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1)

雲佩是十月二十九日子時睡夢中發動的。

雲秀從前喜歡熬夜, 來了古代以後哪怕沒有了娛樂設備,睡得也比別人晚一些,更何況宮裏頭出了那麽多的事情, 她要苦心瞞着雲佩, 夜裏更加難眠。

她才剛躺下,就聽見了雲佩痛苦的呻.吟聲,頓時整個人清醒過來。

太醫和接生嬷嬷都是早就準備好的,這邊才有動靜,他們就反應過來了。

臨盆之前如意就一直叫人燒着熱炕,怕半夜裏太熱, 每日裏會放兩個時辰通風,這會兒炕頭還是熱的。

接生嬷嬷卻叫她們不許讓雲佩躺下, 要她們扶着雲佩在床底下多走上兩圈:“要等開了宮口才好生,主子忍一忍, 這會兒多走走, 等會生得更輕松一點。”

雲佩向來比別人堅韌,聽她這樣說,哪怕疼得厲害也忍着。

雲秀好像一.夜之間長大了似的:“如意你去給各宮報信,司藥去看熱水, 司南去熬藥,司香在外頭盯着,但凡有不認識的、別的宮裏頭的人來了, 都請到佟貴妃那邊兒去, 不許她們靠近産房半步!”

她出去,又叫小航子:“你去乾清宮, 看看皇上睡下了沒有, 要是睡下了就找梁九功, 禀報一聲就回來守門。”

常嬷嬷也被安排進了産房,她是自己人,用着更放心。

雲秀把一切安排好,也進了産房。

雲佩已經躺在了床上。

雲秀緊緊拉着她的手:“姐姐。”女人生孩子就像是過鬼門關,即便她知道姐姐不會出事,卻還是忍不住心裏的擔心。

“別怕。”雲佩躺在床上,即使到了生孩子的要緊關頭,她第一反應也是安慰雲秀,“你出去呆一會兒,過會兒姐姐就生下來了,不會有事的。”

雲秀搖頭:“我陪着姐姐。”

後宮裏其餘嫔妃來得很快,除了榮嫔和張氏,連通貴人和郭貴人也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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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兩個還懷着孩子,夜裏更深露重,佟貴妃怕她們出個好歹,連忙把人請進了主殿裏。

炭盆一點,後宮一圈人就坐下了。

主殿離偏殿并不遠,坐在外頭也能聽見雲佩叫痛的聲音。通貴人膽子小,哪怕知道自己生孩子還要好久,這會兒聽見聲音,還是忍不住扶住了椅子,心裏戚戚。郭貴人比她鎮定地多,這會兒腿肚子也在發抖。

宜嫔黑着臉把手裏的熱茶塞進郭貴人手裏:“緊張什麽!沒得叫人笑話。”

熱茶入手,郭貴人松了口氣,悄悄和宜嫔說話:“生孩子有這麽痛麽?”

宜嫔翻白眼:“我又沒生過,誰知道呢。”不過她心裏頭也有一點害怕就是了,只是在不親近的庶妹跟前,她還要強撐着臉面不肯露怯。

其餘沒生過孩子的嫔妃也都害怕,生過了的倒還算冷靜,只是難免也想到自己生孩子時候的痛楚。

布貴人坐在角落裏,緊緊摟着懷裏的冬韻。她剛剛起來的時候不小心吵醒了冬韻,冬韻聽說是烏雅母妃要生孩子了,心裏也跟着着急,一定要跟過來。

哪怕平日裏宮妃們會呷醋,也各有心思,這會兒聽着外頭的聲音,同樣生為女人,難免心中複雜。

天底下沒有人能比女人更懂女人的不易。不論從前有多少小心思,心裏恨過多少回,至少在這一刻,她們能短暫地放下過去。

夜色慢慢流淌,到了寅時,康熙沒有來,卻派了梁九功來:“萬歲爺要往朝堂上去了,叫奴才過來看着。”

