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塵封+蓬山此去》作者:夏隙

屬性分類:古代/宮廷江湖/強攻強受/悲劇

關鍵字:君繞絕 無視他們 其他

末世皇帝與叛軍副統領的相愛相殺~

此文前傳為《塵封》

注:帝王受 悲劇(慎入)

封住沈香

楔子

大瑾376年,先皇三子君繞絕於乾玑殿登基為帝,改年號“清明”。

--------------------------------------------------------------------------------

封住沈香

夜空像被墨水染盡的幕布,幽藍而深邃,上面細細碎碎的點綴著糖霜似的繁星,遠處湖水凍結前的潮氣緩緩氤氲開來,微涼的風都帶著濕潤。深夜中十步一隔的華燈像一雙雙窺探世事的眼睛,火光或隐或現,滿滿的淫靡包裹著肅殺的味道。

君繞絕手提琉璃宮燈,向西邊的冷宮走去。越走著,感覺陰氣越重,不由得裹緊了大氅,耳畔邊掠過呼呼的北風,好似無數冤魂的哀鳴,比起東邊傳來的絲竹柔靡,這裏就像是另一個冬季。

他走的不算快也不算慢,到了冷宮門前時停下了腳步,靜靜的伫立在那裏,一扇破舊的木門對他而言好像是不可逾越的阻礙。

半晌,君繞絕推開門,門頂簌落落地掉下許多灰塵。他沒有理睬,目光完全被立在窗前的那人纏住,執著地不願離去。

君繞絕阖目,沈沈地呼吸著,再睜眼時那人已經轉回了身,月華從窗口闖進來,披在他周圍,又多餘似的清淩淩灑了一地。

那人未語先笑,端端兒是一簾江南的煙波皓月,凝翠和風。狹長的鳳眸有水一般波光流轉:“你來了。”

君繞絕沒答話,屋子裏一下子沈寂下來,真切的能聽到計時的沙漏來回颠倒的聲音。

那人接著道:“應該是稱皇上了,皇上日理萬機,還屈尊罪臣寒舍,想必有話訓誡。”

君繞絕擰緊了眉頭,臉色陰沈的要滴出水來:“你這是寒碜我呢。”

那人依舊清淺的笑,好像下一秒就會灰飛煙滅,君繞絕忍住探向他的手臂,慢吞吞地道:“群臣力薦,将你淩遲。”

“罪人理應千刀萬剮。”

他的口氣好像在談論天氣的陰晴,淡淡地,沒有一絲起伏波瀾,仿佛将死之人不是他。

君繞絕莫名其妙地被激怒了,伸手狠狠拽過他的身子:“你!”

雙目對視,良久,君繞絕放開手,咬牙切齒咀嚼著那人的名字:“君清酌!”

“皇上這麽憤恨做什麽?成王敗寇,我還輸得起。”

君清酌的眼底深邃的好似這晚的天空。他永遠都是如此的清淡,如此的漫不經心,就像一塊冰,永遠焐不熱,不甘心的結果就是化成一灘水。

對著他,君繞絕的脾氣點了炮竹般,他猛然反手取下牆壁上懸挂的利劍,劍光閃現,直指君清酌細白的脖頸。

君清酌沒有理會下颌冰冷的觸感,顧盼間漸漸有了松動的痕跡,幽幽嘆氣,看向君繞絕的眼角隐約閃爍流光。

“你這樣,可怎生是好……”

君繞絕驀然瞪大了雙眸。

他還記得,二人的邂逅,也是在初冬的深夜,就像今晚。

彼時他還只是一個胸無大志每日鬥機走狗的纨!子弟。

那夜他在太子君繞響的加冠慶宴上溜走,欲尋個清靜地兒解決掉順手牽羊來的幾壇三十年陳的花雕。卻聽不遠處的一片梅林裏傳來陣陣簫聲。

君繞絕不是風雅之人,但纨!子弟怎麽著也離不開“附庸風雅”四字。待到最後一音纏綿著消散在郁郁梅花間後,朗聲笑道:“當真好聽的緊,不知樂師可否出來,與本王一見?”

