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1)

命好不好,那都是各人選的。選擇不同,那自然結果就不同。

有些東西,不是羨慕,就能羨慕來的。

蘇若楠敢這般做,那是因為她身後有着無論她做什麽選擇,都會為她考量的爹娘,江省的娘家,便是她最大的憑仗。然而陳麗卻不行,陳麗家裏兄妹太多,可以說,陳家根本就沒考慮過她回城的事。

衛子英被蘇若楠支去了黃荊樹籠裏,她個子小,一鑽進去,就被樹蔭給擋了住,太陽再曬不到她。

躲在陰涼處,衛子英小手托着腮,烏黑眼睛留意起了剛才視線打望來的方向。

她可以肯定,先前真的有人在看她。

而且,那視線還陰測測的,讓她打心底裏發毛。

坡上沒有外人,忙碌的全都是左河灣自己的人。衛子英揪着眉頭思索了一會兒,眼珠子一轉,就将目光落到了呂婆子那邊。

要說整個左河灣,誰會用這種眼神看她,除了呂婆子,她再想不出其他。畢竟,朱标強姐弟吃槍子,多少和她有點關系。

勾着小眼睛觀察了一會兒,衛子英發現,這呂婆子在幹活之餘,竟還在暗戳戳打量背着孫子幹活的馮家媳婦。

這馮家媳婦,就是差點被朱标強偷走的乖寶的奶奶,她叫鄭娟,朱家姐弟吃槍子那天,她家男人和周柄貴還一起跑去西口市湊了熱鬧,回來後,兩人慷慨花錢,買了串鞭炮來放。

呂婆子在栽玉米秧子的時候,眼睛不在是鄭娟身上,便是在周柄貴媳婦身上,時不時,還會落到蘇若楠和陳麗這邊。

衛子英察覺到她打望的人後,心裏猛地打了個突。

剛才看她的人,肯定是呂婆子。

這呂婆子要幹啥,不會是惦記上她們幾家了吧?

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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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得告訴媽媽。

衛子英想着把自己的發現,告訴蘇若楠,那邊呂婆子好像蹲累了,撐起老腿想要站起來。

可能是人老,站起來有點費力。偏她身邊幹活的四丫和五丫都沒看見,兩個丫頭都沒伸手扶她。

這好像惹到她了。

“死丫頭片子,沒長眼睛嗎,還不快點來扶我一把。”

“榆木疙瘩,眼睛這麽不會來事,還留着幹嘛,戳瞎算了。”

呂婆子罵罵咧咧,指着四丫和五丫罵。

卻在這時,呂家三丫駝着背,又背了一些玉米苗子過來。她手上還拿着把鋤頭,似乎是想背完這次,就和大人們一起去打窩。

剛走到呂婆子身邊,瞅着被老婆子罵得都縮起了脖子的兩個妹妹,她眼神微暗,順手把鋤頭立到了呂婆子的背後,然後背着背簍繼續往前走。

呂婆子在罵孫女,沒有注意到身後多了把鋤頭,她一罵就罵了一分鐘,這會兒功夫呂三丫已經背着苗子,走到了她媽呂大媳婦那邊。等呂老婆子罵人罵爽後,一轉身,腳一跨出去,就好巧不巧踩到了鋤頭上。

