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1)

轉眼,七月二十六就到。

這天,甘華鎮公社發出了一份通知,說西口市新開了一家家具廠,新廠面向西口市所有人招工,主要招的木匠,還有搬運工,另外便是會計、後勤這些。

這份通知一下來,蘇若楠兩口子便光明正大的去了西口市。

他們上午去,當天下午便回來了。就像一開始蘇淩雲給他們安排好的那樣,兩人都被家具廠錄取了,一個成了家具廠的木匠師傅,一個成了會計。

家具廠面向整個西口市招工,甘華鎮這邊只錄取了三個人,除了蘇若楠兩口子,另一個也是木匠,不過是其它生産大隊的。

兩人被錄取後,第一時間,便是回來開證明,準備把戶口遷到家具廠去,正兒八經開始領公家糧。

左河灣這邊,得到消息的人無不羨慕。

這是跳出農村,端鐵飯碗了,以後不下地就有糧食領,有工資拿,這兩口子,可算是出頭了。

衛子英也很為爸爸媽媽高興。

烏黑眼睛都笑成了一彎小月牙,像個小尾巴似的,一直跟在蘇若楠身後,媽媽長,媽媽短的,幫着她媽收撿行李。

爸爸和媽媽走出了農村,那她和哥哥走出農村的日子也不遠了,據她所知,好像快要改革開放了。她媽媽那聰明的腦袋,絕對不會錯過這次機會,嗯嗯嗯,她家的好日子終于要來了。

統統高興。

“媽媽,你和爸爸要多存錢,以後我和哥哥們都要去城裏讀書,要花好多好多錢,你們不多存一點,養不起我和哥哥。”為了以後的好日子,系統現在就開始叮囑爸爸媽媽多存錢了。

至于為啥要多存錢……改革開放,機遇遍地,但機遇也得有本錢才能發展。

玉華姐姐最近對掙錢越來越上心了,她就是她掌握風向的标杆,跟着玉華姐姐走,絕對錯不了……所以,爸爸媽媽一定要多存錢。

“英子,你要去城裏,不陪奶了?”同樣在幫忙收拾行李的周桂,聽到衛子英的話,裝着傷心的問。

衛子英小腦袋一側,看向周桂。

瞅她奶好像有點傷心,她小嘴一張,忙不疊道:“要啊,奶奶,你不傷心,以後我讀書也帶着你。”

“哈哈哈,這小嘴巴哦,咋就這麽能說呢。”周桂逗孩子玩,結果卻被孩子給逗樂了。

一旁,蘇若楠看着閨女和婆婆,她笑容一展,道:“娘,幾個孩子就勞你看着了,等孩子們大點,我和永華也在城裏安頓好了,有了房,咱家就全搬去城裏。”

“嗳,好,好,你們安心上班,家裏孩子我會看着。搬不搬以後再說,我還利索着呢,能做,等做不動了,再來跟着你。”

兒媳婦這句話,讓周桂貼心得不成,呵呵一笑,繼續收拾東西。

三輩人在屋裏忙到夜裏,總算是把行李收拾好了,晚上的時候,周桂一個人進了蘇若楠他們的卧房,然後從口袋裏掏出用帕子包着的東西。

“若楠,這些錢你拿着,你們剛去城裏安家,到處都得花錢,拿去放在身邊,急用的時候也趁手。”

周桂把手上的帕子遞給蘇若楠。

其實家裏的錢,正月初三那天晚上就分過一次。自家外面看着雖然大夥都差不多,但前些年大兒子蹿鄉也掙了不少。一共有六七百塊呢,年初那兒她就分了蘇若楠三百多,這次建房子,瓦和生活費一共花了兩百多,還剩下一百左右。

本來這些錢,她是準備着等建好房子,再分些給衛永民起家的,但衛永民分家前的選擇,惹惱了她。

都指她心窩子戳了,她憑啥還要分他錢。

給那畜生花,還不如給大兒媳婦置城裏的家。

“娘,不用,我手上有錢。”

蘇若楠推搡了一下,把錢推了回去:“永華這幾年掙的錢,我都攢着,都夠我們在城裏買個院子了,前兒我姐來也留了兩百塊給我,我這兒不差。”

周桂聽到蘇淩雲留了錢,老眼一楞:“你姐……還給你留錢了?”

