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1)
雲秀知道的時候都驚呆了:“九歲?”這年紀放在古代都沒成年好嗎!
宮裏頭大選小選的最低年齡一般是十三歲, 可除了早期的時候後宮一個嫔妃也沒有,才有赫舍裏皇後和榮嫔十三歲進宮,其餘的嫔妃大多都是在十五歲以上才進的宮。
為什麽康熙他會讓才九歲的小赫舍裏氏進宮呢?
雲秀很不理解。現代人結婚都二十多歲了, 十七歲那都是要去坐大牢的, 她穿越來之前還覺得十六歲在古代也勉強能接受吧,結果這會兒突然說要接九歲的小赫舍裏氏進宮?
雲佩也說:“這事兒真要說起來也挺離譜的,可宮裏頭也是有舊例在的。”宮裏頭曾經出過一個慧妃,出身科爾沁博爾濟吉特氏,是太皇太後堂叔的兒子的女兒,按照輩分算起來, 她還是皇上的表姑,也是當今仁憲太後的姑表親。
慧妃自小就養在宮裏頭, 預備等年紀大了再和康熙成婚,可惜在康熙九年的時候慧妃就過世了。不過就算她活到現在, 康熙估計也不會真正地封她做皇後。
雲秀聽完以後:“……”
正語塞的時候, 雲佩又說:“就算是如今的太皇太後,當年從蒙古嫁過來的時候也才十一二歲。”那會兒世祖的大福晉是太皇太後的姑母哲哲,哲哲身在後宮,一直沒有生出孩子, 科爾沁為了穩固自己的地位,把年幼的布木布泰送進了皇宮,就是為了生出有着蒙古血統的子嗣。
這些嫔妃就像是童養媳一樣, 源源不斷地被送進宮裏, 大多都是為了所謂的利益。小鈕钴祿氏和小赫舍裏氏也是如此。
雲秀忽然問:“索額圖是不是一早就想把小赫舍裏氏送進宮來了?”
康熙如今不喜歡和蒙古太過親近,如果要挑選後宮的嫔妃制衡佟貴妃, 那就只能從滿軍旗裏挑, 最合适的就是小鈕钴祿氏, 年紀夠,身份上頭也合适。可鈕钴祿氏已經折了一個女兒在皇宮裏,這還沒到三年呢,皇上要是再選鈕钴祿氏,難免讓人覺得太過冷情。
排除了鈕钴祿氏,剩下的這些滿洲八大姓的八旗秀女裏頭,馬佳氏已經有了榮嫔,瓜爾佳氏的女孩都已經嫁人了,小一輩的都還沒出生,索綽羅氏,也就是石氏以及那拉氏,也沒有年紀相仿的女孩。富察氏上一回的風光要追溯到清□□的時候,他們家裏如今有些沒落,估摸着得再出個什麽內大臣才能挽回現在的頹勢。
算來算去,這些人裏頭合适的也只有鈕祜祿氏和小赫舍裏氏。
索額圖先前讓太子種了天花痘苗,目的就是為了給太子加大砝碼。皇上心裏頭覺得太子和自己兒時的處境一樣,難免要想起早亡的赫舍裏氏,想起太子是個沒有額娘疼的孩子。
不論是給自己找心理安慰還是想要照顧太子,他都會從赫舍裏家族之中選進來一個後妃。哪怕他不會讓這個後妃生下屬于自己的兒子,可對于赫舍裏家族來說,有人在宮裏照看太子,牽制佟貴妃,已經足夠了。
他們從不會去想小赫舍裏氏如今九歲,也不過只是個孩子罷了,如何能夠照顧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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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秀站在永和宮裏,只覺得自己渾身發冷。這後宮就像是吃人的怪物一樣,卻還是有人前仆後繼地送人進來填滿欲壑,就為了幻想之中的權勢。
