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貳拾肆
[貳拾肆]
“夢……夢見我?”
洛熒呆滞了一秒,差點雙臂一軟把懷裏的朱蒙丢出去。
他站直身子,不敢回頭看曲蓮的神情,結結巴巴地問道,“那個……夢、夢見我……夢見我做什麽?”
他想問的是“你沒事夢見我幹嘛”,曲蓮卻以為他想問夢的內容,苦思冥想半天才答道,“夢見你打我。”
這話洛熒不敢接。
“你好兇,”曲蓮的語氣還有些心有餘悸,“打得我好痛。”
洛熒白皙的臉登時紅了個透。
這小傻子究竟是真的傻,還是在裝瘋賣傻?
洛熒陷入了深深的懷疑。
“那……”他幹巴巴地張嘴,“我打你的時候,我們……穿衣服了嗎?”
“啊?”曲蓮一頭霧水,還很認真地想了起來。
兩人雙雙陷入沉默,時間仿佛凝住了。然而現實中時間照常流逝,靈劍不報速度極快,轉眼便到薊城上空。
“穿沒穿衣服我不記得了,我只記得,”曲蓮很小地笑了一記,“你很讨厭我。”
他聲音很小,洛熒的心仿佛被這句話輕輕一刺,有些難受。
“你一直叫着我哥哥的名字……你不許我說話,用鏈子捆着我,讓我像小狗一樣在跪在地上爬……”
“停停停。”洛熒聽不下去,“我根本不認識你哥哥,在你來雲天宮之前我都不認識你,你這一天到晚都在胡思亂想些什麽。”
曲蓮止住回憶,可夢中恐怖的情形仍逼得他沁出一身冷汗。
“況且……”洛熒收回目光,一臉正直地目視前方,“我也,不讨厭你啊。”
“咦?你不讨厭我嗎?”曲蓮一掃方才的委屈,雙手不老實地抱住洛熒的腰,“那你就是喜歡我咯?”
洛熒被電了一般狠狠一顫,這傻子知不知道,男人的腰可不是随便摸的!
但他又怕自己閃躲會傷了曲蓮的心,生生按下臉上的熱意回道,“咳咳,不讨厭就是喜歡了,哪有你這樣的。”
緩了片刻過後,洛熒假裝輕描淡寫地提點道,“我喜歡厲害的人。”
語畢偏過頭沖曲蓮挑了挑眉。
懂了嗎?懂了就好好變強!
“哦……”曲蓮點點頭,非常順手地把頭靠在他背心,“那我就放心了。”
洛熒:你放的什麽心?
曲蓮自信地點點頭,“我很厲害的。”
“……”
洛熒簡直抓狂,咬牙切齒地唾棄自己,怎麽剛才還會懷疑他是裝瘋賣傻?就他這榆木腦袋,懷疑他是裝的簡直是太擡舉他了。
盤踞薊城一角的玉映山莊已在眼前,黛瓦青磚,漆木紅柱。寧氏以白鶴為家徽,山莊中随處可見白鶴雕塑,本該是一派清朗氣魄,但如今到處星星點點挂上白綢黑紗,如同在美畫上無端潑了墨,頓顯蒼涼。
“對了,”洛熒突然想起一事,“那個江瀾到底是什麽來頭?”
曲蓮心下一動,“他是我在通天閣認識的朋友,怎麽啦?”
“他藏得很深。我第一眼看到他只以為他修為平平,但昨天他卻召來那麽大的雨……”洛熒眯起眼,“而且你覺不覺得他身上好像有一股氣味?”
“什麽氣味?”曲蓮死死盯住洛熒的鼻子,心道不好,這人屬狗的麽,難道能聞出妖氣來?
洛熒仔細回想,“說不上來,好像有一點點潮濕的味道。”
言語間玉映山莊大門已在眼前,門口侍衛本來就已頹喪不已,見洛熒懷中抱了一具血屍登時吓得倉皇大叫起來。洛熒苦笑三言兩語解釋過後,覺得确實太過紮眼,脫下自己外袍蓋在朱蒙身上,往靈堂中走去。
他正要将朱蒙屍首交予裴文喻仔細查看,畢竟術業有專攻,或許有什麽蛛絲馬跡他們遺漏了也未可知。正巧他踏入靈堂時裴文喻剛拿到春草閣的結果,見他笑道,“喲,你來得可真是時候。這是?”
“是昨夜劃傷趙富禮縱火逃逸的朱家侍衛朱蒙,朱小姐說他是自盡的。”
聽到“朱家”二字,其餘寧氏弟子都紛紛露出疑惑之色,尤其是寧廣儀,登時就沉不住氣了,“此事還與朱家有關?朱家侍衛為何要在挽花別院無端傷人縱火?”
寧氏這一群纨绔少爺昨夜為慶祝在挽花別院大設宴席,喝了個人事不省還中毒了,被救醒之後都頭疼欲裂之時立即得知了寧廣仲的死訊,一個個三魂去了七魄,也無人告知他們大堂中發生的種種,只以為是有人醉酒鬧事罷了。
洛熒沉吟片刻,小心答道,“昨夜朱家小姐喬裝扮作男子潛入挽花別院,被一位醉酒的客人也就是那名傷者趙富禮出言輕薄。朱家侍衛火冒三丈出手傷人,又在雲天宮望月樓派人幹預後怒而縱火,原該抓他回戒律堂定罪的,但如今人已經死了。”
怎料寧廣儀猛地蹿上來,情緒激動,“這死得也太是時候了吧?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大哥的死沒那麽簡單!我大哥的死絕非意外,他是被人下毒毒死的!下毒的人很可能就是這個朱蒙!”
