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衛良峰開口,周柄貴總算是冷靜了下來。大夥見狀,都狠狠松了口氣。

“柄貴,走,去你衛大伯家喝一杯,咱爺幾個商量一下,這事到底怎麽弄。”衛良峰見周柄貴放下鋤頭,杵起拐杖一瘸一瘸上前,也不管周貴柄願不願意,拽着他就往衛良忠家走。

離開前還向衛良忠使了個眼神。

兩兄弟很有默契,他們前腳離開,後腳衛良忠就沖呂老大道:“大田,朱标強的事,雖然和你們兄弟沒關系,但到底也是你老娘惹來的,你們兄弟兩個要是不想呂和平哪天出點事,最好還是有點表示。”

“他敢。”呂老二聽到衛良忠提呂和平,心裏咯噔一跳,眼睛突然一瞪,惡狠狠地道。

呂和平是呂家唯一的兒子,兩房就指望着這根苗苗呢,連呂老大這個伯父,在沒有兒子的情況下,都把呂和平當成了眼珠子,連他自己親生的三個閨女也得往後靠。

呂和平是這兩人的逆鱗,同時也是他們的軟肋。

衛良忠這話,無疑是在告訴他們,惹急了周柄貴,他可能會向呂和平下手。

衛良忠輕描淡寫地瞥着呂老二:“他為什麽不敢。他兒子都成那樣了,你們兄弟不會以為他會咽下這口氣吧。”

呂老二咬牙切牙道:“他要敢亂來,那就等着吃槍子吧。”

衛良忠抽了口煙,目光一轉,意味深長地瞥着門檻邊的呂婆子:“吃槍子,那也得有證據。你老娘不就是沒有證據,才被放出來的嗎。周柄貴要是有心,黑燈瞎火下,你們能什麽證據。”

“你們倆兄弟可和柄貴比不得,他老三廢了,可前頭還有兩個,但你們家卻只有呂和平這一個,你們自己看着辦吧。”衛良忠似是而非道。

周家和呂家都是左河灣的,衛良忠這個生産隊長是最不希望看到隊裏成員不和的,但事情已經發生,他就是不想也沒辦法,現在,他只能盡量化解兩家矛盾。

但是呂家是什麽德性,一個溝子這麽多年,他心裏門清。想讓他們主動道歉,或是給柄貴賠錢,那是不可能的。

如今,他只能威脅……

用呂家那根小苗苗威脅這兩兄弟。他們若是不想呂和平出事,必會主動低頭,只要低頭了,事情就好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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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柄貴接三柱回來,他就去問過柄貴,問他有什麽打算。柄貴給他說過實話,說孩子已經傻了,沒辦法改變,但孩子的醫藥費,卻無論如何都得讓朱家和呂家來出。

他也知道柄貴的難處。

柄貴今日之舉,無非就是想要補償。既然如此,那便讓呂家出錢吧。

“他想要多少?”呂老大聽出了衛良忠的弦外之音,他眉頭夾成了一個包,問。

一個溝子裏,擡頭不見低頭見,有些事防不了,要是周柄貴真要對和平下手,和平可能真的會出事。他和老二賭不起,看來,只能賠錢了。

老娘也是,為什麽要去摻和朱家的事,看吧,現在麻煩來了。

這不是坑他們兄弟嗎?

“三柱光醫藥費就花了五百多……”衛良忠尋思着,說出一個數字。

他多說了兩百塊,周三柱還這麽小,以後不定還要花錢,柄貴能多要到點錢也好。

“五百多,他怎麽不去搶。”呂老二聽到這個數字,眼睛一突,憤然大道。

呂老大搓搓手,趕忙接話:“衛大伯,太多了,我和老二就是砸鍋賣鐵,都湊不出這麽多錢來。”

五百塊,這是要他們的老命。

五百塊這個數一出,在場所有人都驚了一驚,大夥完全沒想到,周三柱住院幾天,竟花了這麽多錢。

“找人借呗,三柱在醫院花的錢,是我們幾兄弟和柄貴媳婦娘家一起湊出來的,我們幾家掏空了才這點錢。哎,還是太少了,醫生說,三柱再治治可能會好,但我們實在是湊不出來了,這不,柄貴只能忍痛讓三柱出院。”

周柄貴的三個兄弟,倒是知道周三柱到底花了多少錢,但既然衛家大伯都給柄貴搭起了戲臺子,那這場戲,他們自然要幫柄貴演下去。

“啥,能醫好?”