雲佩說:“宮裏頭雖然露出來這個消息,卻不一定今年就把人送進來了。”小鈕钴祿氏今年已經十八,如果前頭的孝昭皇後沒有過世,她這會兒應該是要準備挑人家備嫁的,要是真等到明年,人都挑好了,成親的日子定下來了,那就晚了,所以宮裏頭才要往外頭放消息。
“最遲明年吧,明年她們兩個應該就入宮了。”
雲秀沉默。
康熙十八年的正月裏,南邊傳來捷報,清軍收複岳州、長沙,至此,三藩之亂大獲全勝,只剩下了逃竄到雲南的殘軍。
宗人府裏,康熙親自前往,許久未曾打開的小院被風吹散了塵埃,地上雜草荒蕪。梁九功引着腳步忐忑的康熙走到了門口。
院裏住着許久沒在人前露面的建寧公主,以及她和吳三桂長子吳應熊的兩個孩子。
“姑姑。”
坐在院子裏的人回頭。她今年三十八歲,卻看着像是快五十歲一樣,垂垂老矣,滿身挂着暮氣,目光空蕩,一點兒也沒康熙印象裏那樣溫柔可親的神态了。
康熙鼓足勇氣:“姑姑,三藩之亂已定,侄兒來請姑姑長居公主府。”
建寧公主看他一眼,慢吞吞地哦了一聲。
建寧公主的府邸一直留着,也時常叫人打理,一行人從宗人府裏出來,悄悄回了公主府。
康熙一直在公主府裏呆到傍晚才回宮,他心情不大好,本來沒想着翻牌子,可梁九功瞧出來他心情不好了,要是不讓他換個心情,回頭吃挂落的是他們這些太監。于是,他提醒道:“萬歲爺,烏雅主子出月子了。”阿彌陀佛,希望娘娘不要怪罪他。
康熙倒是想起了雲佩。從她搬進永和宮以後,他還沒去看過她——他還有略微有一點心虛的。
這會兒才從公主府出來,難免就想到了當初雲佩侍寝,随口提了一句自己的妹妹,那會兒他心裏想着自己沒有妹妹,卻有一個小姑,于是派了梁九功去宗人府探望姑姑。
如今想來,恍如隔世一樣。
他不肯坐轎辇,自己一路往永和宮去。進門的時候正好瞧見雲佩和雲秀蹲在廊庑底下堆雪人。
這兩天是下了雪的,只是雪不夠大,地面上薄薄的一層,雲佩也不知怎麽的,突發奇想要堆雪人,雪不夠深堆不起來,小航子靈機一動,和幾個小太監拿了雪鏟把面上不靠近地的那一層雪給鏟起來了,就堆在廊庑底下。
他們鏟了一下午才堆起來這麽點兒雪,凍得鼻尖發紅。雲秀可憐他們,一人多發了一兩銀子的月錢,把他們高興得和什麽似的。
然後雲秀就開始和雲佩堆雪人。
雪少,堆起來的雪人也不夠高,矮矮的一小團,也短手短腳的,頭上戴了一頂雲秀織失敗了的毛絨帽子,她本來想拆了,被雲佩攔住了,這回終于能用上了。
小雪人就坐在廊庑底下,看上去圓鼓隆冬的,有一點可愛。
康熙進門的腳步頓時停住了。他指着那個小雪人問梁九功:“朕看着倒像是一個人。”
梁九功瞟了一眼,垂着頭不敢說:“奴才眼拙,看不出來。”看出來也不能告訴您啊。
康熙看他一眼,冷哼一聲。
這一聲驚醒了廊庑底下蹲着的兩個人:“皇上怎麽來了。”
康熙見她們看見自己也就走了過去:“今兒去看了姑姑,回來的時候想起你,就過來看看,新遷的宮,住起來怎麽樣?”
雲佩才想起來他還有個姑姑建寧公主,遲疑了一下才說:“還不錯。”她看見康熙肩膀上落了薄薄一層雪,問:“萬歲爺來的時候沒叫人打傘?”
