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清明帝禦花園遇刺,刺客共三人,皆亡。

乾寧宮燈火一夜未熄,光耀達旦,溫貴妃抱著君明尊在外間哭哭啼啼,王鏡言跪在內間門前請罪,濃濃的藥味從門縫傳出,心底一陣後怕,非是為了接下來的處置,更多地是為了正躺在床上的那人……

明明肩膀那樣窄,怎的就刺中了呢。

他迷迷糊糊的胡思亂想,看著侍從宮女忙進忙出,整個太醫院都搬進了乾寧宮,為首的老太醫給君繞絕的肩胛包了一層又一層,內服的傷藥熬了一碗又一碗,他卻還是沒醒。

王鏡言嘴唇失了顏色,耳畔盡是溫貴妃的哭聲,十分不耐,卻又不能把她拍死,只得忍了又忍,這時一雙小手拽了拽他。

他一轉頭,對上那雙和君繞絕如出一轍的眉眼,只是更稚嫩。他正要請安,溫貴妃大呼一聲:“尊兒,回來!”

王鏡言在心底默默翻白眼,面上向這個小東西請安道:“大皇子金安。”

君明尊沒理會母親的歇斯底裏,板起小臉厲聲道:“你可是父皇的貼身護衛?”

軟糯的童聲沖淡了語氣的威嚴,平添幾分可愛,但王鏡言此時實在沒心思注意這些,回道:“回大皇子,屬下正是。”

“未保護好父皇,你可知罪!”

“屬下知罪。”

君明尊還要說什麽,長福從裏面出來,請過安轉向王鏡言道:“陛下請您進去。”

言罷王鏡言還沒什麽反應,就被平日裏舉止端莊的溫貴妃推的一個踉跄,君明尊跟在母妃身後跌跌撞撞跑了進去:“父皇!父皇!”

王鏡言待他們進去,才輕聲入內。藥香微苦,被禦龛中嫋嫋檀香沖淡。乾寧宮為地熱,殿內空氣略有些幹燥,王鏡言舔舔嘴唇,在一側跪下。

只聽君繞絕聲線一如往昔的低沈冷冽:“孤還沒死呢,哭什麽喪!”

惱人的哭聲戛然而止,君繞絕僅披白色裏衣,不在意太醫勸阻,坐了起來,臉色尚顯蒼白,唇色極淡,那一雙眼眸清明淩厲,看了一圈四周,開口道:“都給孤滾出去!”

衆人魚貫而出,只有君明尊把這床沿不肯走,倔強道:“父皇疼麽,兒臣給父皇吹吹。”說著就要爬上龍床。

君繞絕柔和了神色,摸了摸君明尊束的整齊的發絲,軟語安撫了幾句,叫人領了下去,适才擁擠的內室只剩下了他們二人。

君繞絕不急著開口,下地給自己倒了杯茶,王鏡言見狀,想了想,就地站起,接過茶壺泡了壺新茶,倒好端給君繞絕,輕聲道:“陛下,這等瑣事,屬下做就好。”

君繞絕也不計較,喝了兩口,神色淡淡道:“這次遇襲的事,可有線索?”

王鏡言道:“微臣不知。”

“哼!養你們都是白養的!”罵了一句把一旁托盤裏還連著血肉的箭頭摔在王鏡言腳下,動作過大又崩裂了傷口,血跡從繃帶中滲出來。

王鏡言湊上去想幫君繞絕重新整好繃帶,被君繞絕擋住:“你看看那箭頭。”

只好作罷,俯身拾起箭頭,箭頭極為普通,甚至較為頓澀,上面密密麻麻絨毛般的倒鈎看得人觸目驚心,擡首顫聲道:“陛下……”

君繞絕一皺眉:“理會那些有的沒的做什麽!孤是要你看上面的圖紋!”

王鏡言壓下蠢蠢欲動的心疼,端詳起手中染血的鐵鋒,不規則菱形的一側,上有蛇形浮雕,眼皮一跳,脫口道:“這是……”

君繞絕眸色更沈,緩緩開口道:“綏教偏安江南一隅,若他老老實實呆著,孤沒打算動他,”說著冷哼道,“沒想到竟要自取滅亡!”