這一踩過去,前傾的鋤頭把子冷不丁,就猛地打了下來。

呂婆子再橫,那也是個不大靈活的老婆子,鋤把子一打來,她連躲都來不及,腦門上就吃了一棍。

“哎呦,哪個缺德玩意,在這裏立把鋤頭,這是想敲死人嗎?”一聲痛呼響起,呂婆子擡手撫住被敲的額頭,老眼一厲,張嘴就開始罵。

她這一罵,大夥可不就都發現了她的狼狽。

看着走個路還能踩到鋤頭,并敲中腦袋的老虔婆,附近栽苗子的人,嘴角猛抽了幾下,理都不理她,埋頭繼續幹活。

呸,這老巫婆肯定缺德事幹多了,不修德,被瘟神找上她了。

自己把自己敲到,活該。

呂老婆找了一圈,都沒找到那擱鋤頭的人,呸了一聲,罵罵咧咧下了山坡,似乎是想回村了。

黃荊樹陰涼處,衛子英看着那邊發生的事,小嘴微張,大眼睛來回在那把倒掉的鋤頭上,跟個沒事人一樣的呂三丫身上轉動。

衛子英心裏神奇的很。

她現在算是有點明白,為啥呂三丫又是放蛇,又是給那呂家幾口人吃蛇床子,還沒被發現的原因。

就像剛才,要不是她一直盯着呂婆子,誰會想到,那把敲呂婆子的鋤頭,是她放的啊……

衛子英在這裏驚奇,那邊,蘇若楠幹了會兒活,就不想幹了,她撫了把額頭上的汗珠,瞅了眼同樣沾了不少汗的陳麗,眸子微轉,嘴角微一上揚,往周桂那邊喊道:“娘,陳麗好像有些累着,我送她回去吧,正好也到了該喂豬的點了。”

被迫累着的陳麗,聽到蘇若楠的話,不可置信地擡起了頭。

旋即,她眼睛一阖,真的一副累着了模樣,坐到了地裏。

附近幾個幹活的媳婦,聽到這邊的聲音,都回頭瞅了瞅。見陳麗都在坐着幹活了,大家下意識就把蘇若楠的話當了真。

周桂夠着眼,看着兩個‘累’到了的兒媳婦,心裏怎麽想的別人看不出來,嘴上卻在說道:“回去吧,你等會兒喂了豬,也別來了,家裏還有一堆衣服沒洗,你去把衣服洗了吧。”

婆媳十來年,周桂哪會不知道蘇若楠葫蘆裏在賣什麽藥。

對于兒媳婦一到幹農活,就有各種借口這事,周桂已經是見怪不怪了。

反正家裏的活,也需要人打理。她幹不來外面的活,幹家裏的活也一樣,在這上面,周桂倒也看得很開。

至于陳麗……

周桂從頭到尾對她,就沒有任何指望。

因為,在她還沒進門時,她和老頭子就已經打了分家主意。

分家了,她和老頭子跟着老大過,陳麗是懶也好,勤快也罷,都跟她沒有關系,她愛怎麽樣,就怎麽樣……

“嗳,那我們先回去了。”蘇若楠聽到周桂的話,眼角浮出笑意,喊了一聲陳麗,兩個女人帶上衛子英,就離開了坡上。

回到家,蘇若楠讓陳麗去喂豬,她自己則帶上衛子英,去了對面吳家平莊子的青林裏,然後麻利地割了小半背的馬鞭草回來。

回來後,她燒了一鍋水,把馬鞭草仔仔細細清洗幹淨。

清洗完後,她又找了一個簸箕把這草晾着,然後收拾出一家人的髒衣服,帶上衛子英,一起去了河灘,開始洗衣服。

“媽媽,剛才咱們弄回來的草,是幹什麽用的?”從頭到尾跟在蘇若楠身後的衛子英,全完看不懂她媽在幹什麽。

一堆野草,還得燒水來洗,這洗來有啥用。

“做曲子用,天快熱了,煮些醪糟來放着,你爸和你奶下工回家,也能喝上一碗。”蘇若楠利索地洗着衣服,一邊洗,一邊給衛子英解釋。

一聽到吃的,衛子英眼睛亮了:“什麽叫醪糟,好喝嗎?”

“好喝,不過你不能多喝,醪糟雖甜,但也醉人。”蘇若楠看着閨女眼裏的亮光,盈盈笑道。

衛子英小腦袋猛點:“嗯嗯,我不多喝,就嘗嘗味。”