康熙:“嗯,出來走走,不必打傘。”
雲秀在旁邊聽着,立馬聽出來他大概心情不大好。她現在也算是有經驗了,不像才進宮的時候大大咧咧,如今康熙一擡手,她都能看出來他想要什麽東西。
雲佩朝她點點頭,又叫司藥:“去煮一杯熱熱的姜茶來。”
雲秀就跟着司藥一塊兒去了。
進了茶房,司藥悄悄問雲秀:“主子這是怎麽了?”從前都是叫雲秀在跟前伺候的,怎麽這會兒卻把人支開了。
雲秀一邊煮姜茶,一邊跟她說:“皇上瞧着心情不好,屋裏頭人越多他越不能松快,再把咱們放屋裏,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會發脾氣,姐姐是在心疼我們。”她推開窗戶看了看外面,門口果然站了一隊侍衛,“再多煮一點吧,他們站在外頭也可憐。”
司藥就笑:“你放心,哪回咱們煮姜茶不多煮一份?倒是你也該喝上一碗,才剛玩了雪,別晚上又病了。”
雲秀點點頭。古代生個病就容易要了命,她才不會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
今兒當值的還是佟佳·慶複。
他站在門外,遠遠看着紅牆白雪,心裏頭在琢磨着其餘的事兒。早上來上衙的時候他阿瑪找了他,說了一句話——叫他多多注意皇上的動靜,又問起太子宮裏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慶複當時并沒有說什麽,只說不知道。可佟國維并不相信,他如今是天子近臣,乾清宮裏頭有什麽事兒他還能不清楚?可慶複咬緊了牙不肯漏風聲,他這個阿瑪拿他也沒辦法,出了名的倔人。有時候佟國維會替自己這個兒子清正覺得驕傲,又恨他不通人情。
慶複當然能猜得出來自己阿瑪想做什麽,佟佳氏已經出了一任皇後,他想讓姐姐更進一步,如今姐姐抱養了皇子,地位也是大大提升的,可還不夠。佟佳氏還想要更多的榮光,最好能當永遠的皇後、太後。
可慶複并不喜歡。佟佳氏的榮光與他其實沒什麽關系,他這一輩子也沒什麽別的追求,盡忠報國就夠了,并不想汲汲營營地算計着什麽。
更何況,他的姐姐抱養的孩子,還是雲秀姐姐的孩子。他從未有那一刻清晰地意識到,原來他和雲秀是對立的。
喪子之痛,他在他額娘身上看見過。年少時他被嫡額娘抱走,他的額娘只是侍妾,沒法阻攔,在後院裏郁郁而終,臨死前最後的願望也只是想叫他喊一聲額娘。
奪子之恨,像是一條巨大的鴻溝狠狠将他們隔開。
慶複出神地想,自己該如何面對雲秀呢?
還沒等他想明白,雲秀的聲音就在身後響起:“辛苦各位了,我熬了姜茶,大人們喝一碗吧。”
慶複回頭。
雲秀穿了一身淺藍的旗裝,在地上這一層白雪裏微笑站着,像是藍天白雲。她看見慶複了,就朝他招招手。
慶複猶豫了一下,腳不自覺地就走了過去,随即手上就被塞了一碗姜茶。
上回在承乾宮的門口,雲秀還是氣哼哼的,這回的動作卻溫和很多,還說:“上回你幫我找的那個蘆荟長得真不錯,我擠出來好多汁水呢。”她沒把所有蘆荟都禍禍了,留了一點種在花盆裏,就放在她們住的耳房的窗臺上,一醒來就能看到那一點綠意。
慶複僵冷的手指頭摸在碗壁上,不自覺地就開始笑:“你喜歡就好,回頭缺什麽就找我,或者找明德也可以,讓他給我帶個話。”
雲秀點點頭,同時,心裏有一點微妙的愧疚。她過來和慶複說話,其實也抱着一點兒小心思——小胤禛被佟貴妃抱走了,慶複是佟貴妃的弟弟,她是不是能從他這裏聽到一點小胤禛的消息?