他打了一聲招呼,人就往雲佩房門前一立,心裏頭琢磨着萬歲爺的想法。

才剛小航子去乾清宮找人,他瞧着萬歲爺是想過來看的,結果人都走到門口了,也不怎麽的就轉回來了,只叫他來看着,讓他和烏雅貴人說自己要上朝——平日裏都是卯時才上朝,這會兒才寅時,誰信吶。

他把這幾天的事兒放在心裏頭捋了一遍,慢慢咂摸出味兒來了。

前頭張氏生的女兒沒了,榮嫔生的皇八子也沒了,皇上傷心了好久,到夜裏也很難睡下,否則今天小航子去乾清宮裏找人,皇上也不會立刻知道。好些天沒睡好,臉色難免憔悴,要是皇上來了,這院子裏頭大小人物都得來給他請安,反倒拖慢了節奏不說,叫烏雅貴人看見他的臉色,難免會問上兩句。

這一問不就知道後宮裏沒了兩個孩子麽?生孩子這麽要緊的時候,倘若有什麽意外……

梁九功站在夜色裏,臉上恍然大悟。皇上面上看着對誰都不在意,其實心裏頭記得都清楚着呢。

寅時末的時候,裏頭的聲音漸漸弱了下來。外頭的人正提着心,就聽見一聲嘹亮的哭聲。

“生了!”

屋裏坐着的宮嫔們憋不住了,連忙出門圍到了雲佩房前,就看見接生嬷嬷抱着個襁褓出來,滿臉喜氣:“是個阿哥!”

她們都圍過去看孩子。

屋裏頭,雲秀仍舊坐在雲佩身邊:“姐姐累不累?餓不餓?我叫人煮了雞湯,姐姐喝一碗再睡。”

雲佩剛剛用了好大的力氣,這會兒整個人都很虛弱,說不出話,只能點點頭。

雲秀就去端了雞湯過來,一勺一勺吹涼了喂給雲佩。

雲佩一邊喝一邊攢力氣,又問:“怎麽不去看看孩子?”

她不問還好,一問,雲秀眼眶通紅,又怕被姐姐看見跟着難受,收起心頭的淚意:“早晚都能看見,急這一會兒做什麽?有如意看着呢,姐姐不比他重要?你還餓不餓?再多喝兩碗湯。”

別說外頭那個是雍正皇帝,就算玉皇大帝來了,在她心裏也沒姐姐重要。

她剛剛害怕極了。自己沒有生過孩子,她也不知道有多痛,可雲佩身上都濕透了,叫聲慘烈,那麽大個孩子從那樣小的口子裏頭生出來,光想一想都覺得痛。

她守着姐姐不肯離開,雲佩叫一聲,她心裏就跟着痛一聲。

她真害怕啊,哪怕知道姐姐不會有任何生命問題,她心裏都害怕,總想着會不會因為自己這只蝴蝶影響了她,萬一占了哪個人的重要作用可怎麽辦?萬一她穿的不是歷史怎麽辦?

只有孩子落地,而姐姐平安的時候,她那顆七上八下慌亂的心才慢慢地放回了原位。

雲佩不知道她心裏想了這麽多的東西,還以為她只是單純的害怕,忍不住就牽住了她的手:“姐姐一直在呢。”

雲秀破涕為笑,又去端新的湯回來繼續喂她。

卯時剛過沒多久,康熙也急匆匆趕過來了。他先去看了一眼孩子,聽說是個阿哥,高興極了:“傳朕的旨意,烏雅氏生育有功,著冊封為嫔!”

其餘的嫔妃們還沒散,聽了這話難免心酸——這才不過一年多,烏雅氏就從宮女一躍成了嫔位,答應、常在、貴人,再到嫔,這可跨了四級了!

