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潘玉華聽到衛子英的話,連忙轉頭看去,但同樣的,她也是個三頭身,個子太矮了,啥也沒瞥到。
潘玉華沒當回事,收回視線,道:“可能就是好奇想看看吧。”
衛子英聽潘玉華這麽一說,烏黑眼睛一眨,然後點了點頭。
可能是她多想了。
玉華姐姐在數錢,那位看她的小姐姐,也許真只是好奇,她眼中溢出的情緒,不定是從別的地方帶來的。
潘玉華說完,把今兒掙的錢收好,然後和衛子英排排站,擡頭,和大家一起瞅向旁邊寒暄個沒完的大人。
兩個大人熱情完,蘇淩雲眉眼一轉,目光落到站在一處的潘玉華和衛子英身上,看了一眼後,她眼睛就定在了衛子英臉上。
蘇淩雲嘴角一揚,露出個大大的笑容,上前幾步,伸手就将衛子抱了起來:“這就是英子吧,英子,我是大姨,小乖乖,叫聲大姨聽聽。”
“大姨好。”
對着這個長得有幾分像媽媽的大姨,第一眼見,衛子英就沒感覺生疏,嘴角邊蕩出兩個小梨渦,笑眯眯地喊了聲大姨。
喊人時,她沒有一點勉強,被蘇淩雲抱進懷裏時,也不見任何怯意,這小模樣,可把蘇淩雲高興慘了。
若楠的孩子養的不差。
幾個小的都大大方方,一個比一個拿得出手。
“衛叔,太陽有點毒了,要不咱們回去啊。”蘇淩雲摸了摸衛子英的頭,轉頭朝衛良峰道。
衛良峰嗯了一聲,招呼幾個小家夥收東西。
衛春玲好奇地看了幾眼自家堂妹的大姨,便伶俐地把小桌子和椅子給放進了背簍裏。
衛志勇和衛志輝照樣只背了木桶,而這些零零碎碎擺攤用的東西,則由衛良峰負責背,雖然他腿不方面,但這點東西還不算太重,他能背得動。
至于衛春玲,這姑娘是在城裏長大的,從小就沒幹過重活,力氣也就只能頂得上潘玉華,自然是光着手來,光着手回去。
蘇淩雲見衛良峰瘸着個腿,還要背這麽多東西,想也沒想,一手抱着衛子英,另一手輕輕一拎,直接把衛良峰要背的背簍給拽落到了地上。
“叔,你帶路,我來背。”
說完,蘇淩雲不等衛良峰說話,把自己帶來的兩個蛇皮袋子,往背簍上一擱,手上還抱着衛子英呢,就蹲下身,把背簍給背了起來。
她背得輕輕松松,不見一絲吃力。
衛良峰不知道具體情況,只當蘇淩雲帶來的兩個包裏,怕是沒啥重東西,也就沒放心上,呵呵一笑,拄着拐杖,就準備回家。
而知道點情況的衛志勇,眼睛神神奇奇地盯着蘇淩雲,楞是回不了神。
大姨的力氣,好大啊……
這點力氣,要是分點他媽,那就好了。
一群人回家,走到賣豬肉的攤前,衛良峰想着家裏今兒有稀客來,便去找賣豬肉的老板,賒了兩斤肉。
買豬肉得要肉票。衛良峰今兒上街,兩個口袋都是空空的,一張票都沒帶,只能先賒賬。
鄉下鎮上就是這樣子,臉就是通行證,賣肉的老板,見賒賬的是衛良峰,想也沒想就答應了,還切了兩斤較好的腿肉給他。
衛家有個十裏八鄉出名的木匠,賣肉老板就沒想過衛良峰會賴賬。而且,他又不是沒長眼睛,人衛良峰身後,還跟着一個一看就是城裏頭來的人呢。
買了肉,衛良峰便帶着蘇淩雲和幾個小孩慢吞吞往左河灣去,因為他走的慢,擔心家裏老婆子中午飯煮少了,還讓同路回去,腿腳又快的熟人,給周桂帶了話,說衛子英他們大姨來了,讓周桂中午多煮點飯。
蘇淩雲看着衛良峰安排,發現妹妹的家公,也是個會來事的。
