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貳拾
[貳拾]
漏斷更深,不知不覺已至寅時。荥州入夜風大,幹幹的風吹起窗邊的輕紗,江瀾不着急去追提着龜公的洛熒,反而放慢了腳步,忽地轉身沖曲蓮一拱手:
“大哥深藏不露,渾然天成,實在讓小弟嘆服,請受小弟一拜。”
曲蓮:?
誰是你大哥?
江瀾化形的這副皮囊身量極高,比洛熒還高些,面相孤高矜貴,兩片薄唇如刀鑿斧刻,十分薄情。加上他還不太會操控,從曲蓮見他開始便一直是個滿臉不高興的面癱,此時心服口服地垂頭作揖,顯得格外不協調。
曲蓮搔了搔臉頰,依稀記起從前不知從何處聽聞,妖族生性豪爽不羁,不拘泥于血緣宗族,若性情相投便會以兄弟姊妹相稱。只是不知道他做了什麽事,突然讓江瀾這麽大受觸動?
江瀾看他那副呆傻模樣滴水不漏,心裏的敬仰如洪水翻湧,頓時頂着那張面癱臉滔滔不絕地贊嘆起來,“我來九州之前族中人便叮囑我一定要萬事小心,千萬不能露出馬腳,然而我畢竟初入人世,總是姿态生硬引人生疑。哎,可嘆我沒有一顆七竅玲珑心,若是開始便走曲哥這條路裝瘋賣傻,定能省去不少禍患。哥實在演得太像了,實在讓人驚嘆不已!”
說到最後他差點沒壓住自己的聲音,雙眼激射出崇拜之光。
曲蓮:“嗯……”
沒想到他下山這麽久總算收服了第一個小弟。用……用他的演技。
可是他并沒有在演啊?
“以後小弟便跟着大哥混了,還請大哥多多指教。”江瀾鄭重地沖他一推手,又是重重地一點頭,“那我先跟下去看看,開開眼界。”
曲蓮呆滞地點點頭,就看着他邊往下跑便握拳給自己鼓勁,嘴裏念叨着什麽“我要努力努力再努力”。
曲蓮忽地放空,眼神投向窗外九天之上的雲端,依稀可辨一點雲天宮的影子。
如果妖族衆人都是他們倆這副德性,怕是複興無望啊……
稍稍耽擱片刻,曲蓮沿着樓梯回到挽花別院大堂。方小婉的弟弟方小寶已經将三名傷者整整齊齊擺好,醉漢的刀傷和朱小姐胸口的血洞已經包紮,想必也喂了藥,面色好看了些許。那名朱家侍衛仍是昏迷不醒。
方小寶盤腿坐在醉漢和朱問凝中間,一掌按在醉漢身上,一掌隔着曲蓮的外衣虛虛地按在朱問凝的傷處,翠綠色的靈力流轉,一來催動藥力散發,二來為其梳理筋脈。他看見曲蓮擡了擡眼,沒有說話。
“你好,我叫曲蓮。”曲蓮在幾名傷者身邊蹲下,“他們傷勢如何了?”
方小寶腳尖搖了搖算是與他打招呼,“方大碗,春草閣的。”
“你不是叫方小寶嗎?”
方小寶一個激靈,“不要叫我方小寶!蠢死了。”
曲蓮哈哈笑起來,打量他片刻,“你和你姐姐長得真像。”
方小寶愣了一愣,看他笑容純粹不帶絲毫惡意,幹巴巴地道了聲“謝謝”。他拿下巴點了點左邊的醉漢,“他只是一個凡人,刀傷很深,險些救不回來。而且還中了雙頭蛇毒。”
“他也中了雙頭蛇毒?”曲蓮蹙眉,“那今夜樓裏其他客人呢,會不會也中了毒?”
