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即焚
Jacob帶藺逾岸橫穿整個校園,從圖書館背後出了校區,來到一條小街上。這裏兩側都是非常美式的獨棟小別墅,前院擺着燒烤架、秋千、飛盤和躲避球等,能看出平時都是學生合租的房子。春天裏雜草長得飛快,學生們平時大概也不怎麽管,整條街充斥着一股野蠻的生機。
小街的盡頭是主路,拐角處并排有好有幾家餐廳,兩人進了其中一家。
Jacob找好座位之後,把菜單推到藺逾岸面前,自己看也沒看就直接點了菜,藺逾岸低頭看了一圈,沒什麽想法,于是擡頭道:“和他一樣。”
“郊區的好處就是郊區物價,”Jacob站起身走到自助飲料機旁邊,接了半杯冰塊,然後加滿可樂,回頭說:“要喝飲料嗎?加1刀就行,無限自助的。”
藺逾岸震驚地看着那至少750ml的巨大飲料杯,搖了搖頭:“我喝水就行,我不怎麽吃糖。”
“嗚哇,你這麽一說我瞬間後悔喝飲料了。”Jacob走回來坐下,手裏捏着一大杯可樂,表情糾結,要喝不喝的。
”哈哈哈,你不要在意我,我只是不愛喝。”藺逾岸說,“平時我也不怎麽控制飲食的,不是專業運動員,就別對自己那麽嚴格啦。”
Jacob湊到吸管上咬住,口齒不清道:“哎,你知道嗎,我來美國之後,被這裏的食物養胖了十五公斤!”
藺逾岸略略驚訝地粗一打量他,問:“你這是胖了十五公斤之後?”
“對,”Jacob說,“好在來了這裏之後,因為內卷嚴重所以稍微養成了一點健身的習慣,不然以我這個身高……哎,不提也罷。”
他哀怨地看了看藺逾岸的頭頂,似乎又想到了他和約特這兩個非運動員都比自己高出一個頭這悲憤事實。
“我覺得你現在很健康。”藺逾岸說。
“哈哈哈謝謝啦。”
“不,我可是體能師,我說你看起來正好,是專家意見。”藺逾岸語氣是在開玩笑,但眼神卻很認真。
Jacob愣了一下,大笑起來:“好的!”
不多時,餐食就端上來了,饒是聽過傳聞,他仍然被美國的餐食分量所震驚。兩人邊吃邊聊,藺逾岸性格随和,Jacob又是個自來熟——聽說每學期有國內來的新生報道也是他負責去接,氣氛輕松愉悅,一點沒有初相識的尴尬。
Advertisement
“我夏天就畢業了,也準備回國。”Jacob說,“不想讀書了,要讀吐了快。”
藺逾岸說:“約特準備讀博士呢,你們學歷都好高,我就是一個本科,還是體育特招。要不是運動員經歷,估計根本參加不了這個研究小組。”
“哎別想那麽多,理論知識再豐富,碰上實際問題,還是有經驗的人來的更加可靠。”Jacob擺擺手,“我都不知道我畢業後能做什麽,你們球隊還需要打雜的嗎?我專業打雜。”
藺逾岸笑起來:“搞不好真的缺個助理,我們球隊經理要修産假了,在招臨時經理呢。”
“好的,我可當真了,”Jacob說,“你呢?結婚啦嗎?”
“沒。”藺逾岸說。
“女朋友呢?”
“無。”藺逾岸答。
Jacob挑了挑眉:“男朋友呢?”
藺逾岸笑起來:“也沒有,家裏只有一個寵物,是趴在陽臺天花板的一只蜘蛛。偶爾會出門一段時間,過幾周又回來,非常來去自由。我離家的這陣子,它應該嗨翻天了吧。”
Jacob樂不可支。
連藺逾岸在努力之下都沒能吃完,Jacob那一份還剩了一半,他輕車熟路地打包外帶了。沒幾步後,他忽然想到,說:“對了,你加我微信。”
藺逾岸此刻才想起來要開機,他打開手機,解除飛行模式,發現并沒有無線網絡。
“咦?”Jacob湊過來看,“你沒有辦全球通嗎?”
“沒有,想着來了再說,”藺逾岸撓了撓臉,“學校裏應該都有wifi吧。”
“是啦,不過平時聯系還是不方便,等下帶你去買一個burner phone。你只呆幾個月,辦手機套餐不合适,幾刀買個一次性手機存一下研究組裏人員的電話,用于緊急聯系。”
“哦哦哦哦,”藺逾岸激動起來,“是那種嗎!黑幫電影裏的,給線人的即焚式手機!”
“沒錯沒錯,”Jacob豎起大拇指,“沃爾瑪就在隔壁,我帶你去吧?”