就算是榮嫔她們,也是在宮裏熬了幾年才升的嫔位,宜嫔進宮的時候是貴人,一年也不過将将成了嫔位,有了封號。

烏雅氏生了孩子,雖然沒有封號,可也到底是嫔位了。

惠嫔卻想得更多一些。宮裏頭從前是有七個嫔位,安嫔去了以後就變成了六個,皇上指不定想補上這個位置,再者,宮裏沒了兩個孩子,氣氛沉默,皇上應該是想再封個嫔位沖沖喪氣。也恰好烏雅氏生下來了皇子,而這個皇子注定要抱給佟貴妃生養,皇上不會給佟貴妃再進一步,那麽就要給烏雅氏這個親生母親擡身份,好叫兩人打擂臺。

無數的思緒在她腦袋裏轉悠着,最終化成了唇邊的一抹笑。

烏雅氏封嫔了好哇,封了嫔位,那就一根紮在佟佳氏心裏的一顆釘子,卡在她喉嚨口的魚刺,叫她食難下咽。

她心裏其實是有些不服氣的,當初她進宮以後,榮嫔生下來的孩子都瘦弱,大多一兩歲就夭折了,而自己生下來的保清健康又懂事,皇上還給他取了名叫保清,多美好的名字,保清保清,保護大清,她還以為自己的孩子能當上太子,成為皇上心裏最重要的孩子。

結果半路冒出來了保成。

赫舍裏氏活着的時候無限風光,連死了她的孩子也要騎在自己孩子的頭上,她怎麽能服氣?如今鈕钴祿氏去得早沒留下孩子,佟貴妃又壓在她們頭頂,這倒也罷了,誰叫她是皇上的表妹,她一點兒也不急。

現在佟貴妃一家獨大,再抱養一個孩子,她不信索額圖他們不為太子着急。

着急了好,着急了就容易狗急跳牆。跳牆要是跳不好連累了太子,她的保清才有機會。

在座的各位心思各異。

康熙看完了孩子就想着去看一眼雲佩,結果被佟貴妃攔住了:“皇上,裏頭剛生産完,還是不要進去了,免得髒污。”

往常別的嫔妃生孩子也是不讓進去的,康熙自然明白。只是這事兒叫人提出來,難免讓他的好心情沒了一半,他忍了忍,最後還是忍下了,只站在外頭,隔着屏風和雲佩說了兩句話。

雲佩淡淡應了兩句,心裏也不在意。

她不在意,雲秀自然也不會在意了。

一直到了第二天,雲佩開始坐月子,康熙才又來了一回。

未來的四阿哥胤禛,現在的排位卻是小十一,因為才生下來,雲佩也沒出月子,所以他還沒被抱到佟貴妃那裏,仍舊養在雲佩這裏。

雲秀叫內務府給他做了個嬰兒床,就擺在雲佩邊上,任由他躺在裏頭。

才出生的孩子還沒睜眼,身上紅通通的印子才散了一半,整日裏有一大半的時間都睡着,像個皺巴巴的猴子。

雲秀領悟了一個道理——甭管他以後是個皇帝還是個普通農民,生下來的時候還真沒什麽兩樣。

雲秀對他也算愛屋及烏,哪怕他現在只會吐泡泡,也一點都不介意。

康熙到的時候,雲秀正拿着個撥浪鼓在那裏搖。小胤禛看不見,卻能聽見聲音,雲秀一搖撥浪鼓,他就跟着吐泡泡,手被困在襁褓裏動不了,就搖頭晃腦的。

雲佩坐在床上看着他們倆。她昨兒生的孩子,因為坐月子不好見風,也不能見水,只讓宮女們略微收拾了一下,因為生的時候還算順利,這會兒看着精神不差。

屋裏燒着熱炕,她就坐在炕上,臉被熏得紅通通的。

可康熙進來的時候還是瞧見了她眼裏的疲憊。

他沒去看孩子,反倒先坐到了雲佩旁邊:“瞧你精神還不錯,怎麽樣?”

