第17章 拾柒

[拾柒]

月至中天,鏡湖上銀光粼粼,平湖之下仿若靜卧着一尾通體雪白的巨鯨。月色如水溫然籠住雲中浮光島,亦灑向九州大陸。憑欄俯瞰,漆黑大地連綿綴着星星點點火光,一時往下看,往上看,難辨天地。

“最亮的那片便是荥州薊城。”陸離的指尖點了點,“九州八大家各領風騷,論繁華豪奢,當數寧氏。孤雲先生過世後,如今主持寧氏大局的是個普通人,卻是個八面玲珑、長袖善舞的巨擘,如今薊城比起以往風頭更盛了。”

與荥州僅有一山之隔的陽州便黯然失色,陸離道,“陽州上回你們也去過,駐守仙家王氏沒落了,鬧分家鬧成了一盤散沙。原本陽州就是窮山惡水的地方,相傳雲天宮建立之前乃是一片蠻荒,各路魑魅魍魉盤踞稱雄,如今仍是亂糟糟的,設了烽火臺仍是暗潮湧動。”

大晚上的值守無聊,曲蓮和江瀾聽得津津有味,陸離就多說了幾句。曲蓮翹首往北邊望去,“那是燕州吧?”

陸離眉梢微挑,“是燕州,洛家的地盤。你知道止水居為什麽叫止水居嗎?”

曲蓮搖頭。

“其實沒什麽深意。燕州地處北方,入冬之後河進燕州便凍住不流了,是以叫做止水居。”陸離打着綁帶的斷手輕輕靠在窗臺上,繼續往北指去,“成氏駐守的凜州最北,那是苦寒之地,鎮守北部冰原之門。”

“成氏一族向來行事低調,不過北方物資貧瘠,确也不寬裕,日子過得緊巴巴的。”明音掏了掏耳朵,“喏,放眼望去也是黑漆漆一片,和寧氏窮奢極侈的作風大相庭徑。”

又閑話幾句,明音先回通天閣趕他的經世策論去,曲蓮和江瀾本也沒事做,便繼續陪着陸離。

怎料就在曲蓮有些昏昏欲睡時,望月樓的燈籠忽地大放異彩,一時燈火通明,将他吓得一激靈,差點以為失火了。

“怎麽了?”

幾名駐守弟子紛紛從瞭望閣探出頭來。

陸離一骨碌站起來,打開窗摘下檐下閃爍不停的燈籠,将它放置于樓中央的臺上。那燈籠四壁“咵”地一聲破開落地,燈芯火光猛地蹿起,自火光中浮現出一行行蠅頭小字。

幾名值守弟子紛紛圍過來看,曲蓮和江瀾也湊上去。

“荥州薊城?”一名弟子念出聲,“……挽、挽花別院?”

這會子工夫大夥兒都看得七七八八,臉上的焦急神色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絲尴尬和不情願,甚至有人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兩步。

“急函:荥州薊城挽花樓,一名修道者鬧事傷人。”曲蓮念了一遍。

江瀾蹙眉,“荥州不是寧氏的地盤嗎?薊城出事,為何不直接找玉映山莊?”

“哈哈……”那名後退的弟子小聲嘟囔,“因為是挽花別院啊……”

曲蓮搔了搔臉頰,“挽花別院是什麽地方?賞花的嗎?”

幾名知情者你看我我看你,臉上都露出一種似笑非笑的尴尬神情,一個個拿眼睛去觑陸離。尋常這種他們不願摻和的小事往往都是陸離自告奮勇頂上,可畢竟是寧家的地盤,冤家路窄,此次怕是陸離也不想插手。

短短數秒,陸離便擡手往那火焰中一抓,虛空中幻化出一封金色信函落入他手中,他折了兩記往腰包裏一塞,“我去。”

曲蓮一聽,“你手還傷着呢。”

陸離擺擺手,“傷的是左手,又不是什麽大事,我去去就回。”

曲蓮卻抱住他右臂,“那不是什麽大事,要不帶我們一塊兒去看看吧?我們很乖,絕不給你添麻煩。”

江瀾見狀連聲應和,“對對,帶我們見見世面吧,我們絕不添亂。”

陸離看着他倆躍躍欲試的模樣笑了笑,幾番欲言又止,最終拔出自己的劍,“那走吧。事不宜遲,我們快去快回。”

陸離的劍名為承恩,陸離拽着曲蓮弓身一躍破窗而出,承恩在空中閃過靈光,将二人穩穩載住。

陸離狡黠一笑,把曲蓮的手按在自己腰上,“抓穩了。”他轉頭去看江瀾,江瀾已經自己抽出劍來禦劍跟上來與他們并肩。

他也不奇怪,初見面時他便覺得這位新朋友步态穩健氣度不凡,雖是新人但修為卻不低。

江瀾見他打量,善解人意地解釋道,“我自小跟着師父隐居山林,一些基礎技能還是會的。師父前些時日仙去了,我才來的雲天宮。”

陸離不置可否地點點頭,劍尖一轉便向下猛地紮去。

一時雲流如滔滔洪水撲面而來,曲蓮被疾風拍打得兩頰通紅,心想明音所言确實不假,陸離禦劍實在是橫沖直撞,技術不敢恭維。

江瀾心下暗罵,只好飛速跟上,為保留實力還不好為自己設個防風罩,只好也咬牙接受狂風的摧殘,一張本來就面癱的臉這下更是被風吹得沒了知覺。

然而陸離速度快,卻有人比他更快。一道紅光自天際逼來,若不細看還以為是一道隕星,近到眼前才辨出一個人影來。與他們三人的狼狽模樣恰好相反,這人雖禦劍極快,卻如漫步于庭院般閑适,腰上的玉牌都不抖一下。

“喲。”洛熒抱着手臂,強裝出一副與他們很熟稔的模樣,“大半夜的這是要去哪?”