洛熒為保全朱問凝的名節隐去了一些事實,卻沒想到引得寧廣儀如此猜想,他不由得疑道,“請問,朱蒙為何要下毒害死寧廣仲?”
寧廣儀冷靜些許,經過昨夜一番風波他已沒了平日逍遙公子的模樣。長兄新喪,他也不好還回房梳洗打理自己,昨晚一夜沒合眼,腦子混沌得很,許久才找到自己的聲音,“或許他不是想害死大哥,而是想害死我。”
堂中的局外人都面面相觑,然而寧氏弟子卻一個個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紛紛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寧廣儀有了些許底氣,不自覺地挺直腰板,露出鄙夷之色,“他向來心比天高,對凝兒有些不該有的念頭……寧朱兩家婚期将近,他竟動了這等龌龊的念頭!”
“等等,”曲蓮上前一步輕輕擺手,“事情還未查清,還是不要妄下定論吧。不如先聽聽裴公子這邊有什麽發現。”
他雖面容姣好,卻無靈力傍身,寧氏的人一個個眼高于頂,自然是沒人把他放在眼裏,更何況他在鬥佛臺還幫陸離說話,下了寧氏的面子。如今他上前勸說,寧氏諸人都十分不屑,寧廣儀直接出言嘲道,“你是誰?在座群英荟萃,怎麽也輪不到一個無名小卒來主持大局。不管是不是朱蒙下的毒,若說我大哥是死于意外,我絕不相信。我們出入挽花別院這麽多年,從來沒有喝出過問題,昨日的事絕非意外!”
被當衆嘲諷,曲蓮面色絲毫不改,“這麽說,諸位公子早就知道挽花別院的酒裏有毒,是嗎?”
寧廣儀神色一變。
他身後一名弟子下意識反駁,“怎麽可能。早知道有毒我們還喝?我們又不是傻子。”
“傻子”曲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各人神色,一針見血地問道,“那麽諸位是知道酒裏‘有料’,卻不知酒裏有毒,是嗎?”
洛熒有些驚訝,眉尖微挑望着他。
确實,如果寧家衆人對挽花別院酒裏動的手腳一無所知,如今知道酒裏一直有毒,而今晚不湊巧劑量太大釀成慘劇,定會痛罵挽花別院是家黑店。正常人都會覺得是店家惹的麻煩,或者真有什麽陰謀,也該是店家下的手。然而寧廣儀卻沒有懷疑店家,反而一口咬定下毒的另有其人,說明他對挽花別院的這些小動作分明清楚得很。
而看堂中各位的神情,恐怕挽花別院在酒裏下“料”早已不是什麽秘密了。
“雙頭蛇毒可致幻、催情,你們只以為挽花別院的酒有壯陽助興之效,卻沒想到用的是毒,是嗎?”
曲蓮是個不懂委婉迂回的傻子,直言直語三連問問得一幹公子哥兒下不來臺。這都是他們尋歡作樂私底下達成的共識,可是誰也不會堂而皇之地說出來。一群自诩清風霁月平日裏吟詩作對的高雅少爺,需要用毒酒在青樓助興,傳出去豈不是太難聽了。
寧廣儀被他問得耳根發紅,冷笑一聲,“請問你是哪位?陸離又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裏撿到的寶貝麽?就算是他拿着望月樓的手信站在這裏都不敢這樣質問我們,你又有什麽資格?”
“那我來問吧。”洛熒身子微微一側,主動與曲蓮拉近了距離,将他籠在身後,惹得寧廣儀神色一變,“揣測無益,裴公子先說死因吧。”
與堂中劍拔弩張的氛圍毫不相幹,裴文喻坐在一把漆木交椅上施施然搖着扇子,半點沒有身為客人的拘束。他的那名黑臉異族模樣的侍衛山一樣站在他身側,襯得他整個人高深莫測,一點也不像在看戲。
既然被發小點到了,他也不好再袖手旁觀。
“寧大公子确實是被毒死的。”裴文喻的嘴角幾不可見地勾起,眼底閃爍着一絲興致,又被他很好地掩蓋下去,“卻不是直接被雙頭蛇毒毒死的。其實純正的雙頭蛇毒往往只能致幻、催情,真正要致死,需要非常大的劑量。即便是昨天諸位酒裏的毒已比挽花別院樓裏剩餘的幾壇劑量大了許多,若要致死,起碼也得喝上個十壇二十壇,我量在座沒有人有這個肚量。”
他“啪”地收起扇子,“是以死因并非雙頭蛇毒,而是另一種毒。”
“哦?”寧廣儀猛地一震,“所以我大哥真的是被人下毒害死的?”
“說是‘毒’其實不盡然,準确地說,這種毒只對寧大公子有效,對于在座的其他人可能都沒有用。”裴文喻拿過桌子上的兩只瓷碗示意,兩只碗中都放着銀針,一枚漆黑一枚如常,“這兩個碗中一碗是挽花別院的‘女兒香’,一碗是珍藏多年的好酒‘千千杯’,此酒加了一味北境流入的香料,巧的是這兩種酒若放在一起,就容易産生一些奇特的變化,寧大公子一碰就會渾身不适,乃至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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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文喻:害,一句話概括:寧廣仲死于過敏。
不好意思今天來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