她抱着這樣微妙的心思,覺得自己有些卑劣,對不起慶複,可又沒法抑制住自己想要探聽的心思。
她目光亂飄,不自覺地就落在了慶複的腰間,然後就看到了那個讓她有一點眼熟的荷包。配色很熟悉,針腳也隐約有些眼熟,難道是她做的那一個?可很快,她就把這個念頭丢在腦後了。這是宮裏頭最常見的款式,許是他随手戴上的。
慶複不知道他的小心思,他只覺得手心都被那一點溫熱的熱度給捂熱了。
雲秀又問他:“你怎麽不喝?趕緊喝完我把碗拿回去。”屋裏頭的炭火爐子還沒熄,正好還能燒一壺熱水用來洗碗。
慶複嗳一聲,把碗端到唇邊。
也不知怎麽的,他嘴角一抽,下意識地想起那天晚上被那一碗姜茶給燙到了的情形——确實是有一點疼的,那麽燙的茶,一下子灌進嘴裏,燙得他脫了皮,起了好大的燎泡,翻來覆去一晚上沒睡好。
喝茶的手微微顫抖起來。
雲秀看他一眼:“你不會是怕不好喝吧?這姜茶是我和禦膳房學的,不會難喝的。”
慶複就垂下眼,特別不好意思地說:“沒有,我之前喝過,知道是什麽味道,就是……怕燙。”
雲秀眉眼一彎:“我就說,你怕燙就略微放一下,不過也別等冷透了,姜茶驅寒,熱茶才有效果,你慢慢喝,我回去一趟。”
她到底不放心姐姐一個人和康熙呆着——雖然康熙也不會吃人就是了。
才走到門前,就聽見屋裏頭康熙的聲音:“姑姑被叛賊所累,屢年困頓,朕每每想起她,只覺心中恻然不忍。”
雲秀掀簾進去,看見姐姐抱着一杯姜茶,熱氣蒸騰上來模糊了她的眉眼,看着好像既溫順又柔和:“萬歲爺心裏惦記着公主。”多的就不說了。
康熙顯然也不需要別人置喙自己,他要的只是安慰。對建寧公主,他心裏确實有愧疚,卻像對待鈕祜祿皇後一樣,他不會後悔。當年吳三桂賭他不敢殺了吳應熊,他确實猶豫過,畢竟是姑姑的丈夫,可如果不殺吳應熊,吳三桂的氣焰更甚,反倒弱了大清的威名。不得已,他選擇将吳應熊斬首示衆。
這會兒,哪怕雲佩什麽都沒說,他反倒覺得雲佩更懂自己。
與此同時,他提起另一件事:“宮裏頭的孩子夭折了這麽多,早些年的序齒已經亂了,朕想着再重新序齒,然後把老大老三接回來養在南三所。”
雲佩依舊是那副溫柔的模樣:“萬歲爺心裏已經有想法了,那就照着自己心裏所想的做就是了。”
康熙停了一下,想起外頭廊檐下那個矮矮的雪人,猶豫片刻,還是說:“等小十一大了,四歲的時候吧,就也搬到南三所去,你要是想他,就派人去看一眼。”這是他能做的唯一的退步,孩子不可能從佟貴妃那裏抱回來,他卻不會攔着他和雲佩親近。
雲佩眼睛亮了一瞬。
康熙看她的模樣就知道她在高興:“徐氏是我給他挑的奶母,于生養方面很有經驗,必不會叫他出了差錯。”他又想起太子,嘆了一口氣,“太子前些時候病了一場,倒叫我心中不忍。”
他琢磨着太子不該再養在榮嫔那裏了,他把小十接回來,為的就是轉移榮嫔的注意力,長生去了以後,她瞧着灰心不少,整個人都沒了精神氣,把小十接回來,讓她也操操心。既然小十回來了,榮嫔的精力也不夠照顧太子了。