雲佩朝他笑笑:“生孩子就那麽一回事。”她頓了頓,男人是感受不到女人的辛苦和疼痛的,她不是那種會委屈自己還要說不疼的人,會哭的孩子才有糖吃呢,“就是疼得很,我還以為我要……”

她刻意沒自稱奴才。

康熙聽完果然很是心疼她,制止住了她接下去的話:“你受苦了,朕都知道。”

他握住雲佩的手:“朕已經下了旨意,給你嫔位,賜居永和宮,等你出了月子就搬過去,好不好?”

他說起這些東西的時候語氣好溫柔,可是雲佩低垂着眼睛,心裏想着,大約等她出了月子,她的孩子就要被抱走了吧?

她已經做了許久許久的準備,從知道自己懷孕開始,就在心裏一遍遍告訴自己,這個孩子肯定沒法留在自己身邊,可真到了這一天,她仍舊難過。

那是她懷胎十月辛苦生下來的孩子,母子連心,驟然分離,焉能不痛。

即便一次次告訴自己,後宮的孩子都沒法留在生母身邊,即使不是佟貴妃,也會有別人,她仍舊感受到了痛苦。

越痛苦,她越不願意面對康熙。

可康熙握住了她的下巴,強行将她的臉擡了起來:“月子裏不能見淚,即使高興,也不許哭。”他還以為雲佩是因為封嫔而感到高興。

兩個人的想法從一開始就不一樣。他不懂她。

雲佩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兩個人靜靜對坐着,半晌沒有說話。

雲秀看了看他們兩個,默默地走了出去。

到了外頭,正好兒看見慶複就站在外面,她愣了一下,随即反應過來,大約是他今天當值。

她本不想和他說話,結果慶複叫住她:“雲秀!”

雲秀腳步一停:“怎麽了?”

慶複摸了摸鼻子,問:“你之前不是去內務府要蘆荟?”這事兒還是明德告訴他的,那天明德去內務府領侍衛們的夏裝,正好碰見雲秀,就聽見了,後來記着她和慶複認識,就把她去要蘆荟結果沒有要到的事情和他說了。

雲秀說是:“本來想要拿它做點東西,內務府裏說沒有,就沒管了。”

慶複卻說:“如今內務府裏有了。”

雲秀詫異地看向他。她不笨,能聽明白慶複話裏的意思。一定是他知道自己想找蘆荟沒找到,他幫着去找了,如今卻推說是內務府裏有了,大約是因為她上回拒絕了那對耳環。

他這樣的好意,她卻覺得沒法兒承受。無親無故,他這樣幫她做什麽。

只有進了宮裏,她才知道,這世上許多人是要互換利益的,并不會像是在家裏,阿瑪額娘是全然愛着她的,姐姐也是,可別人不一定。

所以她去招攬如意的時候,也是用利益交換,而不是會跟她講情分。

她長大了,再也不是小時候會和慶複鬥嘴争吵的小女孩了。

見她張口就要拒絕,慶複卻說:“我只是看見內務府裏進了新蘆荟,想必是他們見你姐姐生了皇子要奉承你。”

他絕口不提自己的作用,只說是內務府的事兒,叫人怎麽都沒法拒絕。

可雲秀就是知道,是他在背後幫忙。她深呼吸了一口氣,他這會來找她,這樣微妙的時間點,在姐姐的孩子即将被抱走的時候。

她擡起頭:“你到底想要什麽?”是因為佟貴妃要抱走姐姐的孩子,所以他想彌補嗎?

慶複啊了一聲,不太理解她的想法:“我沒想要什麽……我只是念着我們兒時的情分。”

雲秀見他一臉懵,确實不像要借此要做什麽的樣子,那顆激動的心才漸漸平靜下來。她剛剛在屋裏聽見康熙說話以後就覺得心裏不得勁,這會兒看見慶複難免心裏遷怒,可說完話她就後悔了。

沉默了一下,她說:“對不起……”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遷怒于他了,她往後應該控制一下脾氣的。

她一道歉,慶複反而不知所措起來:“哎……不是,你這是幹什麽。”

雲秀卻看到了他腰間系着的香囊有些磨損,想了想,說:“你在這兒等我一下。”

她轉頭去自己屋裏拿了個從前做好的荷包出來,是宮裏頭最常用的樣子,不論是布料還是針腳,用的都是宮裏常用的方式,就算拿出去,別人也說不出來什麽。這是如意教她的,她們平常需要打賞宮女太監,用的就是這樣的荷包。

雲秀拿給慶複的是平常給大宮女、大太監,比如若荷、梁九功的那種。

慶複接過荷包:“這是……?”

