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貳拾叄
[貳拾叄]
朱府坐落于薊城城東,占地竟比玉映山莊還要大些,雖說近年來沒有什麽天縱英才之士出世,也不再位列八大世家之列,但畢竟餘威猶存。
還未走到門前,守門的侍衛便已騷動起來,一人色厲內荏高聲喝道,“來者何人?”
洛熒上前一步。他換上了玉映山莊的服飾看不出身份,便一撣衣袍露出挂在腰間的花絲墨玉牌,上面一只鳳鳥金光熠熠,點睛處綴着一顆血紅瑪瑙。
一看便是止水居,兩名侍衛立刻軟了下去,躬身作揖,“原來是止水居二公子,小的有眼不識泰山。不知突然登門造訪,有何貴幹?小的也好進去通報一聲。”
既然對方識相,洛熒也不欲為難他們,“昨夜城中挽花別院出事,貴家小姐也在場。望月樓弟子辦事不利,害得朱小姐身受重傷,還被一名侍衛擄走了。聽聞小姐已歸府,不知傷勢如何,那名侍衛如今又在何處,他昨夜暴起傷人還故意縱火,照例得押送戒律堂的。”
兩名侍衛互相交換了個眼色,猶猶豫豫地回道,“這……多謝挂懷,小姐已經轉危為安了。朱蒙他……他已經畏罪自盡了。”
“自盡了?”
曲蓮搖頭,顯然難以信服,“以昨夜的情形來看,朱蒙恨不得将在場之人全部屠殺殆盡,退一萬步,如今趙富禮還好好地在寧府躺着,我不信他會自盡。”
江瀾抿唇給他們使了個眼色,“會不會是……”
陸離拍了他一記,止住話頭。
洛熒自然不會這麽輕易地就被打發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還勞煩幫忙通報一聲。”
有燕州洛氏止水居的名號壓下來,兩名侍衛不敢怠慢,只好叫苦不疊地進門通報去,為此還你推我搡地争執了一番。
朱問凝徹夜未歸,天一亮朱府上下便炸開了鍋,派人到處去尋,自然也聽說了城中挽花別院的事,又是有人持刀行兇,又是有人縱火,把朱氏老爺夫人吓得坐立不安。好在午錯時分失蹤了一整夜的朱小姐終于回來了,胸口卻受了極重的刀傷,整個人失魂落魄陰晴不定,一進門就暈倒在地,如今還在房內讓大夫問診,他們這些下人誰也不願去觸這個黴頭。
陸離走開些許沖他們招招手,四人圍成一個小圈。他低聲說,“朱小姐剛找回來,乍一眼再看見我們,會不會又受刺激想不開?”
曲蓮聞言絞起衣角,想起自己沒攔住那柄匕首,又自責起來。
“但當務之急是确定朱蒙的下落,若他還在外流竄,對薊城而言實在太危險了。”洛熒擡眼,目光灼灼,“況且,如果他真的死了……那他是怎麽死的呢?”
江瀾心裏沒那麽多彎彎繞繞,就直接說了,“我覺得可能是被朱問凝殺死的。”
陸離很明顯也想到了這一點,“如果是朱問凝,連朱蒙她都要趕盡殺絕,那躺在玉映山莊裏的趙富禮,薊城挽花別院上上下下,乃至昨夜寧廣仲宴席上的所有人……都可能有危險了。”
曲蓮一驚,“啊?你們為什麽會有這種猜想呢?朱蒙對朱小姐忠心耿耿,雖說為人偏執誤入歧途,但出發點也是為了保全朱小姐的名節,你們為什麽會覺得朱小姐會不顧情義恩将仇報?”
“雖然我們也只是猜想,但小蓮兒啊,這世上恩将仇報的事情多了去了,你要一直這麽天真往後要吃大虧的。”陸離拍拍他的肩膀,“你當時也看到了,那道天雷基本上全劈洛熒頭上了,朱蒙活蹦亂跳的,不但帶走朱問凝,還給我們使下不少絆子。到現在不過幾個時辰而已,他怎麽會突然不明不白就死了?”