蘇若楠點點頭。

“她是她的,我這是我的,你拿着,家裏孩子們你別擔心,我會看好的。”周桂一聽蘇淩雲竟留了兩百多給蘇若楠,心裏不得勁起來,直接把錢擱到房間的衣櫃上,轉身就往外走。

她老衛家的媳婦,卻得讓蘇家來養,這弄得,好像她家永華是個窩囊廢,養不起媳婦似的。

怎就這麽不爽呢。

走出房間,周桂眼一掀,就瞥到衛永華正在收拾他吃飯的家夥,她稀疏眉頭緊緊一蹙,兩步上前,啪地一巴掌拍到衛永華的背上。

“老大,去了城裏,要勤快,争取拿最高的工資。”

大兒媳婦這還是蘇家那邊養着呢,不多掙錢養媳婦,以後媳婦一個不如意跑了,看他找誰哭去。

衛永華被他老娘打得發懵,轉頭,看向周桂:“娘,今兒一起去考試的就五個木匠師傅,我手藝最好,廠裏給我開的工資不低。”

“高也得多掙點,不然,養不起媳婦孩子,你就丢臉丢到家了。”說着,周桂也不管兒子聽沒聽懂,轉身就回了屋。

衛永華一臉莫名奇妙,完全不知道他娘在發什麽牢騷。

第二天,衛永華和蘇若楠天不見亮就離開了家,等他們走後,周桂去給他們打掃房子,準備把被子幔子收下來洗了裝好,一進去,就看到她昨兒給蘇若楠的錢,還放在櫃子上。

這一瞅,就是蘇若楠特意給她留下來的。

周桂看着那錢,又不爽了。

但好在,這不爽沒持續多久。

等去了地裏,大夥一陣恭維,說她會養兒子,如今兒子和兒媳婦有出息,竟憑一身本事端上鐵飯碗了,周桂又高興了。

一天都樂呵呵的,見人就笑。

這事,她可不就高興。

兒子和兒媳婦這都成了城裏人,以後不愁吃喝了,等孩子們長大點,還能跟着去城裏讀書,哎呦,她老衛家可算是熬出頭了。

周桂一高興,大手一揮,給衛良峰一塊錢,讓他去打酒。而她,則炒了幾個菜,準備慶祝一下。

周桂這兒是高興,但有的人,卻是很不高興。

新房那邊,大着肚子,已經快要生的陳麗,聽說蘇若楠和衛永華竟去城裏工作了,整個人都散發着濃濃的酸味。

中午吃飯的時候,陳麗端着碗,看着埋頭吃飯,連句話都沒有的衛永民,意有所指的嘀咕了一句,道:“你娘也太偏心了,大哥去城裏找工作,都沒說通知你一聲,你也是高中畢業,蘇若楠能在新開的廠裏當上會計,你去了,肯定也能成。”

說到蘇若楠,陳麗心裏越發不舒服。

大家都是知青,還嫁進同一個家,待遇怎麽就這麽天差地別。

那天,要不是蘇若楠多管閑事,把她的事捅出來,惹得老兩的生氣了,不定現在城裏那份會計的活,就是永民的。

嫁進來這段時間,陳麗也知道了衛良峰在公社那邊多得臉,所以,在聽到蘇若楠兩口子進城後,下意識就認為他們的工作,是衛良峰給謀來的。

這想法一生起,陳麗腦中就開始埋怨了起來。

她就覺得兩個老人太偏心。

就算他們不喜歡她,那永民總歸是他們的兒子吧,怎什麽好事都只想着衛永華,自家永民,卻是啥都撈不到。

學手藝掙錢的是衛永華,這如今,就是求人都要把衛永華弄去城裏,兩個兒子,好像永民就是撿來的似的。

落差太大的生活,讓陳麗心底越發不平靜。

沒搬出來前,她在老房子那邊,生活不知多惬意,就沒差過一口吃的,可搬出來後……天天稀飯鹹菜,連點肉沫子都見不到。

她養了雞鴨,但這些雞鴨卻都才養沒多久,還沒開始下蛋,就更說吃肉了。

她倒是想讓衛永民去割點肉回來,但分家時,那邊就只給了五塊錢,這五塊錢,要不省着點花,不定到肚子卸貨的時候,月子裏連口吃的都沒有。

“我吃飽了,你自己吃吧。”