“嘗也不能多嘗。”蘇若楠點了點小丫頭的鼻子,繼續洗衣服。

就像周桂說的那樣,蘇若楠幹不慣地裏的活,但家裏的事她卻是把好手,她會的東西,有些連周桂都不會。這是她嫁進衛家後,跟着衛老太學的。

而作為衛老太兒媳婦的周桂和張冬梅,卻都沒機會學到老人家的手藝。

比如,做黴豆腐,腌豆食,還有麥醬……

“媽媽,我知道在坡上的時候,是誰在看我了。”衛子英蹲在她媽身邊,洗着自己的小衣服,揪着眉頭道。

“誰?”蘇若楠動作微頓,問。

衛子英小嘴巴一抿,慎重道,“呂婆子,她不但在看我,還在看三柱她媽和乖寶她奶。”

“周柄貴媳婦和鄭娟?”這兩個名字,讓蘇若楠一瞬間警惕起來。

閨女和這兩家,可以說是間接讓朱标強落網的關鍵人物。娘家侄子侄女一起吃了槍子,莫不是呂婆子想給娘家他們出氣……

衛子英:“嗯,媽媽,我感覺呂婆子要做壞事。”

“英子,這幾天別去溝子裏玩了。”蘇若楠眸子一緊,看了眼閨女,然後加快了洗衣服的動作。

呂婆子一出來,就把目光盯在閨女和周家、馮家身上,怕還真起了別的心思,不行,晚上得男人和公爹商量一下。

前不久公公還向她和永華提過,讓他們防着點朱家和呂婆子,說朱家那邊怕是不會善罷甘休,而呂婆子必也有心思。

朱家和呂婆子使壞,他們這些大人倒是不怕,但家裏還有幾個孩子呢,朱家都敢幹出偷孩子的事,鬼知道那死了兒子和女兒的朱老頭子,會不會把主意打到孩子們身上。

蘇若楠洗着衣服,一洗就洗到了傍晚。把捶衣服的棒子插進木湧裏,蘇若楠挑上衣服,叫上衛子英就準備回家。

才走到河灘竹林處,便見上石灘壩的石階處,一個頭發蒼白的老人,杵着根拐杖,費力的在往石灘上走。

老人走的是真費力,腿腳看上去比衛老太還要不利索,一個石階,他楞是擡了好幾下腳,才踩了上去。

“表叔公,你怎麽過來了?”正要回家的蘇若楠,瞅着上石梯子的老人,眼睛一驚,忙不疊放下肩上挑的桶,跑過去扶住老人。

這老人眼睛有點不好使,盯着蘇若楠的臉看了好幾眼,才認清楚人。

“永華媳婦啊,老了,老了,眼睛不行,差點沒認出來。”

蘇若楠扶着人,一步一步往石梯上走:“表叔公你過來,怎麽不叫個人陪你一起來。”

這都七八十的人,就算要來左河灣看老太太,叫個孫子陪着不好嗎,一個人過來,萬一摔到了哪個溝溝裏,摔出個好歹怎麽辦。

“等不及了,他們都在地裏呢,等他們收工回來,不定得出事。”老人家撐着蘇若楠的手,邊走邊道:“永華媳婦,你趕緊去坡裏,把良峰和永華喊回來,早前,我瞥到朱家那嫁到你們左河灣的瘋婆子回東陽大隊了,這瘋婆子關門,也不知道和朱老頭說了什麽,我看到朱老頭離開了。”

“啥?”蘇若楠微怔了一下,有些沒聽懂這老人的話。

老人:“良峰不是讓我幫他盯着點朱家嗎,我看朱老頭子出門時,臉上的笑很滲人,他怕是要使壞。”

這一個人走來左河灣的老人不是別人,正是衛良峰曾經向衛子英提過一嘴的,衛老太那位住在東陽大隊的老弟。

二月初,衛永民和陳麗事情爆出的那天,衛良峰曾去了一趟東陽大隊,找這個老人喝過酒。那頓酒的效果杠杠的,瞅瞅,老人家竟都颠颠的,親自給送消息過來了。

老人一提衛良峰,蘇若楠眼睛一蹙,立即明白了過來。

“自從朱标強挨了槍子後,朱老頭兩口子就不咋出來走動,今兒突然出來,我瞅着,怕是沒好事,叫你公公注意點。”

蘇若楠心裏有些不妙,扶着老人回到家:“表叔公,你先坐坐,我去坡上喊永華和爹。”

