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周桂憤怒砸出來的話,不但衛良峰震驚,乖乖巧巧當背景板的衛子英同樣被震得回不了神。

她小眼睛愕然大睜,瞪得都快成了兩顆黑珠子,腦袋一歪,不可置信地看向周桂。

……哇,二叔能耐了。竟不聲不響,幹出了這種事。

門口的扁擔今兒保不準要斷了,一起斷的,可能還有她爺的拐杖。

二叔完蛋了!

“爹,咱老三,該打了。”

衛子英想着她二叔要挨打,衛永紅一出聲,也是先慫恿親爹打人。她就覺得,她弟該吃頓打了,臉都丢到鳳平莊了,害得她被隔壁媳婦冷嘲熱諷,還在抓瞎。

今兒上午整個鳳平莊的人,都知道了他幹的事,也就左河灣和知青院隔的遠,消息還沒傳過來,不然,還不知道要傳出些什麽閑話呢。

哎呦,老衛家的臉,都被這臭小子給丢完了。

“你再不說,信不信我先給你一頓。”衛良峰急得不行,坐在板凳上,拐杖對着衛永紅一比,吓得她縮了縮脖子。

“又不是我幹的事,兇我做什麽。”

衛永紅不忿地睨了眼她爹,道:“具體情況也不清楚,就是上午的時候,知青院的一個女知青,幹活的時候累倒了,我們隊長擔心出事,找莊子裏的赤腳醫生給看了一下,發現她懷孕了。”

說起這事,衛永紅就來氣。

她早上沒上工,隔壁媳婦中午興沖沖地跑回來,對着她一陣陰陽怪氣,結果卻啥也沒說,等她下午上工,發現大夥看她眼神不對,這才從別人嘴裏打聽出是怎麽回事。

那個累倒的知青是陳麗,知青院的老知青,醒過來竟對外宣稱,她肚子裏揣的,是她弟衛永民的崽。

這消息,震得衛永紅兩眼一黑,差點沒暈過去。她跑去知青院蹲守了一個下午,想問問那陳麗到底是怎麽回事,結果,陳麗卻不在知青院,據說是去市裏醫院了,送她去的不是別人,正是應該在左河灣上工的衛永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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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河灣到鳳平莊的知青院有一段距離,也不知道是誰給永民遞的消息。

衛永紅蹲不下去了,幹脆回娘家,想問問老娘,弟弟和陳麗到底是怎麽回事。不想,她娘一問三不知,只知道永民的确是和一個知青走的近,而且走近還不是一個月兩個月,而是一年多了。

但這一年多,甭管老娘怎麽問,永民屁都不打一個,更沒說将人帶回來。

“她下鄉十年都不願嫁,永民那冤大頭送了她一年多東西,也不見她上門,這會兒,卻突然鬧出個懷孕,她這是想幹什麽?”周桂聽完衛永紅的話,兩條眉毛一皺,若有所思道。

正月初三的時候,衛子英把在集上看到的事告訴她,她那時就隐隐有感,覺得永衛民談的這個知青,有些不好。果然,這才多久啊,就鬧出這種事。

這是想讓人戳他們老衛家的脊梁骨還是怎麽着。

年前的時候,她就問過永民,讓永民帶她回來,過了明路,他們讓人去知青院提親,結果永民說她不想這麽快上門,還因為這原因,和她吵了一架。

可現在呢……

無名無份鬧出個孩子,他們想幹什麽?

衛永紅撇撇嘴:“我也覺得有點問題,按娘的說法,永民和她應該是處了一段時間了,要真有那啥,永民肯定巴不得把人娶回來,哪會藏着瞞着。”

在鄉下這地方,女人名聲很重要,陳麗莫不是就沒考慮過這一點?

“若楠,你去地裏把永華叫回來,我有事給他說。”衛良峰揪着眉頭思索了一會兒,朝蘇若楠道。

蘇若楠點頭,出門去了梯田那邊。

二月初,正是各種莊稼孕苗的時候,生産隊的男人們這會兒都在梯田搭田梗、孕秧苗還有犁地,女人們則多數都在松土,準備接下來玉米播種和雨季紅薯。

蘇若楠離開,衛永紅瞥着衛良峰兩口子,愁眉苦臉道:“爹,娘,永民這事,你們打算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衛良峰掀開眼皮,不鹹不淡地睨着她。

衛永紅翻了個白眼:“陳麗肚子都大了,難不成還讓她住在知青院?”

