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2)

想着等博啓長大了以後,可以給他練習騎射,往後走武舉的路子。

結果雲佩看到那匹小馬就喜歡,纏着他想要。

雲佩從小就是個懂事的孩子,從來沒有主動和他們提起過自己想要什麽東西,這是唯一一次,威武心軟同意了。

雲秀後來還好奇呢,想要一塊兒學騎馬,結果學了一天,腿上皮都磨破了,就再也不想學了。

雲佩說起小時候這些趣事的時候整個眼睛都是溫柔濕潤的,像是汪着一汪水。康熙喉頭一動,被她的目光看得心頭也軟下來,他想,或許兒時的雲佩也是這樣和她的阿瑪額娘撒嬌的吧?

他多想也在阿瑪額娘懷裏撒嬌。

此時此刻,望着雲佩,他忍不住說:“既然你有一匹馬,不如叫家裏把馬兒給你送來?宮裏頭也有養馬的地方。”

可雲佩搖頭:“宮裏頭也不能騎馬,再把馬兒養在宮裏,反倒悶壞了它。”

康熙覺得也是,最終還是改口說:“那就還是叫馬場給你挑一匹馬,新挑來的馬許是不熟悉人,你也有兩年沒騎了,小心一些。”想想還是覺得不妥,“不如這樣,等傍晚的時候朕帶你出去騎,安全一些。”

雲佩應下。

雲秀心裏也替姐姐高興,好久沒有松快了,自從進了宮,姐姐就悶得和什麽似的,這回能出去放放風也好。

內務府如今都是緊着雲佩她們來,康熙說要給雲佩牽一匹小馬來,他們立馬就把馬兒牽過來了,想着雲秀也在,還特意多牽了一匹溫順的小母馬,配了兩個專門養馬的小太監。

等雲佩她們用完午膳,兩匹馬就在行宮外頭乖乖等着了。

雲秀出去看了又看,早就把小時候騎馬的慘痛經歷給忘記了,又開始蠢蠢欲動,只是她還是想和姐姐一塊兒騎馬,只好忍痛按下了心思,準備熬到傍晚。

下午是侍衛們的騎射比賽。

嫔妃命婦們都坐在上頭,雲秀也在,她瞧着瞧着,就在底下那些侍衛裏看見了熟悉的人——慶複。盼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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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許多侍衛混在一起,看着身邊好像都是些三等侍衛,即使穿的都是一樣的衣裳,他的身影在人群裏也格外挺拔。

比賽最開始的時候并不是立馬開始騎射的,而是先開始布庫,按照侍衛的品級互相匹配對手。

雲秀站在上頭看得津津有味,旁邊的嫔妃們也在互相讨論着新入場的侍衛們。

清宮裏的侍衛和前朝那些不一樣,清朝的侍衛大多都是八旗子弟,出身高貴,家境優渥,又年輕得很,往後都是能朝着各省大員發展的人,後宮的嫔妃們呢家裏又大多都是滿洲貴族,也是有親妹妹、庶出妹妹的,他們家裏已經不再打算再送人進宮,自然就要考慮開始相看人家,最好的打算就是從侍衛裏挑。

“那是納蘭明珠的兒子吧?”端嫔問,“聽說他十九歲就會試中第了,可惜錯過了殿試,前年才補上的。”

僖嫔出身赫舍裏,雖然不是直系,對這些消息比起只是漢軍旗出身的董氏來說更加靈通:“他今年不過二十三,已經是進士出身了,十六年的時候他的嫡福晉盧氏過世了,至今還沒續娶。”

雲秀站在邊上聽她們閑話,越聽越覺得這人好像有點熟悉,忍不住偏頭問雲佩:“姐姐,這是……”

雲佩笑着看她一眼:“這是納蘭性德。”

雲秀恍然大悟:“哦……納蘭性德啊!”等等!這是納蘭容若?!比起納蘭性德這個名字,還是納蘭容若更加讓現代人耳熟一點。

“家家争唱飲水詞,納蘭心事幾人知。”現代人人都能背得出來“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雲秀更是受過高考的荼毒,這會兒猛不丁地才意識到,那個早死的大才子居然就站在自己面前啊!活生生的人。

這不就跟在現代看到三金影帝站在自己面前一樣嗎?

