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1)

通貴人生産是在剛過完年的時候。

說起來這一年裏, 康熙對她和郭貴人懷着的這個孩子頗為當心,平日裏出門的時候幾乎不帶通貴人和郭貴人出去,只叫她們在宮裏安心養孩子, 還時常囑咐敬嫔和宜嫔多加注意。

通貴人這一胎的懷相還是不大好, 原因在雲秀看來也十分簡單——通貴人選秀入宮的時候才十三歲,今年康熙十九年,也才将将不過十六歲就要生孩子了。

她自己還是個孩子,怎麽能照料好別的孩子呢?也就是敬嫔在上頭壓着她,才沒出大亂子。

通貴人這一胎生的多少有些艱難。

她發動的時候是二月二十九日的淩晨,那會兒宮裏頭好些人都還在睡夢中, 據通貴人身邊的丫頭說,通貴人睡着睡着就開始喊疼了。她年紀輕, 也沒生育過,不知道自己是要生了, 只以為是和從前一樣算是陣痛。丫頭擔心她, 也算了時間差不多要生産了,連忙去請了敬嫔,敬嫔起來過來看了情況,才又叫人去喊的太醫和接生嬷嬷。

就這麽一點時間差, 還是有些耽擱了。

通貴人在裏頭慘叫,最開始的時候還頗有力氣,到了後頭就變成貓兒一樣的叫聲, 隔着一扇門, 簡直讓人不忍聽聞。

雲秀緊緊靠着雲佩,簡直害怕到了極點。

古代的女人實在是太慘了, 年紀那麽小就要成親生孩子, 身體器官有沒有發育完全都不一定呢, 主要這會兒也沒有那什麽避孕措施,只要侍寝同房,都有幾率懷孕。皇宮裏的避孕措施大約就相當于同房以後喝上一碗避子湯,那些避子湯裏頭的成分雲秀不知道,但猜一猜都能想得到,指定就是些紅花之類的寒涼藥物,喝完了以後傷身體不說,“中獎”幾率還是沒法完全杜絕的。

她這會兒既替通貴人覺得可憐,又難免有些後怕:姐姐侍寝的時候已經十七歲了,到懷胤禛的時候滿了十八,生的時候多少也算是成年。否則真要是像通貴人這樣十五六歲生孩子,風險也忒大。

一盆盆血水從通貴人住的暖閣裏端出來,到了二十九日夜裏的時候,連一直呆在耳房裏的張氏也出來了。

雲佩和布貴人許久沒有見她了,一看見她,驚覺張氏竟然削瘦成了這幅模樣,臉上一點兒肉都沒有了。

到底有些心疼她,雲佩拉住她的手:“怎麽就成了這樣了?”

張氏的眼淚瞬間就下來了。她當初已經沒了一個孩子,後來又生了伊克思,才勉強從上一個孩子沒了的痛苦裏走出來,更是吸取教訓,對伊克思百般照顧,很少帶她出門,就是怕到了外頭伊克思有什麽不适應的,或是吃錯了什麽東西。

結果就這樣小心翼翼,伊克思還是沒了,她總覺得是自己注意地不夠,為什麽那天晚上要睡覺呢,為什麽不能多看着伊克思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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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沒了以後她長時間都活在自責與愧疚之中,選擇了将自己封閉起來,今兒再看見布貴人和雲佩,簡直恍如隔世。

雲佩再問她一句話,她就忍不住掉了眼淚。

宮裏頭不許見哭聲,她悲痛至極,還記着規矩,強行将哽咽之聲咽了回去,就縮在角落裏,借着雲秀她們的阻擋,無聲地哭了一場。

聞者傷心、聽着落淚。雲秀卻覺得她這樣痛快哭一場也能釋放自己,整日窩在屋子裏以淚洗面,總是走不出來,把自己也困住了,合該有人拉她一把才是。

雲佩也是這樣想的,見她哭了,細細地安慰她:“好姐姐,你還年輕,往後還有你的好日子呢,伊克思……您換個角度想,要是伊克思長大了,還不是要被送去撫蒙?她這樣早早去了,是往極樂世界去了,免去了以後你們的分別之苦,是不是?”