她沒吱聲,一路都在和英子說話。
主要問的,就是平時都她都幹些什麽,衛子英一點都不怕生,蘇淩雲問啥,她就答啥,流暢的語言組織能力,讓四十出頭的蘇淩雲驚訝得不行。
蘇淩雲是個八面玲珑的人,雖然看着是在和小丫頭說話,但也沒忽略衛志勇兄弟和衛春玲,幾個小孩子她全照顧到了。談話中,她知道了另兩個女孩,一個是衛子英的堂姐,一個就是她妹妹信中提過,英子受傷時,從田梗上把小丫頭背回來的潘家姑娘。
幾人說說笑笑回到了左河灣,拜衛良峰讓人帶話的原因,這會兒整個左河灣的人,都知道蘇若楠娘家人有來了。
這可是稀客啊……
遠嫁來的媳婦,娘家能大老遠過來走動,那意思就是人家不願意與這邊斷親,蘇若楠就是嫁得再遠,也是人家蘇家閨女,左河灣不能欺負她,欺負她蘇家是有人出頭的。
溝子黃角樹下,得到消息的人好多都聚在了那裏,想瞅瞅蘇若楠的大姐是個怎麽樣的人。
很快,衛良峰就帶着蘇淩雲進了溝子,大夥一看蘇淩雲,眼睛登時回不過神來了。
大家在驚訝她和蘇若楠長得像的同時,又有些局促。
因為,蘇淩雲的氣質,一看就和她們這些農村人不一樣。
大夥說不出是什麽感覺。
就覺得他們的隊長衛良忠,站在蘇淩雲身邊,怕不都得短上一頭。
城裏人就是城裏人,果然是不一樣的。
他們以前聽蘇若楠提過,說她姐好像是什麽廠的主任來着,手上管了不少人,他姐夫還是個當官的,啧啧啧,管人的就是不一樣,瞅她大開大合的步伐,整個良山大隊怕都找不出一個能跟她比的人來。
“老二,這是英子他們大姨啊。”同樣來看孫媳婦娘家人的衛老太,仗着年紀大,虛了一下下,就回過了神。
衛良峰見老娘也在黃角樹這兒,忙不疊道:“娘,這是若楠她姐,來看若楠呢,你沒吃飯吧,中午別煮了,喊上老三去咱們那邊吃。”
“嗳,好,老三還沒煮飯,我去叫他。”衛老太應了一聲,然後老眼看向蘇淩雲:“孩子他大姨,這麽遠過來,辛苦了,你先去灘子那邊,老婆子一會兒就過來。”
蘇淩雲大大方方一笑:“老太太客氣了,你老人家慢點,我先過去,等會兒你來了,咱們一起說說話。”
說着,蘇淩雲轉頭,沖都在看他的村民笑了笑,便跟着衛良峰去了石灘子那邊。
衛家有客人,衛春玲有些不好意思,到了溝子,便不想再去衛家了。衛子英見堂姐想溜,忙不疊拉住她的手,讓她跟她一起回家。
今兒中午家裏肯定有煮好吃的,春玲姐姐帶了那麽多東西給她,她要請春玲姐姐吃飯。
借花獻佛的小丫頭,還沒長大呢,就在學大人們做事了。
衛春玲犟不過小妹妹,只得跟着一起去衛家蹭飯。
衛子英回頭,又邀請潘玉華,但潘玉華卻說啥都不去,只說家裏有事,得空了再過去。
潘玉華對蘇淩雲并不陌生,上輩子最後幾年,她是見過這個人的,不過那時候她都快八十歲了,早已退休,最後病逝于八十一歲那年。
在退休之前,她是一著名的愛國企業家,是做電子能源這塊的,在能源那一塊,國際上都沒幾個人能和她比。
這邊,衛家幾個人一走,看稀奇的人頓時聊開了。
“若楠大姐看着好生強勢。咱公社的支村,看着好像都沒有她這麽厲害。”
“這是個厲害的。倒沒想到,若楠嬌嬌弱弱,她姐卻是這樣……”
“我看力氣也很大,她一個城裏的,手上抱了個娃,還能背一背東西,這要放在咱農村,保準是個三八紅旗手。”
“若楠她大姐這個時間點過來幹啥?”