雲秀的目光不自覺地就跟着納蘭性德跑了。

佟佳·慶複正在下面活動筋骨,明德一邊和他一起拉伸,一邊悄悄往臺上瞥了一眼,戳了戳慶複:“诶!那個小宮女是不是你認識的那個?”

慶複回頭看他一眼。他認識的小宮女也就只有雲秀一個,他早就打聽過了,這回随行的宮嫔裏頭就有永和宮那位,雲秀必定是會跟着來的。所以明德問起的時候,他不用刻意去找,就能知道雲秀站在哪裏。

明德一向是個嘴上沒把門的,慶複不想讓宮裏頭有關于雲秀的風聲,就說:“什麽認識不認識的?萍水相逢罷了。”

話音剛落,明德就酸酸的:“怎麽他們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納蘭性德身上?”

慶複下意識地擡頭,正好看見雲秀臉頰通紅地盯着納蘭性德:“……”

他問明德:“納蘭性德好像前兩年沒了嫡福晉?明珠準備替他續娶?”

明德說:“不一定,人家惦記着亡妻呢,也因為悼念亡妻寫出的詩詞在外頭名聲那樣好,誰聽了不說一句情根深種?納蘭明珠真要給他找個繼室,這名聲不就斷了?”不過,他又說,“他不肯娶繼室,又沒有後嗣,那拉氏一族早就把寶壓到次子納蘭揆敘身上了,只是外人不知道,還當納蘭性德是嫡子,往後肯定會繼承納蘭明珠的勢力,所以鑽尖了腦袋想要給人塞繼室妾室。”

慶複卻問他:“女人是不是都會喜歡這樣的人?”

明德先是愣了一下,然後說:“那可不?我隔壁六十歲的大娘聽了納蘭性德的詩詞都喊着要嫁給他呢。”

慶複:“……倒也不用這麽誇張。”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納蘭性德。

雲秀不知道他們說什麽,正在悄悄和雲佩說話:“怎麽看着納蘭侍衛身體不大好。”

“是不大好。”懷念亡妻,心中郁郁,本就傷肝,長時間下來,身體能好才怪呢。雲佩偏頭問她:“怎麽看你對他頗為關注的樣子?”妹妹十四歲進宮小選,真要算起來,今年也快十七了,難不成動了春心?

她認真思考了一下要是雲秀真的喜歡納蘭性德……不太合适,且不說年齡上的差距,那拉氏絕不會讓納蘭性德娶繼室,納蘭性德又深愛亡妻,感情上不會有好結果。

她蹙緊了眉,還沒來得及細想,就聽見底下轟隆隆的捶鼓聲響起。

聲音的間隙裏,雲秀湊過來說:“我才不喜歡他呢,我也不喜歡別人,我就喜歡姐姐,要永遠陪着姐姐。”

雲佩無奈:“整日裏就會說胡話,誰年紀大了不嫁人呢?”她不是現代人,當然沒法理解雲秀這個想法。

可雲秀說:“要是碰不到喜歡的人,我寧可一輩子都不嫁,自己養活自己,還能給姐姐當一輩子的大宮女。”她怕姐姐再唠叨自己,連忙說:“姐姐,咱們繼續看布庫吧!”

底下都是滿洲貴族出身的勳貴子弟,個個都是斯文人,摔起布庫來那叫一個賞心悅目。雲秀看着慶複走上場,與他相比較的那個侍衛她不認得,不知道是哪家的,卻能聽見僖嫔在旁邊提起慶複。

她仿佛是故意和雲佩說的,還微微側身朝着她們這個方向:“那是佟貴妃的庶弟佟佳·慶複,真是一表人才,年紀輕輕就已經是三等侍衛了,往後有佟貴妃照顧着,絕對前程似錦。”

雲佩聽到這句話神色一動,詢問地看了雲秀一眼。

雲秀自然之道她想問什麽,點了點頭。

雲佩就坐回去了。她就說這名字怪耳熟的,果然是隔壁那個小子,只是,他住的宅子怎麽會和自己家裏挨得那麽近呢?