雲秀說:“謝謝你啊,幫我找到了蘆荟。”她坦白告訴慶複自己已經知道。

慶複應了一聲:“也不是什麽要緊的東西,三藩之亂定了,吳世璠退到雲貴,那些川省的商人們也能進京了,我不過是湊巧碰見了,想着你在找,就買下來了。”他不好直接送到後宮這裏來,只能借着內務府買辦的手送進宮裏。

雲秀輕輕點頭,給完他荷包就回去了。慶複摸了摸那個荷包,小心翼翼地塞進了懷裏。

屋裏康熙已經和雲佩說完了話,正在逗孩子。

雲佩還在說:“等他長大一點了,說不定還能帶着伊克思和冬韻去騎小馬。”

空氣頓時凝滞,長時間的靜默讓雲佩意識到了有什麽不對勁:“怎麽了?”她看向雲秀。

雲秀撇開臉。最後還是康熙開了口:“伊克思前些日子沒了。”

雲佩:“……”她不敢置信,“怎麽沒的?”

康熙沉默了一會兒,說:“前些時候夜裏睡覺着了風寒,沒救回來。”他原先心裏想的是怎麽會就那麽巧,伊克思沒了,長生也緊跟着沒了,心裏懷疑了許多人,也叫梁九功去徹查過,可一切都像是巧合一樣。

伊克思是風寒死的,嬷嬷睡覺之前把窗戶關緊了,可伊克思晚上睡得熱了,自個兒把被子掀開了,這才得了風寒。

長生是本來就生了病,他有咳疾,那天醒來想喝水,奶娘和宮女都不在,長生就自己去桌上找水喝,結果喝得太急嗆到了,當時他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好,又怕麻煩嬷嬷,更怕榮嫔知道了罰底下的宮女們,一直憋氣忍着咳嗽又睡下了。

等到宮女嬷嬷們發現的時候,他已經咳斷氣了。

康熙忍着心裏的痛慢慢說給她聽。

雲佩靠在床上,只覺得胸口悶極了,身下的熱炕滾燙,那灼熱的溫度燒得她整個人喘不過氣。

康熙早就預想到了她的反應,可是這事兒也瞞不了多久,他只能握緊了雲佩的手。雲佩的手是滾燙的,康熙卻一直坐在外面,手有點兒冰涼,這一點冰涼碰到了雲佩,她下意識地縮了縮手。

康熙看她一眼。

雲佩忽然從那種悲傷裏清醒過來了——他大約是想要她安慰他兩句的吧?可她提不起力氣安慰。

也沒有心思安慰,只是保持着長久的沉默。

最後康熙也沒說什麽,只輕輕拍了拍她:“你放心,我會給小十一挑幾個好嬷嬷,保準讓他健健康康地長大。”

雲佩還是沉默。

小孩子太過脆弱,小十一沒有養在她的身邊,哪怕她們已經安插了人手,也依舊會為他感到憂慮。

她總想着,萬一呢?萬一哪天嬷嬷沒看住,萬一一個不小心呢?

她沒有未蔔先知的能力,不知道自己的孩子能順順利利地活下來。她只知道,孩子太脆弱了,一陣風、一場雨,就能讓他們沒了命。

從前她不喜歡康熙,因為他把自己當玩意兒,她于他也只不過是一個解悶的人。兩個人就像是朝堂上的君王和大臣一樣各取所需。後來康熙隐隐變了态度,她雖然依舊對他不喜歡,卻也沒有從前那樣抵觸他。

現在……她說不出話,連勉強逢迎都覺得累。

康熙看出她臉上的疲憊,以為她是生産完太累:“你好好休息,朕過兩天再來看你。”

雲佩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

等他走後,雲佩叫:“雲秀。”

“姐姐?”