“誰知道呢,可能就是過來看看蘇若楠吧。”
“若楠這姐姐對若楠可好了,我聽周桂說,從江省那邊寄過來的東西,好多都是這個大姐補貼給若楠的。”
大夥在黃角樹下說了一會兒話,便散了開。衛老太回去叫上衛良海,換了一身幹幹淨淨的衣服,還把自己腦袋上那已經落得沒多少的稀疏頭發,給包了起來,一副要去見貴客的模樣。
石灘那邊,周桂也接到了話,知道今兒自家有稀客上門,早就在開始準備了。因為接到消息的時間太晚,她一個人忙不過來,還跑去溝子把張冬梅給喊過來幫忙了。
張冬梅來的時候,把自家熏在竈上的一只臘兔子給帶了過來。
衛良峰家跟衛良忠和衛良海兩家有點不同,因着衛永華經常在外,衛永民又不會放陷阱打野味,所以,他家的野味,不是衛良海給的,就是衛良忠讓永治或是永飛給送來。
有了一只熏的兔子,周桂覺得還差點啥。
盯着竈上的臘肉看了一圈,把臘腸切了兩截蒸着,然後忍着心疼,跑去河裏,趕了一只鴨子回來,手起手落殺了只鴨。
殺完鴨子,又從酸菜壇子裏,摸了個腌了不少時間的的酸蘿蔔出來,給炖了個酸蘿蔔鴨湯。
做完這些,她讓張冬梅瞅着點竈臺,自己提着藍子,跑去自留地裏,薅了一些自家種的菜,然後火急火燎的做飯。
衛子英幾個還沒進院子呢,老遠聞到了衛家廚房傳出來的陣陣香味。
這味道,是真香。
酸蘿蔔鴨湯的味,都随着風,飄到了竹林裏面。
味道太誘人了,小丫頭穩不住了,在蘇淩雲的懷裏蹭了幾下,讓蘇淩雲放她下地。
蘇淩雲不知她想幹啥,但瞅着都到家了,便也不抱她了,把她放到了地上。
雙腳一着地,衛子英跟兩個長輩說了一聲,拉着衛春玲就緊吼吼往家裏邊跑。
“奶,我回來了。”才進院子,衛子英甜甜的聲音,就響徹了起來。
廚房裏,周桂和張冬梅正忙着呢,一聽到衛子英的聲音,就知道稀客到了,兩妯娌對望了一眼,趕緊擦擦手迎了出去。
蘇淩雲的到來,對衛家這邊來說真的是稀客。兒媳婦娘家人第一次登門,按西南這邊的習俗,是得很重視的,所以周桂在家才會這般折騰。
周桂和張冬梅走出院子,先見到的是自家兩個孫女,再然後,便看到衛良峰有說有笑,帶着蘇淩雲走了上來。兩妯娌正要迎上去,就見本該背在衛良峰身上的背簍,這會兒,卻背在這個遠道而來的客人身上。
兩妯娌都覺得衛良峰太不會做事了。
張冬梅因着是大嫂,不好說什麽,周桂就直接多了,把蘇淩雲迎進門後,趁着打水給蘇淩雲洗臉的時候,轉身,狠掐了一把衛良峰的腰。
掐得衛良峰呲牙裂嘴,卻是楞生生癟着,不敢吱聲。
很不巧,周桂掐人的時候,被守在鍋邊的衛子英給瞅了個正着。
衛子英有點木了。
呵呵,爺爺和奶奶,還真有‘童趣’啊。
“嬸子,咱若楠這些年,多謝你照顧了。”屋檐下,洗去一臉熱汗的蘇淩雲,拿着把蒲扇,扇着風,走進了廚房。
“哪有,哪有,我這老婆子,還得若楠照顧呢。”周桂笑着客客氣氣,趕忙道。
蘇淩雲沒接周桂這話,只笑着在屋裏看了一下,問:“嬸子,我聽他衛勇說,若楠和永華在隔壁鎮幹活,他們晚上回來嗎?”