桌上,衛永民聽到陳麗的抱怨,握筷子的手一緊,眼睛在陳麗身上凝了一會兒,幾口喝掉碗裏的稀飯,然後放下碗,走到屋前院子裏,開始編制籮筐。

分家出來,總得有個生計,而那些年跟着三叔學的竹篾手藝,就成了他現在唯一能掙錢的活。但農村用竹篾編制的人太多,這東西不怎麽值錢,還耗時間的很,一個月,能有三四對籮筐就算是高産,四對籮筐,也就只能賣上三四塊錢。

衛永民手裏拿着劃竹子的柴刀,擡眼,往只有百米不到的老房子那邊看了去。

一眼看過去,便見那邊屋檐下,他爹抽着煙,樂呵呵地和錢二說着話,院子裏,三個侄子在和隔壁錢二牛,在院子裏戲耍追趕。

那邊很熱鬧,就如以前他生活在那房子裏一樣,整天有聲音響起,而響起的,都還是和和樂樂的歡笑聲。

而自己這屋裏響起的聲音……

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麽,衛永民伸手,輕輕擋住了眼睛。

他,是不是真的錯了……

為什麽以前覺得爽朗又利索的陳麗,會是如此不堪。

沒人給得了衛永民答案,衛永民在門口坐了一會,埋頭開始編籮筐。

已入農歷七月,眼瞅便要開始忙了,衛良忠通知大家,去把地裏的紅苕,翻上一翻,然後先收梯田田梗上的豆子,再然後便是翻紅苕藤,和收玉米。

他這通知一下,整個村的人,頓時進入了忙碌狀态。

盛夏,太陽毒辣,空氣都翻騰着熱浪,人不能頂着太陽曬太久,衛良忠重新安排了一下上工的時間,每天早上五點到十點,然後收工回家,下午四點過再出來,一直幹到晚上八點。

衛子英年紀小,是不用去地裏的,但耐不住周桂不放心她一個人在家,每天早上,天還沒亮,小丫頭就被她奶放在背簍裏,帶去坡上睡。

農忙這段時間,凡是家裏有小孩子的,幾乎都是這個操作。

自從朱标強在村子裏偷過小孩後,所有人都不敢再像以前那樣,把小孩自個兒丢在家裏了,就怕步了周家後塵。所以,能帶上,都自己帶上坡去。

山坳裏,男人女人都手腳麻利地幹起了活,快速翻着紅苕藤子。

紅苕要長得大,在它挂果期間,就得把它分出來的藤子掐斷,以避免分出來的藤子再紮根地裏搶養分。

種一節紅苕,這騰紅苕藤的活,就得幹上兩三次。

這段時間,地裏活太多,連衛良峰和衛志勇他們這種小的和殘的,都閑不下來。而衛永民這邊,肚子已快八個月的陳麗,到了農忙時,再也沒借口呆在家裏了,挺着個大肚子,也下了地。

也不知道她是真累,還是怎麽回事,才幹一會兒,就坐到了一旁,一副很難受的樣子扶住了肚子。

扶就算了,眼睛還時不時看看衛永民。

可衛永民這兒也不知是沒注意到,還是不想搭理她,一直埋着頭在翻藤子。翻出來藤子,他用一根較長的藤子,捆成一把,準備等會兒背去給周桂喂豬。

他們新搬出來,還沒有捉豬崽子,這喂豬用的藤子,他這裏自然是用不到。

陳麗那期期艾艾的眼睛,可把附近幾個幹活的女人,給膩歪得不行。

馮勇他奶撞了撞鄭娟:“鄭娟,這永民媳婦,在東陽大隊時不是說挺能幹的嘛,我怎麽瞅着,好像又是一個永華媳婦啊。”