張氏望了她一眼,忽然想到雲佩的孩子被抱走了,連見一面也難,心裏忽然變得不好意思,叫她這樣一個傷心人安慰她,豈不是又扯起她的痛意。

她就平複了心情,跟雲佩坐在一塊兒,安靜地等着裏頭的通貴人出來。

康熙是傍晚的時候過來的,一直陪到了深夜裏,只是他第二天還有朝政,梁九功勸了好幾回終于把他勸了回去。

其餘的嫔妃們都強撐着等在外面,午膳、晚膳都是随意對付了一口。

通貴人已經生了一天,裏頭幾乎要沒了聲音,每次聲音落下去,裏頭的接生嬷嬷就用法子将她叫醒,慘叫到後來,通貴人聲音都啞透了。

雲秀哆哆嗦嗦地聽着裏頭的動靜。

到了三十日天際将白的時候,接生嬷嬷終于從屋裏抱進來一個氣息微弱的孩子。通貴人生的時間太長,這孩子幾乎在她肚子裏悶了一天,生出來的時候差點沒喘過氣,小小一張臉憋成了青紫色,叫人看了心裏頭不忍。

幾乎所有人都覺得這個孩子活不下來。

雲佩卻問裏頭的通貴人怎麽樣了。

接生嬷嬷搖了搖頭:“生産時間拖得太長了,鐵打的身子都支撐不住,通主子年紀又小,這回生産是傷了身了。”

通貴人小小一個,本身骨架就偏小,生了一天,出了這麽多血,身子早就壞了,恐怕以後再難懷孕。

在座的嫔妃們心裏頭都有點數,早就料到了這個結局。

雲秀再看那個和小貓似的孩子,心裏頭滋味難辨。回宮以後才聽說康熙給這個孩子取名叫做胤禶。她略微盤算了一下,就知道這是個沒活到後來的孩子。

嫔妃們在通貴人那裏呆了太久,雖然都是坐着的,可午膳、晚膳都沒怎麽用,回去以後就聽說好些嫔妃那裏請了太醫,尤其是懷孕的郭貴人,宜嫔正是緊張她的時候,每天早晚都要請一次平安脈。

後宮裏陷入了微妙的氣氛——她們這些嫔妃心裏頭雖然都想要孩子,可一旦想到生孩子那樣危險,生下來的孩子也不一定能活,自個兒還要傷身體,難免心裏頭惴惴。

有些算盤打得精一些的,難免想到了別的法子:自己不想生,就叫宮裏頭的庶妃們生,或是擡舉自己的宮女,往後生下來的孩子抱養在身邊也好。

因此,後宮裏頭的庶妃一茬一茬地往上頭冒。

有一日康熙到了雲佩宮裏頭的時候,還沒坐下來,就忍不住抱怨:“朕最近也不知道怎麽了,走到哪裏都好像被嫌棄了似的。”

雲佩給他倒了一杯茶,坐在邊上替他緩氣,用了最溫柔的聲音:“萬歲爺怎麽會這樣想?”

康熙說:“朕昨兒去惠嫔宮裏看大阿哥,還沒和胤禔說上兩句話,就有個宮女過來上茶,穿得妖妖俏俏的,看了傷眼睛。”

他心裏頭對後宮的這些嫔妃們還是存着幾分憐惜的,否則也不會記得她們的喜好,通貴人生孩子難産,生下來的孩子也可憐,他心裏頭也很難受,想着去看看其他孩子換個心情,結果就碰上這麽個嬌俏的宮女,穿得那樣喜慶,紮了他的眼。

他又不笨,在惠嫔的宮裏頭,宮女穿得這樣妖嬈,沒有惠嫔的首肯,她怎麽敢?