她想不通,還在她不是那種會和自己為難的人,想不通就不想了,扭頭和妹妹說起:“看起來倒是個不錯的年輕人,和從前不太一樣了。”

她這話說的并沒有特意放低了聲音,倒是讓僖嫔聽見了。她臉都快綠了,心裏頭痛罵雲佩,不愧是宮女爬床的人,臉皮子厚得很,拿兒子換嫔位,還這樣奉承着佟貴妃,連親兒子的情分說丢就丢。

她選擇性地遺忘了雲佩的受寵。

底下慶複和對手的布庫已經到了尾聲。實在是他的對手和他的差距太大,慶複不過略微動了動手,就已經快要勝利了。那對手可能還不太服氣,想要使一招掃堂腿将他絆倒,結果慶複紋絲不動不說,還真這他下盤使力、上盤不穩的機會,直接把他摁倒在了地上。

下臺的時候,他朝雲秀看了一眼,見她看着自己微笑,心裏頭那一點微妙的不爽快立馬就沒了,又怕自己看她會引起別人的注意而給雲秀帶來麻煩,他看了一眼就立刻撇開了頭,朝着相反的方向又若無其事地掃了一眼。

布庫很快就結束了,雲秀期待的納蘭性德根本沒有下場,人家是科舉出身。不過,布庫也只是騎射之前的熱身活動,誰也沒用全力,都知道接下來的騎射才是重點。滿清最重視的就是騎射,往年有不少因為騎射功夫好而受到重用的人,所有的人都翹首以盼。

這事兒就和雲秀她們這些嫔妃沒什麽關系了。等到所有人都出發了以後,她們這些後宮的嫔妃就可以暫時回行宮休息去了,等到晚上的時候再去篝火晚會就行。

雲秀也終于如願以償地騎上了那匹小馬——內務府估計提前打聽了她不會騎馬,挑的馬就跟哄小孩兒似的,矮矮的馬兒,四條腿才到雲秀的腰下面,還有一雙又大又萌的圓眼睛,看上去就很無辜。

小太監還給了她一把方糖:“這匹馬好哄的很,姑娘您喂一把糖它就聽話了。”

雲秀試探着把那一把糖塞到它的嘴下面,果然,小馬乖乖地探過頭把糖塊嚼進了肚子裏,然後蹭了蹭她的手,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就這樣看着她。

雲秀都不忍心騎馬了。

可她一直沒動,小馬卻好像着急了,拿腦袋拱她,不過就算是拱也是輕輕地拱,示意她坐上去。

雲秀扶着小太監的手上了馬,等她坐穩了,小馬就載着她慢慢地往前走。慢慢悠悠的速度,一點也不會不舒服。

這是一匹被徹底馴服的馬,溫順而乖巧。雲秀騎着馬走了一圈就下來了。

雲佩問她怎麽不騎馬了,雲秀搖了搖頭:“我想看姐姐騎馬。”從姐姐入宮以後,她就再也沒騎過馬了。

雲佩就笑。

內務府給她牽過來的馬是一匹純白色的馬,只有尾巴上有一小撮黑色的毛,不像雲秀上馬之前要哄小馬很久,她立刻就能翻身上馬,馬本來要掙紮的,可被她拽住了馬繩,輕輕一提,一夾馬肚,它就控制不住自己一般竄了出去。

這可把內務府的人吓了一跳。他們知道雲佩會騎馬,可沒想到她這麽野啊!康熙叫他們準備馬的時候也只是交代了要一匹溫順的成年馬,可再溫順的馬也是有烈性子的,可能一個細微的動作就會讓馬進入暴怒的狀态。