這作派,可不是像極了蘇若楠。

蘇若楠嫁過來,跟着下地時也是這樣,太陽大點,就會頭暈,重活一落到她手裏,百分百就會搞砸,懷孕後,更是沾都不沾地裏的活了。

但若楠這個還能理解,畢竟人家是真嬌,那小身板就連她這個老婆子看着都有點擔心,風一大,是不是就會被吹走。而且當初衛永華娶蘇若楠的時候,蘇若楠那下鄉兩個月,就暈了十幾場的事,早就傳遍了整個良山大隊。

所以,她嬌弱一點,大家不覺得有啥,但陳麗這個……

這個知青可是下鄉十年了的,據說,在東陽大隊那邊,都被提名過三八紅旗手的,這咋到了他們左河灣就變了個人呢。

“肚子那麽大了,可能是真累吧。”鄭娟忙着手裏的事,沒往陳麗那邊看,淡淡道。

“肚子大又咋了,你瞅坡上,朱老六家人的,肚子比她還大呢。”馮勇奶抽了抽眉頭。

在鄉下,大着肚子幹活的女人多了去,就算真累了,坐一會兒回家就成,那坐在地上,幽幽怨怨盯着男人看是鬧哪樣。

果然不是個好東西。

永民保不準就是被她這副模樣,給勾去的。

哎,好好一個小夥,結果卻娶了這麽個不要臉的玩意兒,真真是……也不知道周桂是怎麽忍下她的,這要是換成她,她非抽她兩巴掌不成。

“別人家的事,你管啥呢,永民樂意,咱這些外人還能插手不成,沒瞅周嬸子和良峰叔都沒管嗎。”鄭娟睨了眼馮勇他奶,道。

鬼知道這個女人是怎麽回事。

衛嬸子對兒媳婦向來很好,但落到陳麗這裏,衛嬸子卻是連孫子的面都不看了,房子一建好就把人趕了出去。分家那會兒,她可聽錢二媳婦說了,嬸子只分了五塊給永民。

這撕破臉的做法,一瞅就是不喜這個兒媳婦,連帶的,衛永民這個兒子她都讨厭起來了。

“我吃多了才去管她的事,周桂攤上這種兒媳婦也是倒黴。衛永民也是,以前瞅着還是個好的,可娶了媳婦後,我瞅着,也是個有了女人就忘了娘的狗東西。”馮勇奶被鄭娟一頂,沒了說話的興趣,埋頭繼續幹活。