周桂一邊炒菜,一邊道:“隔壁鎮離咱這邊有點距離,怕是回不來,孩子們大姨,你多住幾天,他們已經有幾天沒回來,若不出意外,明天或是後天就能回來。”
蘇淩雲聽到妹妹要明後天才能回來,眉子微蹙了蹙,道:“嬸子能找個人,去把他們叫回來嗎,我今兒就來看看,忙着呢,明兒我就得走了。”
周桂微頓:“啊,這麽快,你這才到呢,多住幾天再走。”
張冬梅也吃驚。
這大老遠的過來走親戚,怎麽也得住上個十天半月吧,咋才來一天,就要走了呢。
蘇淩雲嘴角輕揚,笑道:“工作太忙了,我只兩天假,今兒一天,明兒一天,所以趁空過來看看若楠。”
周桂一聽工作上的事,忽得想起蘇若楠給她說過的,江省家具廠要在西口市辦分廠的事。
她眼睛突兀一亮,提着鍋鏟,高興問道:“她大姨,你這是,要到西口市來工作了?”
哎呦,她咋把這事給忘記了呢。
若楠說過,等家具廠落實了,永華就能去家具廠裏上班了,她也會去那廠裏考個會計,到時候,他們一家子就都是城裏人,端鐵飯碗了。
蘇淩雲沒有回避,點了點頭,淡笑道:“臨時的,等這邊上了正軌,我還得回江省。對了,嬸子,過段時間,我爹要過來,到時候,可能要來左河灣叨擾一段時間。”
她在江省那邊極力促成分廠的事,就是想把妹子一家給弄到城裏去工作。
說起家具廠分廠這事,本來一開始,廠裏是想把分廠地址選在省會盤州的,盤州離妹妹所在的甘華鎮太遠,廠子落成了,就算要招工,也不可能招到了西口市這邊來。
所以,她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甚至還動用了她爹娘的人脈,才将廠子落在了西口市。
西口市雖然只是個市級城市,但地理環境卻與盤州那邊相同,甚至交通比盤州還要方便一點,因為西口市依江而建,在長江上流,除了有個火車站外,還有一個長江渡口作為運輸紐帶。
“老親家要來,好好,若楠一直就念叨着親家呢,來了好,來了好……”周桂很高興,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麻利地把鍋裏炒的菜給裝進碗裏。
“大嫂,志飛下午有沒有啥事。”裝好菜,周桂看向竈臺下燒火的張冬梅,問。
張冬梅:“沒啥事,咋了?”
周桂:“若楠和永華在隔壁鎮,還不知孩子們大姨來了,下午讓志飛去喊他們一下。”
孩子們大姨還有事,不能耽擱太久,她時間這麽急還抽空來自家,怕是有什麽不得不當面給若楠說的,隔壁鎮上的活停半天也沒啥,還是先讓兒子和媳婦回來再說。
“行,等會吃完飯,我就讓志飛去隔壁鎮。”張冬梅明白周桂的意思,笑了笑點頭道。
這種事,要換以前,肯定是衛永民去喊衛永華兩口子,但自從分家後,周桂便真不再和這個兒子親近了。
有什麽事,寧願去麻煩衛良忠家的小子,也不會再喊他跑腿。就是有時候地裏活多忙不過來,摸黑去挑水,也絕不開口讓衛永民幫她挑。
她這做派,讓村裏的人看得一臉迷糊。
兒子就算分出去了,也不必這麽生疏啊,咋周桂一夜間就對衛永民這麽冷淡了呢。
好在衛永民還沒棒槌到無可救藥,知道老房子這邊只有周桂一個勞力,隔三岔五就會來挑缸水,或是背捆柴過來。
不過分家那時,他的選擇是真讓周桂氣進了心,反正說啥都不理他。
說話功夫,菜也起鍋了。周桂讓衛志勇去溝子把他們大爺喊過來,然後自己則開始往堂屋端菜。
這會兒,衛老太也過來了,一進屋,就招呼蘇淩雲上桌。
西南習俗,八仙桌的上方,只有自家老人才能坐,這是對老人的尊敬。但當家裏有貴客來時,這個所謂的上方,則會由客人和老人一起坐。
蘇淩雲不大懂這邊的習俗,上桌後,很自然的就想靠着幾個孩子坐,衛老太見了,趕忙把蘇淩雲拉到自己身邊,笑着臉,讓蘇淩雲跟她坐。
今兒這頓招待蘇淩雲的菜,都能比得上年前那天衛家的夥食了。幾個小孩,得了大人們發話後,便開始動筷吃起來。