說著向梅林深處走去,雙手負在背後,勝似閑庭信步,一雙靈動的桃花眼順著簫聲傳來的地方尋覓。

眼前仿佛換了一番天地。

眼前人一襲素白錦袍,倚著身後古樹,精致刺繡暗紋的腰帶松松垮垮垂在腰間,烏發未绾,如錦如緞,散在身側。天邊冰輪被花瓣枝桠絞隔,斑駁著,碎了滿地,點點光斑浮在他發上、肩上,渺渺然不似人間。

君繞絕不由自主地屏息:“北方有佳人……”

那人口吻淡淡:“王爺過獎。”

君繞絕揚起濃墨般的眉,毫不掩飾眼底驚豔:“你是誰?”

“清酌”,那人一字一句,嗓音似空谷月色,“君、清、酌。”

君繞絕渾身被雷劈中般猛然一震,手中花雕啪地應聲跌地。

君清酌,泛黃史書中畫下濃墨重彩的人物,翻手振長策而禦宇內,覆手執搞樸而震天下。為人風流不羁,不拘小節,才華經天緯地,鋒芒必露,手段淩厲狠絕,引無數英雄折腰。

相傳十四歲随軍上戰場,主帥劉知良私通敵國洛國,君清酌設鴻門宴以僅三十親兵斬殺劉知良於陣前,并坐鎮軍中,一舉擊潰有“天下一雄”之稱的洛國将領秦正譽,一戰成名。

濃濃酒香飄散,與梅香難舍難分。

君繞絕臉色閃過一絲陰骘:“息親王仙逝十數年,你擅稱其名諱,可知死罪!”

那人淺笑,仰首望向破碎的天際,手心接住散亂月光,幽幽嘆息:“原來這麽久了……“

君繞絕驚疑不定:“你是人是鬼?”

“你說呢?”那人略略看向他,眼角氲著水波流轉,“我也想知道呢。”頓了頓又道,“你怕了?”

君繞絕惱羞成怒,大跨步上前捏住那人手臂,矍然俯手把這亦人亦鬼推在古樹上,困於自己雙臂之間。

想他堂堂龍子鳳孫,雖非明日帝王,卻還會怕了區區一只小鬼兒不成!

君清酌不慌不忙的看了一眼燈火通明的雕梁畫棟,笑道:“你該走了。”

君繞絕慢慢放開他,面色陰晴不定。

君清酌站定,略略整理了衣衫,擡眼看他:“快走吧。”說著舉手折下一只粉嫩結霜的梅花,轉著花枝,湊到鼻尖下輕輕嗅著,“來日方長。”

--------------------------------------------------------------------------------

大雪簌簌地落了一宿,天地被塗成一色,純潔的像童話裏的世界,将所有罪惡埋葬在地表之下,好像從來沒有存在過。

送走一語多關的太子,君繞絕長長的嘆氣,目送那頂杏黃的四蟒轎子漸漸消失,便回了自家府邸。

侍從長福見趴在書房桌子上的主子自太子來了之後就一直呆愣愣的,便問道:“主子,可是有什麽心事?”

君繞絕動也沒動:“嗯,有。”

“有什麽話跟奴才說說,心裏也好受些,出了這門,奴才就是啞巴,誰也不告訴。”

“你有沒有見過一種梅花,但是花瓣要比尋常的大一些。”君繞絕轉了眼珠,直勾勾看著長福。

長福心底一突突,立刻會意:“奴才大字不識幾個,王爺您都不懂,奴才就更不懂了。”

“去拿衣服,本王要進宮。”

“這麽晚了,進宮做什麽?”