娘娘可真大膽。

可娘娘也是真的會騎馬。

前些天下過了一場雪,地上的草早在秋天的時候就枯了,只剩下一點兒雪化了的泥濘,混着灰色的敗草,被馬蹄碾過。咴聿聿的馬嘶聲在這一片荒蕪的草地上響起。

僖嫔和端嫔剛剛換過了衣裳,才剛走出來帳篷,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見了馬嘶聲,再擡頭,看見穿着一身紅色旗裝的雲佩正扯着馬繩從她們眼前呼嘯而過。

那樣大膽而熱烈,是她們這些久居宮廷的女人再也沒法釋放出來的天性。

康熙帶人出了林子的時候正好就看見了騎馬的雲佩,他看了一會兒,才嘀咕:“不是說好等朕帶着她一塊兒騎嗎?”

這會兒不是說話的時候,他帶着人匆匆離開去看這場圍獵的結果。

雲佩跑了幾圈就停下來了,她把馬繩丢給小太監,輕輕吐出來一口憋悶了許久的氣。

雲秀滿眼放光地跑過去:“姐姐幾年沒騎馬,技術還是這麽好!”

雲佩笑着揉了揉她的腦袋:“明明是你自己太害怕了一直不敢學,等你學上幾年,你也能這樣騎馬。”

“唉,我還是算了吧,我不行。”雲秀火速搖頭,她一上馬就好緊張,手腳都不知道該怎麽放,怎麽可能學會騎馬。

她不想,雲佩也不強求。

倒是遠遠地看見了好幾個嫔妃聚在一塊兒,她想了想,還是走了過去。布貴人也站在裏頭,正拉着冬韻的手,冬韻激動壞了:“烏雅母妃好厲害!!”

雲秀蹲下去逗她:“冬韻要不要學騎馬?”

冬韻遲疑了一下,迅速點銥誮頭:“學!”

布貴人摸了摸她的腦袋,心裏想,冬韻以後肯定要撫蒙的,能學會騎馬也好。

思緒未停,就聽見康熙的聲音從旁邊傳過來:“朕的公主就是硬氣。”他伸手把冬韻抱起來,“既然說了要學騎馬,以後疼了累了,可不許來和汗阿瑪撒嬌。”

冬韻摟着他:“冬韻才不會撒嬌,冬韻要烏雅母妃教冬韻騎馬。”

康熙搖頭:“你母妃不行,回頭汗阿瑪給你找最好的騎射師父。”

他看一眼行禮的嫔妃們:“都散了吧。”

僖嫔癟癟嘴,雖然不樂意,還是走人了。

康熙把冬韻交給布貴人,扭頭問雲佩:“怎麽不等朕?”

雲佩怔了一下,說:“奴才太久沒騎馬了,心裏高興,就沒忍住。”

康熙點點頭,顯然也不是很在意的樣子,反而說:“走,上馬,朕帶你去個地方。”

雲佩疑惑,還是順從地上了馬,正好身上的衣裳沒有換,等上了馬,她轉頭去看雲秀,想叫她也跟着一塊兒,可雲秀不會騎馬。

她只是猶豫了一下,康熙就看出來了,扭頭對身後的侍衛說:“慶複,你帶着她。”

下一秒,慶複就朝雲秀伸出手。

雲秀愣住,下意識地把手放了上去。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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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3 章

慶複的胸膛……并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麽清瘦。

雲秀其實腦子也有一點混亂, 覺得自己好像靠到了慶複的胸膛,又好像沒有靠到。她只是上馬那一瞬間被拉扯的後力靠了一下,慶複意識到以後, 就主動拉開了距離, 保持着兩個人并不相貼的動作。

馬勻速往前行走,雲秀覺得這個氣氛莫名尴尬,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己上輩子言情偶像劇看多了的原因。為了緩解這種尴尬,她只能主動找話題聊:“咱們這是要去哪兒?”

慶複在她身後說:“去永定河邊。”

雲秀啊一聲:“永定河?”