“陳麗,這是東陽大隊的表叔公,你化碗糖水給表叔公喝,我去坡上一趟。”蘇若楠端了根板凳,讓老人家坐下,然後麻利地去了坡裏。

才嫁進來的陳麗,不認得這個表叔公,笑了笑,去廚房化了碗糖精水給老人家,然後便開始燒火煮飯。

這個年頭,白糖精貴的很,倒是這種糖精便宜,一兩毛錢,就能買到一小包。這種糖精甜是甜,但卻屬于工業糖,吃多了對身體不好。但農村人,誰管對身體好不好啊,嘴巴裏能偶爾吃到點甜味就不錯了。

陳麗在廚房煮飯,似乎有些忙不過來,見衛子英坐在門檻上發呆,想了想,喊道:“英子,進來幫二嬸燒火。”

“啊,我,我燒火。”正在想着事情的衛子英,聽到陳麗的話,有點沒反應過來。

讓統統燒火……

可統統沒燒過火啊!

算了,燒吧……

天天見爺和奶燒火,她眼睛已經會了,燒兩次,應該就能熟悉了。

衛子英甩着小腿,翻過高高的門檻,小屁股坐到竈臺下的板凳上,開始笨拙的燒起了火。第一次幹這種活,衛子英燒火燒得很不好,一汪汪的濃煙,從竈口飛出來,沒過一會兒整個廚房都飄起了白霧。

煙氣熏人,熏得衛子英眼睛發澀。

偏小家夥還就犟上了,鼓着小腮幫,拿着笨重的火鉗,一直在竈裏撥弄。

“英子,你都三歲了,咋還不會燒火呢,把竈裏的柴往兩邊撥弄開,別堵着竈心。”同樣被熏得眼睛疼的陳麗,切菜的時候,抽空往竈下面看了一眼。

“這是幹啥呢,燒房子啊。”

陳麗話剛落,廚房門口就響起了周桂的聲音。

周桂瞅着都快被濃煙給淹沒的廚房,咳嗽了幾聲,然後冷瞥着做飯的陳麗:“陳麗,英子火鉗都拿不穩,你讓她燒什麽火。”

說着,周桂大步走到竈臺下,取過衛子英手上的火鉗,利索得往竈裏撥弄了兩下。

燒火也是講技巧的,衛子英燒的時候,那火要死不活,就是旺不起來,這換到周桂手裏,兩下薅下去,火苗就噗嗤一聲,變成了明火。

“沒啊,就是忙不過來,讓她照看下火。英子都三歲了,屋裏的事也該學了,我這不是在教她嗎。”陳麗不以為然,忙着手裏的手,似乎一點都不認為讓衛子英燒個火,有什麽不對。

農村的小孩,哪家不是三四歲就開始學屋裏的事的。

陳麗的話,讓周桂心裏有點不得勁,一把将衛子英抱開,愠惱問:“你三歲的時候,有幫你媽燒過火嗎?”

竈臺後面堆了那麽幹柴,讓小孩子燒火,萬一火星子蹿出竈,把擱一旁的柴給點着了,那還不得把屋子都燒上啊。

就算是農村的娃,沒個五六歲,大人也不敢讓他們燒火,就擔心他們會燒到房子,這陳麗是什麽意思,她和若楠都這當奶當媽的都不急,咋她倒是急起來了。

陳麗完全不知道周桂生氣了:“那哪能一樣啊,我家哥哥姐姐多,用不着我燒火。”

“合着你沒燒過火,現在卻讓英子燒起來了,你不待見英子,直說就是。”周桂氣怒地哼了一聲:“我和她媽還活着呢,咱英子,用不着你來教。”

這明顯帶着情緒的話一出,陳麗這會兒終于發現,周桂生氣了。

才進門的媳婦,剎那間局促起來,她尴尬一笑:“媽,我不是那意思,就是讓她幫我看看火。”

周桂:“行了,有沒有那意思,你自己心裏清楚。”

