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拾玖
[拾玖]
房中挂着一塊匾額,上題“花中一流”。
口氣狂妄,卻不得不承認名副其實。荥州作為九州第一大州,薊城又是放眼內外最繁華的都城,挽花別院芳名遠揚,不知多少文人騷客不遠千裏趕來,只為嘗一嘗樓內的桃花酒,一睹天下名妓的花容。
近水樓臺先得月,陸離還在玉映山莊的時候,寧家上下子弟便個個兒混跡挽花別院,簡直如同出入自家後院一般駕輕就熟。沒料到時隔多年,那麽多曾經與他并肩把酒論劍的竹馬,又一次性在這一間房內見了個全。
只是他們仍姓寧,而陸離,已被褫奪了這份尊榮。
“真的是酒?怎地都喝成這樣。”曲蓮小心翼翼地走進來,蹲下身打量一名弟子。
桌上地上四仰八叉地翻倒着一群寧氏弟子,俱是面上酡紅不省人事,好些個都衣衫不整露出通紅的胸膛,屋內杯盞琴瑟傾倒狼狽不堪,還有一股散不去的脂粉香。想來在出事之前這群敗家子弟定是召了一群妓子作陪,外頭一出事人就都跑光了。
躺着的人中有幾個熟悉面孔,分明就是白天在鬥佛臺奚落陸離的那幾個,江瀾聲音難掩鄙夷,“方才還奇怪為何舍近求遠,不向玉映山莊求救,寧氏的人大抵都在此處了。小一輩在青樓裏花天酒地,出了這等醜事,樓裏的人也不敢去府上找他們爹娘。”
洛熒十分直接,拿腳尖拱了拱一人,“喂,醒醒。”
屋裏的人醉得不成樣子,軟如爛泥,被他這麽輕輕一動竟然翻倒在地。
“不會死了吧?”洛熒不禁汗顏,這等貨色也能算是八大世家?真是丢人丢到雲天宮外去了。他搖搖頭親自單膝跪地去探他們的鼻息。
探了幾個,只是睡着而已,洛熒心下稍安,一擡頭就又是一驚,“你做什麽?”
那廂沒人管曲蓮,他趴在桌上偷偷倒了一杯酒,指尖蘸了一點放到嘴裏抿,正做賊心虛縮着脖子就被洛熒逮了個正着。
洛熒沒好氣地笑了一聲,“好喝嗎?”
曲蓮咂咂嘴,“有股怪味。”
洛熒打開酒壺聞了聞,蹙起眉。
“酒裏有東西?”陸離也在探各個弟子的鼻息,順便把趴着睡的翻過來,以免他們難受要吐被自己噎死。
“肯定啊。”洛熒嫌惡地轉了一圈打量四周,“尋常的酒把個個都醉成這副模樣,我可不信。但奇怪的是為何只有他們醉了,那些陪酒的怎麽都跑得沒影了?”
曲蓮道,“可能他們酒量好吧。”
洛熒瞪他一眼。
曲蓮縮了縮脖子,忽地靈光一現,“我在老東家那兒聽說過一種酒叫‘女兒香’,女子喝了千杯不醉,男子一喝便倒,會不會是這種酒?”
“什麽酒這麽邪乎,得是毒了吧?”一個清脆的女聲傳進來,一名身着鵝黃色淺衫的矮小女子走進來,從乾坤袋裏翻找出一枚小匣子,指尖抖了抖,不知道把什麽東西抖進了酒杯裏。
陸離一看來人,想起方才底下那糟心事,只想趕她走,“怎麽是你?青樓這種地方你也敢來,你弟弟呢?”
方小婉沖他拌了個鬼臉,“誰也不想來,我不來誰來。你這麽惦記他做什麽,他在底下照顧那三名傷員呢。倒是你,怎麽幾日不見手打斷了?”