“能醫好,那幹啥不醫,這可關系着三柱一輩子。”看熱鬧的幾個媳婦,聽三柱還能醫好,忙不疊問。

周柄貴的大哥周柄毛,看着說話的幾個媳婦,臉一愁,慚愧道,“老四倒是還想繼續醫,但醫院太燒錢了,這才進去幾天啊,就花了五百多,我們幾家着實是湊不出來,所以只能對不起那孩子了……”

周柄毛臉上适時露出慚愧。

大夥一聽,不說話了。

可不就是,幾天就花了五百,要是想醫好怕不得上千塊,這可是筆大錢,誰家出得起。

衛良忠看向呂家兄弟:“我這只是代個話,還得你們自己去和柄貴商量,明天我們會去公社一趟,接下來,柄貴應該會找上朱家,若朱家那邊出的錢多,你們自然就掏不了多少。”

“這次柄貴是真急紅了眼,不安撫好,他恐怕還真能幹出點啥,行了,都散了吧。”衛良忠把話完,提着煙袋子,轉身離開了呂家。

院子不遠處,看完整個全程的衛子英,也被衛春玲牽回了衛家。

離開前,衛子英側頭,烏溜溜地眼睛往呂家豬圈口瞥了瞥。

豬圈那方,呂大丫帶着幾個妹妹和呂和平全藏在那後面,這幾個小孩被剛才那場沖突吓得不輕,都瑟瑟發抖不敢出來,只有呂三丫最靠前。

她木着一張臉,冷漠地看着院子中的一切,那雙略有些空洞的眼睛,在看向呂婆子時,溢出了讓人心驚的怨恨。

衛子英再次被她瞳底恨意吓到,心底微顫,連忙收回視線。

衛子英疑惑。

呂三丫到底是怎麽回事,怎得這麽恨呂家人?

衛子英這次卻是真的看不透了,她抿了抿嘴,決定回頭去問下潘玉華,看她知不知道呂三丫要鬧啥。

呂家如今在左河灣,差不多就是一個瘟神的存在,誰也不沾上他們,要不是一個溝子的,擔心他們出事,影響到左河灣的名聲,溝子裏就沒人想管他們,衛良忠一走,大夥就七七八八散了。

回到衛良忠家,四代人齊樂融融的吃了一頓飯,下午,衛永凱兩口子就拾掇好,準備回西口市了。衛良忠等兩口子走後,又帶着周柄貴去找了一趟良山大隊的支書,把呂老婆被放出來,還有周柄貴的訴求,給村支書說了一下。