桌上的酸蘿蔔鴨湯,成了衛子英的最愛。坐在桌上的大人,都是疼愛孩子的,鴨腿自然而然落進了衛子英的碗裏。衛子英眼睛大,肚子小,總覺得自己能吃很多,結果,一個鴨腿,外加一碗鴨湯,就把她吃撐了。
吃完飯,張冬梅回溝子裏,讓志飛去隔壁鎮喊衛永華夫妻,蘇淩雲則抱着衛子英睡了一會兒午覺,醒來後,就讓衛子英給她帶路,逛逛這個她妹妹生活了十年的地方。
把左河灣都踩了個遍,天快黑時,衛永華夫妻就急吼吼地趕回來了。
“姐,你怎麽要來,也不先給我來個信。”
卧房裏,蘇若楠坐在椅子上,一臉嬌俏閨女般,看着蘇淩雲在那裏鋪床。
沒錯,就是蘇淩雲自己鋪床。
周桂中午吃完飯,把裝在櫃子的竹席拿去河裏清洗幹淨,晾了一個下午,就等着晚上給蘇淩雲鋪床,結果她要鋪床的時候,蘇若楠回來了。
她一回來,就接了席子,說她去給蘇淩雲鋪床,不想進屋後這鋪床的換了一個人,換成了蘇淩雲自己的。
“太匆忙,寫信不定信還沒到,我就先到了,就幹脆沒告訴你,先過來了。”蘇淩雲把竹席弄好,坐到床上,然後笑眯眯地朝蘇若楠招了招手。
蘇若楠一笑,像個小迷妹似的,忙不疊擡起腳,坐到蘇淩雲身邊。
“若楠,咱爹那裏兒透出消息,說高考要恢複了,你要不要參加高考。”姐妹倆一坐下,蘇淩雲就立即進入正題。
她這趟親自過來,就是想問問蘇若楠要不要參加高考的。
雖然高考恢複這事,還沒傳出來,但稍微有點門路的,都知道高考要恢複了,并且就在這段時間。
“高考恢複?”蘇若楠微震,緩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高考啊……
當年,她就是高考停下後的第一批高中畢業生,說沒遺憾那是肯定的,但是現在……
“不考了,我下鄉十年都沒翻過書,學的東西全還給老師了,倒是姐姐教我的算盤,我還牢牢記得。”蘇若楠釋然一笑,慢吞吞道。
她都快三十歲了,兒子女兒生了三個,還考什麽考。
“真不考了?”蘇淩雲看着妹妹的神情,便知,她似乎真的不想去考。
“我這次來,把高考材料都給你帶來了,你要想考,抓緊時間複習一下,不是沒有機會。”
妹妹當年就想上大學,但因時局原因,止步在了高中,好不容易等來機會,她不想妹妹有什麽遺憾。
蘇若楠眉眼舒展,神态自若:“不考了,讀大學是我十六七歲時的夢想,但夢想是會變的,我現在啊,就想守着永華他們四父子,好好過日子。”
“那榆木疙瘩有什麽好的,值得你放棄高考?”蘇淩雲有些不贊同妹妹的意思。
要過日子,也不必放棄高考啊。
聽妹妹話裏的意思,似乎妹夫和孩子們比高考更讓她上心。
“沒什麽放棄不放棄,他好不好,我自己心裏清楚就成。”蘇若楠瞋了眼蘇淩雲。
永華是比不上姐夫出息,但他對她好,還是十年如一日的好,就憑這一個好字,她就甘願陪他過。而且,衛家這邊雖然多了陳麗這糟心玩意,但抛開她,公婆也好相處,嫁進衛家這麽多年,公婆是一個眼色都沒給她看過。
這麽舒心的日子,她還去折騰別的幹什麽,再說了,高考也不見得能考上不是,她現在,只想給永華和自己謀一份工作。有了工作,她這小家就真的沒什麽可以愁的了。
蘇若楠心有成算,話鋒一轉,道:“姐,我不騙你,高考我可能是真沒什麽希望,既然如此,又何必去做那個夢。你這趟過來,是西口市的家具廠定下來了吧,是不是要開始招工了。”
蘇淩雲點了點頭,看着蘇若楠的眼晴,透出點心疼。
她嬌生慣養的妹妹,錯過了上大學的最好時間,早早結婚嫁人,如今……
罷了,既然妹妹已經有打算,那便這樣吧。
有她看着,總歸不會讓她一輩子紮根在農村。
雖然大家都說農民好,但只有在農村呆過的,才會知道,黃背朝天,一天到晚都有幹不完活的農民有多辛苦。
“嗯,落成了,七月二十六那天,工廠正式招工,第一批工人就是要有手藝的老師傅,你到時候記得讓永華去,還有你,分廠的會計同樣是向外招,到時候你也去。”
蘇若楠:“廠裏有員工住的地方嗎?”