就是因為這樣,他才覺得生氣。他雖然有讓包衣出身的嫔妃牽制高位嫔妃,存着利用的心思,可也是真心待過她們的,從前也有過幾分喜歡。他也覺得後宮的女人們合該愛他敬他,結果到了這個時候,他忽然發現這些他愛着的女人們竟然會把他推向別的女人。

心裏的落差不可謂不小。

心裏頭落差小了,自然而然就想着換個地方換個心情,忍不住就溜達到了雲佩這裏。

進門的時候看見雲佩穿了一身水綠色的漢人衣裳,也沒梳兩把頭,只是把頭發散下來,在腦袋後頭绾了一個髻,斜插着一根流蘇簪子,和他平日裏的印象就完全不一樣了。

哪怕雲佩用的是平常說話的語氣,他聽着都覺得格外溫柔:“難怪常聽別人說起,江南水鄉的女子看着都格外溫柔,今日看見你,朕才知道她們所言不虛。”

他伸手捏住了雲佩的耳垂,櫻粉色的一點,很快就變得通紅。

雲佩瞪了他一眼:“萬歲爺前腳還抱怨呢,這會兒卻動起手腳來了。”

康熙也不過是碰她一下,聞言就放開了,擺正了臉色問她:“毓慶宮就要修好了,等到六月裏,朕就叫太子搬進去,過後又要重修南三所,你……”

他停頓了一下,雲佩就順着他疑惑了一聲。

康熙問她:“過兩天朕叫人把四阿哥抱到乾清宮裏,你要不要去看他兩眼?”

雲佩刷的一下擡起頭。

康熙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高興:“還是上回看見你騎馬,見你一直關心妹妹,想必也想念孩子。”

雲秀從外頭走進來,就聽到了這句話,心裏也替姐姐高興,從四阿哥胤禛生下來,到如今已經有五個月,她們都沒看見過這個孩子了。佟貴妃将胤禛抱養到宮裏以後,雲佩就再也沒見到過他。

宮裏頭的規矩太過嚴格,雲佩要去看孩子要經過佟貴妃的同意,她問過若荷兩次,若荷給她的回答都是現在孩子還小,有奶娘照顧着,不會出什麽事兒,叫雲佩不必天天惦記着。

她的回答已經相當于是在婉拒雲佩了。加上佟貴妃自己最近還忙着收攏權勢,其中一個要做的就是把胤禛徹底籠絡在自己手裏,更加不可能讓她去見孩子。

雲佩很想他。

這會兒康熙叫她去看孩子,她立刻就同意下來了。

三月初一是博學鴻詞科的考試舉辦的日子,底下人一共推薦了一百三十餘人上來,康熙都挨個看了他們的卷子,從裏頭發掘出來好些很不錯的好苗子。

三藩之亂的時候,有些綠營官兵投靠了吳三桂,許多的漢人學子也伺機而動,如今三藩之亂已平,這些文人們也在審視着大清,思考着如何選擇。

畢竟從前大清的老祖宗們對漢人并不友好,“奏銷案”、“明史案”等等事件都深刻打擊着漢族文人。

所以康熙本來是不報什麽希望的。他還曾做好了心理準備或許考試這一天會一個人也沒有,結果出乎他的意料,最後竟然有一百三十一人,而錄取者共有五十多人。

這叫他很是高興。從保和殿回來以後,他難以收斂心中激動的心情,還是梁九功過來提醒他:“萬歲爺,前兒您說了,要接幾個阿哥們到乾清宮來。”

康熙這才平複下來:“去,叫人去接他們。”

雲佩早就等着這一天了,幾乎是康熙派人來叫她的第一時間,她就去了乾清宮。一進門,就聽到了一陣嚎啕大哭的聲音。雲秀和雲佩都一愣,還以為是胤禛哭了,連忙進了門。

結果進去了才知道,不是胤禛哭了,而是老三胤祉在哭。

乾清宮裏不止一個阿哥,除了剛出生的胤禶,前頭還在的幾個阿哥都被叫到了乾清宮裏。康熙就坐在案邊,看着他們幾個孩子。

雲佩進去先福禮:“萬歲爺,這是?”不是叫她來看胤禛麽,怎麽這麽多的孩子。

康熙說:“上回把老大老三都接回來了,還沒叫他們兄弟幾個互相見過,趁着這次機會,好歹見一見。”主要也不能平白無故說要把胤禛抱過來,再叫雲佩,滿宮裏都得知道他是要叫雲佩看孩子了。他不是這樣外露的人,更何況這樣做了,難免有推翻之前自己所下的旨意的意思。