周桂對陳麗有偏見,耐心自然的就不多,随着相處時間變長,這種情況愈發多了。這種不耐煩,一般都是出現在她對幾個孩子的指手畫腳上。

才進門多久啊,就開始發牢騷了。

說志勇和志輝花在上學路上的時間太多,都幫不了家裏什麽忙,別家七八歲的孩子,哪個每天不都要割上一背豬草的,就自家這兩個,幹活不見他們,只有吃飯的點才會看到人。

如此還不算,還說三歲的英子耐不住性子,見天往溝子那邊跑。

她一個新進門的二嬸,哪來那麽多事。

幾個孩子又沒讓她養,她和若楠都沒說啥呢,她倒是管得寬了。

兩婆媳廚房裏的對話,很自然地傳到了院子裏,從山坡上回來的蘇若楠兩口子和衛良峰,都蹙着眉頭往廚房裏瞥了眼。蘇若楠心裏有些不舒服,張了張嘴,想說什麽,但忽地想到公公婆婆的打算,便又歇了聲,轉身進廚房,把衛子英給喊了出來。

而衛良峰心裏,則是考慮起了建房的事。

兩兄弟已經成家,感情再好,也耐不住人心磋磨。瞅瞅,這才沒多久,家裏就隐隐在別苗頭了。

算了,算了,該分就分吧。

他和大哥當年也是一結婚,就分的家,如今兩家和和氣氣,比那些住一個屋檐底下的,不知好了多少倍,永華和永民也分吧,這樣,以後他就是埋進了黃土裏,他們啊,都還能是兄弟。

廚房氣氛有些尴尬,衛良峰心裏揣着事,和從東陽大隊過來的表叔公說起了話。

當聽表叔公帶過來的消息,衛良峰和衛永華心裏咯噔一跳,都和先前蘇若楠一樣,生出了不好的感覺。

“永華,你快,快去甘華鎮接志勇他們。”衛良峰揪着眉頭想了一會兒,似想到了什麽,他眼睛赫然一睜,慌張喊衛永華。

剛才兒媳婦說了,呂婆子上山坡,眼睛跟個賊似的,一直在打量自家和周、馮兩家。

現在表叔又來說,呂婆子去了東陽大隊,朱家那邊在呂婆子離開後就出了村,這姓朱的死老頭,莫不想趁農忙報複他們幾家。

說起來他們三家眼下就只有三個人不在村裏,一個是周柄貴的兒子周大柱,另兩個就是自己的孫子。

這三個孩子都去了學校,周大柱在幾個大隊聯合建辦的學校讀書,來回得翻上兩座山,而自家的兩個孫子,則在鎮上讀書,路程也不近,這姓朱的若弄他們幾家,就只有朝這三個孩子下手,不行,得快點……

屋檐下,把衛子英抱出廚房的蘇若楠,聽到公爹讓男人去接雙胞胎,剎那間明白過來什麽,她眉梢忽地蹙起,把衛子英往地上一放,連忙道:“我和永華一起去。”

說着,她不等衛良峰再交待,拔腿就往河灘下走去。

“孩子他爹,你還等什麽,快點。”蘇若楠雖然是用走的,但速度卻莫名的特別快,這才兩句話功夫,她竟已快走到竹林。

“爹,我先去了。”

衛永華只是不愛說話,并不是傻,衛良峰緊張的神情,和媳婦一句話都沒說就慌張離開的态度,讓他知道事情的緊迫性。

他沖衛良峰說了一句,擡步就往蘇若楠追去。

廚房裏,聽到衛良峰話的周桂,剛跨出廚房,就見自家兒媳婦的身影已經沒進了竹林裏,而她兒子,就這會兒正快跑着在追兒媳婦。

周桂:“……??”

兒媳婦的速度,什麽時候這麽快,剛才還聽到她的聲音在門外,眨個眼,就看不到人影了。

被媽媽擱到地上的衛子英,也同樣疑惑的很。

她媽的速度,好吓人哦……

她是怎麽做到,十幾步就蹿進竹林裏的?