“多事兒!”君繞絕站起身,抿嘴皺眉,“本王去求知。”

--------------------------------------------------------------------------------

紅牆綠瓦厚厚地壓在雪下,金壁輝煌的宮殿也不得不身披素缟。

打發走識趣的長福,君繞絕手提宮燈,再次走進了那片梅林。

梅林深處,一人倚著樹幹,向他盈盈淺笑。

君繞絕聽到自己心底,有什麽東西在流動,嘩啦一下子傾瀉了滿心窩。

“我只是來問,這是什麽品種的梅花。”

“此花名為江南無所。”

“我還想問,你是不是鬼。”

君清酌悠然道:“你來幫我确認一下,不就知道了。”

承澤十四年,太子與二皇子君繞藤之間的矛盾激烈升溫。

“你說争什麽啊,那個位置就那麽好麽。”

隆冬北風呼嘯,二人早已轉移了地點,當君清酌按下地下室開關的時候,君繞絕啧啧稱奇,一臉垂涎:“地下是不是還有一堆金銀珠寶什麽的~?”

君清酌似笑非笑斜睨他一眼:“出去萬不可說自己是君氏子孫,堂堂炙親王如此貪戀錢財,豈不叫人笑話。”

“那有什麽,”君繞絕理所當然,“錢還有人嫌多嗎。”

君清酌啞然失笑。

“本王人生夙願就是做一富貴閑人也,不知道太子和二哥為何就那麽喜歡天下這副擔子。”

君清酌慵懶地仰躺在光滑的石床上,聽到此番言論,嘴角勾起微妙的弧度:“江山社稷,為皇為尊,把別人踩在腳下享受衆生仰望,誰能抵住此等誘惑。”

“你不就是麽?”

君清酌一怔,複又笑道:“手給我。”

“诶?”

“給你看相。”

手掌被握在君清酌的手裏,君繞絕看著那白皙纖長的手指,骨節似花枝般鮮明,白玉的手背下蔓延著隐翠,心底湧動的河流更加泛濫:“絕豔驚才的息親王也相信怪力亂神之說,看來史書著實不可信。”

君繞絕的掌紋紛繁雜亂,紋路深刻。君清酌摩挲著其中一條:“倒是個多情的種子,可惜情路坎坷,易惹情傷。”

君繞絕凝視著君清酌線條清朗的側臉,額爾笑道:“大丈夫說什麽情情愛愛,叫人笑話,還是看看我以後會不會餓死街頭的好。”

這個人是個謎,宮闱秘辛多如雜草,他也不過是其中一點,君繞絕無所謂他的前塵過往,只要他在,只要他和他能夠像現在這樣閑适,其他的都只是雲煙過眼。

君清酌接著道:“你将來非富即貴,而且……還是個帝王命。”

君繞絕驀地瞪大雙眼:“放肆!此話豈可亂講!”

君清酌淡淡道,“我只是實話實說罷了。”

氣氛遁入沈寂,暗夜裏的燭火像一只詭谲的眼睛,洞悉浮塵聚散。

臨走前,君繞絕眼底深沈,聲音不大,語調緩慢,卻直指人心的桀骜堅定:“本王的命,在自己手裏,就是天要掌控,也得問問本王同意否。”

二人對視良久,君繞絕轉身離去,君清酌目送他的背影,淺淺的彎了唇角。

--------------------------------------------------------------------------------

承澤十五年除夕是在邊塞的金戈鐵馬聲中渡過的。

此時的大瑾再也沒有了當年曜宇帝時期四海臣服,八方朝拜的輝煌。即使邊塞的增援書一封接一封,承澤帝依舊停朝三日,戶部堂而皇之地挪用軍饷準備除夕晚宴。

盛宴上群臣推杯換盞,一派其樂融融的景象,彌漫著王朝末世獨有的糜爛味道。

然,盛宴高潮時分,禮部侍郎郭煥進谏言,禦史載其原話錄入史書:“想當年曜宇帝金戈鐵馬,氣吞萬裏如虎,而今大瑾邊塞危機,連連敗退,還請陛下莫要耽於安樂,勤於朝政,重振我泱泱大瑾之國威!”