提到陳麗的肚子,衛永紅心裏就忒不是味。

一是氣衛永民亂來,二是氣陳麗。衛永民二十三歲,已到了談媳婦的年紀,陳麗更是二十八了,都是成年人,若真有那意思,難不成爹娘還會不讓進門。偷偷摸摸搞出這種事,也不怕別人的口水淹死他們。

特別是陳麗,她一個下鄉知青,知不知道未婚懷孕,對她有多不利。

要是自家不要她,她的處境……

不用想,衛永紅都能猜到結果會怎麽樣。

“住不住知青院的,得等他們回來再說,行了,天快黑了,你娘沒煮飯,你回去吃吧。”衛良峰慢吞吞把褲腰帶上的煙杆取出來,擦了根火柴,想吸口煙緩解一下,結果火柴剛燃起來,一擡眼,便見衛子英睜着雙黑溜溜的眼睛一眼不眨的盯着他。

衛良峰老臉一木,楞了兩秒,悻悻的把火柴滅掉,又把煙杆系回了褲腰上。

現在,他是完全不敢當着孫女的面抽煙了,一抽,孫女保準不和他親。

“回來一趟,連口飯都不給我吃。”

衛永紅盯着攆人的親爹,怼了一句,轉頭沖周桂道:“算了,我先回去了,明兒再過來,晚上你們好好問問永民,到底是怎麽回事。”

說着,也不看衛良峰,轉身就出了衛家院子。等她離開,老兩口對看了一眼,愁眉各嘆了口氣。

屋裏氣氛沉寂,衛子英不敢吱聲,乖巧坐在板凳上。過了十幾分鐘,蘇若楠就把衛永華喊回來了。衛永華濃眉皺成了一條蟲,回來的路上,蘇若楠已經把事情給他說過了。

“爹,永民這事咋辦?”衛永華愁眉不展,一回來就問。

“永華,你跑快一點,去鎮上車站守着,要是看到永民和陳麗回來了,你立即把他們帶回來。”衛良峰見大兒子回來,攢眉緊眼,趕忙把他打發去鎮上,讓他去攔人。

永民他們的事已經在鳳平莊傳開了,以永民那不怎麽靈活的腦袋瓜子,肯定會傻不啦叽地送陳麗回知青院,那邊還不知道有什麽等着他們呢,回去了,肯定有得鬧,不如先把人截來左河灣,先弄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再做打算。

哎,兒子都是債。

永民到底明不明白,他和陳麗未婚先孕,會有什麽後果啊?

陳麗可是知青,她嫁了人懷孕生子還好,這沒有嫁人就懷孕,知青辦那邊可是要過問的。

若是陳麗對他有心,不指認他便罷,但凡陳麗有一點不願意,他就完了。

當爹的就是不一樣,衛永紅只想到陳麗懷孕,對陳麗的影響,而衛良峰卻是想到更深的隐患。

“哦,好。”衛永華不知道他爹在想什麽,焦頭爛額地搓了搓手,趕忙去鎮上。

“永華,等會兒看到陳麗,你給她說,等隊裏孕完了苗,我要回江省,你問她,要不要一起回去看看她爹媽。”衛永華剛踏出門檻,身後,蘇若楠驀地出聲喊住他。

衛永華不知道蘇若楠為啥這麽說,他只聽到了一句,那就是媳婦要回江省,似乎還沒有帶他的意思。畢竟孕完苗,生産隊就忙起來了,媳婦能去江省,他肯定是去不了。

衛永華轉頭,愣愣的盯着蘇若楠:“你要回江省?”

他問得很快,也沒隐藏自己語氣,連衛子英都從他的問話裏,聽出了丢丢揪心。

蘇若楠沒解釋,溫柔地朝男人笑了笑:“回不回去再說吧,你按我的話,問一下陳麗便成。若是和她一起的除了永民還有其他人,那你一定要第一時間問。”

蘇若楠一笑,衛永華就陪着憨憨一笑,啥煩惱都沒有了,忙不疊道:“哦,看到人了,我問她。”

“……??”被撒了好大一口狗糧的衛子英。

爸爸沒救了。

和父母生活了一個多月,衛子英這會兒已經完全把自家這對爸媽看透了。

她爸就是黏黏糊糊的人,超聽她媽的話。她媽就是指着地上的石頭,說那是一坨狗屎,他爸也會毫不猶豫地附和。會不會懷疑衛子英不知道,反正吧,爸爸媽媽的相處模式,恕她見識短,分析不出來。

衛良峰兩口子對這倒是已經見怪不怪,等衛永華一走,老兩口擡頭,疑惑地瞅着蘇若楠,想知道她葫蘆裏在賣什麽藥。

老兩口可不是衛永華那憨憨,自家兒媳婦是啥性子,他們心裏門清。兒媳婦突然說這話,肯定另有用意。

都是千年狐貍,也別耍什麽聊齋,周桂直接問:“若楠,陳麗是不是有啥不妥?”