幾人從下午談到晚上,也不知道談出了什麽結果。

今兒傍晚的時候,呂家那邊又鬧起來了,這次,左鄰右舍都沒人去摻合,全都站得遠遠的,一副看好戲的樣子,看呂家兩個兒媳婦咒罵呂婆子。

衛良忠說的五百塊,把呂家兩個兒媳婦給吓死了。五百塊,這可是掏空他們兩家家底,都填不上的窟窿。

呂家媳婦就覺得,家裏這場災難,是老虔婆招來的,要不是她,他們家現在哪會像現在這樣,裏外不是人。這兩人從嫁進門,就一直被呂婆子打壓,今兒終于爆發了。

呂老大和呂老二這聽了老娘一輩子話的兄弟,這次不出聲了,仿佛沒有聽到般,一直躲在房間裏,都沒來瞅一眼,就這麽聽着剛從公安局回來,身體虛弱的老娘,被自己婆娘罵。

呂家婆娘罵完呂老婆子,臉上竟都同時升出一種扭曲的表情。

這次,衛子英沒再去看熱鬧。

莫名的,她覺得不能再靠近呂家。呂家明面上鬧的人,全加起來,都抵不過暗生恨意,躲在角落裏的呂三丫。她覺得,呂三丫若是爆發起來,肯定比呂婆子和她媳婦更驚心。

衛子英現在多了個愛好,就是在去衛良忠家和衛志學說說話。

但衛志學身體是真不怎麽好,風吹不得,熱不得,冷不得,衛子英去找他,十次有八次他都躺在床上。

這個堂兄,讓衛子英有些心疼,但再心疼也耐不住她年紀小,左腦被鎖,看不出他的問題。

衛子英心底感慨,希望這個堂兄,能熬到她開發出左腦,只要打開數據庫,以未來星際的醫療手段,不定能醫好他。

又陪衛志學說了會話,見他似有些泛困,衛子英不打擾他了,和他揮揮手,跑去找潘玉華玩。

也不能說是玩,她是去找她一起打草鞋的。

初三那天她和潘玉華一起去集市,三雙鞋,一共賣了一毛五,從潘玉華手裏接過錢的時候,衛子英心底生出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雖然這錢很少很少,少得只能買三個雞蛋,但衛子英還是很高興,因為,這是她憑自己的雙手掙來的。

踏實。

一毛五,卻愣生生讓她生出了一種自豪,然後越發癡迷掙錢的這種感覺了。每天吃完早飯,她就準時跑到潘家報道,然後和潘玉華一起搓繩打草鞋,蘇若楠和周桂都沒管她,全當她是在玩鬧。

知道衛子英打鞋賣錢了,蘇若楠還給她縫了個小包包,讓她把錢存着。

倒是衛志勇這當大哥的有點不得勁。

三歲的小妹都會掙錢了,他卻啥也不會。

至于衛志輝……

這是一個沒啥心眼的,根本就啥也沒想,只樂呵呵的笑,還跟着衛子英一起自豪了大半天。

那傻樂的模樣,看得衛子英一陣無語。

衛子英沒存自己這一毛五,把其中一毛分給了衛志勇兄弟,讓他們拿去買鉛筆,并還一副小大人的模樣,背着小爪子,告訴他們要好好讀書。

奶聲奶氣的話,聽得蘇若楠和周桂哈哈大笑。

打草鞋不是長久之計,甘華鎮就那麽大,賣草鞋的不少,潘玉華去過一次市集之後,就開始研究起了別的掙錢法子。

衛子英不知道她在想啥,依舊每天準時來報道,現在,她已經能一天做兩雙草鞋了,也就是說,她每天都能掙一毛錢。

不,不是一毛,而是一毛零七分。因為她做的仔細,鞋是越打越結實,越打越像樣,質量提高了,價格自然也就上漲了。

正月十五一過,左河灣生産隊開工了。

一開工,大人們就開始忙了起來。也就是開工前一天,周家和朱、呂兩家的這場糾紛,終于有了結果。

衛良峰初九那天,陪着周柄貴去了一趟公社,把周柄貴的難處和訴求給公社說了一下。

周家這事,其實正兒八經處理起來,是沒有任何懸念的,哪怕朱标強和他大姐已經被抓住,朱家也必須賠償周家。只不過年前公社太忙,抽不出太多時間處理這件事,再加上周柄貴也沒将這事捅到公社來,所以就暫時擱置了下去。

但現在卻不一樣,初八開工,公社領導上班第一天,就接到了省裏下達的文件,要求各地方嚴查人口販賣的事。

因為,就去年一年,省會盤州竟統計出兩百八十幾起拐賣人口案。這還是有人報案的情況下,做出的統計,那些沒報案的,不知道還有多少。這麽多拐賣案,引起省公安廳的重視,開年後,省裏公安廳下達的第一個文件,就是嚴查人口拐賣。