另一邊,周桂也看到了陳麗的作派,她老臉一耷,全當沒瞅見,一邊幹活,一邊和錢二媳婦唠叨。

旁邊,被周桂放在背簍裏睡覺的衛子英,翻了個身,卷翹睫毛微微扇了兩下,就睜開了眼睛。

一睜開,湛藍天空映入眼底,太陽已從東方爬了出來,西面天空,還能看到隐隐約約的月亮。

衛子英一瞅天色,就知道她又被奶奶帶到地裏來了,她小爪子揉了揉眼睛,睡眼惺松的四處望了一下。見她奶在那邊幹活,她沒吵沒鬧,站起來就想爬出背簍。

但背簍這東西擱在地裏,是不能爬的,一爬,百分百分會翻倒。

才睡醒,衛子英腦袋瓜子還沒清醒過來呢,手剛扒拉到背簍的邊緣上,半邊背簍受不住力,小小的身板連着背簍,一起撲到了地上。

要不是周桂心細,在背簍裏弄了很大的毯子,把竹篾全部包往了,小丫頭這一摔,保不準要把兩顆門牙給磕沒。

“奶……”這一摔,可把衛子英給摔醒了。

她揉着摔疼的下巴,可憐巴巴喊周桂。

“哎呦,我的乖乖哦,醒了咋不先喊奶,摔了吧,疼不疼啊。”周桂聽到喊聲,一轉頭,就瞅見倒下的背簍和擡着個小臉,要哭不哭的小孫女。

她老眼一睜,忙不疊丢開手上的活,小跑過去把衛子英給抱起來。

“奶,疼。”衛子英指着自己的下巴,撒嬌說疼,周桂見狀,趕忙伸手,輕輕的給她揉了揉。

揉完了,手在毯子底下翻了翻,從裏面翻出個綠色的水壺,和一個沒有剝殼的雞蛋。

她揪開水壺蓋子,讓衛子英先喝口水:“蜂糖水,你老太從牙齒縫裏給你扣出來的,好喝着,快喝。”

早上出來的時候,他們是喝了碗稀飯墊肚子的,唯有還在睡的衛子英,是啥都沒吃,還睡着覺呢,就被帶上了山坡。周桂擔心她餓着,所以出來的時候,煮了個雞蛋,兌了點蜂糖水裝着,就等着她醒了,讓她吃。

把水壺遞出去,周桂轉身在衣服上擦了擦手,開始給衛子英剝雞蛋。

衛子英聽到水壺裏裝的是蜂糖水,小眼睛一亮,下巴也不疼了,抱着水壺就喝了起來。

那有別于糖水的味道,好喝的讓衛子英小眼睛都眯了起來。

“好喝吧。”

剝雞蛋的周桂,瞥着孫女臉上的神情,笑道:“也不知你哪入了你老太的眼,你老太啊,現在可稀罕你的很。”

說着這,周桂就神奇的很。

這半年,溝子裏老太太好像是真把英子給惦記上心了。

吃的喝的,只要她有,她都會挪一點出來,讓衛良海給小英子拿過來,拿過來後,還說只給英子吃,別人不許動,衛志勇和衛志輝都不能吃。

這老太太啊,她的東西,一輩子也就只有衛良海才能沾到嘴,可現在,自家小孫女竟把她的東西,給薅出來了。

“我長得好看,老太喜歡。”衛子英抱着水壺,笑眯眯地看着周桂。

周桂瞅着小丫頭:“你平時,也是像哄奶奶開心這樣,哄你老太嗎?”

“我才沒有哄過奶奶,奶奶冤枉人。”衛子英哼哼,抱着水壺,繼續喝自己的蜂糖水。

周桂呵呵一笑,把剝好的雞蛋塞給衛子英,自己則準備繼續去幹活:“我可沒冤枉你,你這小嘴啊,就跟沾了蜜一樣,背着我,不定是怎麽哄你老太的。”

“怎麽哄我的,英子可沒哄過我。你背着我,在說我什麽壞話。”

背後靈,背後靈,周桂這不過給剝個雞蛋的功夫,說了衛老太兩句,腿腳不靈活的老太太,就這麽不聲不響杵在她身後。

衛老太聲音一出,甭管是低頭喝水的衛子英,還是正想蹭起身去翻紅苕藤的周桂,都被她給吓一掉。

兩祖孫神情同步,詫異地看向站在他們身後的衛老太。

“娘,你可別冤枉我,我可沒在你背後說你啥,我這是在和英子說,你稀罕她呢,哪有說你壞話。”周桂讪讪一笑,趕忙轉移話題:“娘,你上坡來做啥呢,這又不是搬着跟板凳,坐着就能幹的活,太陽快出來,你先回去吧。”

衛老太睨了周桂一眼,道:“咋得,這是嫌我老了,不中用了,幹不了活了,所以坡上都不能來了。”

周桂:“……??”

一旁,見自己奶奶被噎的衛子英,小眼睛骨碌碌一轉,臉上蕩出甜甜的小梨渦,齊手齊腳從站起來,然後牽着衛老太,稚聲道:“老太,你是找三爺嗎,三爺在另一邊坡上呢,我去給你叫。”

“哎呦,還是咱家英子有眼力。”

衛子英嘴一張,衛老太唬着的臉,頓時就展開了。

她朝衛子英呵呵一笑,然後一轉臉,跟翻書似的,又唬着臉瞥向了周桂:“這個大個人了,還沒咱英子腦袋轉得快。”

這小孫孫哦,真是太聰明了。

她老衛家啊,以後不定會在這個小孫孫手裏換門庭呢。

周桂:“……??”

