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心意
聞一舟失魂落魄地回到往回走,腦子裏暈暈糊糊的。他昨天晚上看見了藺逾岸的朋友圈,知道這家夥要回國了,所以今天一時腦熱跑去對方家樓下蹲等。
等待的過程十分漫長,日頭從高懸移到西邊,又緩緩垂落雲際,早已經過了藺逾岸正常下班的時間,久到他甚至懷疑藺逾岸會不會不回家了,或者是不是知道他在這裏所以刻意要避開。
雖然清楚這種可能性微乎極微,但人一旦陷入悲觀的漩渦,各種消極的念頭就會不斷鑽進腦子。直到他準備發脾氣在藺逾岸樓下蹲一晚上直到凍死街頭,又想到春天的氣溫只會讓人高燒而已,那個騎自行車的熟悉身影出于出現了。
在此之前,他猜到自己或許會因為緊張而不能好好表達,料到了或許對方可能會習慣性逃避、躲閃。但潛意識裏,他認定以藺逾岸對他經年的執着,但凡他伸出手,對方肯定會靠過來。
可現實卻完全不是這樣,他非常、非常努力地伸出了手,可藺逾岸絲毫興趣沒有,只是對他說了一些禮貌的話,聽起來沒有任何差錯,卻什麽進展都沒有,然後毫不猶豫地離開了。
聞一舟終于無計可施,他茫然無措,彷徨極了。
這個時候,他能求助的往往只有那一個倒黴家夥。
一個半小時以後,孫燕齊坐到了酒吧的吧臺邊,伸脖子看了一眼聞一舟面前的杯子,對酒保搖了搖手指:“要一杯一樣的。”
“你來啦……”聞一舟有氣無力地和他打招呼。
“幹嘛?怎麽忽然想到要喝酒。”孫燕齊把外套脫掉挂在吧臺下,側過臉去觀察他。
“我被甩了。”
“噗——”
“你好惡心!”聞一舟大叫起來,“噴我一臉口水!”
“咳咳咳,”孫燕齊不走心地擦了擦他胳膊,“被誰甩了?”
“還能有誰。”聞一舟沒好氣道。
孫燕齊驚訝道:“小遠?不可能啊,他不是挺喜歡你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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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可能不喜歡了吧。”
孫燕齊接過酒:“啊?說不喜歡就不喜歡了。不太可能吧。”
“我怎麽知道,他昨天回國了,我今天去找他了。和他道歉了,我相當誠懇地承認了自己的錯誤,然後求他別不搭理我,你讓我做的我都做了。
孫燕齊半張着嘴——聞一舟低聲下氣地道歉,他簡直無法想象那個畫面。
“你……你真這麽說?”孫燕齊問。
“嗯。”聞一舟想了想,“大差不差吧。”
“不是,你具體說了什麽?”
說實話,幾個小時前發生的事在聞一舟腦中已經混亂模糊了起來,他斷斷續續、前言不搭後語地大致複述了一下兩人的對話,孫燕齊最開始還有些反應,聽着逐漸沉默下來。
聞一舟:“說完了,差不多就是這樣吧。”
孫燕齊喝了一口酒:“我……誠實地發表一下自己的感受。”
“請說。”聞一舟不抱希望地說。
“我……對你改觀了。”
“什麽意思啊。”
“就,我沒想到,你能這麽放下身段,又這麽老實。”孫燕齊眼中帶上憐憫,“你真的很喜歡小遠啊。”
聞一舟不太高興地斜眼看了他一眼,孫燕齊又說:“但是,你并沒有提出訴求啊。”
聞一舟扭過臉:“什麽意思?”
“你沒有說你喜歡他,也沒提出類似讓他和你交往什麽的不是嗎。”
“啊……”聞一舟雙目放空地望着吧臺後琳琅滿目的酒瓶,喃喃道:“好像是。但是……”
“但是?”
“但是我也沒有想好是要和他交往或是談戀愛什麽的。”
“哇靠!”孫燕齊大叫道:“看不出來聞一舟你還是個渣男!”
周圍好幾桌都聞聲看過來,聞一舟惱火道:“不是!”
“我只是……只是因為把他當一個熟人、一個朋友已經太久了,忽然之間要轉變我倆的關系,有點不适應。”聞一舟說,“另一方面,和他在一塊兒的時候确實很輕松,藺逾岸這個人也的确不錯,但我是想要把他變成我男朋友嗎?我不知道。”
孫燕齊匪夷所思地瞪着他。
聞一舟:“萬一那樣之後我倆之間的相處模式變壞了怎麽辦?萬一我們開始計較或者争吵一些以前誰都不會在意的事情怎麽辦?或者就算我們好好的交往了一段時間,那幾年之後,萬一我們誰變心了,或者厭倦了,再分手,搞得老死不相往來,不是很得不償失嗎?”