“他體內毒素較少,照理說不會傷及性命,但各人體質不同,他對雙頭蛇毒反應比較大,是以神智錯亂、淫性大發……”方小寶眼神飄向朱問凝,“因此淩辱了朱小姐。”
曲蓮一愣,好像許久才反應過來,低下頭吶吶,“竟然是這樣……”
“朱小姐體內也有雙頭蛇毒,不過女子主陰,受毒素影響較小。可是朱小姐酒量似乎不太好,許是不勝酒力,才會……其餘客人也需排查,我已經上報春草閣,一會兒會有更多弟子下來荥州巡查。”方小寶見曲蓮一直盯着自己,怕他誤解辯解道,“醫者仁心你懂吧?我對朱小姐絕無冒犯的。本來方小婉說她來,但她一個女的,我怕她見了這種事心裏難受,回去叽叽歪歪的,還不如我來算了。”
曲蓮點點頭。方小寶又低下聲去嘆道,“我給她用了些安神助眠的藥,明日待她醒了,還得看着她,以免她再想不開。”
“受此無妄之災,又不是她的錯,為何要尋死呢。”
“話雖這麽說,但閑言碎語垢谇謠诼,又有幾人當真不在意此事,她一個名門閨秀,如何受得了。”
曲蓮擺擺手,“不說了,閑言碎語便止于此處吧。”
剛才方小寶說明日朱問凝醒了要提防她尋死,曲蓮便想到若一會兒朱家侍衛醒了也得提防他再暴起傷人才是。此事另有隐情,不論醉漢究竟是否罪有應得,都應交付荥州烽火臺查明真相再行論罪。朱家侍衛也是個忠仆,曲蓮實在不願看他盛怒之下殺人,因着一顆耿耿忠心得咎。
正思及此處,真是怕什麽來什麽,曲蓮猛地站起身,方小寶只問出半句“怎麽”,曲蓮已經撲上去與朱侍衛滾作一團。
“滾開!”朱侍衛甫一蘇醒便見自家小姐與淫賊躺在一處,登時一股怒火險些掀翻天靈蓋,飛起一掌就要取醉漢性命,卻被曲蓮猛地撲倒在地。
适才洛熒離去之前已經拿一捆繩子将朱侍衛的雙手捆在一處,怎料他靈力暴走,竟是瞬間将那犀牛皮的繩子給崩斷了。
方小寶是春草閣的,沒半點功夫傍身,見狀連忙跳起,哇呀呀呀大叫着喊人來支援。
“朱侍衛,你冷靜冷靜!”曲蓮穩穩接下朱侍衛的拳腳,将他緊緊轄住,“人都在此處了,天亮就移交烽火臺,你何苦一定要自己動手?其中是非還不甚清晰,今夜挽花別院酒裏有毒,萬一此人也是無辜受累,你豈不是錯殺好人了嗎?”
朱侍衛猛地一震将曲蓮甩開,聞言愈發癫狂,“我不管!他做出這等禽獸之事,我必不能讓他出這扇門!”
語畢随手掄起一把黃木椅向醉漢劈去,方小寶來不及護他,只聽“嘩啦”一聲巨響,方小寶只覺得渾身都被冷汗澆透了,定睛一看卻是曲蓮以一己之身生生接下了這一擊,木椅四分五裂。
“曲、曲蓮!”
朱侍衛分明被戒環電得龇牙咧嘴,卻仍是忍着劇痛抓住曲蓮的肩,“你為何攔我?為何攔我?!”
曲蓮自塵埃中睜開雙眼,掀了掀唇,“你要殺人。給我一個理由。”
“我……”朱侍衛竟被他的眼神震懾住了,他雙腿一軟,不禁往後退了一步,狼狽地搖搖頭找回自己的思緒,“我不是要殺人,我是要救……要救我家小姐。”
兩行濁淚順着他臉頰滾下來,他堂堂八尺男兒竟然失聲痛哭起來。
“不能讓人知道……不能讓人知道……不然小姐醒來,她肯定、肯定活不成了……”朱侍衛猛地擦去淚水,“我必須殺他!”