朱标強這次算是撞到槍口上了,公社本來還在商讨,該如何判處他和他大姐,這會兒不用為難了,兩人直接被西口市公安局給提走了。

周柄貴找上門,公社出了把力,派了幾個人陪周柄貴去了趟朱家,普法加威脅,生生從朱家給咬出了五百塊,也就是在這時,大家才知道原來朱家那麽有錢,有了這五百塊,周柄貴總算是把借的錢還上了。

這其中,呂家兩兄弟也出了一把子力。

呂家兄弟擔心周柄貴在朱家讨不到錢,把主意打到他們兄弟身上,在雙方協商前,暗戳戳給周柄貴透了一個底,說他們老舅家可有錢了,如果他老舅不願給,那就去鬧他們大表哥。

他們大表哥在西口市的礦場上班,朱标強偷孩子這事,若是鬧去他單位,說不定會讓他丢掉鐵飯碗,他老舅肯定會更心疼。

果不其然,談判桌上,朱老頭兩口子仍舊一副要錢沒有,要命一條的架勢。反正說什麽都不給錢,還因着一雙兒女被抓,怨恨上了左河灣的一群人。

那油鹽不進的蠻橫态度,弄得好像他朱家才是那個受害者。

衛良忠讓他耍了一個潑,然後不鹹不淡,說即然朱家這麽不講理,那他就去找他們大兒子的領導說理。

朱老頭一聽衛良忠要去弄他大兒子,眼睛頓時浮現惡意,要不是有公安在一旁,這老頭還不知道要幹出點什麽。

衛良忠悠閑的抽着煙,淡淡地看着他。

反正是一步都不退。

朱老頭見他态度,破防了,咬牙切齒同意了給錢,但只答應給五百塊,因為他也聽說了,周三柱那死崽子,在醫院花了五百。

呂家兄弟坑完朱老頭,回到村裏,就讓呂大丫送了一只雞和五十塊錢去周家。周柄貴沒有任何推脫,收了這他們的東西。

周柄貴這舉動,無疑是在告訴呂家兄弟,他不會再糾着這事不放,更不會動他們的寶貝疙瘩呂和平。

兩家人最後雖是化了幹戈,但到底不如以前那般了,甚至都不再說話。

二月初,冬季的蒼涼徹底退去,良山上蔥翠欲滴,生機盎然。

春風徐徐,河岸竹柳沙沙搖曳。

靠近石灘壩的竹林石階上,衛子英小手撐着小腦袋,雙眼放空,瞅着竹林發起了呆。

兩個多月過去,衛子英的頭發沖出來四五厘米,頭上那道猙獰傷疤已經完全看不到。新長出來的頭發,又濃又密,蘇若楠手巧,用四根橡皮筋,給她紮了四個小揪揪。頭頂上的兩個揪揪,因着不夠長,直楞楞上沖着,就像兩個毽子。

這一收拾,小丫頭是越發可愛了。

眼睛純黑,亮的猶如兩顆黑珠子,巴掌大的小臉透着些嬰兒肥,看着嬌嬌憨憨,誰見了都忍不住想捏兩下。

衛子英坐在竹林下,大眼睛散漫,又思考起她的統生了。

大哥、二哥去上學了,她也有點想上學。

因為只有上學,接受外界各種訊息,她的左腦才能逐步開發出來。

她的數據庫被封在了左腦裏,如果左腦不開發,就算她是系統穿越的,這輩子也不會有大出息。農村太艱難,統統幸運做了一回人,才不要一直過這種苦日子,她想讀書,她想掙錢,她想讓奶奶天天吃後腿肉……

“英子,咋在這兒傻坐着,今兒怎麽不去找玉華玩。”

衛子英走神間,竹林內,衛良峰杵着拐杖,嘴裏不知吃着啥,牙齒咬得咔崩脆,慢悠悠走了過來。

“玉華姐沒空,和潘奶奶上山弄柴去了。”衛子英聽到她爺的聲音,掀眼,軟乎乎地回了一聲。

就說農村苦吧,玉華姐姐才四歲多呢,就要進山打柴了。潘家還算疼崽崽的了,但玉華姐還是少不得要幹活,等她再大一點,她也得天天幹活。

統統不讨厭幹活,但統統更想幹腦力活,而不是體力活。

“爺,你喝酒了?”