翌日,郭煥辭官歸家,明年卒。

而現在時間,是郭煥逝世前半年。

大漠孤煙,長河落日,烽火狼煙,一曲梅花落,這些詞彙好像被一只無形的畫筆揮毫潑墨在天地間,繪出了一幅邊塞粗犷的畫卷。

太子君繞響請纓親自出征,被承澤帝以“儲君乃國之根本”駁回。

正月十六,加封二皇子君繞藤為震遠大将軍,領兵十四萬,遠征邊塞,光複大瑾國威。

四月,邊塞捷報,以鈚奴為首的叛亂部落主動請降。

太子代天子出席議和,席間突生變故,太子被俘,震遠大将軍設計秘密營救,卻不想黃雀在後,參與營救的三十精兵無一生還。

近日的早朝氣息緊繃,端坐九龍椅之上的帝王眼神銳利,一一掃視過匍匐在他腳下的臣子,不置一辭。

被掃視的諸位不再如平日裏巧舌如簧,頭顱低垂,恨不得化身鴕鳥,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清晰可現。

承澤帝冷哼一聲,打破了一堂沈寂:“一群廢物。”

兵部尚書秦燃左踏一步出列,略彎著腰身道:“陽關城江家世代将門虎子,臣以為,何不以其誘出鈚奴軍隊,再部署文西、涼州二城夾擊,一舉擒下!”

承澤帝道:“可憐我大瑾朝堂竟無可堪大用之人!”

陽關城乃邊塞重鎮,自大瑾立國起,歷代帝王對此地均有不同程度的政策以安民心。共聖帝時,更有太子君澤坤與國師顧傾絕重辍鈚奴,使大瑾權威鞏固至鼎盛。

而近年來,大瑾多內部權利更疊紛争,對邊塞諸城的關注不複往昔。帝王多疑,也在情理之內。

秦燃再施禮,接著道:“臣請奏,請炙親王前往前線協調諸事。”

大堂內再次沈寂。

秦燃少年入仕,深得聖上青睐,出任兵部尚書已一年有餘,兢兢業業,禁軍的軍風軍紀從上到下煥然一新。是為數不多的只忠於君,未參加任何黨派鬥争的中立派。

太子與二皇子誠親王都曾不遺餘力的拉攏過他。然此人過於耿直,把二人毫不留情面的拒之門外,恨得太子和誠親王牙根兒癢癢。

而此刻,中立的秦燃,兵部尚書,親口提議要君繞絕出征前線,其中隐喻不言而喻。

可那是三皇子、炙親王!整日鬥雞走狗應付差事的纨!子弟!

承澤帝微怔,又瞬間眯起眼睛。

君繞絕垂首不語,感受到父皇目光如有實質,好像要刺透他的身體,把那顆鮮紅的心髒牢牢掌握在控制之下。

時間停滞,駐足觀賞這場皇家百演不厭的戲碼。

承澤帝是踩著血和肉一步一步爬上那把至高無上的椅子的,太過清楚兄弟阋牆父子相殘是因為巨大的誘惑而抽絲剝繭出的最最真實的人性。

君繞絕出列,俯身三拜,對秦燃道:“蒙大人不棄,本王驽鈍,何敢輕忽守護大瑾的戰士的性命!”

秦燃剛欲回話,只見承澤帝揮手起身,旁邊內侍高喊“退潮──”。

恭送走皇帝,諸位大臣都迫不及待的離開壓抑的乾玑殿。君繞絕看了看同樣沒有動的秦燃,心領神會,和他一起緩緩向殿外走去。

剛出大殿,君繞絕問道:“不知大人何意?”