他朝雲佩點頭:“去吧,去看看孩子。”

雲佩轉身,直奔胤禛。

他才五個月大,只能被奶娘抱着看向哥哥們,一雙又圓又大的眼睛咕嚕咕嚕地轉,也不知道是不是母子連心,他一看到雲佩,就忍不住笑起來,朝着雲佩啊啊地叫,還伸出一雙手要她抱。

抱着胤禛的奶娘不是雲秀安排進去的那個,不過雲秀也悄悄調查過胤禛身邊的所有奶娘,這個奶娘應該就是康熙安排的,只聽康熙的話。

見小胤禛要撲進雲佩懷裏,奶娘忖度了一下皇上的意思,立刻笑着說:“瞧,這小家夥和娘娘親近呢。”她又不經意間透露出一點承乾宮的消息,“之前貴妃娘娘想抱這孩子,他都不給臉色看。”

雲佩心頭一酸,把胤禛抱進了懷裏。

才剛生下這個孩子的時候,哪怕是在坐月子,她也要多抱一抱他,心裏頭總想着以後能抱他的機會太少,那一個月裏,她怎麽抱都抱不夠這個孩子。

這會兒把胤禛抱在懷裏,有一種失而複得的驚喜。

小胤禛乖乖依偎在她懷裏,一雙小胖手就拽着他額娘的領子,腦袋還在往後東張西望。

雲佩就跟着一塊兒往後看。

大阿哥胤禔今年已經八歲了,之前養在大臣府裏,今年過完年才抱回來,常年養在外頭,他又是皇子皇孫,誰都捧着他,難免養的有些跋扈了。才剛是宮人們給幾個阿哥拿玩具,拿了一個陀螺上來,胤祉眼疾手快先搶到了手裏,才剛把陀螺抽起來,大阿哥沖上來就把陀螺搶走了。

本來只是一個陀螺罷了,可胤祉也和胤禔的情況差不多,他也是養在宮外的,要什麽東西還從來沒有沒得到過,兩個小霸王一樣的人,為了一個小陀螺就在乾清宮裏吵起架來了。

外頭的宮人們都垂着頭不敢吱聲,梁九功也盯着面前那塊兒磚不敢說話。康熙的表情看不出什麽,坐在上面一動不動。

兩個孩子越争越厲害,胤禔比胤祉大五歲,力道也比胤祉大,陀螺被他硬搶在手裏不肯給胤祉,胤祉拿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氣得嚎啕大哭,恐怕乾清宮外都能聽到他的哭聲。

可康熙吩咐了不許摻和這事兒,奶娘也不敢上前去哄他。

胤祉哭得鼻涕眼淚都流出來了,一邊哭一邊伸手去掰胤禔的手。胤禔哪肯給他?兩人争搶到火熱的時候,他啪一下伸手把胤祉推到了地上。

胤祉都驚呆了,連哭聲都停了,一邊打嗝一邊不敢置信地看着胤禔:“你敢推我?!”

胤禔梗着脖子:“爺推你怎麽了?!”

“你推我!我要告訴我阿瑪!我阿瑪是皇上!我要叫他打你的板子!”胤祉氣沖沖地從地上爬起來,悶頭就想外頭沖。

還沒沖出去,就聽見胤禔嚣張的聲音:“爺的阿瑪也是皇上,別說打我的板子了,爺能叫我的阿瑪打你阿瑪的板子!”

聽了全程的雲秀:“……”好家夥,你們知道你們的阿瑪是同一個阿瑪嗎?