蘇若楠柳眉輕蹙,沉吟着分析:“不大清楚,只是順口一說罷了。爹,娘,前兒我接到我爹的信,說上頭政策有變,我們這些下鄉的知青,可能有機會回城了,陳麗去年冬月的時候回過一趟江省,她肯定也知道這事。我和她同批來到良山大隊,我家志勇都八九歲了,她卻一直沒嫁,她一心想回城呢,絕不可能在這節骨眼上,鬧出這些事。她回江省那半個月,肯定是出了什麽事,不然咱家永民這段時間不可能這麽殷勤。”

有沒有改變态度,蘇若楠其實并不大清楚。

但有一點她卻是可以肯定的,衛永民和陳麗關系升溫,是在陳麗從江省回來之後。

從年前她和永華做完工回來,除了地裏和吃飯的點,她幾乎就見不到永民的身影,永民對陳麗這麽殷勤,肯定是陳麗向他透露出了某種訊息。

這可不是精明的陳麗,能幹出來的事。

“啊,回城?”正在為小兒子發愁的衛良峰和周桂,在蘇若楠的話落下瞬間,頓時顧不上衛永民了。

衛子英也顧不上聽她二爺八卦了,圓溜溜的眼睛,驀然一睜,咻地看向親媽。

她媽媽也有回城資格,這,這,回城政策一下來,她媽不會就回城了吧?

完了,她和大哥,二哥,要成沒媽的孩子了。還有他爸,媽媽若回城,她爸怕不得傷心死。

“你,你要回城啊?”周桂讷讷地盯蘇若楠,問。

回城這個話題,讓衛良峰沒忍住,把褲腰上的煙給點了起來。

兩口子這會一個心思,都擔心蘇若楠要回城。畢竟她也是城裏來的,城裏的人都是鐵飯碗,一個月幾十塊錢的工資,比起黃背朝天的農村,不知道好了多少。

他們家條件放在良山大隊還算不錯,但比起城裏來,差的也不是一星半點,兒媳婦嬌嬌弱弱,嫁過來十年了,地裏的活都還不是特別上手,有回城的機會,她哪會不回去啊。

“媽媽,你想回城?”衛子英管不上她爺抽煙的事了,睜着烏黑的眼睛問蘇若楠。

二叔和知青在一起算啥,她媽回城才是大事。

嗯嗯嗯,統統不想做沒媽的孩子。

蘇若楠看着突然緊張起來的三人,突然反應過來自己說了啥,她宛然一笑:“娃都三個了,要回,也不能我一個人回去。再看吧,我爹說,我姐姐所在的廠正在籌辦一個分廠,地址就在西口市,我爹的意思,是想把永華安排到新廠做技工,他見過永華的技術,只要技術過關,進廠不難,到時候我再去考一下工廠會計,不定我們都能進城。”

衛良峰抽煙的動作一頓:“所以,你就是回城,回的也不是江省,而是西口市?”

衛良峰一聽是西口市,提在胸口的心,終于落回了原處。

吓死他了,還以為兒媳婦要回江省呢。兒媳婦要走了,他兒子咋辦。

不過,若只是西口市,那就沒什麽好擔心的了,畢竟西口市離甘華鎮不遠,坐客車也就一兩個小時的路。聽兒媳婦的意思,她這是想帶着永華一起去呢。

永華這個憨憨,當初鬧着要娶的媳婦,還真娶對了。瞅瞅,就是回城也想着他。

蘇若楠:“我爹是這麽打算的,不過這事還沒影,咱們就當不知道,等我姐姐他們的廠籌辦好了再說。爹,你可不能到處去宣揚。”

衛良峰拔了口煙,忙不疊點頭:“不說,不說,我誰也不說。”

“若楠放心,他要是把不住他那張嘴,我削他。”周桂在一旁出聲。然後又把話題轉到了陳麗身上:“若楠,你是不是覺得陳麗有啥問題?”

蘇若楠搖頭:“有沒有問題不知道,明兒上午,我去一趟郵政,給我姐打封電報,讓她幫我打聽一下。”

頓了頓,蘇若楠又道:“永民的變化是陳麗從江省回來後開始的,爹你們放心吧,有剛才我那話,陳麗就算是有什麽小心思,也不敢真害永民。”

蘇若楠其實和衛良峰一樣,都擔心陳麗因着肚子裏的孩子,胡亂咬衛永民。要是她說,她不是自願,而是被迫的,那永民就成了耍流氓的,到時候,知青辦肯定會插手。

“這一年,永民對她這麽好,扒拉了家裏這麽多東西給她,希望她還有良點心吧。”周桂聽完,無奈的嘆了口氣。

以前,她是巴不得永民能娶個知青,畢竟大兒媳婦就是知青,有心眼,還講理,除了嬌一點,就沒啥不好的。要是再來個大兒媳婦這種媳婦,他老衛家怕就真的燒高香了。好媳婦旺三代,她也希望永民能找個好媳婦,但自從永民斷斷續續,和人走動了快一年,也不見那個閨女上門後,她隐隐就知道,永民看上的這個知青,怕是和大兒媳婦不一樣。