他忽然又想到:“話說你到現在還沒連上網?怎麽不早說,不會還沒和國內的人抱平安吧。”
藺逾岸老實地搖了搖頭,Jacob無奈了:“那你先連一下我的熱點吧。”
“好的謝謝!”
兩人一邊進超市一邊連網,不出片刻,一大堆消息便叮叮咚咚地湧入手機裏——球隊的群是置頂的,不知道聊了些什麽,未讀已經200+了。藺逾岸先發了一條:安全到了,已經在學校放好行李,明天熟悉一下環境和情況,後天就可以正式報道了!
從西到東飛行時間是加1天的,于國內的人們而言,他離開已經是昨天的事了。
一群人立刻刷刷地回應:
“遠哥來了!”
“哦哦耶耶!”
“記得拍照!”
“幫我找芝加哥隊的湯姆森要簽名!”
“遠哥走的第一天,想他……”
他随手回了幾句,退到消息界面往下翻,愕然看到聞一舟那邊有三條未讀消息,愣了一下才點開。
“什麽意思。”
“你去哪裏了?”
“這不公平。”
藺逾岸不由得呆住了。
Jacob朝前走了兩步,見他沒有跟上來,問:”怎麽了,出什麽事兒了嗎?
藺逾岸慢了半拍才露出一個僵硬的笑:”沒事。“
他熄滅手機屏幕,”什麽事也沒有。“
嘴上雖然這麽說,但自此之後藺逾岸明顯沉默了,Jacob大概是看出了些什麽,但也不好多問。
不公平,什麽意思?藺逾岸無法理解。
看了下這三條不明不白的短促信息,期間都間隔了許久,好像不是那種一時間不明所以所以連續發過來的消息,而是反複思索之後的回複。
他預想中的聞一舟的反應,是對他的消息要麽置之不理,或者回複一個問號,然後就不了了之。
可是“這不公平”,到底又是什麽意思呢?
按理說,他自然可以給聞一舟報備一下自己的行程——出國出差也不是什麽不可理喻的目的地。只是,他想不出自己這樣做的原因。
抛開他一廂情願的喜歡,自何謙去世以後,兩人總算回到了毫無瓜葛的起點。如今聞一舟生活和工作都恢複了正常,他如果識相,就應該乖乖離開,別再去牽扯不清,給人添堵。
就好像他上次離開之後,以為聞一舟會連三餐和睡眠都不管不顧,其實就在那一個多月裏,對方沒有自己也過得很好。
不總是這樣嗎?他以為聞一舟或多或少會有一點依賴他,親近他,信任他,但事實總是證明向左。就算再一根筋、再執念的人,堅持到一個份上也該有個盡頭吧。至少世間常人都是如此。
“藺逾岸?”
藺逾岸擡起頭來,茫然道:“你叫我?對不起,我走神了,什麽事?”
“沒事,我問這個電話可以嗎?”
他看見Jacob手掌心放了個小小的翻蓋機——已經很多年沒見過這種型號了,不過幾美元的聯系工具也不奢求更多。他點了點頭,下意識要掏手機,忽然想起這裏應該是現金支付才對,又摸出在機場換的一些美元零錢。
他一邊麻木地數現金,腦子裏一邊對自己說:都不重要了,自己已經決定要為這段無始無終的糾纏畫上句點,就這樣吧。
他付好錢後,又退到微信聯系人的界面,手指摸上聞一舟的名字。他無意識地向左劃了一下,出現了“删除聯系記錄”的猩紅提示。
藺逾岸輕輕嘆了一口氣——雖然決心下得很足,但也真舍不得删。
零散的,碎片的,兩人聯系的記錄,雖然在旁人眼中,這裏面根本沒有什麽值得紀念的內容,語氣大多克制生疏,內容也無關緊要,沒有什麽心情的分享,甚至沒什麽輕松的閑聊。但對于他而言,畢竟貫穿七年,記載着太多只有自己明白的心意。
就在這時,一個自背後路過的行人忽然擠了Jacob一下,Jacob踉跄了半步,情急之下扶住藺逾岸才站穩。
路人不走心地說了句抱歉,Jacob有點不爽,但還是說沒關系,他回頭對藺逾岸道:“不好意思啊我沒站穩……你,你怎麽了?”
藺逾岸呆呆地看着自己手機——剛才他胳膊突然被撞到,手指一不小心點了删除。
雖然聯系人沒有拉黑,但聞一舟的名字瞬間就消失在了自己微信消息的首頁,連帶着數年來所有的聊天記錄,都沒了。
這就是命運吧,藺逾岸無奈地苦笑,這的确很不公平,自始至終。
所以也不失為一個合适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