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是福是禍
向梓宸在車隊啓程離開敦煌後的第二天,提出了告辭,原因是目的地不一。
突然的分道揚镳,藥青心中有些不舍,很想說些什麽。可面對特地到自己面前告辭的向梓宸,她最後卻只說出了一句“保重”。透過帷帽,小心翼翼看着他,離別贈言這種事情,她有着莫名的抵觸。現在的她對于向梓宸很有一種看一次少一次的心态。每每看着他,就和小時候一樣,總是會舍不得移開眼睛。可少時自己看着他,帶着的是少女情懷,現在自己看着他,卻有着遲暮滄桑。明明那麽近,卻又那麽遠,以後還會愈加遙遠……遠到自己再也見不到。
景安還是肆無忌憚地站在一旁,對于他倆的私下告別,一點也沒有回避的意思,只是稍微站遠了一點點。但就這點距離,聽聽他們的對話絕對不是難事。
向梓宸對于景安的不識相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滿,只是專注地看着藥青。“一路小心,多顧着自己點。”囑咐完,向梓宸又勾了勾嘴角,“我們……很快會再見的。”後半句,他的聲音輕不可聞,是特意避着一旁的景安說給藥青一個人聽的。
很快會再見是多快,是在西域,還是在汴京?她還沒來得及問出口,向梓宸已經轉身和月七一起進了無名教的馬車,他揭着車簾,看向藥青和景安,“向某這就告辭了。景小爺,一路順風。”
“向教主也一路順風。” 對于景安來說,煩人精能自己離開可是天大的好事。
兩位無名教弟子打馬掉頭,向梓宸一行向北離開了綠羽山莊車隊。藥青還在原地看着他們離開的方向,滿目的戈壁黃沙,遠行的馬車漸漸成了一個黑點,消失在官道的那頭。她深吸一口氣,有些落寞地笑了。
“走啦!還看什麽看!”景安誇張地從她面前走過,“上車,我們也要趕路。””他邊說邊拉開簾子等她。
“是,景爺。”
踏着黃沙,一襲綠衣,微風吹拂,似旱土裏唯一希冀,走來的她,緊緊吸住他的目光。恍惚間,他的心裏升起一種期盼,一種渴望,仿佛自己就是那片幹涸的戈壁——那一抹綠,他想留住。
藥青走來,淡然安靜,“多謝。”就着他拉開的簾子,低頭進了馬車。
“都臘月裏了,得抓緊時間……”景安跟在她的身後,也坐進了馬車。
冬月、臘月,接下來就是正月新年……
藥人存世已過一年。
~~~~~~~~~~~~~~~~~~~~~~~~~~~~~~~~~~~~~
車軸聲聲路連連,漠土茫茫行漫漫。
西去吐蕃尋綠處,芳草深處有人家。
綠羽其峰裹銀裝,高山白雪覓蹤難。
九曲十彎百千轉,絕壁懸崖獨一閣。
綠羽教,隐于雪山之中,山路百轉千回,峭壁千丈之高,銀裝素裹,凡人不可近;山下卻是芳草鮮美,牛羊成群,碧水湖泊美不勝收,一派生機勃勃。
綠羽在此建閣定教,其山難上,其蹤難覓。山下多說雪山有仙,其派綠羽。但也只是此處牧民如此說說罷了。牧民不問江湖事,怎知綠羽其質。綠羽教,怕是只能稱之為魔,于仙之一事相去甚遠。
初到綠羽教,藥青跟着景爺他們行了好幾日的山路。那路是硬生生在雪山裏鑿出來的,僅夠一輛馬車通行,坡很是陡,路口也很隐秘,藏在一處山坳裏,還有一道石門相阻。光這山道他們就走了大半天,一路上一個人影都沒有碰到。藥青很是奇怪——綠羽教不需要有人看門什麽的嗎?但轉念一想,綠羽教的作風,怕是連看門的都是暗衛吧。
藥青緊了緊馬車的簾子——這越往上,氣溫越低,風也大了起來。
一路行得很慢,聽着外頭風嘯的聲音,她越來越好奇究竟是怎樣的一個門派才能在如此環境下立足。
終于馬車停了下來,景安帶着她下了馬車。
剛看到眼前的景色,她愣住了。
他們到的是一處高山上的平地,周圍都是連綿的雪峰,圍着他們所站之處,擋住了四面來風,竟然形成了一處天然山谷。看着腳下的嫩草,她幾乎不敢置信——這雪山上也有綠意?
