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天色微亮,天空沈沈的壓著舒卷雲朵,勤政殿燈火未熄,君繞絕端坐在禦案之後,便是連姿勢都不曾變過。

王鏡言守在殿外,一襲黑色短打外套緊身侍衛服,英姿飒爽,器宇軒昂,秦燃步上臺階,擡頭看了他一眼,不明地笑了。

王鏡言抱拳行禮:“秦大人。”

秦燃目光深沈,慢條斯理道:“客氣,”言罷繼續向上走,路過他身邊停住,又道,“陛下近日可好?”

王鏡言神色一凜,恭敬道:“回秦大人,陛下一切安好。”

秦燃笑道:“有勞。”

王鏡言告了聲“不敢”,為秦燃開了殿門,秦燃撩袍邁入,王鏡言阖了門,怔怔地看著門扇上掉落的大片紅漆。

長福通報了一聲便引秦燃入了內閣,屋內炭火燒得正旺,這屋子卻始終暖和不起,秦燃早已習慣,照例請了安,未等君繞絕開口,便坐在了君繞絕下首處。

君繞絕渾不在意,把一本折子甩到桌角,沈聲道:“鈚奴大肆侵犯諸臨城,孤欲派人前去鎮壓,可有人選?”

“如此有恃無恐,”秦燃沈吟道,“陛下,鵬城既已實行自治,若是鎮壓,恐怕難得民心。查斯克草原冬季冰封萬裏,嚴重斷糧,既然已歸大瑾,陛下還是下旨分撥救濟較為妥當。”

君繞絕冷哼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今年洪災泛濫,東南一帶民不聊生,哪有多餘的糧食給他們!”

“可是……”

“明日早朝,孤要你提出此事,屆時再考慮派遣的人員,你回去拟一道折子,明日程上來。”

秦燃頓了頓,低聲道:“是。”

秦燃走後,君繞絕傳王鏡言入內,長福被打發退下,王鏡言立在牆側,雖迷惑不解,卻也不曾開口發問,直到日正時分,才忍不住開口道:“陛下,該用午膳了。”

君繞絕手中不停,淡淡道:“你餓了就去吃。”

“呃,”王鏡言尴尬,“陛下,如此不甚妥當。”

“用你教訓孤何為妥當麽!”君繞絕陰鸷擡眼,凝睇半晌,默默收回視線,緩了口氣,“傳膳。”

王鏡言應了一聲便要退下,卻聽君繞絕若無其事道:“王鏡言,陪孤用膳。”

王鏡言用力眨了眨眼,迅速跪地垂首道:“謝陛下賞。”

大瑾崇尚節儉,前朝驕奢淫逸,用膳講究排場,主菜八品,小菜四品,外加粥、湯,冬季加之火鍋,華而不實,費而不惠,營而不養,淡而無味。大瑾立國之初,為以正視聽,先祖應天帝定帝王膳食用度均為前朝一半。然,身為帝王,吃菜不許過三匙早約定成俗,以免露了喜好為有心之人利用。

皇帝的吃穿用度自然是頂好的,但總是有種不言而喻的累。王鏡言賜坐君繞絕對面,今年洪災,清明帝作為表率,将膳食減半,一張小桌即可擺下。等試過毒,君繞絕動了第一筷,王鏡言才拿起筷子,卻只扒著眼前的米飯。

布菜的侍從早已被打發下去,僅留長福在側伺候,君繞絕每個菜略略動了幾口,只用了小半碗飯,便放下了筷子。

王鏡言拿著筷子,吃也不是,放也不是,見君繞絕得體優雅的舉止,如鲠在喉,半天憋出一句:“陛下,這個菜很好吃,您再多吃點……”

長福眼睛一沈,正要唱撤,被君繞絕止住,只好作罷。

王鏡言見長福面色,便知自己口無遮攔,才想起自古傳膳不勸膳,不禁下了冷汗,正要告罪,卻聽君繞絕淡淡道:“孤吃飽了,喜歡你便多用些。”

王鏡言張了張口,慌慌張張吃罷一碗,筷子一放,稱自己飽了,君繞絕看了他半晌,未置一詞,傳了侍從撤膳。王鏡言正要起身,被君繞絕按住,又是一身冷汗。

陛下您不要這樣吓我……

他在心底哀嘆一聲,面上仍是恭敬道:“陛下?”