“我叫內務府在奉慈殿的基礎上修建新宮殿,預備着給太子居住。”內務府已經開始動工了。本來康熙還沒下定決心,太子出痘以後反倒讓他清醒了。佟貴妃膝下已經養了小十一,太子的地位也要體現出來,才不會叫人動上歪心思。
他絮絮叨叨說着自己的安排,一片垂垂愛意。
雲佩就靜靜聽着。
雲秀在旁邊也聽着,心裏難免覺得有一點悲哀,康熙對太子如今真是不錯,也不知道未來發生了什麽事,才叫他們父子鬧成了那樣。
康熙說完以後,又重新提起序齒的事情:“既然已經序齒,名字也得統一下來了,這樣才是一家子的兄弟,念着名字也覺得親近。”
他叫雲秀取紙筆來,依次寫下了幾個字:“正好小十一還沒取名字,一塊兒取了。”他先寫的是頭一個字,選了恒、永等字,個個都有美好的意願,最後,猶豫片刻,寫下了“胤”。
雲佩挨個看過去,指着“恒”說好。
可康熙卻圈了“胤”字,沉吟片刻,他說:“《說文》裏頭有胤字,乃子孫相承續也,朕覺得這個字好。”大清別的不缺,缺的是一代代傳承下去的能力,但凡是皇帝,都樂意看着自己江山永固。
從後金開始,每一任皇帝都在為了這個目的汲汲營營、宵衣旰食,康熙也不例外。更何況他沒了那麽多的孩子,心裏頭總是想着要看着自己的子孫後代繁榮,一代代傳承下去。用這個字取他們兄弟的名字,也想叫他們相互扶持,永遠和睦。
雲秀在旁邊一邊磨墨,一邊悄悄看着康熙寫字,心裏頭隐隐有一種正在見識歷史的感覺。
康熙又去挨個寫幾個孩子們的名字。
“老大從前叫保清,取的是永保大清威名的意頭,不如取名胤禔,禔,安也,有安寧幸福之意。”
“太子才生下來就沒了額娘,有些福薄,且他是大清的儲君,未來的天子,不如叫胤礽。”礽在《玉篇》之中釋義為福,他希望自己的太子往後是個有福氣的好孩子。
“老三……他出生的日子很不錯,也是個有福氣的孩子,就叫胤祉。”他前頭的哥哥們全都夭折,康熙心裏頭哀嘆,只希望老三能夠擁有他們沒有的福慶,能夠安安穩穩地活下去。
“至于老四。”康熙終于停下來筆,問雲佩,“你覺得,給他取什麽名字好?”
他在紙上寫下來許多個字,雲佩湊過去看了一眼,說:“禛吧?”禛者,以至誠感動神靈而得福佑,有吉祥之意。雲佩輕輕摩挲着紙張,心裏想,希望她的誠心能感動上天,讓這個孩子能夠永遠平安吉祥。
雲秀呼出一口氣。
窗戶半開着,從她坐着的角度往外看,能看到飛雪紛紛,那一點紅牆琉璃瓦慢慢地被雪蓋住,天際挂着陰沉的暗色,等雪慢慢積攢起來以後,雪面上就折射出白亮的光,照亮了陰沉的天氣。
司藥進來點了幾盞燈,昏黃的燭光搖曳着。康熙目光落在那盞燈上,微微一動。
不過他沒說自己心裏在想什麽,只是看向雲佩,略帶玩笑地說:“遷宮以後也沒見你辦個燎竈宴,難不成是在等我?”