衛子英心裏嘆氣,起身,小短一邁,上前想扶衛良峰。剛靠近,就嗅到了一股淡淡的刺鼻味。

她小鼻子聳了聳,有點嫌棄地退開,水靈靈的眼睛嚴肅地盯着衛良峰:“爺,我奶說喝酒傷身,會生病。”

“你奶瞎說的。”

衛子英:“奶才沒瞎說呢,去年我去拆線的時候,醫生姨姨給另一個老爺爺說,他喝酒喝太多,肝都硬了。”

“肝硬還能活?”衛良峰被小孫女的話給唬了一唬,忙不疊道。

衛子英板着小臉:“醫生姨姨是這麽說的,還說啥肝硬了會壞,壞了,就完了。”

衛良峰心一緊,硬着脖子說:“你爺我可不是忽悠大的,喝酒哪會把肝喝硬啊。”

他只知道,喝酒喝死人的,還沒聽說過喝酒把肝喝硬的……

“我忽悠爺爺幹啥,爺要不信,去問問奶,奶那天也聽到了。”她是誠實的統統,才不屑忽悠人。

就算要忽悠,也是有理有據的忽悠。她頭上傷口拆線那天,醫生就和一個肝病患者說過這話。

酒精肝、肝硬化、肝癌,就是這麽一步一步來的。爺爺本來就身體不好,多喝酒是真的不好。

“爺爺,你和誰喝酒了?那和你喝酒的人,肯定是想害你,咱以後不和他一塊玩了。”衛子英憋了口氣,又去扶衛良峰。

衛良峰沒讓她扶,他是腿腳不利索,又不是不會走。

輕輕拍開衛子英的手,衛良峰從兜裏摸了一把炒熟的黃豆塞給衛子英:“沒,我去東陽大隊看我表舅公了,順便和他小喝了兩懷。”

這黃豆是農村很常見的下酒菜,小火入鍋翻炒,不放油,直到黃豆表皮泛焦,熟透後,灑些鹽起鍋便成。

這炒出來的黃豆,又香又脆,牙口不好的老人一般都吃不了,但小孩卻喜歡。

“東陽大隊?”衛子英把炒黃豆裝進兜裏,小臉一側,好奇地看向她爺。

她現在對東陽大隊這幾個字特別敏感,因為,那朱标強和他大姐的判決出來了,兩人都要吃槍子,連那買小孩的一方,也被當成同夥判了刑。

現在這事,整個甘華鎮都傳得沸沸揚揚,十裏八鄉全知道了,因為公社把朱家姐弟犯的事,連同判決,一起通知了所有大隊,讓各大隊村支書,給衆人普法一下,別做那觸犯法律的事。

她大爺前天傍晚,把左河灣所有人都聚到了石灘壩,給大夥開了一個會,反正那意思,就是誰要敢和那朱标強一樣做缺德事,他決不容情,親自把人扭送去公安局。

這個會一開,整個左河灣都拍手稱快,只有呂家婆子大哭了一頓,指槡罵槐的罵到了大半夜,後來也不知道怎麽惹到她兩個兒媳婦了,三婆媳半夜還吵了一架。

呂家被壓了十幾年的兩個兒媳婦,如今算是翻身做主了。

但有的人就算是腰杆硬了,有些東西也難以改變,呂家五個閨女,親娘當家做主了,日子還是不見有好轉。

朱家一下子死了兩口人,衛子英特別想知道朱家的情況,但奈何人太小,所有訊息,都只能從大人們嘴裏知道。

“恩,你老太有個表弟在那邊,我過去看看他老人家,哎,看一次,少一次,也不知還能見幾次面。”衛良峰點了點頭,啥也沒和衛子英說。

衛良峰去東陽大隊看人是其次,打聽消息才是主因。

老娘那天說的話,是他心底的一根刺,不得不防。朱家邪性,這一下子死兩個,鬼知道朱老頭會不會暗地裏搞他們家,他得先防範起來,別事到臨頭了,自家還雙眼一黑,啥都不知道。