秦燃舉頭凝望著被金碧輝煌的宮牆包裹住的四角天空,至少在這一小塊地方,還是一片晴朗。

太陽在兩人的瞳孔中反射出微弱的光,秦燃道:“還請王爺移步寒舍一敘。”

秦燃的府邸位於城西與市郊交界處,平凡無奇的舊宅,立在民宅間毫不起眼。

君繞絕初而詫異,笑道:“莫不是父皇克扣大人工錢,連修修宅子都囊中羞澀。”

“王爺說笑了,”秦燃甩甩官袍拖沓的長袖,“現下國庫吃緊,為官者自是要以身作則,勤儉節約。”

君繞絕細細咀嚼其中含義,總覺得秦燃的語氣有些……憤懑。

初春的風帶著微涼纏繞在剛發嫩芽的綠意上,宅子內部一如它的外表樸實無華,但是多重的頑石給其添了些許趣味。

君繞絕的目光逗留在一塊卧獅形狀的石頭上,想那些達官貴人精心修刻雕琢的園林,沒有那一種可以媲美自然賦予的本質外衣。

次落的低矮瓦房圍成四合,木質的橫梁顏色深淺不一,邊角處開始有了腐朽的痕跡,偏門前方用編織整齊的籬笆圈起,細細打量,竟是一方藥圃。

藥圃裏,一個小小的紅色身影背對著他們,雙腿跪在混著早春灰雪的泥土上,趴在那裏不知道在搗鼓什麽。

秦燃嘴角一抽,喝道:“晞兒!你又在做什麽!”

被點到名字的小女孩無辜地轉過頭來,粉嫩的小臉上鑲嵌著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地盯著秦然,水汪汪的,如同陽光照進小潭,清澈見底,看的人心裏都酥得能擠出水來。齊齊的劉海乖巧的覆著額頭,但是兩邊的臉蛋蹭上了泥土。更讓秦燃發指的是,她髒兮兮的手上還握著一只啃得亂七八糟的桃子。

見秦燃滿布陰雲,小女孩扁扁嘴,軟軟糯糯地喚道:“爹爹……”

“還不快過來向王爺行禮!”

小女孩用胳膊肘撐起身體爬起來,煞有其事地拍了拍厚厚的紅色小襖,搖搖晃晃地走向君繞絕,一邊走還一邊抓緊時間啃了兩口桃子,嘴巴塞得鼓鼓的,支出了兩個小肉球,含糊不清道:“王爺好。”完全無視她爹的臉漲成了豬肝色。

秦燃深吸一口氣,有點破罐子破摔:“王爺見笑了,臣管教不嚴,還請王爺恕罪。”

君繞絕哈哈一笑:“令千金天真無邪,是個真性情!”說完彎下身子抱起小女孩,擔在自己的小臂上:“晞兒剛剛做什麽呢?”

小姑娘明顯沒有聽出這句話的重點在哪兒,歪了歪小腦袋:“你怎麽知道我叫晞兒?”

君繞絕大言不慚:“哥哥無所不知。”

“那不是神仙?”

“是啊。”

小女孩先是興奮,又突然撅起小嘴搖了搖頭:“你不是神仙,晞兒見過神仙的。”

“诶?那晞兒講講,神仙長什麽樣兒?”

君繞絕只當小女孩信口胡說,想逗逗她,沒想到小家夥一臉認真道:“神仙哥哥可好看了!穿著白衣服,會吹好聽的曲子,還給了晞兒一枝花,”大眼睛委屈地垂了下去,“可是花都謝了……”

君繞絕仰頭望天……怎麽聽著……這麽熟悉……

“晞兒在什麽地方見到他的?”

小丫頭想了想:“上一次和爹爹去皇宮吃飯,晞兒偷偷溜出去玩,迷路了,在一個全是花的樹林裏見到的,我還給了他一個我藏在口袋裏好久的桃子,對了,”小手伸進衣服口袋掏啊掏,掏出了一個形狀詭異卻沒有變形的桃子遞給君繞絕,“給你,哥哥。”

君繞絕接過,笑道:“原來晞兒喜歡吃桃子,下次哥哥給你帶好多好多來好不好?”

晞兒眼睛刷的亮了,小腦袋自覺把笑得有誘拐小孩子嫌疑的炙親王劃分到“好人”那堆兒,伸出小指:“拉鈎!”

秦燃在一旁想插嘴很久了,無奈王爺和自家閨女相談甚歡,一直沒逮到機會,趁這時板起臉道:“晞兒,今天的功課做完了嗎!”