很顯然是不知道的,兩個小家夥也不知道從誰那裏聽來了一堆和自己阿瑪有關的流言,正在你一言我一語地争吵誰的阿瑪更厲害。

老大說:“天底下的人都歸我阿瑪管。”

老三說:“你阿瑪也得歸我阿瑪管。”

老大說你放屁:“你站的這塊兒地是我阿瑪的,你要是得罪我,我阿瑪把你趕出去,讓你沒地兒站。”

老三:“你放屁,你粗俗!”

雲秀實在憋不住,噗一下笑出了聲。這一聲在這宮裏頭實在太明顯,争得和鬥雞眼一樣的兩個小阿哥都一起看向了她,異口同聲:“你笑什麽!”

說實在的,倆小包子吵得再厲害,那也是小孩兒,這麽一起轉過來看着人的時候,很明顯能看出稚嫩。老大胤禔更多地繼承了康熙的相貌,濃眉大眼,老三呢,則和榮嫔更像一點,看着文氣。不過,再怎麽像大人,也是一個八歲,一個三歲。

都是包子臉。

康熙都沒說什麽,雲秀只能問:“天底下難道還有兩個這樣厲害的阿瑪不成?還都是皇上?”

胤禔已經開始念書了,剛剛是被胤祉氣瘋了才幼稚成那樣,這會兒雲秀一問,他就清醒過來了:“沒有。”

雲秀就暗示他:“那你說,你們的阿瑪是不是一個人?”

胤禔和胤祉都遲疑了一下。

還沒等他們兩個說話,旁邊一聲不吭的太子胤礽說話了:“孤才是皇阿瑪唯一的兒子,你們是哪裏來的,在孤和皇阿瑪跟前都敢撒野。”

很好,兩個人的吵架變成了三人大混戰。

雲佩抱着胤禛站在旁邊,冷靜地看着三個孩子。

小胤禛不知道底下三個吵成一團的人是他的親哥哥,先是咬着手指看了一會兒,然後覺得很有意思,又把手指頭從嘴裏拿出來,胡亂地給他們鼓掌。

雲秀偷偷看了一眼康熙。

也不知道他怎麽想的,一直到三個阿哥吵累了,各自都不想說話和動彈了,他才開口:“行了。”當久了皇帝,他身上還是有幾分氣勢在的,日漸威重,吓幾個小孩子還是沒什麽問題的。

老大老三排排站,一臉這人欺負我的表情。只有太子胤礽,他一點也不怕康熙,直接跑過去抱住了他:“皇阿瑪,他們都是壞人。”

會哭的孩子有糖吃,更何況康熙本就愛護這個孩子,頃刻間,他就露出溫和的笑:“胤礽不怕,他們不是壞人,是你的哥哥和弟弟。”

胤礽仰起頭:“哥哥弟弟?”

年紀大一點的胤禔忽然就不吭聲了。他已經八歲了,讀了好些書了,之前在噶禮家的時候,噶禮為他請的師傅就和他說起過,他的阿瑪是天子,天子有很多個孩子,他有很多個哥哥,可惜都沒能活下來,除此之外,他還有幾個弟弟。

胤禔那會兒說不想要弟弟,他從懂事起就沒有見過自己的阿瑪,可師傅說他有個弟弟卻一直和阿瑪待在一起。

這會兒看着胤礽親密地挨着康熙,康熙還摟着胤礽,他覺得心裏好不舒服,憑什麽阿瑪不抱他?!阿瑪也不管他!只管弟弟。

胤祉年紀小,沒他那麽複雜的想法,他茫然了一下,然後遲遲地反應過來上頭坐着的是自己從沒見過的阿瑪,而他腿邊的是他的哥哥。他想起奶娘教他的話:“小主子見了萬歲爺可千萬別害怕,那是您的阿瑪,天底下最寵您的人,您只要朝他笑一笑,撒個嬌,他什麽都能給您。”

于是,他也跑到康熙身邊,隔了兩步的距離,歪着頭喊:“阿瑪?”