不過這次過去,也不是毫無收獲。

朱标強姐弟判決下來後,朱家就關門閉戶,一點聲動都沒有。都說不叫的狗,咬人最狠,判決前朱家那對老的又兇又橫,判了後卻不吭聲,指不定葫蘆裏在賣什麽藥呢。

晚上等永華回來,得和永華商量一下,看看怎麽應付這朱家。就是不知道,朱老頭最後是把這筆賬算到自家頭上,還是馮家或是周家。

“你咋在竹林呢,你媽和你奶呢。”回石灘的路上,衛良峰抛開心底雜思,問道。

衛子英耷拉了一下小眉頭:“姑姑回來了,她們說話,不讓我聽。”

衛良峰:“你姑來了,就把你追出來了,有她們這樣當人媽,當人奶的嗎?”

“對啊,對啊,好過份。”衛子英心裏也有一丢丢委屈。

媽媽、奶奶趕她出門,好過份哦。

她是真委屈,自從年前聽錢二媳婦說周三柱不好,她一口說出三柱腦袋壞後,她媽和她奶說話就開始避着她了。

她媽說,她太小,過早聽這些不好。

她奶說,小孩子就得有小孩子的樣,這些東西聽太多,會移性。

衛子英不明白,為啥她就不能聽這些了。她左耳進,右耳出,依舊時刻支棱着耳朵,偷聽她們談話,但偷聽兩次被抓後,她就不敢再偷聽了。

因為,她奶說,再被她發現偷聽,就一個月不煮肉給她吃。

……一個月不吃肉,會饞死統統的。為了吃肉,她只能忍着好奇心,不再去偷聽他們說話。

其實,蘇若楠和周桂也沒啥心思,就是有一天,突然發現自家三歲的小丫頭竟能聽懂大人們談話了,而且……聽了後,反應還和別的小孩不同,她似乎對這些很感興趣,不但不會忘記,還會有理有據地分析。

這一發現,可把這兩媳婦驚呆了。

婆媳二人統一戰線,決定要拍飛小丫頭這喜歡聽八卦的另類愛好。

她們可不想以後閨女長大了,成個八卦小能手。

“老婆子,你們關着門說啥呢,還把英子追到竹林裏去,下面可是左河,也不怕她去玩水,掉河裏去了。”走進院子,衛良峰還沒看到人呢,就先朝半掩着的堂屋裏埋怨了一句。

厚實的木門,随着衛良峰的聲音響起,緩緩打開。

一個梳着大辮子,穿着一件的确良襯衣的爽利女人,從門縫夠出個腦袋,看了出來:“爸,你回來了,快進來,我們正說事呢。”

這女人是衛子英的姑姑,衛永紅。今年二十七歲,嫁去良山大隊下的鳳平莊已經三年了,鳳平莊離左河灣生産隊不是很遠,只有半個小時的腳程,初二那天,她還帶男人回來過,這才剛過一個月,也不知啥事,一個人又回來了,而且還是選在太陽快落山的時候回來。

“有事講事,把小英子關外面做什麽。”衛良峰瞥了眼親閨女,牽着衛子英蹒跚着進了堂屋。

祖孫倆剛一進去,衛永紅就忙不疊把門掩了上。

堂屋裏,周桂滿臉憤怒地在坐板凳上,進屋的衛子英,一擡頭,就瞅見了她奶不尋常的神情。

衛子英詫異。

誰惹奶生氣了,臉都氣黑了,莫不家裏有啥東西被人偷了?