慶複應了一聲:“你從前沒來過這裏吧?苑內有永定河的故道穿過。”這一片都是古永定河的流域,所以才叫南海子。

雲秀确實不知道,她腦袋裏只剩下了背過的古詩詞。只是這會兒, 她心裏想問,帶她們去永定河邊做什麽?

雲佩也在疑惑, 她還問了康熙,可顯然他并不打算告訴她, 他只是看了她一眼, 問她冷不冷。

雲佩不冷,她才騎了兩圈馬,正是心情激蕩的時候,身上的熱氣怎麽也散不了。倒是雲秀有點冷, 她只是騎着馬慢慢走了兩圈,身上穿的旗裝不夠厚,臨走的時候她懵住了, 根本沒來得及拿鬥篷。

這會兒夜風一吹, 她就難免有點冷。

現在正是傍晚,落日的餘晖是橙紅色的, 讓雲秀想到了腌得正好的鹹鴨蛋, 紅通通的, 地平線就像是一把餐刀切開了這顆蛋,從內裏淌出流着紅油的晚霞。

然後她就餓了,又冷又餓。

慶複一直觀察着她。看見她略微有一點發抖,穿得又那麽少,都不用想,下意識地就把身上的披風脫下來挂到她身上:“穿着,別着涼。”

雲秀被熱乎的披風裹住,從毛領子裏擡起頭的時候,正好看見太陽從地平線落了下去,下意識可惜了一聲。

“可惜什麽?”慶複不敢動手去摟住她,只能盯着雲秀的後腦勺。她出來的時候穿的是騎裝,梳的小兩把頭,沒戴什麽首飾,素淨得像是春日裏路邊的野花,清淡地不像是這個皇宮裏該出現的人。

可她就在這皇宮裏。

慶複迎着落日緩緩吐出一口氣,這口氣在空氣中化成一團霧,模糊了前方的視野。

結果雲秀說:“可惜我這會兒在馬上,吃不到心心念念的鹹鴨蛋了。”

慶複就笑:“我記得你小時候把一窩鴨蛋偷偷藏在我的院子裏,難不成就是為了腌鹹鴨蛋?”那會兒他和一群朋友在院子裏練武,難免聲音有點大,雲秀就報複性地養了一窩鴨子,天天都在嘎嘎亂叫,後來鴨子慢慢長大了開始生蛋,有一回慶複去牆邊找自己的箭,正好碰見雲秀埋頭藏鴨蛋。

雲秀摸了摸身下的馬兒:“我阿瑪額娘不喜歡鴨蛋,不肯讓我腌。”其實那會兒阿瑪額娘怕她吃了中毒,後來雲秀把自己腌的鴨蛋給阿瑪額娘吃了,他們就真香了。

轉眼進宮就兩年了,在家裏的日子就像是遙不可及一樣,叫人懷念。所以她看見慶複,難免覺得有一分親切。

騎馬走了好一會兒,雲佩總要回頭去看一眼雲秀。康熙注意到了,就問:“怎麽,不放心?”

雲佩默默:“妹妹還小,有時候走着走着就怕把她弄丢了。”

康熙先是笑:“我看你不是把她當妹妹,而是當孩子。”說完以後,難免想起自己那些沒了的孩子們,要是他自己多當心一些,也不會失去他們了。

斯人已逝,多說無益。他轉頭安撫雲佩:“我特意叫的慶複,他算是君子中的君子,騎着功夫也非常人能比,你盡管放心。”

雲佩應下。

騎馬走了一會兒,遠遠靠近永定河邊的時候,突然之間光芒大亮,像是重回白晝一樣。無數的燈火從河邊升起,岸邊等着的太監們看見人來了,連忙放飛了手中的孔明燈。

雲秀雲佩下馬後都怔住了。

還在愣神的時候,她們手裏就被塞了一盞燈,雲秀的那一盞是兔子燈,身體圓乎乎的,只有邊邊上露出一點凸起,像是兔子腳和尾巴。

雲佩的是一盞琉璃燈,也不知道內務府是怎麽做的,燈身上也刻上了花紋,蠟燭一照,就顯出別樣的光彩,像是一場光怪陸離的夢。

康熙拉住了她的手,在一片燈火裏朝她回頭:“朕從前許諾你過年的時候要在禦街上設一路的走馬燈,可剛剛一路騎馬回來的時候路過這裏,看見河面上冰雪消融,不知為什麽,就覺得放在這裏更好。”