嗯嗯……統統的媽媽有問題,而且問題還大了。

夫妻兩離開,傳消息過來的老人,看着院子下面的左河,道:“朱老頭子年輕那會兒,走街串巷,三教九流都有結識,大侄子,只有千日做賊,沒得千日防賊的理,要是不能一下摁死這朱老頭,以後,怕是有得煩了。”

衛良峰眉頭緊揪:“表叔,等會我讓永民去東陽大隊那邊,給表弟說一聲,你今晚就別走了,咱爺幾個喝兩杯,你先坐坐,我去找一下我大哥。”

老人家的話,讓衛良峰心裏一突,旋即起身,去坡上找衛良忠。

這會兒已經到了下工的時候,坡上幹活的村民都在收拾農具,準備回村了。衛良峰找到衛良忠,把自己的事給他說了一下。

“哥,咱不是一直找不到姓朱的把柄嗎,這次他若真起了歪心思,咱們不如釜底抽薪,把這狗日的一下子摁死得了。”

衛良峰說完話,拔了口煙,惡狠狠地說道。

衛良忠沉着眼,瞅着動了真格的兄弟:“你有啥打算?”

衛良峰:“去瞅瞅呂瘋子有沒有在呂家,問問她出村沒,她若是說沒出村,那老表叔送過來的消息,恐怕就是真的,将計就計,讓周柄貴帶周家兄弟去渾山小學,再讓永治帶些人去甘華鎮,兩邊行動,我就不信捉不了他現成。”

衛良峰在過年前得了衛老太的提醒過後,就一直在暗暗琢磨着,要怎麽樣才能把朱老頭送去給朱标強做伴。但耐何,公安辦案講究證據,朱老頭以前販賣人口的事,都是舊賬,想捉住他的尾巴太難了,但這次卻不一樣,只要能捉住他在幹壞事,這鬼老頭必然跑不掉。

衛良忠:“行,你先別聲張,我來安排。”

說罷,衛良忠抖了兩下煙鬥,轉身就往周柄貴四兄弟走了去。

他不知道怎麽和周家四兄弟說的,這幾兄弟聽完他的話,臉上頓時憤怒一片,然後丢開手上的活,順手把挑糞用的扁擔抽出來提在手裏,就往渾山奔了去。

周大柱上學的學校就在渾山,渾山以前是棒老二的窩,棒老二被消滅後,荒了一些年。直到幾年前,幾個大隊看孩子們讀書難,幹脆一商量,把以前棒老二住的房子,給修整了一下,在那裏弄了個小學。

渾山這地方,正好在幾個大隊的最中央,學校建立在這裏,各大隊的孩子上學,也就不會遠得遠,近得近了。

周家兄弟氣勢洶洶的離開,衛良忠又轉道,走到呂大田兄弟旁,狀似為難的說:“大田,你老娘去哪了?先前我看到她也上工了,這要計工分了,她咋不在了。要是人不在,大勇可不會給她算工分。”

“不知道啊!”呂大田聽衛良忠問起老娘,夠着眼睛四處看了一下。

“大丫,你有看到你奶嗎?”呂大田看了一圈都沒找到人,回頭問幹完活,帶着幾個妹妹,準備去趁天黑再去割點豬草的呂大丫。

呂大丫搖頭,怯怯說:“沒瞧見。”

一旁,同樣要去割豬草的三丫眼睛一轉,突然開口:“我先前回去給豬喂食的時候,見奶出村了。”

衛良忠:“出村了?她幾點走的,去哪了?”

呂三丫:“看方向,該是去舅公家了。”

“啥,還去東陽大隊?”呂大田聽老娘去了東陽大隊,心裏頓時不舒服起來。

他們老呂家被朱标強害得這麽慘,就差沒被溝子裏的人喊打了,老娘竟還要去和舅舅走動。

她就不怕再沾上點啥事?

“去了東陽大隊啊,看來她應該是沒做多少活,大勇,等會給呂婆子記兩個工分就成。”衛良忠裝作只是順口詢問的樣子,問完就走了。

等走到自家婆娘張冬梅身邊後,他壓低聲,沖張冬梅道:“孩子他娘,你現在回村去,看看呂婆子有沒有在家,在家的話,問一下她,下午都幹了啥。”

張冬梅不明所以:“咋了?”