初三那天,小英子說,在集上看到他叔和那個女知青了,兩人買了不少東西,大包小包從供銷社裏出來,她坐在門口等了永民一個下午,就想瞅瞅,永民買了東西,會不會帶些回家。結果她失望了,等了一個下午,他是空着手回來的,別說她這個老娘,連小英子這三歲的侄女,他都沒給她帶個糖回來。

這雖然只是一點小事,但小事看大事,永民的心,全被那個女知青勾去了,家裏人也得往後靠。

其實男人的心在女人身上也沒啥,最主要的是,那女人好不好。

大兒子心裏也全是他媳婦,但大兒媳婦卻是個心細,會來事的。永華那個憨憨想不到的事,大兒媳婦都能想到,當年這種情況,同樣也在大兒子身上發生過,但大兒子卻是提了一匹布回來,說是蘇若楠給他們兩老的,讓他們做身新衣服。

瞅瞅,這就是有心和沒心的區別。

都說兒好不如媳婦好,這話還真有理。

初三那天她瞅出點情況,當天晚上,她就把家裏的錢一分為二,該給大兒子的那份,她全給兒媳婦了。永華兩口子掙的錢雖然沒上交,但別忘了,他們有上交工錢給生産隊,生産隊會算他們工分,這些工分是能換錢的,可不是永民一個人的。

“我先去做飯,若楠,你去自留地裏,弄點牛皮菜回來。”

天色不早,再怎麽擔心衛永民,該做的事還是要做,周桂起身,跨過堂屋和廚房的門,開始洗米做飯。而蘇若楠則背上背簍,去了石灘壩子後面的自留地。

牛皮菜是農村人最愛種的一種菜,這種菜人能吃,豬也能吃,開春後衛家又去收購站捉了三頭小豬崽,這些牛皮菜,就是周桂特意種來喂小豬崽的。

“衛二嬸,衛二嬸,在家嗎?”

蘇若楠前腳去地裏,後腳錢二媳婦就扛着鋤頭,收工回來了。還沒進院子呢,就先朝衛家這邊喊了兩聲。

“在,二表嬸,你找我奶啥事啊?”

衛子英聽完她二叔的事,就坐在堂屋門檻上發呆。她這會兒正在琢磨着,要不要去找潘玉華,問問有關她二叔的事。

她玉華姐可是個那啥,村裏的事,不管發生的還是沒發生的,就沒有她不知道的,也許,她會知道,這個叫陳麗的知青,到底會不會成為她的二嬸。

“我找你奶有點事。”錢二媳婦看了眼衛子英,急吼吼把背簍擱到院子裏,然後甩着有點發福的身體,靈活地蹿進了廚房。

一進廚房,錢二媳婦就壓底聲音,朝周桂道:“二嬸子,不好了,不好了,你家永民出事了。”

“啥,什麽事?”周桂一聽她提到衛永民,一個激醒,趕忙問。

糟糕,莫不是永民的事,傳到左河灣了?

錢二媳婦賊頭賊腦的往廚房門外瞥了一眼,急道:“二嬸子,你還煮什麽飯啊,趕緊的,你家永民把知青院那邊的一個女知青,肚子搞大了。”

周桂眼睛一眯,問:“你咋知道的?”

錢二媳婦:“今天中午,鳳平莊過來了個男知青,偷偷摸摸找上永民,說是那有個女知青懷孕了,還是永民的,讓他帶她去市醫院檢查,我挑水正好路過,聽了一耳朵。下午我特意去割牛草,一割就割到鳳平莊,就是去打聽這事的,那男知青說的是真的,鳳平莊那邊,這會兒已經傳得沸沸揚揚。知青辦的幹部都去了,還帶了民兵,說要抓永民。”

“你去鳳平莊了?”周桂一楞,沒想到錢二媳婦竟還是個熱心的,聽到消息,竟會以割草為名,去過鳳平莊了。

“他們抓永民,怎麽不來咱左河灣,反而去鳳平莊?”

錢二媳婦喘了口氣,拿起水缸上擱着的水瓢,猛灌了口涼水,道:“我咋知道,二嬸子,你們趕緊想辦法,你別不信,這事可是我親自去打聽的,我回來的時候,聽知青辦的說,要是今天等不到衛永民和那個女知青回來,明天就來咱們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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