他望向雲佩,眼裏染上一點溫度:“不過你要是還是喜歡走馬燈的話,過年的時候照舊設一路就是了。”

雲佩突然就說不出話了。她想啊,要是這個人不是皇帝就好了,沒有三宮六院,也沒有許多人隔在他們中間,他們是不是會離得更近一點?如果她沒有那麽的清醒,或許會願意沉浸在他這別樣的浪漫給人帶來的感動裏。瞧,他連回來路上偶爾看見的一點風景都會想起她。甚至他可能只是随便找了個借口,其實早就蓄謀已久,想要看她驚喜的表情。

她終于叫他如願以償,發出小小的驚呼:“呀!”

康熙果然高興起來,攥緊了她的手。

雲秀也看着頭頂那些飛起來的孔明燈。慶複偏頭看向她,忽然說:“聽說孔明燈都帶着祈求平哎和福氣的作用,你要不要許願?”

雲秀眨了眨眼睛,很破壞氣氛:“孔明燈不是傳言是用于軍事傳遞信號嗎?”

慶複啞然。

雲秀聽見他沒聲了才意識到自己大約有一點說錯話了,連忙找補:“哎不是,我是說,我現在沒什麽願望……”她唯一的願望大概就是好好陪着姐姐,現在已經在完成的路上了。

慶複要說的話怎麽就說不出口了,他只覺得眼前站着的雲秀分明還像是多年前那個堵他嘴讓他說不說話的小孩子。

他微微嘆了口氣,還是把自己沒說出來的話說完了:“早上皇上叫人去做孔明燈,我好奇跟着一塊兒去了,也做了兩盞,想等你一塊兒放的。”

他甚至叫小太監幫他把燈藏起來了,就等着這個時候。

雲秀一愣,微微回頭。她鼻尖凍得通紅,眼睛也是紅的,在這一片燈火輝煌裏映上了玲珑剔透的潤光,那點紅看着尤為可憐,眼睛也瞪圓了:“幫我也做了一盞?”

慶複點頭:“是啊。”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說,“皇上不是沒了好些孩子麽,本來就有意想要替他們祈福,這回本來是叫人去取內務府的燈的,後來改主意了,說放孔明燈,人人都可以放一盞。”

說起這話的時候他還有一點不好意思,好像自己是占了便宜在雲秀跟前獻寶一樣。

雲秀反倒松了口氣:“燈呢?”

慶複摸了摸鼻子:“啊?你還放嗎?”不是說孔明燈是軍事用品嗎?

雲秀仰着頭看天上:“當然要放,這麽漂亮的燈,更何況你都準備好了,我不放豈不是辜負了你的心意。”

她和慶複拿着從小太監那裏存放的孔明燈,一人一盞,裏頭的松脂油并沒有點燃,外面也光禿禿的,沒有畫,也沒寫字。

雲秀皺了皺眉,很快又松開了,從懷裏摸出來一支炭筆。

這是她這兩天一直帶在身上的東西,內務府時常有一些小事會來雲佩這裏禀報,雖然不是特別重要的東西,那麽多瑣事堆在一起,也難免讓人記不住,雲秀就自己準備了一個小本子,專門用來記錄這些事情,然後挨個處理。

這會兒正好能用上。

她小心翼翼地在孔明燈上寫了自己想寫的話,然後用火折子點燃了放上了天空。

慶複都沒有看清楚她寫了什麽,于是問了一句。

雲秀笑嘻嘻的沒說話。她寫的是自創“草書”,天底下誰也別想看懂她在寫什麽。

晚上還有篝火宴會,他們也不能耽擱太久,看了一會兒燈就回了行宮,雲秀坐在慶複馬上,全程除了最開始上馬的時候一觸即離之外,全程慶複都是輕輕虛攏着雲秀的腰身,避開了身體接觸。