一幢三層宮闕矗立其間,純白牆面,青黑瓦片,層層漢白玉臺階,漆黑鐵門,巍峨壯大,一派肅穆威嚴。環着宮闕的是相連的白色房屋,形成了一個半徑直有千米的圍牆,只是這圍牆應是住家。約一估計,此處住了應不下千人。
“終于到了!每次回來都這麽麻煩。”景安伸着懶腰, “除了最後一輛馬車,其他的都拉到後頭院裏去。”
“是。”
“這最後一輛,拉我院裏去。”
“是。”五輛馬車緩緩駛離。
景安看向藥青,“你跟着我,走吧。”
藥青沒有多問,提步跟了上去。景安帶着她慢慢走向了宮闕。一路上,不少人都熱情地和他打着招呼,“景爺回來啦!”
“是啊,過年啊!”
那些人有的年紀已經很大了,卻依然叫着景安景爺——看來景爺在綠羽教裏地位相當高。
景爺一路帶着她穿過了宮闕,,雖然內飾都是簡單的黑白二色,可由于搭配适宜,顯得簡潔而又大氣。腳下的黑色地磚,光可鑒人,四周的白色廊柱都雕有羽毛的圖案,每一處廊柱下都有一位黑衣綠領侍衛筆直立着,帶着黑色面巾,隐隐顯出一絲煞氣。景爺走過,那些人沒有絲毫反應,就如雕像一般。
綠羽教——果然不同凡響。
穿過宮闕,是一片白色的圍牆,與剛才在最外頭看到的白色平房圓圈不同,這只是普通的高牆,有兩人高,框出了一條條道路,隔絕了視線。景安帶着她走進了那些圍牆之間,一路曲曲折折,見到的只有白色的圍牆和腳下黑色的地磚——與在宮闕裏的一模一樣。
原來這宮闕後頭還有這麽大的地方,藥青心下驚嘆。
終于,景安停在了一處白牆前。那白牆頂上有一個匾,寫着“毒樓”。景安伸手在那牆上某處拍了一下,牆上生生開出一道門來。
“記住了,這是爺的地方。”景安笑眯眯地回頭看了她一眼,“進來吧。”
牆的裏頭是一個別院,有好幾處獨立的廂房,仍舊是白牆黑瓦。他們進來後,就有人上前行禮,“景爺。”景安點了點頭,帶着藥青繼續走到了靠東的一處房屋前,“這段時間,你就歇在這裏吧。”她看了看,和自己在綠羽山莊住的差不多,都是一廳一卧。
“是。”
“你先歇歇,等明日和我一起去見教主。”
“見教主?”自己只不過是個簽了三年約的人,也不算綠羽教正式弟子……
“你現在也算是爺我的得力助手,哪有不見教主的道理。”景安的語氣中明顯帶着自豪,“爺看人的本事可是一等一的。”
“是。”她沒有多說,應下了。這些事,不是自己能決定的。綠羽教教主,陳傾柳,聽說是個很厲害的人,但是幾年前突然就帶着綠羽教離開了中原,現在只有綠羽山莊在汴京接中原的生意,他從來就沒有再回過中原,似乎早已退出了中原武林。
“對了,在教主面前不要提起雪湖山莊。”景安特意吩咐了一句。
雪湖山莊?綠羽山莊不是和雪湖山莊關系不錯嗎?為什麽教主面前反而不能提及?不該問的不問——藥青直接點了點頭。
“那你就先歇着。”景安又對着外頭喊了句,“來人。”不一會,一個丫鬟模樣的姑娘就出現在了面前,“護法大人有何吩咐。”
“今日起,你好好伺候青大人,她的吩咐不可懈怠。”
“是。”
“爺就先走了。”景安笑着看了藥青一眼,離開了。
景爺走後,藥青準備向那丫鬟說明自己的習慣——藥人,畢竟還是要注意下。
“你……以後離我不要太近。”她的語氣有點生硬,不早點說清楚,出事的話不太好。
那丫鬟一點也不意外的樣子,“景爺之前已經來信特意吩咐過了,青大人請放心。”
“那麻煩了。”原來他已經提前吩咐過了。藥青笑了下——景爺還真是個細心的人。
晚上,飯食被送到了藥青的屋裏。藥青用好後,洗了個熱水澡,早早地就準備上床睡了——趕路還是很累的。明天還要去見教主,先好好睡一覺吧。
~~~~~~~~~~~~~~~~~~~~~~~~~~~~~~~~~~~~~
第二日,景安一大早來找她一起吃了早食,便帶着她再次去到了那個宮闕之中。一路走到頂層,他們停在了一扇雕着羽毛圖案的黑色木門前。門的右邊挂着一個黑色的牌匾,上頭有綠色的兩個隸書——綠羽。這應該就是教主的地方。
門口一個三十多歲的侍衛,見到景安走近,他笑着說道,“小安來啦。”
“默大哥。”景安和他很是親近的樣子,“現在能見教主不?”