康熙笑着應了一聲。

胤祉就放下了心,撲上去抱住了他的腿。

小胤禛就是完全不懂了,他摟着自己額娘的脖子,傻呆呆地看着康熙抱着兩個孩子,過了一會兒,才想起來要“跟風”,啊啊啊地叫了一聲,朝着康熙伸出了手。

康熙來者不拒:“把他抱過來。”

雲佩有點舍不得,可沒法拒絕,就把胤禛抱給了康熙。

胤礽和胤祉都是三四歲的人了,能自己站着,胤禛卻沒法子,他連坐着都困難,康熙只能掐着他的腰把他放在了自己的腿上,胤禛就樂呵呵地坐着,口水滴滴答答往下流,滴在了皇阿瑪的袍子上。

遠遠看上去,像是要拍全家福一樣。

唯有胤禔一個人站在鏡框外頭,木木的,呆呆的。

雲秀看他不知所措的表情,也不知怎麽的,品味出來一點兒心酸。她對九龍奪嫡的細節大多都忘得差不多了,只記得大阿哥好像是第一個先出局的人。知道了結果以後,再放到現在這個場景裏面來看,難免傷感。

可康熙顯然沒忘了這個孩子,他朝胤禔招招手:“過來。”

胤禔遲疑了一下,還是走到了他的跟前,默默地任由康熙摸了摸自己的腦袋。

一父三子親近了一會兒,康熙才叫奶娘領着他們下去,然後就感受到了腿上不對勁,一低頭,濕漉漉的一片,頓時臉黑,笑罵:“小四都五個月大了,這口水怎麽還這麽愛亂淌?”

雲佩故意抱怨:“您還說呢,說是來叫我看兒子的,我還沒抱兩下,你就把小四送走了。”

康熙伸手拉她,又顧忌着身上的口水,只握着她的手:“叫奶母們領着下去換身衣裳罷了,等會還送回來,你放心。”

過會兒就是用膳的時候了,三個小娃娃排排坐,剩下一個胤禛被抱在奶娘手裏,每個人旁邊都有個奶娘,手裏端着碗,準備給孩子們喂飯。

康熙擺擺手:“都多大了,飯都還不會自己吃麽?除了老四,都叫他們自己來。”扭頭他又看見雲佩眼巴巴的表情,就說,“算了,老四你自己給他喂。”

雲佩頓時笑起來。

雲秀幫着挑胤禛能吃的東西。胤禛才五個月大,本來這個年紀的小阿哥都還是喝奶的,可雲秀想着現代的孩子五個月大的時候都能吃輔食了,用膳之前就提前叫禦膳房準備了一點輔食。

主要的就是米糊糊,米糊糊口味淡,怕胤禛不肯吃,她還叫禦膳房加了一點兒魚肉泥和蔬菜泥混着煮,禦膳房受了啓發,送上來的除了魚肉泥和青菜泥,還有土豆泥等等,都是小分量,估摸着也就胤禛一口的量。

胤禛一口米糊一口其他的泥,混雜着一起吃,和開盲盒似的,頗為快樂。

另外三個沒有額娘和奶娘喂的孩子就吃得不是那麽愉快,甚至場面一度很是混亂了。

大阿哥年紀大還好些,吃得很正常,耐不住老二老三不正常,老三拿着勺子邊吃邊甩,吃一口,有大半都甩出去了,糊得滿身都是。老二胤礽雞賊一點,他跑去蹭康熙的飯吃,一邊吃還一邊嘲笑老三。

氣得胤祉哐當一下就把勺子拍桌上了,那一勺飯還沒吃完,被勺子彈得掉進了對面的胤禔碗裏。

雲秀:“……”這飯估計也吃不安生了,幾個孩子又掐起來了。

她低頭瞅了瞅乖乖坐在雲佩懷裏的胤禛——得,這小家夥一邊咬着勺子幹飯,一邊眯着眼睛看幾個哥哥們打架,把他們當成下飯的表演了。

作者有話說:

多年以後,老大老二老三為了争皇位鬥成了烏眼雞,老四一邊喝茶一邊津津有味地看戲。

老大:我阿瑪不愛我,嘤嘤嘤。

老二:皇阿瑪最愛我了,你算個球。

老大急了:你放屁!