雲佩說:“過兩天你替我去上柱香吧。”好歹送一場伊克思。

雲秀應下,試圖轉移她的注意力:“姐姐,彩衣已經搬進承乾宮了。”雲佩生下孩子之前,彩衣她們那些伺候的宮女、奶娘、嬷嬷就已經住進了承乾宮,如今小十一就是那些挑出來的奶娘喂的。

所有選進來的人雲秀都看過了出身,小胤禛一共四個奶娘,一個是她們安插進去的,另外三個裏有兩個是佟佳氏那邊送進宮的,剩下一個是內務府出身,應該是康熙安排的。

至少明面上,這四個人是沒有任何問題的。如果有什麽問題,彩衣也會及時給她們遞消息。

雲佩聽完雲秀說的情況,那顆懸着的心才慢慢放了下來。

過了沒多久,上頭的冊封旨意徹底下來,伊克思和長生也下葬了,雲秀去上了一炷香,瞧見張氏整個人像被抽空了精神氣兒一樣。

她生了兩個女兒,兩個都早早夭折,也早就沒了寵愛,想再有一個孩子都艱難。

後來康熙給了她一個答應的身份作為彌補。

可張氏已經不在乎了,自責和愧疚淹沒了她,從前偶爾還會到雲佩這裏來坐一坐的人,再也沒出過鹹福宮。

而雲佩,她整日悶在承乾宮裏,後來雲秀見她憋得太厲害,親手做了一盞長明燈,順着禦河河道放了出去。

紅燭白紙——願它載着伊克思的靈魂,飄向自由的未來,無病無災,平安順遂。

作者有話說:

能寫多少丢多少

第 39 章

小胤禛才剛生下來是個很活潑的孩子。

他不喜歡襁褓, 每次被裹在襁褓裏的時候總是會忍不住踢手踢腳,一定要奶娘把他的小被子掀開才會停,他自個兒是踢不動的, 踢一腳發現踢不開就會先憋氣, 憋到臉頰通紅了,才會憤怒地啊一聲。

要是保母嬷嬷一直不給他掀被子,他就會一直和被子“鬥争”。

雲秀每回看他在那裏“表演”就想笑。

布貴人帶着冬韻過來的時候聽了這事就說:“每個孩子生下來的時候都不一樣呢,由小見老,冬韻小時候哭起來的時候跟小貓似的,誰抱她都哭。”她生下冬韻的時候還是有點寵愛在身上的, 那會兒康熙也會去她那裏坐坐,就算是他這個汗阿瑪, 伸手要抱冬韻,冬韻也會哭。

慢慢的, 康熙也就不愛到她那裏去了, 更是把冬韻這個孩子忘在了腦後。

冬韻比起前頭剛來的時候開朗許多了,她才來這裏的時候話也不敢說,就怯怯地坐在桌邊,這會兒布貴人在和雲佩雲秀說話, 她卻已經敢跑到嬰兒床邊上逗小胤禛。

說逗也不是逗,就是拿那個撥浪鼓在床邊上搖啊搖的,小胤禛要伸手去抓撥浪鼓, 冬韻就給他摸一下然後拿走。

這比讓小胤禛摸不到還要難受, 他之前只是假哭,被逗了兩回以後“哇”地一聲徹底哭出了聲。吓得冬韻撥浪鼓也不敢拿了:“弟弟哭了!”