方小寶搖頭嘆息,“這醉漢還真不一定知道自己幹了什麽,哪怕真的知道,也不一定知道是你家小姐。倒是你,我,這裏的人,這麽多人都知道了此事,難道你要把我們全殺光?”
他說着說着覺得有些不對勁,嗓音漸漸小下去,可卻已經全落進了朱侍衛耳中。
“殺光……”他神志不清地重複着,“那就只能把你們……全殺光……”
曲蓮猛地沖上去,朱侍衛沒想到他瘦弱身形竟有如此大的力氣,冷不丁被他撲出門外,頓時對曲蓮也下了殺心,曲蓮“嘶”地一聲抽氣,身上已經多了一道血痕。方才洛熒繳了朱侍衛的彎刀,他又從乾坤袋裏取出一把匕首,而曲蓮赤手空拳,在剎那間落了下風。
方小寶看得心驚肉跳,大聲朝樓上吼道,“快來人啊!你們都在幹嘛?都聾了嗎?!”
朱侍衛不與曲蓮纏鬥,飛快折回大堂摟過朱問凝,正欲順手刺死地上的醉漢,曲蓮卻如鬼魅般随行,于風馳電掣間扣住他的手腕。
“快住手,我不想傷你。”曲蓮看他眼底遍是瘋狂之色,連忙念咒欲困住他,怎料不知為何戒環忽地電了他一記,讓他雙目圓睜跪倒在地,而朱侍衛的刀鋒已經近在咫尺——!
“铮”——!
洛熒到了!
不報攔下朱侍衛致命一擊,方小寶簡直感動得涕泗縱橫,“你可算是來了!”
方才在樓中已交過手,朱侍衛知道洛熒是個硬茬,不欲與他糾纏,生生在空中一翻,懷帶着朱問凝向外飛去。洛熒窮追不舍,忽地朱侍衛回身嗖嗖飛出幾枚符咒,洛熒攔下幾張,那符咒在空中猛地爆出巨大火花,吓得方小寶瘋狂大叫。
更有一枚直接落在挽花別院的頭頂,登時炸成一朵煙花,雕欄畫棟極易燃燒,火舌入室便如游龍,轉眼便燒透了半邊天。
“怎麽回事?!”從後院地窖跑回來的江瀾驚呆了,“火、火……着火了!”
“快召雨,快。”方小寶嘴唇發白,咚咚咚跑上樓去,“方小婉!你人是死了嗎?怎麽應也不應一聲的?走水了,快跑啊!”
江瀾瑟瑟發抖望一眼曲蓮,曲蓮道,“念個咒吧,做做樣子。”
江瀾道,“好。”
“……收着點兒。”
江瀾道,“好。”
兩人對了對口型,轉眼間瓢潑大雨傾盆而下,仿佛天漏了個窟窿,轉瞬将熊熊火勢澆了個透。
方小寶嘴張成一個圓形,震驚地望着他們倆。
曲蓮拍了拍江瀾的肩膀,“哇,江兄你真是天賦異禀,讓人嘆為觀止!”
樓外朱侍衛已經帶着朱問凝向城外潛逃,洛熒原先擔心樓中火勢,頻頻回頭張望,見眼下大抵無礙,腳下劍便如流星向朱侍衛飛馳而去。
朱侍衛憋足了一口氣沖向城外,怒吼道,“你為何如此窮追不舍?!”
洛熒長眉一擡,聲如洪鐘,“你又為何對無辜之人下手?”
“我殺百人,救小姐一人,我心甘情願,為什麽不可以?!”朱侍衛恨極,含淚問天,“該死的雲天宮,若不是這破戒環,我怎會受制于你?!”
就在這一剎那,洛熒抓到了他的衣袖,然而忽地一聲驚雷,洛熒心道不好,只聽嗤啦一聲巨響震徹天地,他都沒來得及擡頭,就被一道雪亮天雷劈了個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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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熒:誰是大傻子?
江瀾:大哥,請受我一拜!
曲蓮:?
曲蓮:朱侍衛,我不想殺你。
暴怒的朱侍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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