“陛下……”

君繞絕擡眼,眼角鋒芒舞動:“大瑾戰事正酣,此時不宜出手,但也不得便宜了這幫反賊!”

王鏡言張了張口,悶聲道:“是。”

清明帝遇刺的消息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壓下,但風聲還是走漏出去,觀望之人不在少數。

而次日早朝,清明帝如往日上朝,更指派了左相石裘珊為欽差,親赴江南指揮赈災事宜,謠言戛然止息。

乾寧宮藥香濃郁,太醫院首席趙晨給君繞絕纏上最後一層紗布,又向長福交代幾句,方道:“陛下肩胛傷勢嚴重,筋脈恢複要将養好些時日,調理不當恐怕日後右手活動不便,還請陛下珍重龍體,莫要過度辛勞。”

君繞絕從換藥到結束一直神色淡淡,不知在想什麽,待趙晨一席話說完,不甚在意地揮手要他退下。

王鏡言守在一邊,看他烏發未绾,散了滿床,面色蒼白,只有一雙眸子清明銳利,衣衫半敞,包紮的紗布層層疊疊,斜倚著軟枕,喚來石裘珊吩咐了幾句。

石裘珊猶豫地瞥了眼王鏡言,君繞絕道:“他無妨。”

“是。”說著正了神色,“陛下,此次赈災,可還有什麽吩咐。”

君繞絕沒答話,披衣而起,王鏡言見他行動不便,便要上來扶他,被他擋下,光著腳行至窗邊,凝神半晌,淡淡道:“江南地方民心不穩,石大人小心。”

石裘珊沈吟一瞬,道:“謝陛下。”

“前幾日刺客之事也有了線索,孤疑心與江南反賊有關,此事也請勞煩石大人了。”

石裘珊立時凜然道:“陛下放心,臣一定不負陛下心意。”

石裘珊走後,宋瀾傑再次冒了出來,懇請君繞絕舉行一次選秀,以充盈後宮。當時正是早朝,卻聽君繞絕意義不明道:“這後宮,還用充盈麽。”

宋瀾傑沒敢吭聲。

君繞絕揮了揮手:“你看著辦。”

回到勤政殿,剛一轉彎,一個小人飛撲到懷裏:“父皇!”

君繞絕悶哼一聲,王鏡言一驚,從後面拖住他,君繞絕抱住懷裏的小孩,淺笑道:“尊兒來啦,功課可有做完?”

君明尊一撇嘴:“做完啦,尊兒心中惦念著父皇,做完功課就跑來了。父皇還痛不痛?”

君繞絕抱著他往殿內走,聞言笑道:“父皇不痛,下午陪著父皇,可好?”

君明尊笑得見牙不見眼,看到王鏡言,忽然道:“父皇,您沒處置他?”

君繞絕一怔,看了眼王鏡言,面色不變喜怒,柔聲道:“尊兒為何要罰他?”

君明尊怒氣沖沖道:“他沒保護好父皇,讓您受傷了!”

君繞絕摸摸他的小腦袋,說道:“父皇還有事,尊兒先回,晚些父皇去看你。”

說著叫長福把大皇子領走。

君明尊一臉不情願,卻還是乖乖聽話,待他走遠,君繞絕回頭,輕聲道:“尊兒說,應該處罰你,你覺著呢?”

王鏡言跪地:“臣甘願受罰。”

“哼!”君繞絕凝視他半晌,不再說話,擡腿進去。

王鏡言想了想,站了起來,也跟了進去:“陛下,您生氣了?”

君繞絕淡淡道:“孤生氣與否,與你何幹?”

“當然有關,”王鏡言答得理所當然,說完又有些羞赧,“陛下生氣,屬下……屬下會難過。”

“……”君繞絕把手中折子撇給他,“過了年,随孤走一趟。”

王鏡言接過飛來的折子,聞言一怔,卻看到了一向寡情淡漠的清明帝紅了耳尖。

不由笑了:“是,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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