江瀾點頭,“他是忠仆不錯,但也正是他看護不利朱小姐才會落入此番境遇,做主子的遷怒于他也是正常。”
陸離嘆道,“何況昨夜朱問凝分明想自盡,如今卻只身回到朱府,難道是一夜之間想開了?我猜想或許不盡然,或許她也像昨夜的朱蒙一樣,想為自己報仇雪恨。”
“可是她若想報仇雪恨,為什麽要對朱蒙下手呢?我信這世上有恩将仇報之人,但我也信世人不是瞎子,若朱小姐是這樣的人,朱蒙豈會錯付一顆忠心?朱蒙如何待她哪怕是你我也看在眼裏,朱小姐即便是盛怒之下,真舍得對朱蒙下手,殺掉世上最真心待她的人嗎?”曲蓮雙眉緊蹙。
“所以只是猜想罷了。”洛熒打斷他的沉思,繼而又不以為意地答道,“不過這世上真心錯付十之八九,哪有你對我好我就必須對你好的道理,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再正常不過。到底主仆有別尊卑有序,在朱氏這樣的豪門大戶眼裏,死了個朱蒙,連朱問凝一根頭發絲兒也比不上,指不定心裏還罵他失職呢。”
他語氣只是淡淡,曲蓮卻覺心底一陣刺痛。
這時進去通報的侍衛回來了,道朱小姐剛醒,大夫還在為其療傷,不便見客。洛熒和陸離的傳音鈴卻如及時雨響了起來,洛熒聽完面色稍緩,“搜查令拿到了,懸鏡追蹤朱蒙手上的戒環,辰時還有靈力流動,位置在薊城郊外小石窟。”他打量一眼曲蓮,“這樣,曲蓮跟我去找朱蒙的屍體,你們倆留在這兒盯着朱府人員出入,有消息再傳音。”
他一錘定音,陸離一時也來不及質疑,洛熒就把曲蓮一把抓到了劍上,劍如流星向城外飛馳而去。
洛熒選曲蓮其實很簡單,兵分兩路,兩邊都得留個主事的人,他和陸離自然要分開,一人帶一只小菜雞。顯然他與江瀾不熟,忙碌了一夜也不知道江瀾這個名字怎麽寫。
所以選曲蓮也是很正常的,他才沒什麽私心呢。
洛熒心虛地瞥了一眼。曲蓮被他護在身前,這個角度只能看見他領口露出的一截脖頸和小巧的耳垂。
曲蓮右手轉動着左手腕上的戒環,“‘辰時還有靈力流動’,也就是說在那以後就沒有了,是嗎?”
“對。辰時以後懸鏡就查不到朱蒙的蹤跡了,所以他應該确實是死了。”
曲蓮蹙起眉,“戒環當真摘不下來嗎?如果我把左手砍下來會怎麽樣。”
洛熒被他的怪念頭吓得倒吸一口涼氣,“即便你把左手砍下來,戒環也會如影随形,一般來說會套上你的右手腕。如果你再砍你的右手,戒環可能會随便找個地方,比如你的脖子之類的。擺脫戒環亦是大忌,不要胡思亂想。”
“你沒有想過要擺脫戒環嗎?”曲蓮轉過頭看他,一雙眼睛十分幹淨。
這麽幹淨的一雙眼睛,為什麽要害怕戒環?
洛熒亦蹙起眉頭,“行得正坐得端,無愧于心,為何要擺脫戒環?”
曲蓮黑白分明的眼緊緊盯着他,“我有愧無愧,憑什麽要他人來判定?戒環又是如何判定孰正孰邪,孰是孰非的?”
洛熒沉默許久,忽地微微一笑,“不瞞你說,我小時候也曾這麽問過大哥。”
“那他是怎麽回答的?”