孫燕齊眼神複雜地看着他:“一舟啊,有時候真覺得你傻得可愛。”
聞一舟板起臉:“怎麽了。”
孫燕齊:“你真的弄明白自己的心情了嗎?小遠不是何謙,你明白嗎?你們不會重複過去的老路,因為他是不一樣的人,你對比幾年前,也是不同的人了。”
聞一舟眼睛往旁邊看了看,似乎在猶豫該不該任由自己被說服、去信任。
“我只是,我只是不想失去他,我對他說,希望他繼續留在我的生活裏,因為我真就是這麽想的。”他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
“留在你生活裏幹嘛呢?送你上班給你做飯,當保姆和司機嗎?這些事由男友做起來是甜蜜,由備胎來做就是利用。”孫燕齊一針見血。
“不是備胎!”聞一舟立刻反駁,“絕對不是這意思!”
“你明知道他喜歡你,天天綁在身邊,不願意給人個痛快,又不放人走,這不是欺負人嗎?”孫燕齊說。
聞一舟頓了頓,瞬間偃旗息鼓,好像一只被抛棄的流浪貓。孫燕齊看着可憐,又補充道:“就算你知道自己沒這個意思,我也相信你不是這個目的,那小遠呢?他知道嗎?他可是被你就這樣不遠不近地吊着七年。就算你現在哭着說愛他求他和你結婚,換做是我,也要懷疑一下是真的還是逗我玩。”
聞一舟仰天長嘆:“怎會如此……做人好難。”
“長點心吧我的好一舟。”孫燕齊拍了拍他的肩膀,和他碰了碰杯,又叫了一輪酒。
“不過就算是這樣,小遠居然會不吃你這套,還是挺吃驚的。畢竟他這個老實孩子,不是一直圍在你身邊搖頭擺尾了好幾年嗎?還看着你和何謙秀恩愛那麽多年。”孫燕齊忽然想到什麽,“啊”了一聲:“不會是那什麽吧,小遠去美國的時候,不知道被什麽人搞亂了思想,或者被其他的豬給拱了。”
“說誰是豬呢!”聞一舟怒目相視,而後眨了眨眼:“不過……”
孫燕齊:“嗯?”
聞一舟皺着臉:“那家夥确實去了美國之後就變得怪怪的。”
“啊!!!好煩!”聞一舟瘋狂抓頭。
“你自己回家好好整理一下吧,我還以為他走了那麽久,再遲鈍的人也該鬧明白自己的想法了。結果你真的笨超我想象。”
“你好煩。”聞一舟精疲力竭地反駁。
“算了,喝酒!”孫燕齊大聲說,“喝點酒找些靈感,明天會更好!”
與孫燕齊道別之後,聞一舟獨自回到家,又拿出那張只寫了一張開頭的曲子——這是那一天他從藺逾岸的球場一路走回來之後寫的,他那日看到熟悉的街景有了不同的風景,又想到不同的人會如何賦予一座城市截然不同的氣質,這種感受既微觀、渺小、個人,又很容易産生共情、通感和聯系。那一天,他的新曲子很快有了大的框架,但詞卻只填了一句,就擱置了。
他還把曲子的開頭發給了彼時遠在重洋的藺逾岸,對方自然沒有回應。
聞一舟打開Studio的燈,關上房間門,拉開凳子,打開琴蓋。
他似乎永遠無法用語言正确表達出得體妥帖的話,要麽太直白,要麽不明所以,他總覺得這歸咎于從小到大的家庭、學校和社會的教育一直将他塑造成一個隐忍克制的“男人”——不能輕易表露脆弱,也不可坦誠表達情感,一切都只能自己消化往心裏吞。愛和恨都是太過西方的東西,與中國人的含蓄背道而馳。
但在音樂裏他是自由的,他可以暢所欲言,只需要找到合适的音符,放在最佳的地方。至于聽者要如何理解,這是他們的事,與自己無關。
可如今不一樣,他有一個無論如何也需要對方聽懂的聽衆。
無奈他填詞一向不在行,撇開大部分個人曲目都是純音樂不說,以前最多也只是與別人合寫,還從沒試過自己詞曲全部包攬。但這次,他一定要自己寫。
因為我沒能弄明白自己的想法,所以藺逾岸也沒能接受到自己的心意。聞一舟想,等我寫完這首歌,我們就都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