蘇淩雲:“那肯定有,廠子在西口市南山山腳,不是新建的,是西口市政府劃給我們的,廠房和住的地方都是現成的,如果你和永華能一起進廠,那肯定是能分到房子。”
蘇若楠:“嗯,二十六那天,我一定準時去。”
蘇淩雲說完高考的事,就把話題轉到了三個孩子身上。按蘇淩雲的意思,妹妹和妹夫都要去城裏,那孩子們最好也跟着去,上學方便些。
然而蘇若楠卻不是這麽想的:“暫時不帶孩子,英子年紀太小,等我和永華上班了,肯定是沒多少時間照顧她,等她到了上學的年紀,再接去我們身邊吧。”
她生的三個孩子,哪個不是在婆婆背上長的,所以,把孩子交給婆婆帶,她沒什麽不能放心的。
蘇淩雲:“也成。你們剛去上班,家具廠沒走上正軌前,也空不開手照顧孩子。”
兩姐妹說了一會兒話,天就黑了。廚房裏忙碌的周桂,讓姐妹出來吃飯。
吃完飯後,結婚十年,蘇若楠第一次抛棄衛永華,抱着自己的枕頭,跑去和蘇淩雲擠一張床。
衛永華想都沒想到,大姨子來了,老婆就不和他一個被窩了,不但媳婦不和他睡,小閨女今晚也不和他睡了,被他兩哥,用兩顆大白兔奶糖給哄走了。
蘇淩雲是個大忙人,在衛家呆了一天就離開了。走的時候,給蘇若楠留了兩百塊錢。
沒錯,就是兩百塊。
這姐妹兩年紀相差十二歲,蘇若楠更是蘇淩雲一手帶大的,說蘇淩雲是姐姐,但她做的事,卻是母親才該做的。就像這次蘇若楠兩口子的工作,也是她跑前跑後,各方調查,才把廠的地址給促成的。
而幹這些事的時候,她心裏只有一個想法,那就給下鄉做知青的妹妹謀個出路,絕不能讓她一輩子都呆在鄉下。
除了這兩百塊,她來時帶的兩個大袋子,一袋子是高考資料,一袋子是給妹妹和孩子們的東西。
吃的穿的,什麽都有。等她走後,幫着蘇若楠收拾這些東西的周桂,都差點以為蘇淩雲是不是把家裏的好東西,都給搬來了。
這個大姨帶來的東西,讓周桂這向來喜歡占人便宜的人,臉都有點紅了。
總有種,自家兒媳婦,好像不是衛家在養,而是蘇家養着的錯覺。
日子慢吞吞往前推,蘇若楠和衛永華已經結束了隔壁鎮的工作,兩口子在家閑了半個月,把家裏給好好收拾了一下,衛永華還上房頂,撿了一次瓦,靜等着七月二十六的到來。
而在這半個月中,衛良忠終于找到機會,向衛永華提起了周柄貴家的事。
這晚,爺幾個讓周桂用油梭了盤花生,拌上一勺子鹽,一邊喝酒,一邊談事。
衛良忠把自己的意思,給衛永華和衛良峰說了一下,然後抽着煙,等衛永華回複。
衛永華這會兒有些為難。
他馬上就要去家具廠上班了,哪有時間帶徒弟,這一去,一個月怕也回不來幾次。
衛良忠見永華久久不吭聲,還以為他不願意。
他默了默,道:“永華,柄貴家難啊,他家現在看着還好,可一旦柄貴老了,大柱和三柱就真沒法活了,二柱是個好的,但他一個人,負擔不起大柱三柱兩兄弟,大柱要能學點手藝,以後,他和三柱也能自立更生,不用啥都指望着二柱。”
“大伯,我不是這意思,就是,就是……”衛永華搓了搓手,眼睛一轉,看向衛良峰。
這話,他接不了。
家具廠那邊就要開工了,徒弟他能收,但收了後卻沒有時間教,這不是耽擱大柱嗎。
衛良峰看兒子為難,抽了口煙,道:“大哥,這不是永華收不收徒的事,前不久若楠她大姐過來,其實是來給永華兩口子安排工作的。他大姨子已經把時間都定好了,再過幾天,永華和若楠就要去城裏上工了,永華沒時間教周大柱。”
“啊,工作?”衛良忠聽到城裏的工作,驚了一驚,問:“什麽工作。”