“嗯,娘還教我背了詩。”小家夥搖頭晃腦地,“獨有成蹊處,穠華發井傍。山風凝笑臉,朝露泫啼妝。隐士顏應改,仙人路漸長。還欣上林苑,千歲奉君王。”背完對著爹爹,眼睛閃爍著求表揚的光芒。

君繞絕念道:“還欣上林苑,千歲奉君王……秦大人,尊夫人也是有心之人啊。”

“哪裏,婦道人家,略略識得幾個字罷了。”

放秦晞小盆友繼續挖泥巴,秦燃惆悵地說出毫無威懾力的“回去讀書”而被女兒理所當然忽視之後,也只好認命。

書房寬敞明亮,幹淨整潔。紅木桌案上堆著一摞還未批複的公文,君繞絕撩袍,不客氣的坐在暖寶炕上,拿起茶壺往嘴裏倒。

秦燃關上門,坐在君繞絕對面:“王爺如今也該想想今後的事了。”

君繞絕擡起眼皮:“今朝有酒今朝醉。”

“王爺!如今朝堂混亂,陛下也有心無力。太子生性多疑,誠親王陰鸷狠戾,若此二人當政,您當如何自處!”

君繞絕道:“大人放肆了,主子們可是由得你們做臣子的議論嗎?”

他何嘗不知道,脫下僞善的畫皮,朝堂就是猙獰的地獄,在他初涉政事這灘渾水時,也曾信誓旦旦要清洗掉那些淤泥,而不久他發現自己已是泥菩薩一尊時,便放棄了年少輕狂的不思其反。

就比如,他知道憂國的郭煥陷害過與他“主戰”思想不和的前丞相範進元;他知道耿直的秦燃為了爬上兵部尚書的交椅買通了多少關節;甚至是父皇費了多少心思鏟除異己,才能坐穩皇位。

但他們都沒有錯,只有站在頂端才有人聽從追随,才會實現自己希望國家繁榮昌盛的願望。

歷史記載的,是結果。過程,一直是被忽略的笑話。

君繞絕看著窗外有些恍惚,直到秦燃泡好了一壺新茶。

茶香嫋嫋,二人延茶盞邊兒轉了茶蓋,螺旋狀上升的霧氣模糊了對方的面容。

君繞絕是三天後出征的,當然只是個副帥,主帥是年逾古稀,但身子骨還很硬朗的三朝元老,虎平大将軍。

臨走前君繞絕帶著晞兒去見了君清酌。

他與秦燃并不是固有的聯盟,只是為了各取所需才暫時走到一起,多了一個晞兒,也多了一個籌碼。

晞兒見到了神仙哥哥就把給她好多桃子的王爺哥哥踢到了一邊。

君繞絕離開的時候天色微亮。玩累了的晞兒趴在神仙哥哥懷裏幸福的冒著鼻涕泡。

他說:“晞兒放在你這兒一段時間,我回來就把她接走。”

君清酌說:“再見。”

君繞絕當時還想,等到戰争結束,他就幹脆隐姓埋名,攜君清酌一同衆覽大瑾的錦繡山河。

卻永遠不曾想到,再見時,是塞外戰場。

君繞絕初到邊塞,還來不及領略詩中勝景。

策劃戰略,确保太子安危,兵權移交給誠親王。第二日卻聽随從向他念著瑣碎,說虎平大将軍如何如何。

他匆匆趕到練兵校場,不想為時已晚。

虎平大将軍在萬衆矚目下交出虎符時,是頂著奸細帽子的。

君繞絕完全不知道,什麽時候,又是怎樣,為大瑾戎馬一生的大将軍就通敵賣國了。

大将軍在虎符脫離己手的同時,拔出了陪伴他渡過無數峥嵘歲月的佩劍。

護衛高喊“保護王爺”一邊不由自主地向後退。

數百人形成的肉牆被一位古稀老人壓制得無招架之力。

大将軍一人站在空地上,目光嘲諷地傲視相距數丈的瑟縮護衛們,仰天長嘯,蒼然道:“老夫一生只為大瑾,今日大瑾如此待老夫!”