他有意和雲佩親近,雲佩只能說:“本來是準備和布貴人一塊兒吃頓飯的,這不趕巧您來了。”恰好就把這事給攪黃了。
康熙也不因為她的抱怨生氣:“既然這樣,就還是按照你們原來的樣子來,不必在意我。”
他一心想插一腳,所有人都沒辦法,而後他果然假裝自己不存在一樣,就看着雲佩雲秀她們說話。
雲秀從搬宮之前就惦記着要一塊兒吃一頓喬遷宴,可惜永和宮裏要添人,宮妃們也要互相來往,才剛遷宮還有許多要操心的事情,就這麽推遲了一個多月,這一頓飯才算徹底吃上。
賓客不多,只有布貴人和冬韻兩個,外加一個強行加入進來的康熙。
席上吃的東西也不是尋常宮裏頭宴席上慣吃的席面。起先雲秀和禦膳房說要一桌席面,他們還問起是不是要蒸碗炖品。平常的宴席上頭大多擺的是碗菜八品、點心三品,還有一品銀葵花盒小菜、飯菜兩桌,許多東西加起來約摸有三十二品。
禦膳房以為永和宮要宴請後宮嫔妃們吃飯呢。結果雲秀還是親自定了這一桌飯菜吃什麽。
主要食材還是牛羊肉,宮裏頭的蔬菜太少了,哪怕成了嫔位,可供支配的鮮菜數目變多了,生産力放在那裏,內務府能提供的蔬菜就少。
本來雲秀想的,都是自己人,吃什麽都要熱鬧些好,所以想吃燒烤,可後來仔細想了想,煙熏火燎的,動靜也太大,叫別的宮裏看見說不定還要傳點流言蜚語,說她們忍佟貴妃太久了之類的。
最後忍痛換成了烤好的羊肉。小小一塊兒羊肉串在簽子上,烤到金黃流油,撒一點孜然、辣椒面,放進嘴裏一咬,肥厚的汁水就在口腔裏爆開。尤其禦膳房挑的都是上好羊肉,一點也不腥膻,全都切成了拇指粗的塊,七分瘦三分肥油,香得人舌頭都能掉下來。
吃完烤羊肉串還能喝一碗水盆羊肉,切得薄薄的羊肉片,裏頭撒點胡椒,再加一點蔥花,潑上靈魂油潑辣子,在這個落雪的冬日裏,一碗暖和的羊肉湯下肚,叫人整個身上的毛孔都張開了,只想窩在窗邊,一邊喝湯,一邊看窗外的飛雪。
羊肉吃多了也不好,禦膳房忖度着永和宮這幾個人平日裏吃飯的口味,又上了些下火的東西。
雲佩喜歡清淡的,雲秀喜歡吃辣,布貴人則更喜歡吃甜,冬韻倒是和雲秀的口味差不多,不過她一個小孩子也吃不了太辣的,只能看着眼饞。
康熙是知道雲秀是雲佩親妹妹的,私下裏曾經想過要不要幹脆把雲秀放出宮去,可後來見雲佩和妹妹相處得高興,雲秀又隐約和梁九功透露出不想出宮、只想陪着姐姐的心思以後,他就再也沒提起過這件事了。
如今他坐在邊上,看着她們一塊兒吃飯,吵吵鬧鬧的,反倒感悟到了一種,從前從未體會過的溫暖。
他仔細想了想自己為什麽喜歡雲佩這裏,大約是因為,他從出生就在這個皇宮裏,從小被太監嬷嬷帶着長大,汗阿瑪有更寵愛的女人,皇額娘的心思又都在汗阿瑪身上,他們一家三口人,幾乎沒在一起吃過一頓團圓飯。
小時候的他很不理解,所以偷偷地跑到了董鄂妃住的承乾宮,結果看見汗阿瑪和董鄂妃親密異常,倆人之前充斥着旁人根本插入不進去的氣氛。
直到現在,他看着雲佩和雲秀,慢慢回想起自己的小時候,才知道,原來他是在貪戀那一種叫做家的溫暖。
只是他不知道,有外人在場的時候,就算再熱鬧再高興,人也是拘束着的,布貴人一邊喂冬韻吃不辣的東西,一邊分心地挑錯了辣椒和甜食,又胡亂塞進了自己嘴裏,辣得舌頭都疼起來。
雲秀坐在姐姐身邊,一邊給她倒米酒,一邊偷偷看着窗外的雪景。
雲佩坐在那裏看着冬韻和雲秀微笑,其實腦袋裏在想着廊庑下那個小雪人明兒會不會化成了水。
明天一早還能看見他嗎?