衛良忠小聲,将老表叔發現的事,給自家老婆子講了一下。

張冬梅一聽,整個都木了。

“這姓朱的是想幹啥呢,當我老衛家沒人嗎?呸,她敢動我老衛家娃試試看,老娘削不死他。”張冬梅低低咒了一句,丢下手上的活,忙不疊就往溝子裏跑去。

一回溝子,張冬梅就麻利地去了呂家。

呂家的院子是關掩着的,呂婆子這會兒正坐在院子裏的石槽子邊,雙眼陰測測地耷着,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張冬梅眼睛一轉,往呂家院子裏喊了一聲:“呂婆子,你今天上工怎麽只做了一會兒就走了,趙大勇都不知道該怎麽給你記工分。”

院子裏,想事情的呂婆子聽到張冬梅的聲音,掀起老眼,往半掩的門外瞥了瞥,道:“老了,身體不利索,沒幹一會兒就累得不行,随便記吧。”

張冬梅聞言,側着耳朵聽了聽,聽呂家的豬叫的厲害,眼睛一亮,不經意問:“你家豬咋叫這麽兇,是不是沒喂啊,你在家咋也不喂喂,也不怕它們翻出豬圈,掉到茅坑裏了,你下午去哪了?”

呂婆子:“能去哪,回來就躺了呗。三丫喂過豬,那死丫頭可能沒喂好,我去瞅瞅。”

張冬梅聽屋裏的話,眼睛愕然一睜,然後停止了追問,拔腿,慌裏慌張就又往坡上跑。

完了,完了,朱家這一窩子心肝黑的龜兒子,這真把主意打到幾個孩子身上了。

死老婆子,屁得個躺了,她明明就去了東陽大隊,現在卻說躺了。

這麽喜歡躺,怎麽不躺到棺材板裏算了。

張冬梅心口緊懸。

老頭子在坡上給她說的事,怕是真的。不然這呂家婆子幹啥要撒謊,去東陽大隊,又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幹啥藏着掖着,不讓人知道。

張冬梅心裏緊張得不行,在坡上找到衛良忠,把呂婆子在撒謊的事,告訴了自家男人。

衛良忠揪着眉心,狠着抽了口水煙,想了一會兒,轉身便去喊永治,讓他趕緊去一趟鎮上公安局,先報案。

天色已逐漸暗下,晚霞映落河面,河風吹拂,兩岸柳絮飄飛。

坡上的人,已經全部收工回來。石灘上的衛家,衛子英站在院子外,烏黑的眼睛緊緊盯着溝子那邊出村的路。

衛家氣氛有些沉寂,久久見不到人回來,衛子英小眉頭揪出一個小包包,背着走回到院子裏:“爺,大爺,媽媽他們怎麽還沒回來?”

開春後,天就開始變長,冬天時衛志勇兄弟上學是踩夜路走,但到了現在,他們卻能踩着天黑這個點,趕回家了。

前幾天,大哥、二哥,就是這個時間點回家的,可是現在,不但他們沒有回來,連去接他們的爸爸媽媽,也不見蹤影,莫不是路上真出事了。

小孫女的問題,衛良峰回答不上來,他狠狠拔了口煙,眼裏也浮起了擔心。

他側頭,看了眼收工後,就來他這裏一起等消息的衛良忠:“大哥,周柄貴幾個兄弟回來了嗎?”