劍鋒霍然掃過,逼得那數百護衛連退數步,站穩腳步定睛一看,一灘熱血劃過半空,落在他們腳尖前。

身後廣漠夕陽,大雁聲聲怆然斷腸,像是來自上天的悲鳴挽歌。

君繞絕站在圈子外,看著圈子裏上演的鬧劇,莫名感到了悲哀。

而營救太子的計劃,也是屢遭擱淺。

君繞絕嘆了口氣,眉頭深深的痕跡像是刀刻一般,撫都撫不平。

救不出太子是必然,誠親王只會落井下石,絕對不留後患。

那把椅子的金邊太耀眼,晃瞎了盲從者,卻褪不去他們的狂熱。就像文人墨客,打翻了硯臺折斷了筆,也不會讓他們停止書寫。

當晚,炙親王邀誠親王共同商讨退敵大計。

軍帳中懸挂的邊疆地圖被君繞絕标注了幾個記號,然後陷入沈思。

誠親王君繞藤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幅景象。

“二哥。”君繞絕回過神來,“你來了。”

君繞藤笑道:“想什麽呢,大軍師。”

“沒什麽,只是想問,二哥久不出兵營救太子,所謂為何?”

君繞藤一怔,沒想到君繞絕如此直白,當下收起笑容:“三弟慎言,臣等自然要恭迎太子,只是也要等待時機的。”

君繞絕一點頭:“如此,對不住二哥了。”

話音未落,數名暗衛包圍住君繞藤,卻不見兵刃。

君繞藤目光陰鸷:“三弟,我勸你不要輕舉妄動。”

君繞絕道:“那是自然。小弟此舉別無他意,只願二哥出兵,營救太子。”

君繞藤神色更沈,視線略過簾帳。

“小弟當然知道二哥從不打無準備的仗,所以自做主張,分了幾壇好酒給了二哥的幾位弟兄。他們都很感謝二哥的賞賜。”

言罷雙目直直盯著君繞藤:“還請二哥出兵。”

君繞藤不語,細細的磨著牙根兒。

見狀,君繞絕抱拳:“二哥,得罪了。”

摸索出虎符,君繞絕像暗衛使個眼色:“主帥突發疾病,爾等務必照顧好主帥。”

君繞藤忽然開口:“君繞絕,我會讓你生不如死。”

“二哥言重了,”君繞絕回首,“小弟從未想過,今日之後,還能再見到二哥。”

“你!”君繞藤目眦欲裂,森然道,“今日之辱,我君繞藤定會千倍百倍奉還!”

太子營救得很順利,多日不見大瑾軍隊活動,鈚奴精神松懈,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意料之外,還一舉斬下了鈚奴主帥的頭顱。

君繞絕提馬,身先士卒,高舉頭顱,朗聲道:“繳械不殺!”

聲音像巨大的石塊砸進水裏,蕩漾開去。大瑾士兵層層受到鼓舞,漸漸彙聚成一句話在廣袤的天地間回響:

“繳械不殺,天佑大瑾!”

“繳械不殺,天佑大瑾!”

“繳械不殺,天佑大瑾!”

“天佑大瑾!”

君繞絕在回聲中挺起胸膛,月光在铠甲上折射出炫目的光!

倏然後腰大痛!君繞絕猛地反手擒住那人偷襲的手腕卻驀然瞪大雙眼!

周遭親衛察覺異狀迅速擒住偷襲者。

這一戰,鈚奴主帥被殺,副帥潛逃。

大瑾太子安然無恙,炙親王君繞絕一戰成名!