多半是見不着了吧。
作者有話說:
餓了
第 42 章
第二天起床的時候卻下了好大的雪。
雲秀一邊在屋檐底下捧雪, 一邊叫姐姐:“我昨兒晚上睡下之前還在想,現在這天氣,時冷時不冷的, 就是下雪也跟老天爺撒鹽一樣, 興許今天老天爺就會偷一回懶不下了,結果竟然下了。”
她拍了拍那個依舊立在廊庑底下的小雪人:“這小家夥竟然還在。”
雲佩也看它,半晌露出笑:“是啊,還在呢。”
雲秀把那頂小帽子拿出來又正正戴在小雪人頭上,說起另一件事:“皇上要去南苑圍獵,早上小太監過來通知咱們收拾行李, 說要帶咱們一塊去。”
南苑就是南海子,從元朝開始就是皇家獵場, 水草豐美,裏頭的動物也多。
這回跟去的人裏頭, 後宮的嫔妃裏頭, 佟貴妃留在了宮裏,惠嫔還病着,榮嫔還在小佛堂裏不肯走出來,通貴人和郭貴人都快臨盆了, 宜嫔和敬嫔要看顧她們,這幾個人沒跟着去。
去的人裏頭高位嫔位就只有僖嫔、端嫔、宣嫔和雲佩,她們幾個都是沒管過事的, 佟貴妃臨去之前還問了康熙南苑裏叫誰管事。
康熙後來說也不過就去幾天, 叫端嫔和雲佩學着管上事兒,都是一宮之主了, 總不至于這樣的事情都擔不起來, 更何況還有內務府支應。
佟貴妃再不舒服, 也只能應下。她現在的精力完全放在了宮內,眼看着明年小鈕祜祿氏和小赫舍裏氏要進宮了,她不得不提起防備,得趕在她們進宮之前把宮裏的勢力收攏到自己手裏。
雲秀和雲佩倒是真的在意料之外了。按理來說她們是包衣出身,按照康熙以往的處事習慣,基本不會叫包衣出身的嫔妃管理事務。
她們兩個商量了半天,最終得出結論——大約是康熙覺得把小胤禛抱養給了佟貴妃,他心裏有愧疚,所以想要補償她。
事情都已經走到了這一步了,利用康熙的愧疚攫取更多的利益才是最好的選擇。姐妹兩個坦然接受,然後就去了端嫔宮裏,預備着商量怎麽個管事兒法。
端嫔董氏一個人住在景仁宮裏,先前宜嫔進宮的頭一天就給了她沒臉,她又想借着雲佩姐妹兩個的關系挑撥宜嫔和雲佩的關系,叫她們兩個互相争鬥,可惜雲佩一步步走得很穩,沒有上鈎。後來又出了枕頭的事情,她就沒再有別的動作了。
宮裏頭的新人越來越多,像是敬嫔、端嫔這樣的老人,寵愛已經不如當年了。敬嫔還好些,她的家世擺在那裏,可端嫔就不一樣了。她既沒有身份又沒有寵愛,生下的女兒也早早夭折,在宮裏愈發落寞了。
這回被康熙拉出來管事情,也叫她很意外。“論理該是我先去姐姐宮裏,姐姐怎麽親自過來了。”端嫔親自迎雲佩進去。
她還是有封號的嫔位,雲佩沒有,自然當不起她這一聲姐姐:“姐姐說笑了,妹妹入宮入得晚,姐姐是伺候皇上十年的老人了,妹妹先來給您請安是我的禮數。”
這句話反倒叫端嫔怔愣。她也算是這宮裏頭最早入宮的那批人了,也生育過女兒,早些年的時候僖嫔都比不上她得寵,現在沒了地位,宮裏頭誰見了她都能踩上一腳。就說剛入宮的宜嫔,那會兒她還是個貴人呢,就敢頂她的嘴,端嫔也就徹底失了顏面,內務府連她都苛待起來了。
雲佩算是現在炙手可熱的人物,姿态卻放得這樣低,難免叫端嫔感慨。
她是個沒什麽主見的人,也沒想着借這件事情給自己撈權勢,雲佩說什麽,她都說好。
這叫雲佩也沒法子了,試探着問了兩句:“如今天正冷着,內務府的銀碳數目也要帶夠,不知道端嫔姐姐是什麽看法。”