“教主正在等你呢,快進去吧。”
“好。”
藥青跟着走了進去。在看到教主陳傾柳的時候,她覺得他整個人有一種被冰雪覆蓋住的陰厲氣息,讓人不禁心生畏懼。微低了腦袋,她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
“教主。”
“你來了。”在擡頭看到小安的一瞬,他的臉上現出了些許溫暖,“在汴京過得可習慣。”
“還不錯。就是綠羽山莊的生意太好了,整天沒得閑。”
“哦?還不是你自己找的事。”陳傾柳似笑非笑。
“這個……”景安的眼神躲閃了起來,一下拉過了身邊的藥青,“對了,教主。這位就是我和你提過的藥青。”
感覺到陳傾柳打量的目光,藥青忙拱手低頭,“教主。”
“藥青。毒護法經常向我提到你。”對于她的打扮,他沒有任何驚奇的表現,“是個人才……綠羽山莊不會虧待你的,毒護法更不會虧待你。”
“謝教主。”
“你先去外頭候着,我和毒護法有些話說。”
“是。”藥青退了出去,房裏只剩下了景安和陳傾柳。
“這段時間,你又是挖墓、又是盜樹,究竟為了何事。”陳傾柳直接問了出來。
“這個……”景安猶豫了半響,說出了緣由——要幫藥青解藥人之毒。
“我沒記錯的話,她只簽了三年的約。你是不是管得太多了?”陳傾柳的語氣波瀾不驚。
“我……”景安咬了咬嘴唇,“我只是想她能好過點……”
“什麽時候我們的毒護法也這麽愛管閑事了。”他的語氣帶了點笑意,“既然管了——就要管道底。”
“教主……”景安驚喜地擡頭看他。
“合約什麽的……只三年可不夠。”陳傾柳笑道,“想必,你也不會覺得夠吧。”那笑意裏多了些揶揄。
景安的臉微微紅了起來,“我只是求賢若渴……”
“是嗎?”一聲反問,讓景安愈發尴尬了起來。
看着他一副少男懷春,內心羞澀的樣子,陳傾柳微頓了一下,輕嘆了口氣,“既然決定了,就要堅持到底……不要輕易錯過。”
“那是當然。”景安小聲嘀咕着。
“大過年的,回來了就多去串串門,許姨他們都很想你。”
“一定一定!”
“你先下去吧。”陳傾柳笑着揮了下手。
“嗯。”
轉眼,小安也長大了……他都會喜歡姑娘了。感概了一下,陳傾柳拿起了桌上的函件看了起來,心中淺淺彌着一絲澀意。當初如果能早一點看清自己的心意,能向小安這般,也就不會和她錯過了……罷了,都是陳年舊歷了。
景安帶着藥青回到毒樓。
“你現在可記得怎麽到毒樓?”
藥青略一沉思,“遇白牆先三次左轉,再四次右轉。”
“想不到這麽快就記住啦。爺我很是欣慰啊。”
随便扯了幾句,景安邊離開了毒樓,初回綠羽教,想必是繁忙的。
午食後,有好些人進了院子。聽到嘈雜,藥青開門出來看了下。原來是來貼門對子的,紅色的門對子貼在黑門白牆邊醒目而又喜慶,每扇門都要來一對。過了一會,那些人來到了她門前。
“青大人,可要選個對子?”
“不必了,你們撿個喜慶地貼給我就行了。”
“是。”
那些人從身後的一堆對子中選了一對,“青大人,您看這個可以嗎。”
她看了一眼,是隸書的對子——春滿人間歡歌陣陣,福臨門第喜氣洋洋。她點了點頭,是個好對子。
将紅紙展平,對高低,一點點地糊上白牆,每個人臉上都有着笑意——新符舊符,除舊迎新。
看着他們,她的心中也溢出了暖意。小時候,師父師娘每到過年都會忙着貼對子,印象最深的是“和順一門有百福 ,平安二字值千金”,紅豔豔地貼在小小無名教的正門口,多少年都是這兩句,從來不帶變的。
平安是福,簡簡單單,實實在在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