老三:大哥你真粗俗。

老四:吃瓜.jpg

第 46 章

奶娘要把胤禛抱走的時候, 雲佩很舍不得,抱緊了不肯放,平日裏多鎮定的一個人, 一想到又将失去自己的孩子, 眼淚珠子都在打轉。

雲秀看了很是心疼,私下裏勸她:“要不然咱們跟皇上求個情,看看能不能把胤禛抱回來?”

雲佩沉默了好久,嘆了口氣:“皇上不會同意的。”好歹她也和康熙同床共枕了兩年,對他再清楚不過。現在看着康熙寵愛她,她想看走馬燈他也給了, 想穿漢人衣裳他也同意了,一副予取予奪的模樣, 其實根本原因是她要的這些東西沒觸犯到康熙的根本利益。

花燈是用來哄人的,他自個兒也沉浸在這一段浪漫關系裏, 享受那種自己對她好的過程, 心裏頭多愛她?未必,頂多是覺得她聽話、處着舒坦罷了。

她刻意在和他的關系裏做一個叫他舒坦的人。

一旦雲佩叫他不舒坦了,或者是追求會觸犯他利益的東西的時候,他會毫不猶豫地從這段感情裏醒悟并且脫身。

皇上不缺女人, 更不缺聽話的女人。

她看着妹妹惴惴的目光,笑了笑安撫她:“沒事兒,佟貴妃能抱走胤禛一時, 難道還能抱走他一輩子不成?等他大了, 自然知道我是他的額娘。”

雲秀還是蹙眉。

她連戀愛都沒談過,也沒有過心動的人, 從來分辨不清真愛還是假愛, 她不懂。

她以為康熙是愛姐姐的, 為她破例,又苦心經營浪漫,那天永定河邊的燈火,叫她看了也覺得感動。可姐姐說康熙并不愛她,只是出于喜歡。

雲秀跟着雲佩走出乾清宮的時候還在努力思考着問題。

結果還沒出門,雲佩忽然說忘記把之前給胤禛準備的禮物給他了,雲秀只能在門外等着,正巧兒碰見了從外頭進來的慶複。

慶複看見她并不驚訝:“吃飯了沒有?”這會兒都入夜了,雲秀會在這裏,說明皇上叫了她姐姐侍寝,侍寝一般是和侍膳一道兒,雲秀再是親妹妹,也沒有和皇上一塊兒吃飯的。

他把腰間系着的荷包遞給她:“裏頭是我今兒才放進去的點心,你墊墊肚子。”

雲秀說:“我才剛吃過了。”梁九功這事兒還是做的地道的,沒叫她餓肚子。

慶複遞荷包的手就收了回去,他遲疑又窘迫:“那……我先走了?”

結果雲秀攔住他:“诶!”

慶複剛擡起的腳立刻放了回去,朝她露出笑:“怎麽了?”

雲秀想到了剛才那個問題,擰了擰手指,問:“喜歡和愛,不一樣嗎?”

她的話讓他怔愣,下意識地說:“不一樣嗎?”

兩個同樣青蔥的少年人,既沒愛過什麽人,也不懂什麽叫愛,這會兒面對面站着,像兩只迷途的羊羔。

慶複一直凝視着她,半晌,才憋出來一句話:“喜歡是不是我時時想看着你?想看你笑?”

雲秀想了想自己那些年磕過的cp們,點了點頭。

慶複噢一聲:“那可能愛是比喜歡更長久的東西吧?”具體是什麽,他不懂,因為他覺得只要看着自己喜歡的人開心、能夠一直陪伴着她就夠了。

他覺得自己挺喜歡雲秀的。

可又怕這話說出來太過唐突,叫雲秀太困擾,又只好悄悄咽進了肚子裏。

在他猶豫的時候,雲佩已經從裏頭走出來了,再多的話也只能匆匆略過,他朝着雲佩行禮,然後和雲秀說:“我先走了。”

雲秀目送他遠去,等看不見他的背影了,就聽見姐姐問她:“你們好像關系很不錯。”

“诶?有嗎?”雲秀摸了摸腦袋,“偶然碰上了會說兩句話罷了。對了,姐姐之前說要給胤禛做護兜,還做不做?”