--------------------------------------------------------------------------------

戰俘營坐落於文西城郊外,周圍寸草不生,滿目荒蕪。

君繞絕以為自己從不會踏入這陰冷肮髒的地牢,就如同他從未想過有一天會立於戰場上指揮千軍萬馬。

文西誠地處邊塞,空氣幹燥,春季沙塵肆掠,顆顆沙粒打在臉上刀刮似的疼。

而地牢裏,陰暗潮濕,刺鼻的氣味和滿地爬蟲大搖大擺地穿梭橫行。

君繞絕的眉一直是蹙著的,步履恍惚,每走一步後腰還在隐隐作痛。

他停在了一扇牢門外。

裏面人一襲黑色短打,襯得身形修長挺拔。他回過頭來,神色略顯憔悴,嘴唇泛白,幹燥得卷起了皮。

可他還是那麽風姿卓然,舉手投足間的風骨氣度即使抹去了五官也無時無刻不咋吸引萬衆視線。

君繞絕面無表情抽出死死撰在手中的劍,劍光一閃,脫離劍鞘,劍尖抵著那人脖頸。

君清酌深深地凝視他,驀地重重合上眼。

有風路過狹窄的過道,像厲鬼奪命的慘叫。

“你到底是誰。”

一如初見,那人一字一頓,君繞絕似如那夜一樣,看到了空谷月色:“清酌,君、清、酌。”

君繞絕臉色扭曲,手臂向前一送,血順著劍尖蜿蜒流下,滴落在地牢濕膩污濁的地面上。

他終於崩潰地咆哮:“為什麽!”

說完好像用盡了一生氣力,手臂頹然滑落,手指一松,劍柄咚地摔在地上,可他的左手死命扒著牢門的木條。

君清酌眨眨眼,有什麽東西反了一下光,又消失在他清亮的黑眸中。

在這永恒的剎那,他懷疑自己一直堅持的真的是堅不可摧的真理嗎。

也僅僅是剎那而已。

他開口,嗓音有些沙啞,輕緩的聲線還有不自覺的顫抖。

“只應社稷公黎庶,那許山河私帝王。”

君繞絕難以置信地看向他,瞳孔遽然收縮。

“只應社稷公黎庶,那許山河私帝王……只應社稷公黎庶,那許山河私帝王……哈哈哈哈哈!君清酌!你枉為君姓!!!”

君清酌只是看著他。

君繞絕惱了,感覺自己就像一個醜态百出的戲子,随手撿起寶劍毫不猶豫刺入君清酌腹部,拔出的瞬間血色斑駁了滿牆。

只應社稷公黎庶,那許山河私帝王。所以你把我拖進這灘渾水,在這風雨飄搖內憂外患之時!

君清酌捂住腹部,彎下腰,終是支持不住跪在地上。

卻無聲地笑了。

“君繞絕,你舍不得殺我。”

他不停地向後退去,知道後背觸碰到了牆壁,後腰血色隐隐滲出紗布,他卻沒有知覺。

“沒錯,我舍不得傷你,”君繞絕面色陰霾,聲音凄絕。

猛地意識到了什麽,君清酌迅速出手震掉了君繞絕斬向自己手腕的劍,劍刃斜飛出去打在牆上,卻還是在他手心劃開深可見骨的傷痕。

君繞絕血淋淋的手心攀附在牢門上,腥澀的味道湧入鼻子,傷口深可見骨,又被湧上的血湮沒。

“君清酌,我說過,本王不信命!”

“三弟說的對,二哥也不信命。”

狹長幽深處,君繞藤聲音詭異狠戾,從暗處徐徐走出。

“三弟,你知道,二哥是不會打無準備的仗的。”

他的左手抱著一個小女孩,右手的匕首抵著她稚嫩的脖頸。

小女孩被吓得哇哇大哭,見到二人,神色一震:“神仙哥哥!王爺哥哥!”

“晞兒?!”

察覺到君繞絕射過來的目光,君清酌道:“是你要我照顧她的。”

“所以她現在在這裏?!”

君繞藤磨牙笑道:“這還要多謝息親王所助本王一臂之力,雖然你那套什麽天下為公沒人稀罕!”轉而向君繞絕陰狠道:“被人背叛的滋味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