她動作間擡起臉,其餘人才看清她左邊臉上戴着半塊白玉面具,不知是哪裏的玉石,有細小的顆粒在閃閃發光,玲珑剔透,薄如蟬翼,遮去她左眼下的半張小臉。江瀾像只被踩到尾巴的貓一樣噌地站了起來。
她見曲蓮和江瀾都看着她,慌忙低下頭,從酒杯中拎出一枚通體紫紅的小蟲,“真的有毒啊!這是什麽黑店,逼良為娼,還謀財害命,是誰給的膽子?”
陸離聞言緊張起來,“真的有毒?你快看看他們情形如何,快給他們解毒。”
“我又不知道是什麽毒,哪來的解藥?”方小婉急得跺腳,跪下身去給昏迷的弟子把脈,“內火旺盛,靈力暴動,先給他們一人喂一顆清心丸穩住!”
洛熒飛下樓去抓已經逃之夭夭的龜公。
曲蓮又不怕死地蘸了一滴毒酒放進嘴裏,把方小婉也吓了一跳,怎料他砸吧砸吧嘴點頭道,“這毒我知道,不嚴重。”
“你知道?”三人紛紛回過頭來。
“這是雙頭蛇毒嘛,中毒之人神志不清、頭暈惡心,确實有些像醉酒之兆,還容易催情,他們昏過去了倒好。這酒毒性不強,他們如果沒有喝太多的話,性命應該無虞,睡一覺就好了。”曲蓮搔了搔臉頰,“可是青樓為什麽要弄雙頭蛇毒呢?”
方小婉哪知道他是個傻子,開口就噴道,“就是青樓才喜歡這毒啊,簡直不要太喜歡,又是迷藥又是春藥,一箭雙雕。”
她又細細把了一人的脈,“好像确實有點像。”
她從囊中取出雙頭蛇解毒丸喂一人吃下,約摸過了一炷香時間,此人的脈象頓時變得平穩了。她喜出望外,“真的是雙頭蛇毒!快來,我這兒約摸有個五六顆,快喂他們吃下。”
将藥丸分給陸離、曲蓮、江瀾,她一陣風似的跑出去,倚着欄杆沖下面喊道,“方小寶,快把你兜裏所有雙頭蛇解毒丸扔上來。”
“什麽?”底下一位圓臉少年仰起頭,一臉匪夷所思,“這裏怎麽會有雙頭蛇?”
“回頭再跟你解釋。快,你也看看底下那三個人有沒有中毒。”
華燈璀璨的牡丹道空無一人,洛熒立于酒旗之上,在地上拓下一條長長的黑影。
“啧。”
龜公知道大難臨頭,早就跑得沒影了。
洛熒唇角一勾,露出一個不耐煩的笑。不報森然出鞘,在他指尖取走兩滴血,落在劍尖仿佛點了兩點鼻子,呼啦一聲噴出兩道火焰。
洛熒輕身一躍,不報載着他直直往城西駛去,越過高樓牆瓦,越過尋常巷陌,劍身驟然一矮,洛熒兩根手指提起地上氣喘籲籲的龜公,那龜公吓得哇哇大叫,一轉眼又被提回了挽花別院。
“撲通”。
龜公被丢在衆人面前。
“嘶。”洛熒又被戒環電了一記,龇了龇嘴,心想這龜公長得太猥瑣,害得他下手不小心重了些。
龜公滿頭大汗,“諸位,諸位仙家,且聽我解釋——”
“毒?這風花雪月的事情,怎麽能叫毒呢?”龜公小心翼翼露出谄媚笑容,“這不過是宛州那邊傳來的一種……助興的酒,客人小酌幾口便能飄飄欲仙,哪怕是千杯不醉的老行家也要欲仙欲死的,何況它還能使人大展雄風,金戈不倒……”
“停停停,打住打住。”陸離連忙打斷他,“這兒還有姑娘孩子,你少說這些淫言浪語。”
“這、這怎麽能叫淫言浪語呢?”龜公還委屈上了,扭扭捏捏地擰着衣角,“客人們都喜歡這酒喜歡得不得了,怎麽能說是毒,分明是靈丹妙藥啊!很多人喝了都沒事的,怎麽就今天突然……莫不是要碰瓷我們家吧?各位仙家,我們真的好冤枉啊!”