常嬷嬷連忙過去, 把窩着的小胤禛抱起來, 手往衣服上一探, 就朝一臉害怕瑟縮的冬韻說:“公主別怕,小阿哥是要出恭呢。”

冬韻這才整個人都放松下來,好奇地湊過去:“弟弟怎麽還不會坐着呀。”

雲佩就朝她笑:“他才生下來沒多久,要三個月以後才會慢慢開始翻身,然後才能學會坐着。”

她在坐月子,出不了門,布貴人才會偶爾來陪她說會兒話,有時候懷了孕的通貴人也會來,郭貴人被宜嫔拘束着一直呆在翊坤宮裏,并不經常出門。

之前康熙叫人過來問她的意思,到底要不要和布貴人一塊兒住,她還沒有答複,許是布貴人聽見了什麽風聲,特意過來了一趟說起這事。

“我在宮裏頭也是孤苦伶仃一個人,後來又生了冬韻才心裏慰藉。”那會兒的安嫔并不在意她和自己的孩子相處多不多,也經常叫冬韻和布貴人一塊兒住,布貴人才覺得人生有了慰藉,這會兒雲佩和她處境相似卻又不同。

真論起來,雲佩面上看着風光,從一介包衣宮女變成了一宮主位,誰看了都得眼紅她一下。可布貴人卻能看懂她的苦楚,或者說,這宮裏頭每一個生育過的人都能理解她的苦楚。

她說:“姐姐,就讓我和你住一個宮裏頭吧,你也知道我的情況,将來冬韻這孩子肯定要被送去撫蒙,我人微言輕,在皇上跟前說不上話,姐姐卻不一樣。”她把自己的小心思攤開來,光明正大地說給雲佩聽,“我這輩子也沒什麽別的追求,就只操心冬韻這孩子。”

雲佩望她一眼。

她知道布貴人心裏在想什麽,也知道她拿出來的籌碼是什麽。小十一要被抱到佟貴妃那裏養着,她驟然失去孩子,心裏一定不舍,布貴人就把冬韻送到她跟前彌補這份缺憾,只要自己對冬韻有一份真心,未來都能替她照拂一二。

這是她的小心思,也是她對自己的信任。

雲佩的目光落在小十一身上,也落在了冬韻身上,輕輕應了一聲好。

雲佩坐月子的時候,雲秀在外頭的消息網也沒怎麽斷過,十一月初,小胤禛生下來不過十日,他的汗阿瑪就開始往外頭跑,一是年前各地的祭祀,二是帶着太皇太後往行宮裏頭散心,天氣也慢慢冷下來了,太皇太後年紀大畏冷,就常常住在溫泉行宮裏。

太皇太後和皇上都不在宮裏,皇太後是蒙古出身,聽不懂漢話,所以宮裏頭如今主事兒的就是佟貴妃。成了這座皇城當家做主的人,佟貴妃心裏頭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頭一回真正掌權的她難免高興,如今她算是這紫禁城裏最風光的人了,手握宮務大權,即将抱養烏雅氏的孩子,雖然不是親生的,但好歹算是擁有了自己的子嗣。

人一激動,就忍不住做點什麽。

雲秀聽司香說起佟貴妃近日裏的頻繁舉動:“聽外頭人說起,佟貴妃時不時地就把宜嫔娘娘和敬嫔娘娘叫過去問話,叫她們仔細看顧孕婦,這倒也罷了,畢竟後宮裏頭子嗣重要。”

司香說起另外一件事的時候頗有點憤憤不平:“皇上叫修永和宮的時候還來問了咱們主子的意見呢,什麽樣子都定下來了,怎麽這會兒反倒她要來插手。”

康熙臨走之前特意送了永和宮興建時候的建築圖過來問雲佩有沒有什麽要大改的地方,別的也就罷了,擺設之類的随時能動,可要是想把哪個偏殿擴大一點或是要動哪根柱子那就得提前說,內務府也好提前動作。

雲佩看完以後覺得沒什麽要改的,倒是雲秀說可以把卧室那個位置放大一點兒,看着沒那麽壓抑。像他們現在住的承乾宮偏殿,卧室就有一點昏暗。

古代的宮室并沒有想象中那麽大,和現代的那些大平層更不能比,窗戶又都是用紙或者窗紗糊的,光線很暗,略微有一點逼仄,所以雲秀她們才喜歡那個明亮的小書房。

這回能住在自己的宮室了,再弄那麽狹窄的就不好了。

結果就這麽一個想法,康熙已經同意了的,內務府後來又遞了折子到佟貴妃那裏的時候卻被攔下來了,說是皇上之前說了外頭在打仗,吳世璠還沒投降呢,國庫裏的銀子并不豐盈,愣是把修繕永和宮的預算砍了一半。