陸離簡直見了鬼,心想還好明音不在這兒,不然更要驚掉大牙。“值守望月樓下荥州辦事。大半夜的,洛二少爺這是出來遛彎呢?”

洛熒餘光飛快掃過陸離身後的曲蓮。曲蓮被風吹得睜不開眼,本來抱着陸離把臉埋進他背心,聞言側過頭來看他,眼底有些雀躍,卻傻笑着沒敢叫他。

洛熒今日沒去鬥佛臺,但那群多嘴的侍衛轉身就給他傳話。陸離如何斷了手他沒什麽興趣,倒是聽說這小傻子今日小小地出了一場風頭,只看了一遍就将玉映劍法模仿得惟妙惟肖,心底那點希冀又死灰複燃了,想着能不能再搶救一下。

他原打算明日再易容成應歸去找他,怎料大半夜的忽地感應到這小傻子出了雲天宮,他只怕又出什麽事,趕緊外衣一披飛馳而來。此刻外頭看着光鮮亮麗,其實裏面亵衣又亂又皺,大半夜地從床上爬起來,腦子都還暈着呢。

思及此處他便咬牙切齒,狠狠瞪了曲蓮一眼。

曲蓮:“?”

看來今日大孔雀不喜歡他。

于是他又将臉埋了回去。

“薊城出了什麽事不先上報玉映山莊,直接捅到望月樓來?若真是什麽大事,又怎能只派你們幾個小……”洛熒看在曲蓮的面子上把“雜碎”兩個字咽下去,想說“小喽啰”又有些猶豫,大着舌頭“小”了好久,最後憋出來幾個字,“小可愛。”

陸離:“?”

曲蓮把臉從他背心又翻出來,懷疑風太大,自己出現了幻聽。

最是一頭霧水的江瀾卻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看向曲蓮的眼神都不對了。

“咳……咳咳。”洛熒若無其事地撣了撣衣袍,“聽聞今日在鬥佛臺你又與寧氏起了龃龉,為免再動幹戈,本少爺便纡尊陪你們走一趟。”

陸離都懶得追問他來意,徑直道,“出事的是挽花別院。”

果然,意氣風發的洛熒驟然僵直了一秒,陸離在他臉上清晰地看到了退意。

方才就一直疑惑不已的曲蓮問道,“挽花別院是什麽了不得的地方?怎麽好像大家都怕得很,誰也不願意去。”

陸離笑起來,“那是人前裝作誰也不願意去,私底下可是愛去得很呢。”

江瀾一點就通,當即了然,曲蓮仍是不解其意。

“挽花別院是個尋歡作樂的地方,銷金窟,尋常我們這些一窮二白的平頭百姓怕是想去也掏不起這個銀子,今日正好帶你們倆開開眼界。”陸離戲谑地沖洛熒挑了挑眉,“洛二少爺平時多的是機會,今晚就不必摻和了吧?”

洛熒向來看不上那腌臜地方,聞言自然生了退意。不過煙花之地而已,想也知道無非是什麽嫖客妓子風花雪月的糾纏瑣事,陸離雖斷了一只手,總沒道理這點小事也擺不平。

曲蓮恍然大悟,“哦,原來挽花別院是青樓嗎?”

他這傻子反應極慢,一時無人理他,只是他下一句話卻叫人驚掉大牙——

“那地方我熟啊,我之前就在青樓接客的。”

洛熒在劍上差點栽了個跟頭,腦子一熱已經一把揪住了他衣領,“你說什麽?!”

他手上勁太大,曲蓮被他提在半空,陸離雖然也是一驚,卻立刻回身護住他,沖洛熒吼道,“你做什麽?快松手,你吓到他了。”

洛熒原本就是個炮仗一點就炸,此刻沒有漫天亂竄已是極為克制了。曲蓮被他提着衣領倒泰然自若,洛熒心想,究竟是誰吓到誰了啊?!

曲蓮無辜地眨眨眼,“我下山後不久銀子便花完了,有人給我找了個活兒,後來管事的嫌我笨手笨腳,又将我趕了出來。”

洛熒一顆心稍稍松了,将他提到自己劍上,一口氣不上不下地憋了許久,橫眉冷對質問道,“你……你在青樓裏都……做些什麽?”

“也不做什麽啊,就吃吃喝喝的,喝醉了我就睡着了。”曲蓮傻乎乎地笑開,好像對那段日子還有些留戀似的。

“你!”洛熒真給他氣得七竅生煙,當下雙手一左一右死死抓住他的衣襟,仿佛想當場給他扒個幹淨,看看還有沒有留下什麽蛛絲馬跡。

“洛熒!”陸離怒喝一聲,又将曲蓮拽了回去。他原想解釋幾句,但看洛熒的神情實在怪異,又生生把話頭咽了下去,生硬地說道,“小蓮兒過去如何與你有關系嗎?行了都別鬧了,正事要緊。”

語畢他便加速向下俯沖,荥州繁華的都城薊城已在眼前,宛如一幅浩瀚星河圖,在漆黑長夜中閃爍着旖旎燈光。

一顆心不上不下地吊着,洛熒如何還能走?只好忍氣吞聲跟上去,心裏早已把曲蓮這傻子手撕了七八百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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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熒:你們幾個小……小……小……

明音:你是舌頭燙嘴嗎?

曲蓮沒有接過客啦,參見之前陽州函城王老板,曲蓮免費贈送體驗“這是自由/飛翔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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