而一旁,蘇若楠也是滿臉無奈,這無奈中,還摻雜着一絲衛子英看不明白的東西。

衛良峰說完衛永紅,一轉頭就察覺到屋裏壓抑的氣氛,他楞了楞,問:“老婆子,咋了,誰惹到你了?”

“誰惹到,除了你那好兒子,還能誰能這麽氣老娘。”

衛良峰不問還好,一問,登時掃到了臺風尾,生氣中的周桂,眼睛一擡,氣怒地刮了一眼他。

“永民?”

衛良峰似乎從來就沒想過,惹周桂生氣會是衛永華,下意識就把衛永民定成了罪魁禍首。

在衛良峰心裏,老大沒那能耐能惹她老娘生氣,而老婆子也更不可能生老大的氣。老大話少,除了幹活,就沒有什麽花花心思,一輩子,也就在娶兒媳婦的時候和他們犟過一回。

說起衛永華的性格,這其實和衛良峰兩口子有着很大的關系。

當年衛良峰腿斷,衛永華十一歲,就被迫去跟着那老木匠學手藝。那老木匠性子不大好,只會打壓教徒,等到兩口子發現衛永華越來越沉默時,已經晚了。

衛永華已經徹底不愛說話,只懂幹活了。

在農村這種性子其實也沒啥,在外人眼裏衛永華就是老實人,可只有衛良峰他們這對做父母的,才會明白,以前活蹦亂跳的兒子,不知不覺間變成這樣是何等感受。

好在現在成家立業,娶的媳婦雖然嬌嬌弱弱,但也是個會過日子的,兩口子擰成一條線,也不是什麽大問題。

周桂揉了兩下堵得慌的胸口:“不是他,還能有誰。”

“他又幹了啥?”衛良峰一聽惹禍的是衛永民,眉頭一橫,怒問。

問過了,眼神一掃,冷飕飕的睨向衛永紅:“還有你,都忙起了,你不在鳳平莊掙工分,跑回家來幹啥。”

“幹啥,還能幹啥,當然是來和你們說老三的事。”衛永紅翻了個白眼,頂了衛良峰一句,走到若蘇楠的跟前,憂心忡忡問:“大嫂,那陳麗和你是一批來咱良山大隊的,你知道她是個什麽樣的人嗎?”

“不清楚,我下鄉兩個月,就從知青院搬了出來,這些年也很少去知青院走動,我不知道她如今的具體情況。”蘇若楠搖搖頭。

當年她下鄉,極度不适應地裏農活,所以,就啓用了她爹給她安排的計劃。

她離開江省前,她爹給她說,要是幹不習慣農活,就找個傻一點的本地人嫁了,融進農村,只要成了那個地方的人,就不會有人敢欺負她,而且活也有人幫她幹。也讓她別擔心嫁了人就回不了城的事,只說,要有機會,他會安排她回城。

嫁的人好呢,那就一起帶回城,蘇家不差女婿那口飯,要是不好,那她就一個人回城。

因為有父親離開前的話,她當初才會在發現鄉下日子不好過後,果斷選擇嫁人,而且還選了一個手藝人。

永華手藝好,就是和她一起回城了,也不愁沒工作。

她當年嫁的太快,是真的不清楚知青院的事。不過衛永紅嘴裏的陳麗,她卻是稍微知道一點點的。

蘇若楠從過往回憶中回神,擡眸,将自己知道的情況,告訴了在場三人:“陳麗也是江省人,父母是紡織廠的職工,家裏七兄妹,我只知道她想回城,不然也不會二十八歲了,還一直單着。”

衛良峰迷糊問:“到底怎麽回事,你們三個在打什麽啞謎?”

周桂:“還能怎麽回事,永民那畜生,鬼迷心竅和女知青攪合在一起,還搞大了別人的肚子。”

“啥……”衛良峰震驚了。

周桂瞥了眼男人,喊了一聲衛永紅:“永紅,你來給你爹說,老娘現在不想提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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