君繞絕細細看了看他,兩人相對無言,王鏡言被看得渾身不自在,君繞絕漂亮的眼睛焦點虛無,讓他覺得他的陛下正透過他看著什麽人。

他又喚了聲“陛下”,君繞絕目光立時清明,恢複以往的銳利,低聲道:“你退下。”

王鏡言心底有東西別著,很不舒服,固執道:“陛下在想什麽人?”

君繞絕冷聲道:“退下!”

“陛下心裏有事,可以跟屬下說,”他手掌一攥,鎮定道,“屬下願為陛下分憂!”

“好!好!”君繞絕目光森然,冷笑一聲,“真是孤的好奴才!”說著揚聲道,“來人,把這狗奴才拖下去,重重的打,孤不叫停,誰敢停了,腦袋就都別要了!”

王鏡言低下腦袋,苦笑一聲,也不知自己發什麽瘋,竟忘了這人看上去再孤獨無助,也是那坊間說書人口中荒淫無道的暴君。

君繞絕看著他被拖下去,便是連半分掙紮都沒有,待他消失在眼中,坐回椅子繼續翻看奏折,心緒卻無論如何也定不下來,喝過溫熱的茶水,只覺得手都是顫的,狠狠把茶杯丢在地上,清脆的碎裂聲驚動門外的長福,敲了敲門輕聲道:“陛下?”

“滾!”

長福一縮脖子,不在應聲,又聽裏面道:“你進來!”

君繞絕負手在屋內焦躁地踱來踱去,抿了抿薄唇,故作無所謂道:“他怎麽樣?”

長福低眉順首:“回陛下,奴才不知。”

“你不知?”君繞絕像被踩了尾巴,暴躁道,“那還不快去看看!”

長福道了聲是,步履匆匆趕向殿外空地,念著君繞絕剛才的神情,不由嘆氣,這時又一個小侍從從殿裏連滾帶爬跑出來,見到長福像看到了親爹:“總管大人,陛下,陛下說停!”

長福皺了皺眉,訓斥道:“看你成什麽樣子!”說著腳步更快。

王鏡言被送回了自己的住所,習武之人皮糙肉厚,何況沒挨幾下就叫了停,之後太醫院又來人給上了傷藥,已無大礙,趴在床上胡思亂想,想的最多的還是勤政殿那一抹剪影。

未過多久,君繞絕旨意又到,說王鏡言有違君命,念其忠君護主,罰停用晚飯一頓。

王鏡言聽後哭笑不得,只覺得這位帝王越來越有意思。傳旨的正是長福,長福收了聖旨,又端過一個八角琉璃食盒,無奈道:“陛下定是要奴才說這不是他命人準備的,但王護衛聰穎至極,老奴也不講這些虛話,陛下見您午膳用的不自在,想必沒吃飽,於是又準備了些精致糕點。”

王鏡言實在忍不住笑出聲來,說道:“陛下這樣,究竟是賞,還是罰?”

長福深深嘆氣:“陛下的心意,我這做奴才的不敢妄自揣測,但奴才鬥膽說一句,既然陛下對王護衛青眼有加,還請王護衛……”

王鏡言急忙道:“總管大人哪裏的話,為陛下分憂,自是我們做屬下該做的。”

長福告退後,王鏡言趴在床上與窗外的枯枝大眼瞪小眼,想著那人一颦一怒,嘴角越勾越大,這時一只普通的鴿子停在開啓的窗框上,王鏡言神色一凝,對著那只鴿子招了招手,那鴿子訓練熟了,聽話地飛進來,站在他胳膊上。

王鏡言抽出它腿上的紙條,看了看,便随手丢進了燃燒著的炭火裏,等到紙條被完全吞噬,沈吟半晌,沒有回複,便放了鴿子。

眼睛不由自主轉向勤政殿,眼底暗湧著未知的波瀾。

作家的話:

謝謝IVY670422的紅豆湯~=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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