不想和這老婆子說話。

衛老太說了一句:“你去喊一下你大嫂,良忠還有良海,今兒停上一天工,去老宅那邊幫着煮頓飯。”

周桂聽到衛老太的話,眼睛登時浮出迷糊:“咋了,這是大姐要回來了嗎?”

衛良峰他們這輩,還有個姐姐,不過嫁得太遠,這幾年因着年紀大了,就連正月初二,都是時來時不來了。

周桂聽到衛老太喊她和張冬梅去煮飯,還以為是大姐要回來了。

因為往年初二那天,大姐回來,這頓飯就是她和大嫂去老三那裏煮,連帶的,連衛永紅他們初二回娘家,都是在老三那邊吃飯。

衛老太:“又沒過年過節,她回來幹什麽。是吳家平那邊吳三婆子,還記得她去年提的那事嗎,這事怕是要成了,人都來了,說今兒中午過來吃飯,相看一下。”

“吳三婆子?”周桂一楞。

楞過後,似想到了什麽,眼睛裏忽得浮起了亮光。

她搓了搓手,趕忙道:“人真來了,在哪呢?”

衛老太看了眼四周,見沒人注意到她們,低聲道:“在吳三婆子家呢,吳三婆子剛才來溝子裏,和我坐了一會兒,問我們還要不要相看,不相看,她就在吳家平那邊問問,吳家平那邊,可有好幾個光棍來着。”

周桂聽到這話,也不幹活了,麻利地把翻出來的藤子,裝進背簍裏,然後背上背簍,道:“行,我這就去喊大哥和大嫂。英子,讓你哥他們過來,扶你們老太回溝子裏,奶奶一會兒就回來。”

說着,周桂一轉身,忙不疊就往張冬梅和衛良忠他們那兒走去。

衛老太嘴裏說的這事,周桂和張冬梅都知道是啥事。

這事,還得從去年說起來。

去年農忙那會兒,吳家平吳三婆子說要給衛良海說個媳婦。這個媳婦,是隔壁水河縣的,也就是蘇若楠他們去建水電店的那個縣,是個死了男人,當時衛家這邊聽了,就說讓人過來見見,這算算,從去年農忙到今年農忙,也是差不多一年。

本來因着人一直沒有過來,衛家還以為沒信了呢,沒想到,這才入農忙,那媳婦竟然來了。

說起衛良海這事,不管是衛老太還是周桂和張冬梅,都是希望他能找一個人。

跟前有個知冷暖的人,哪怕和他一樣又聾又啞也是好的。至少幹完活回到家,也有個煮飯燒水的不是。雖然他們兩家都不嫌他,但侄子終究是隔了一層,哪比得上自己屋裏的。

衛良海這年紀和情況,找個沒嫁過的姑娘肯定是不成,但找個要改嫁的寡婦卻還是能成的,衛老太年紀大了,這些年心裏裝的,一直都是這事,但耐何卻始終沒有合适的。

那吳三婆子說的媳婦,是吳三婆表姐那邊村子裏的,四十歲,男人死了好多年了,有三個孩子。至于這三個孩子,會不會跟着這寡婦改嫁過來,去年的時候,吳婆子沒說,所以,衛家這邊也不清楚。