端嫔說雲佩想得周到:“我就沒想到這些,還是妹妹細心。”
“可如今宮裏頭的銀碳大多都送到了邊關……”
端嫔又改口說:“那不然就讓他們少帶一點,供着皇上那邊就夠了,咱們可以省着點用。”
雲佩簡直哭笑不得。雲秀也忍不住扶額,她算是看出來了,端嫔就像是牆頭草一樣,風往哪邊吹,她就往哪邊倒,真要讓她擔起事情來,她只怕自己就先垮了。
端嫔不管事,就得雲佩管。
雲佩當然也不能自己親自往內務府裏跑,得派人過去問。結果還沒派出去人呢,內務府的總管就帶着冊子親自來了。
拿到手裏,雲秀才知道冊子分前朝和後宮兩冊,前朝的是不歸雲佩管的,那個有梁九功去安排,她要管着的就是內命婦和後宮的嫔妃們、孩子們。去南苑圍獵必定要帶大臣們,大臣們也會帶一兩個家眷,雲佩就得招待這些人。
好在雲佩曾經在佟貴妃那裏當過兩年的宮女,對這些內命婦們也還算臉熟,不必再刻意去認識,還能偶爾提點一下雲秀。大部分的事情都是內務府安排的,她只要過一遍就是了。
沒多久,她們就進了南苑。
南海子是有行宮的,不必住在帳篷裏,她們是早上啓程的,到了中午就到了,進了南苑頭一件事情是安排午膳。這是雲秀前一天就安排好的,叫內務府的人提前一天就住進了南海子,到點就開始準備午膳,和宮裏的時間差不多。
因此,康熙才帶着人住進行宮裏,禦膳房就過來問他要不要傳膳。
他倒是意外了一下,本來以為雲佩和端嫔頭一回掌事,不會想到這些細節呢。這會兒禦膳房來問起,他順勢就叫梁九功派人去請雲佩一塊兒用膳。
雲秀也跟着一塊兒來了。
一邊吃飯,康熙就和雲佩說:“下午侍衛們有騎射比賽,晚上有篝火晚宴,等到了明兒我們進了草原圍獵,你就可以帶着侍衛、宮女們出去散一散了。”
雲佩默默記在心裏,還沒接話,康熙又說:“在宮裏頭到底拘束了些,到了外頭松快些好。”他看一眼雲佩,問:“要不要叫馬場給你牽一匹馬來?”他心裏想着,來了圍場裏頭總不能不騎馬吧,雲佩要是不會騎馬,就叫底下人牽一匹溫順的小母馬來,騎着略微轉一轉也好放松一些心情。
結果雲佩說:“奴才家裏有一匹自己的小馬。”
康熙哦了一聲:“你會騎馬?”
雲佩點頭:“打小學的騎馬,雖然技術不算好,也能騎着兜兜風,只是好久沒有騎,只怕要忘了。”
雲秀在旁邊默默聽着,回想起來姐姐在馬上還能射箭,頓時語塞——技術不算好,姐姐真謙虛。
可康熙明顯很高興:“我們大清是馬背上打下來的江山,從前還沒入關的時候,就算是部族裏頭的女人孩子們也都是能在馬上騎上兩個來回的,可惜如今入關以後,會騎馬的人太少了。”一來是從草原換到了城池裏,能夠騎馬的地方變少了,二來就是改變了生活習俗,他們不用再騎馬游牧。
不只是底下的旗人們,有些貴族家裏也漸漸衰落了,自然也騎不起馬了。而後宮的嫔妃們,從滿族的姑奶奶都變成了後宮的精致花朵,再沒有從前的意氣了。所以雲佩會騎馬,他很意外:“你家裏怎麽會叫你學騎射?”
雲佩說:“小時候阿瑪叫我們自個兒選想學什麽,那會兒我不愛琴棋書畫和女紅,就看中了弟弟的小馬,磨着阿瑪額娘同意我學的。”
最開始那一匹小馬是阿瑪給弟弟博啓準備的,有一戶旗人家裏生活窘迫,在變賣家産,他家裏有一匹母馬生了小馬,急着脫手,威武咬咬牙買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