衛良忠同樣擔心,道:“應該沒回來,要是回來了,你大嫂子應該會過來喊我們。”

說吧,他頓了頓:“老二,你和永民去溝子,給老三說一下,讓老三帶永民去路上接。”

衛良峰嗯了一聲,焦着眉,喊了一聲衛永民,便去了溝子那邊,想找衛良海幫忙。

衛家老一輩的三兄弟,要比膽大心細和聰明,衛良忠和衛良峰都比不過是聾啞人的衛良海,先前擔心驚擾到衛老太,所以兩兄弟一直都沒去給衛良海說這事,但現在卻不一樣,天都黑了,兒子媳婦孫子全沒回來,這一瞅,便知怕是遇上事了。

哪怕永治後頭去報警了,但沒接到确切的消息,他們依舊擔心。

所以,得讓衛良海和永民,去看看情況。

衛良峰到了衛良海家,因為事情複雜,比手畫腳了兩三分鐘,才給衛良海了解清楚情況。

衛良海得知自家侄孫出事,想都沒想,一轉身跑去柴房提了把斧頭,朝衛永民啊了幾聲,便急吼吼奔出了左河灣。

衛老太在屋裏,并不清楚外面兩個兒子在商量啥,只到幾聲啊啊聲,等她拄着拐杖出來,三兒子已經跑遠了。

“老二,你剛才在和老三說啥呢,他這是去哪了?”衛老太站在堂屋門前,夠着不大好使的眼睛,往黑漆漆的院子外瞥了一眼。

“沒啥,大哥剛才說,良山坡那邊有幾根很直的柏樹,他想弄回來晾兩年,等過了六十,就讓永華給他做壽棺。永民和永治下工後就去砍樹了,我這不是瞧着天黑了嗎,想讓良海也過去幫下忙。”衛良峰聽到老娘的問聲,抽了口煙,半真半假扯了個理由。

棺材又叫壽棺,有添壽的寓意。西口市這邊,人未死就準備棺材,并不是什麽忌諱的事。

好多人一旦過了六十,就會自發為自己預備棺材,有的為了做這口棺材,甚至還會在結婚後,就開始種樹。

衛良峰也不算亂說,年前,衛良忠就給永華提過這事,這會兒正好拉出來當借口,免得衛老太繼續追問。

“是該準備了,過兩年,你也該準備。說到這個,回頭等閑下來了,讓永華過來,給我那口棺材上個漆,再補一層桐油。”老太太聽後,指了指堂屋裏,那副獨屬于她的棺材。

“嗯,好,等他閑了,我讓他過來給弄弄。”衛良峰應下了這事,抽口煙:“娘,我先回去了,你吃了飯早點睡,山上有好幾根料子呢,他們怕是沒那麽快回來。”

說着,衛良峰擡腳,便準備回石灘壩那邊。

天已經徹底暗下,夜幕籠垂,幾顆略顯黯淡的星宿懸挂天空,衛良峰才走到竹林,便見左河灣和吳家平兩個生産隊中央的石墩子橋上,一道火光忽閃忽閃,在往左河彎這邊移。

衛良峰見到火把,腳步突然一頓,想也沒想,便一瘸一瘸的往石墩子橋走了過去。

剛走到過去,蹙眼一瞧,便見石橋上周柄毛腳步慌忙,急吼吼往溝子裏奔。

“毛子,咋樣,沒接到大柱?”瞧見去接周大柱的周家四兄弟,只回來了周柄毛一個,衛良峰心裏一個咯噔,暗叫一聲不好。

完了,四兄弟出去,卻只回來了一個,大柱怕是出事了。

“叔,快,快叫衛大伯幫個忙,通知一下溝子裏的人,讓大夥幫幫柄貴,去渾山找找大柱。”周柄毛一瞅見衛良峰,仿佛看到了救星般,忙不疊說道。

“你大伯在我家呢,快快,先去我家,路上給我說說,渾山那邊發生了啥。”衛良峰聞言,急忙道。

周柄毛嗳一聲,轉道就往石灘子走去,垮出去幾步後,見衛良峰沒跟得上,又急忙退出來,一彎身,直接把衛良峰給背了起來。

“叔,我和柄貴幾個去晚了,大柱在渾山側面,被人丢下了山。”周柄毛大口喘氣,焦急道。

衛良峰心裏一突,驚愕道問:“啥,誰丢的,看清楚了嗎?”

能這麽清楚知道大柱是被丢下了山的,那想必,大柱被丢前,應該有人看到。

周柄毛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吳家平生産隊吳偉的兒子瞧見了,我們趕去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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