洛熒單刀直入,“你們用這酒多久了?”
龜公支支吾吾想了很久,在洛熒的虎視眈眈下苦着臉承認道,“約摸,約摸有個一年半載的吧。”
衆人都倒吸一口涼氣。
“酒是從哪來的?宛州運來的?”
“咳,那多麻煩,我們買了酒方子的,哎,諸位仙家忙活一夜也辛苦了吧?要不要也嘗嘗……”龜公正欲起身,一柄劍鞘猛地攔住他的胸膛,露出三尺青鋒,吓得他不敢再動。
“酒你們可以自己釀,裏面‘助興’的東西是哪來的?”
洛熒面色冷峻,目光如炬,就如一尊冷面煞神守在門口。門外華燈灼灼,絢爛地籠住他颀長少年身軀,當真是貴氣逼人,與屋內這群“死屍”形成鮮明對比。
龜公苦着臉,快被他吓哭了,“是……是宛州每月送來的一種藥、藥丸子,仙家您、您把劍收、收收好,小的這就帶您下去。”
“走。”洛熒以劍鞘頂了他一記,跟着他下樓。
“小心有詐。”江瀾也跟了下去。
曲蓮見這裏沒他什麽事,就也下樓去看那位朱姑娘了。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回廊上,陸離吊在脖子上的手臂在方小婉眼前晃了晃,“人都沒影了,還看呢?”
方小婉被他吓得面紅耳赤,連忙低頭看那群“死屍”,手做扇子在鼻端一個勁兒地揮,“好臭好臭。這些臭男人真是臭不可聞。”
“已經喂完了,姐姐。”陸離狡黠地睨她一眼,“這麽好看?看得目不轉睛的。”
“人、人家洛二少爺這麽帥,我多看幾眼怎麽了?不看他難道看你這個大胡子嗎?”方小婉色厲內荏地叉腰。
陸離摸摸自己的下巴,胡子确實幾日沒刮了。
她見陸離還盯着自己,兇巴巴地罵道,“怎麽啦?人醜就不能看美男子嗎?”
陸離連忙告饒,“我可沒這麽想。”
方小婉又補充道,“何況燕州誰不知道洛二少爺是有命定之人的,雲天宮懸鏡給蔔的卦,誰還敢肖想?在我們燕州都沒人敢說二少爺的親。我就看看而已。”
“哦?有這等事。”陸離倒好像在哪也聽過一耳朵,不過一知半解也沒往心裏去,這下卻動了些心思,“他的命定之人長什麽樣?男的女的?洛二少爺年紀也差不多了,還沒遇到嗎?”
“這我哪知道,你問這麽多幹嘛。”
見方小婉被他攪了興致仍是氣鼓鼓的,陸離也不糾纏,立刻另起話題,“你們春草閣考校出來了嗎?回春榜我沒來得及看,我們方小姐今年戰績如何?”
她果然嘴角翹起來,“一般一般,全榜第三。”
全榜第三的方小婉果然手段了得,只聽得一聲痛苦的呻吟,桌案後面一個熟悉的人影慢慢坐起來。
“唔……”
寧廣儀痛苦地捂着頭坐起,視野漸漸清晰,竟然映出一個陸離來。他下意識嘲諷道,“陸離?你怎麽敢來,誰邀請你了?”
他立刻感到不對,周遭屍橫遍野一般躺着寧家的人,他一瞬間竟然呆住了,“陸離你瘋了?你……你殺我全家?”
陸離:“……”
“這位公子你醒一醒,”方小婉微笑道,“你們一群公子哥兒喝春酒喝到中毒,要不是陸離及時趕到,你們此時可能已經在這裏亂倫雜交了,懂?”
寧廣儀面容呆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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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廣儀:?這标題說的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