不過,按正常情況,這個三孩子最多只過來兩個。

畢竟那媳婦都四十歲了,若是結婚的早,大的孩子怕都要二十歲,這麽大個孩子,怎麽着也不會跟着媽媽改嫁。但年紀小的,卻不一定。

周桂在坡上找到張冬梅,這會兒張冬梅正耷着臉,不知道在說周大紅什麽。

而周大紅則埋着頭,麻利地翻着地裏的紅苕藤子。

周大紅這人,性子雖奇葩的很,但手腳是真利索。

做啥事都快得很,快就算了,還做得很好,地裏她翻過的藤子,晃眼看過去,地瓜葉子,竟整整齊齊全都朝着一個方向。

一個早上,別人只翻了小半塊地,她這裏,卻是一大塊地都要翻完了,從地裏拔掉的雜草,還全都壘在一處,這壘好的草,等會一下工,她就能直接裝進背簍裏,背去牛棚那裏換工公了。

在幹活這塊,哪怕周桂再看不上周大紅,也沒辦法在這上面找她毛病。

周桂有時候就在想,她大嫂當初同意周大紅留下,是不是也有這方面的原因。

“大嫂。”周桂到了地兒,朝張冬梅招了招手。

張冬梅見周桂過來,冷着的臉稍緩了緩,放下手裏的活,走向周桂。

“這是咋了。”周桂見張冬梅過來,瞥了眼周大紅,壓低聲音問。

張冬梅嘆了口氣:“沒啥,就是拎不清事。志飛去了城裏,不和她相中的那個姑娘相看了,她這不是在鬧嗎,想讓志飛回來相看,要是成了,就帶着那姑娘一起去城裏。”

說到這,張冬梅心裏就氣得不行。

志飛去城裏工作,老二永凱都說了,只要幹得好,回頭就會想辦法,把臨時工給轉成正式工。

這要轉了正式工,那志飛以後的媳婦,肯定就不能是鄉下的,不然兩口子一個在鄉下,一個在城裏,還怎麽過日子。

可這個犟媳婦就是不聽。

說娶鄉下的媳婦,也能一起進城。進了城,就是兩個人工作,還能多掙份錢,為啥就一定得娶城裏的姑娘。

周大紅這話,一度讓張冬梅想敲開她的腦袋看看,裏面裝的,到底是腦水還是豆腐渣。

真當城裏的工作是大白菜了,要是進城就有工作,那大夥還在地裏忙啥,全進城算了……

她怎就想得這麽美呢。

因為這事,她現在還和她犟着呢。

“啥,這也能鬧。”周桂覺得周大紅有毛病,兒子去城裏工作,這麽好的事,她還鬧啥呢。

附和了一句,周桂壓低聲音道:“大嫂,隔壁生産隊吳三婆子,給老三介紹的媳婦來了,說今兒中午過來吃飯,老太太讓咱們回去幫忙。”

“來了,那走走,咱們回去趕緊收掇一下。”張冬梅一聽吳三婆子介紹的媳婦,頓時知道是怎麽回事,她眼裏閃過欣喜,背上背簍就準備回去。

才跨出去兩步,她又一轉,走到衛良忠身邊,讓衛良忠給衛良海說一聲,讓他等會兒早點回家,收掇一下自己,別等人來了,卻相不中他,那以後就真沒媳婦了。

衛良海的終身大事,一直都是老衛家頭痛的事。

如今終于有媳婦不嫌棄他又聾又啞,要來相看,衛良忠一聽,哪還顧得上手上的事,那反應比周桂兩個媳婦都要激動,蹭地一下站起身,拔腿就往衛良海走去。

他那根從來沒有離過身的煙杆,因着起身太快,都落到紅苕藤裏了,他竟都沒發現,顯然,衛良海娶媳婦的事,比他那煙杆不知道重要了多少倍。

張冬梅看着男人急吼吼的樣子,好笑地搖了搖頭,彎身把他落下的煙杆給撿起來,順手甩到自己的背簍裏,就和周桂一起回了家。

那邊,衛良忠找到衛良海,比手畫腳好一陣子,才讓衛良海弄明白,有媳婦要來相看他了。

衛良海有點木。

啊啊啊着急了喊了好幾聲,手指一直往衛永治身上指,一會兒又往在坡上瘋玩的志武、志剛還有幫着幹活的春玲身上指。

那神情,瞅着似乎不是很願意。

不過這會兒,衛良忠才不管他願不願意,踢了他一腳,讓他趕緊回家。

衛良海有點委屈,隔着老遠,又往侄兒和侄孫們身上又指了指,啊的聲音倒是小了一些。

“春玲,太陽出來了,帶志武、志剛和你們三爺一起回溝裏去。”衛良海沒看明白兄弟要說什麽,踢完人,擡頭,朝衛春玲喊了一聲。

“嗳,好。”