問的時候,衛良忠心裏震驚得不行。
這侄兒媳婦娘家可真有本事,安排工作,都給安排到西口市這邊了。
“家具廠的木工,若楠則去考那家具廠的會計,他倆都有着落了,而且還是正式工,只要工作落實,他倆戶口也會牽到家具廠去。”
衛良忠聽後,楞了楞,随即高興道:“好,好,去城裏工作好,大柱這事肯定不成,回頭我再想想辦法,另外給大柱謀條路。”
侄子能去城裏工作,端上鐵飯碗,當大伯的自然高興。
衛良忠也清楚,這個節骨眼上,周大柱肯定拜不了師,拜不了就拜不了吧,回頭再想想,看還有沒有什麽別的适合他的。
一旁,聽到幾個男人說話的蘇若楠,心思一轉,道:“大伯,木匠這活,其實就是師傅領進門的事,你回去給柄貴兩口子明說,永華會教大柱,但一個月只教兩天,教會了木匠所有工具的使用方法,後面就得靠他自己琢磨了。”
周家确實困難,這做木匠也是一條出路。
一個溝子的裏,別人都求到門上來了,總不可能真不管不顧。
蘇若楠說完話,進了卧房,翻箱倒櫃找出一本用鉛筆畫的冊子出來。
“這冊子,是我這些年跟在永華身邊,自己畫下來的,回頭把這冊子給大柱,只要大柱能把基本功都吃透,後面就算永華不教他,他也能找到活幹。”
一旁,衛永華眼睛一亮,忙道:“對對,木匠基本功就是刨、鋸、鑿眼這三樣,當初我是跟着師傅學了三年,都是在學這個,只要學會這三樣,後面就不難了。大伯,你去和柄貴說說,要是一個月教兩天,大柱還願意學,那我就收他這個徒弟。”
做木匠不難,難得是天天推刨子,練基本功。
基本功這活沒有啥技術,反正練就是了,就是有點費材料,基本功練好了,再教教他怎麽打鉚釘,與一些簡單的花樣設計,差不多就能出去接活了。
再說了,柄貴求的是一個謀生計的手藝,又不是和他當初一樣。他當初被公社領導帶着去拜師,他師傅要的是一個傳承人,傳承人和學手藝不同,那是真真不藏私的教,要求自然嚴格。
衛良忠:“行,我這就去問問。要是他願意,我讓他帶人過來拜師。”
衛良忠說完話,也不喝酒了,抽着煙就去了周柄貴家。
周柄貴一直在等衛良忠這邊的消息呢,見衛良忠來了,當即便知道有結果。
衛良忠把衛永華要去工作,沒時間帶徒弟的事給周柄貴說了說,還說,永華一個月,只能教周大柱兩天,這兩天還不定是什麽時候,問周柄貴還讓不讓大柱學。
周柄貴哪有什麽願不願意的,這可是兒子唯一的機會,別說一個月教兩天,就是一天,他也得讓大柱去學。
衛良忠見周柄貴沒意見,點了點頭,讓他明兒帶大柱去拜師。
周柄貴忙不疊應下,第二天就上街買了一刀肉,提了一只雞,和一籃子雞蛋,再背上周大柱就去了衛家。
周大柱已經在練習走路了,但現在還走不利索,只能讓他爸爸背他。
到了衛家,幾個大人寒暄了一會兒,衛永華就收了周柄貴提來的拜師禮,然後把自己以前用過木匠工具,整理了一套出來,送給了周大柱,并叮囑他要好好練習。
距離二十六還有幾天,衛永華趁着這幾天功夫,教起了周大柱怎麽用刨子和鑽頭這些工具。
周大柱腿不方便,但卻可以坐着推刨子,用鑽頭在廢棄的木頭上鑽孔。
經過一場災難,周大柱懂事了,他知道自己的處境有多難,學起來特別認真,一個有心學,一個有心教,雖然只幾天功夫,這對新鮮出爐的師徒,倒也還相處的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