雲佩說做:“他這流口水的毛病總改不了,今兒是把口水糊皇上衣服上,明兒就能掉到大臣眼前。”嘴上嫌棄,心裏還是想為他好。

雲秀順着她的思維想了想,說:“佟貴妃如今忙着收攏權勢,都不怎麽管胤禛,那些奶娘嬷嬷們也只管把他養得白白胖胖不生病……”

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情,又不是人家的親生兒子,不上心是正常的。可雲秀想着今天那幾個吵翻了天的阿哥們,生怕那些奶娘把胤禛和老大他們一樣養歪了。

雲佩說:“皇上已經答應我了,每隔十天就叫我見一次小四。”

雲秀忽然精神起來:“真的?”

“真的。”雲佩忍不住看向雲秀,“還是你才剛給我的啓發,我剛剛進去的時候想着,不論結果怎麽樣,好歹試一試,只有試了才有結果。”

她不跟康熙求把胤禛抱回來養,這樣不僅不會成功,還會讓康熙覺得自己太過貪婪,可她能求着他讓她看一眼自己的孩子。

那是她的舐犢之情,她賭康熙會同意。

果然康熙沉默了許久,嘆着氣同意了。

雲秀高興起來:“雖然只有十天一次,也比從前見不着的好!”她想了想,說,“咱們給小四做玩具,叫他好好地高興高興。”

雲佩也笑起來,拉着她的手往永和宮走。

一邊走,她一邊擡頭看天上的月亮,月亮冷冷清清地挂在天上,看着好像很不好接觸。看着看着,她不免走起了神,想起剛剛和康熙求情的時候。

她說想多看看孩子,說自己懷胎十月的不容易,說自己每天夜裏驚醒,說到動情之處忍不住落下了眼淚。

康熙大約是不想同意的,可他看見了她的眼淚,然後忍不住嘆了口氣,對她說了一句話:“要是從前,朕的額娘和你一樣就好了。”

雲佩默默地擡起頭。

康熙說:“朕從小的時候就在皇祖母那裏長大,額娘從不肯多看我一眼。”

他從來沒有得到過阿瑪額娘的關愛,也沒有額娘會這樣放低了身段、苦苦哀求。他的額娘是驕傲的,皇阿瑪不喜歡她,她就要強撐着展示自己的傲氣,不肯低三下四地求。後來董鄂妃去了,皇阿瑪悲欲過度,沒兩年也去了,額娘那一身的傲氣就像是垮掉了,被抽幹了,沒兩年也跟着去了。

傲氣本沒有錯,可康熙作為一個孩子,總想着要是額娘沒那麽驕傲就好了,要是額娘能多看一看他、抱一抱他就好了。

此時此刻,雲佩作為一個額娘求他。

他就想,要是他不肯,不同意,未來他的兒子是否會和他一樣?

他同意了。

雲佩走在長長的甬道裏,濕漉漉的水汽侵襲,叫她渾身有一點兒涼,月亮照亮了她往前走的路,一直默默的。

雲秀抱怨:“早知道出來的時候叫小航子架上轎辇了,這麽黑的夜裏,水汽也這樣重,等會衣裳也要濕了。”

“行,下回一定記得。”

三月二十八是聖壽節,孝莊太後的生日。

宮裏頭之前出了那麽多的事情,沒了好多孩子,康熙想着大辦一場,沖一沖郁氣。

孝莊太後又覺得不好太鋪張,正巧兒之前在南苑的時候聽了雲秀的話,叫人去接了雅圖公主的孩子回來,就商量着要辦一場家宴。

雲秀和雲佩正在琢磨着給她老人家送什麽禮物。

雲佩想的是穩妥一些,沒必要出太大的風頭,雲秀覺得太皇太後的大.腿很重要,本來姐姐已經出夠了風頭了,也不差這麽一點,太皇太後高興就成。

她的理由實在很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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