衛永凱兩口子上次回來,在家住了一晚,就帶着志飛去了城裏,三個孩子則留在了老家,讓衛良忠兩個老的幫忙看着一點。城裏長大的娃,對地裏的活很生疏,張冬梅雖然帶着他們上地,但也沒指望他們能幹啥,只不過是一起攆來坡上,讓他們玩一會兒罷了。

不過就是玩,也不能讓他們在太陽底下玩太久,陳舒敏回城的時候,叮囑了好幾遍,別讓三個孩子曬黑了,特別是春玲。

春玲是姑娘家,因着沒怎麽曬過,那皮膚比村裏所有女孩都白,看着特別好看,這麽好看的孫女,其實就算陳舒敏不叮囑,張冬梅兩口子都舍不得她曬黑。

春玲應了一聲,叫上兩個弟弟,然後跟着衛良海回了溝子裏。

衛良忠瞅着不情不願的三爺,難得迷糊了起來。

談媳婦呢,三弟咋就不願呢,難不成,還真想打一輩子光棍啊。

衛良忠有點泛愁,手往褲腰帶上一摸,就想抽口煙解解愁,結果一撈,卻啥都沒撈到。

這煙杆子可是衛良忠快二十年都沒離過手的東西,這玩意一掉,衛良忠活也不幹了,悶着臉,滿山坡找他的煙杆,結果找來找去,楞是沒有找得到。

這可愁死他了。

那根煙杆子,是為衛永華當年學手藝出師後,親手給他做的,當時一共做了兩個,一個在衛良峰手上,一個在他手上,這是侄子孝敬給他的東西,這冷不丁不見了,衛良忠心裏忒不得勁。

莫名的,有種娃丢了的感覺。

衛良忠在山坡上找煙杆,溝子裏,周桂和張冬梅帶着孩子們回來後,腳不沾地就開始忙活了起來。

掃院子的掃院子,擦桌子的擦桌子,連衛子英這個小豆丁,聽到有人要來相看她三爺後,都閑不住了,拿着把小刀刀,把門檻上積年的小土疙瘩,給敲了個幹幹淨淨。

把門檻敲完還不算,又跑去垮了一角的柴房裏,弄了一把小鋤頭,嘿咻嘿咻把院子裏那些都被踩得泛了光的土疙瘩給鏟了起來。

農村的院子多數沒鋪石板,那成本太高了,沒幾個鋪得起,一般都是用泥築的。泥雖打平了,看着光滑,但總會因着時間過去,生出一些土包疙瘩。

這種土疙瘩,每年臘月二十四除塵日那天,都會鏟上一次,可再怎麽鏟都沒用,來年還是為因為從外面帶進來的泥,而再生出土疙瘩。

衛子英這會兒就覺得,這些疙瘩有點礙眼,既然要收拾,那就收拾幹淨。這樣子,等新三奶奶來了,不定看着收拾得這麽幹淨的院子,就真留下來了呢。

于是,周桂在前面掃,屁股後面的小尾巴,就在那嘿咻嘿咻鏟。

等周桂掃完地,準備放下掃把去幫張冬梅煮飯了,一回頭,就發現整個院子,都是新翻出來的泥巴。

“……??”

周桂有點木。

勾着脖子,瞅着還在鏟疙瘩的孫女,笑也不是,氣也不是。

“周桂,老婆子在坡上那話還真沒說錯,你的眼力勁,還真比不咱小英子,瞅瞅小英子想得多周到,竟把土疙瘩都能鏟平了。”衛老太擰着一把四季豆,坐在廚房門邊,一邊拆菜,一邊打趣兒媳婦。

周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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