等回了行宮,雲秀才看向姐姐。從河邊回來以後姐姐就有一點恍惚,她有一點擔心,只能找話題:“姐姐晚上想吃什麽?剛剛騎馬的時候我就餓了。”

雲佩聽到她的聲音就回了神,說:“估摸着內務府送來的東西都是肉食。”

更何況他們還要去篝火宴會。

雲秀想了想說:“對了,我來之前還和內務府說了,叫他們宴會之前提前送點東西到各處墊肚子的,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送來。”

正說着話,外頭就有人聲:“……給主子送吃的來。”

雲秀就出去,正好兒看見小順子站在外頭朝她使眼色,雲秀就招手:“直接送進來吧。”

等其餘人都退下去了,小順子最後一個出去的時候悄聲說:“太皇太後發了好大的脾氣。”說完就走了。

雲秀愣了一下,連忙去叫司香。

司香從外頭進來:“姐姐怎麽了?”

雲秀問起太皇太後:“我們不在帳篷裏的時候出了什麽事兒沒有?”

司香想了想說:“姑姑沒跟我說過,應該不是什麽大事?”

不管是大事小事,放到太皇太後身上那都得成大事。更何況如今面兒上管事的是雲佩,雲秀想了想,還是去跟姐姐說了一聲。雲佩就說去看一看。

到了太皇太後的行宮,她們也不說自己是聽到了太皇太後生氣了來的,而是找借口:“前頭要開席了,一直沒瞧見太皇太後,嫔妾想着太皇太後素來喜歡熱鬧,就過來瞧一瞧。”

接待他們的人是蘇麻喇姑,聞言露出苦笑:“老祖宗這會兒心情不好,恐怕去不了了。”

雲佩詫異:“這是什麽緣故?難不成是內務府的人伺候的不好?”

蘇麻喇姑搖頭,說:“是雅圖公主的事兒鬧的。”太皇太後一共生了三個女兒,雅圖公主就是大女兒,她嫁給了太皇太後的親哥哥吳克善的第三個兒子,因為是嫁給了太皇太後的娘家人,所以日子過得還算不錯,可惜命薄,十六年四月份的時候因病去世了。

“老祖宗的生辰在三月份,本來想着趁這個機會叫公主的孩子們到宮裏頭來聚一聚,額驸答應的好好的,結果今兒卻來信,說是他娶的妾室生的幼子病了,來不了了。”

雲秀:“……”她聽完都心裏頭一梗,更別說老祖宗了。親舅媽想看看孩子,都答應了給人家希望,又是在女兒去世後的兩年,納妾就不說了,還因為妾室的孩子病了反倒耽擱了嫡子嫡女。

現在可是大清的天下,康熙又是極孝順的人,要是讨好了孝莊太後,還能沒好日子過麽?

雲佩都想不通他是怎麽想的,不過她自己又有想法:等會去了前面,要是康熙沒看見太皇太後,肯定是要問一聲的,大庭廣衆之下,這話也不好回答吧?說額驸為了一個妾室惹了老祖宗生氣?康熙是最在乎面子的人,真要說了,恐怕他會很生氣,甚至遷怒。

想清楚以後,她就朝蘇麻喇姑說:“老祖宗既然想孩子了,不如叫人去接就是了,接回來也好多住幾天?”