“天機不可洩露。”他撇嘴一笑,“聽起來像是哄小孩的說法吧。不過雲天宮盤踞九州數百年,作為至高無上‘神’一樣的存在,其中奧秘對于我們而言或許實在過于複雜了。如若雲天宮将戒環如何制作的原理公諸于世,保不齊會被有心之士利用,反而釀成大禍。”
“何謂‘有心之士’?雲天宮和他們有什麽區別?”曲蓮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倒是覺得,雲天宮對于戒環、懸鏡等淩駕于一切凡人和修道者之上的事物究竟是如何運作的避而不談,恰恰是為了塑造其‘神’的形象而已。”
洛熒眯起眼。
身後隐隐傳來些許雷聲,曲蓮微微一笑,“先不說了。要是再來一道天雷,你重傷未愈怕是扛不住。”
他雲淡風輕地轉過頭去,面上分明還是那個不谙世事的小傻子,洛熒看他的眼神卻有些變了。
順着雲天宮懸鏡給出的位置,二人很快在小石窟一處山洞裏找到了朱蒙。洞中昏暗,曲蓮指尖一點亮起一蹙藍色靈火,照亮了洞中朱蒙的屍身。
經過昨夜先後與洛熒、曲蓮的纏鬥,又多少受了一道天雷,他身上有不少新傷,但致命傷只有一處。他脖子上有一道豁口,不深,卻分明切到了要害,血流如注,山洞地勢低窪,他整個人半個身子都泡在血中。
荥州地處中原,不很潮濕,近日也未下過雨,洞內還算幹淨。朱蒙也才死去不多時,周遭只有零星幾點蚊蠅,屍身還算完整。他失血過多,面色慘白,雙眼緊閉,遺容呈現出一種極度的悲哀。
這張臉上沒有了昨夜的瘋狂之色,即便在這種情況下,依舊看得出是一位年輕俊美的男子。
一時洞內靜默無聲,生者心中都有些感慨。朱蒙傷人縱火,決計算不上好人,洛熒是要抓他回戒律堂不錯,卻也未想過要取他性命。
冷冷靈光照耀下,一只蠅蟲環繞不絕,停在朱蒙脖頸處傷口上。曲蓮左手在虛空中一按,周遭空氣微微一震,剎那間細碎靈光如水波蕩漾,蚊蠅被驅趕四散。
洛熒有些意外,“這是什麽術法?”
他自幼醉心劍道,對于術法也只挑殺傷力強的學,就連一些格擋、結界術都嗤之以鼻,只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只要身法夠快能一招制敵,根本不需要輔以術法。
方才曲蓮照明、驅物,這些尋常功用的術法也不難學,但曲蓮既未念咒亦未用符,洛熒從來沒有見過。
“很簡單的,沒有名字。從前在山上多的是流螢走蟻,用慣了。”曲蓮撿起他身旁的彎刀比了比傷口,“是這把刀不錯。”
看起來朱蒙倒真像是畏罪自盡的。
洛熒轉了一圈沒看出有什麽,“想來朱家也不在乎他的死活,先帶他的屍身回玉映山莊吧,交給春草閣的人看看。”
語畢他也不嫌髒污,将血淋淋的屍體小心抱了起來。
曲蓮贊嘆地盯着他,分明對他有所改觀。
“幹嘛?”洛熒給他看笑了,“你當劍閣的任務和通天閣似的,只需每日在樓裏坐着翻翻書寫寫字就好?都是髒活累活,生離死別,愛恨情仇,到頭來人也不過是骨和肉。”
曲蓮嘻嘻笑起來,“從前你每次出現身邊都跟着一大群侍衛,我怎麽想得到你會親力親為呢。”
“哦,他們啊。”洛熒不以為然地答道,“我小時候……與旁人有些不同,時常做些怪夢,時而驚厥不醒時而靈力暴動,我爹就總是派人跟着我。真的遇上什麽事的時候還能指望他們?他們好些都是洛氏旁支弟子,只怕比我更嬌氣。”
曲蓮上了他的劍,站在他身後,“說起來我下山之後也時常做些怪夢。”
洛熒随口問道,“什麽夢?”
曲蓮良久沒有回答,洛熒轉過頭看見他鼓着包子臉,一副一言難盡的表情,“夢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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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蓮:如果我把左手砍下來會怎麽樣?
洛熒:親,沒必要,真的沒必要。
去了趟超市來晚了,大家周末快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