內務府一般是做了預算的,因為雲佩受寵,特意多算了三分之一,這回猛一下被砍了一半,連最基礎的供給都沒法保證了。

內務府總管就犯難。一個是寵妃,一個家世好,眼看着指不定還是未來的皇後,這誰也不能得罪啊!

最後沒法子,就暫時擱置下來了,內務府又送了折子往行宮去問康熙的意思。

就這樣,還是讓佟貴妃生氣了。她才得意沒兩天就被人打了臉,還是從前不看在眼裏的人。只是念着還要抱雲佩的孩子,一直忍着氣,等着康熙批複的奏折。

司香說到奏折的時候就差咬着雲秀的耳朵笑了:“皇上奏折上頭寫了什麽不知道,只知道佟貴妃不高興了。”到了後頭才隐隐傳出來一點流言,說是康熙指責佟貴妃有些小氣了。

還隐約提起一點鈕祜祿皇後去的時候,佟貴妃臉上不見悲戚,相反還濃妝豔抹,不夠大氣。

雲秀仔細想了想當天.葬禮有沒有這回事,可怎麽也沒想起來。左右永和宮修繕的預算最後也沒變就是了。

佟貴妃在這事上吃了癟,又是千嬌萬寵長大的,自然受不了這委屈。

真要雲秀看來,這件事上佟貴妃還真說不上有什麽大錯,不過是個剛成年的小姑娘,心裏得意就要在面上現出來,這也不是什麽了不得的事情,人家有這個資本,為的還是康熙曾經随口提起的國庫不豐盈,千方百計地給他省錢。

私仇歸私仇,她覺着這事康熙毛病最大,不想着調解自己嫔妃們的問題,反倒有點煽風點火的意思。

不過佟貴妃最近确實略微高調了一點,高調到有人憋不住了。

十一月二十六日,鐘粹宮裏爆出來消息——太子保成出痘了。

康熙是二十四日回來的,昨兒還接見了蒙古部落,二十六日還上了朝,剛回乾清宮就聽說了這個消息。

他先是一愣。

沒人比他更了解天花這東西了。蒙古草原上醫藥遠遠落後于漢人,許多疾病随時都能帶走他們那些人的性命,其中肆虐最厲害、最容易出現傷亡的就是天花。

他三歲的時候得了天花,被汗阿瑪挪出了宮,九死一生才活了下來,後來汗阿瑪早逝,臨死前傳位給他,一部分原因是因為他在當時的兄弟們裏最合适,福全一心只做賢王,常寧性子懦弱一些,另一點原因就是因為他已經出過天花了。

天花得過一次基本就不會再犯,他很安全。

可是——為什麽保成會得天花?宮裏頭的皇子公主都是到了年紀,大約六歲的時候統一種痘,其餘時候根本不會有接觸源才對。

康熙臉黑下來:“梁九功!給朕查!”是誰趁着他外出想要謀害太子?前朝餘孽還是那所謂的朱三太子?

他并未将這些事情和後宮争鬥聯系起來,而是疑心是外頭的那些人想要動搖政治江山。

交代梁九功查以後,他親自去了鐘粹宮。

太子保成是他親自帶大的,可他也有政事要處理,保成的年紀太小,有些時候不合适被帶着身邊,所以算是半寄養在榮嫔的鐘粹宮那裏,她有養孩子的經驗。

因為是天花,宮裏頭其餘人都沒有來,都留在宮中待命,鐘粹宮裏也只有榮嫔一個。

見了他,榮嫔有些木木的,聽他問起保成的情況,就說:“是今兒早上起來才發現不對的,宮人們以為太子是發熱,請了太醫來才知道是出天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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