蘇麻喇姑也點頭:“是這個道理,只是這會兒老祖宗還氣着,倒是不好跟她說了。”

正糾結的時候,雲秀從旁邊端了一份粥過來:“早上的時候想着今兒晚上吃的東西多半都是烤肉,未免太過油膩,空腹吃也不好,就叫禦膳房煮了粥送過來,皮蛋瘦肉粥,好歹叫老祖宗吃上兩口。”孝莊自己也是聰明人,只要送上這碗粥,她就知道自己宴會該到場的。

蘇麻喇姑看她一眼,笑了:“從前倒是聽別人說起漢人喜歡吃一種黑不溜秋的蛋,可惜習慣了從前的口味,一直沒嘗試過,這回倒能試一試。”

她引着雲佩她們進去。

孝莊太後正氣悶地坐在桌邊上,見有外人進來,心情不好,卻還是收斂了些。

蘇麻喇姑就過去說了兩句話。孝莊太後聽完點了點頭,朝雲秀招了招手,雲秀就走過去,給她端了一碗皮蛋瘦肉粥:“皮蛋能洩熱、醒酒、去火,還能治牙疼和眼疼,奴才曾經碰見過一個漢人大夫,他說吃皮蛋還是治痢疾和耳鳴眩暈呢,老祖宗,您嘗嘗。”

孝莊太後年紀大了,最喜歡年輕漂亮的女孩兒,這會兒看見雲秀站在跟前,還特別體貼,加上她和雲佩長得有七分相像,立刻就想起來這是她曾經誇過的那對姐妹:“原來是你呀。”

雲秀小小地受寵若驚了一下,沒想到孝莊太後還能記住自己的名字:“老祖宗還記得奴才。”

孝莊太後點頭:“你是個好孩子。”她和蘇麻喇姑之間幾乎沒有什麽秘密,當然也就知道那回吃鍋子是有雲秀的主意,一看到她,就想起了前兩年去世的雅圖公主,她十三歲就出嫁了,孝莊太後總想着她嫁的是娘家人,總不會再受欺負了,可沒想到人才走,額驸就那樣。

越想越傷心,孝莊太後長長地嘆了口氣。只是再傷心難過,她也知道這是沒辦法的事情。

面前的雲秀一聽見她嘆氣就面露擔心,想必她的雅圖要是知道了,也會和她一樣擔憂,所以才從來報喜不報憂吧?

心思一直轉着,她還是捧起碗喝了半碗的粥下去,略微洗漱,然後才說:“走吧,去前頭。”

她起身,不叫蘇麻喇姑扶她,卻叫雲佩:“孩子,你來。”

雲佩就伸手扶住她,和雲秀一左一右,攙着孝莊太後去了宴會上。

篝火晚宴是在外頭舉辦的,和白天摔布庫的是同一個地方,大臣們分坐兩列,滿人的男女大防沒有那麽嚴格,後宮的嫔妃們就坐在高臺上,一人跟前一個架在火上的小鍋子,裏頭是炖煮的肉湯,旁邊再擺一張小幾,上頭是禦膳房做的精細菜肴。

雲佩扶着孝莊太後出場卻是實實在在讓後宮的女人們驚訝了。

連和雲佩相熟的布貴人也驚奇,以前從來沒有見她提起過和孝莊太後有這麽親切的關系呀?頂多就是上回年宴那會兒,孝莊太後把她叫上去說了兩句話,後來也沒看太後對她多麽特殊。

雲佩不理會她們驚訝的表情,攙扶着太皇太後在康熙上邊坐下,然後準備去自己的位置上。她之前叫內務府排座位的時候,把僖嫔和端嫔、宣嫔的位置排在了自己的前頭,自己坐在第二排的右邊。

本來就是不想出風頭,更何況另外三個還都是有稱號的嫔妃呢,她坐在右邊兒也正好能和布貴人一塊兒說說話。結果康熙看見她就說:“坐朕身邊吧。”

雲佩遲疑了一下,梁九功就已經叫人把她的位置往前挪了,幹脆地放到了康熙桌案旁邊,只比他略低了兩個臺階。雲佩沒法,只能坐下來。

她才剛坐下,碗碟裏就多了一塊兒燒鹿肉。

康熙看小太監把那塊鹿肉夾進她的碗裏,才說:“這是朕下午的時候射中的鹿。”表情裏帶了一點些微的得意。

他這會兒不過是個青年人,還是愛聽誇獎的時候,很樂意給喜歡的人展示自己的實力。

雲佩就順着他的話誇了兩句,康熙立馬就露出笑。

宴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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