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琮玉還很小的時候,陸岱川打回電話就總聊他們邊防部隊的事,她沒她媽媽那麽有耐心聽,但同樣的話說過多次,還是會形成記憶。
陸岱川犧牲以後,她滿腦子犧牲的真相,阿庫勒雪山成為她夢裏都想去的地方。
她根據記憶中陸岱川多次提到的名字陳既,請沈經賦幫忙打聽,又用有限的工具——中央新聞、軍事新聞,查看了無數往期文章,終于知道這個人重傷後去了甘西休養。
線索到這裏就斷了,她開始翻找陸岱川寄回來的信件,沒拆封的仍然沒拆,拆封了的她都看了一遍,又發現幾個新的名字。
又是将近一年的尋找,她聯系到這幾個人,得知陳既被送到了他在甘西的表叔家,後通過打聽這位姓朱的表叔,知道了他有間修理廠,早些年抵給了邱文博。
就這樣,她帶上陸岱川的勳章、信件、能證明身份的物品,給沈經賦留了一封信,從張婧一姘頭那裏騙了十萬賭本,只身來到焰城。
她一直誤以為陳既是陸岱川手裏的兵,是駐守在阿庫勒邊防線的阽域邊防營的戰士,她這麽對陳既說,陳既也從沒否認過。
直到半小時前,陳既冷不防地出現在身後,她恍然記起陸岱川重複提到的那些事。
陳既,武警龍門總隊第一機動支隊特勤中隊中隊長,幾年前阿庫勒境內外沖突頻發,犯罪分子猖獗,組織上下達任務,陳既帶領中隊三十七人前往邊陲支援,一去便是多年。
琮玉把陳既的老底掀了,陳既沒再說話。
她想起他現在改名換姓了,點着頭,像是在告訴自己:“你現在叫樂淵。”說完回頭繼續看向前方:“我本來以為你是有陰影,所以棄兵從匪,但現在看來好像不是啊。你要不要解釋一下,你受邱文博、邱良生庇護,為什麽他們倆被抓了,你沒有。”
樂淵沒有解釋,只是反問:“你覺得邱良生和邱文博會被調查嗎?”
“當然不會,連酒店前臺都知道,他們會被放出來……”說到一半,琮玉皺起眉。
樂淵順着她的話說:“他們沒事,我為什麽會有事。”
琮玉竟忘了這一點。
“知道你在這裏不是酒店前臺告訴我的,是派出所傳來的消息,說是有人提供了假政委在焰城開的車這個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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焰城過來的跟這場飯局有關系的,都抓進去了,只剩下樂淵和琮玉,不是樂淵,只能是琮玉,所以樂淵就留在了這裏等着琮玉跟警車過來。
琮玉眼皮低垂,睫毛下是望向腳邊的眼,空洞無神。
過了會兒,樂淵說:“失落嗎?猜錯了。”
琮玉搖頭:“不啊,至少我想起了你是武警龍門總隊第一機動支隊特勤中隊中隊長,雖然你稱呼陸岱川一聲營長,但是你不歸他管。”
“有什麽用?”
琮玉說:“如果你不是陸岱川手底下的兵,仍然願意保護我,這說明的問題大了去。”
“想的真多。”樂淵否認。
琮玉調侃他,很欠:“你們□□的大哥都喜歡幫別人照顧女兒嗎?這思想覺悟比有些自诩是好人的人都高啊。”
“睡不睡?你又不頭疼了?”樂淵一遇到他不想聊的話題就翻臉,變天都沒這麽快。
琮玉拉了拉樂淵的西裝外套,蓋好膝蓋,漏風的地方腿壓住,扭頭沖他笑:“那大哥能告訴我,你到松川幹嗎來了嗎?”
“不是能耐嗎?還用問我?”
琮玉吸吸鼻子,做好架勢:“那個假少将就在山裏。”
樂淵沒接話。
琮玉看了一眼服務區,警車已經開走了:“不然咱倆現在回去,還能趕在一點前吃一頓燒烤,然後在兩點之前躺在酒店的床上睡覺。”
樂淵對她的猜測不置可否,也沒解釋他為什麽不走。
琮玉拉了拉袖口,繼續問:“他為什麽過來,你為什麽過來?”
樂淵持續沉默,但在琮玉下一句廢話到來之前,突然下了車,繞過去,打開她那側的車門,不容拒絕:“下來。”
琮玉不知道哪個字又得罪他了:“幹嗎?我不下,外邊冷。”
“下來!”
“我不!”琮玉忍不住皺眉,莫名其妙,好好的抽什麽風?
樂淵說:“那坐到邊上去。”
琮玉扭頭看了一眼樂淵剛坐過的位置:“為什麽?”
“哪兒那麽多廢話,不換過去就滾下來!”
琮玉不情不願地挪過去,樂淵上車後坐在了她原先的位置,她看着樂淵,收回了自己前邊那番獨斷,什麽好人,分明還是□□,好人哪這麽大脾氣。
她也不想跟他說話了,躺下來,蜷起來,準備睡了。她躺了會兒,頭疼,彈性的骨氣自覺地潛藏了,睜着大眼睛對樂淵說:“頭疼。”
樂淵閉目休息,沒理她,她當他默認了,又躺到了他腿上。
枕着樂淵,她很快就困了。
車外的風聲很大,像盤在山腰冬眠的野獸打鼾,琮玉不久前還覺得冷,抻抻袖子,拉拉裙擺,縮着肩膀,抱着小臂,這會兒似乎不覺得了,透風的縫子仿佛也被堵住了。
山裏,又是車裏,琮玉這一宿睡得并不安穩,但就是沒醒,睜開眼的時候,太陽的強光差點把她灼瞎。
她好像落枕了,脖子不能動,艱難地爬起來,看向窗外,老服務區除了疑似假少将的那輛轎車,還有一輛宛如跟它做伴的貨車,旁的連個輪子都沒有。
山腳的幾間磚房裏,牧民在曬衣服,不遠處的木樁子和鐵絲制成的圈裏有幾頭牦牛,簡陋的沒有棚的廄裏有幾匹馬,羊都在山坡上放着。
有位牧民騎着馬,戴着毛茸茸的藏帽,看着羊群發呆,馬腿邊上有條牧羊犬。
琮玉的眼神從車前土坡綿延到天邊,這個季節了,草場沒那麽生機勃勃了,但即便是青黃色,一眼望不到邊的視覺感受也還是震撼人心。
醒了五分鐘神,琮玉終于想起找樂淵,拿起座位上的薄荷糖,倒出兩顆在手心,放進嘴裏,随後把蓋着的外套穿在身上,下了車,揉了揉僵硬的膝蓋和脖頸,眯着眼從坡上下來。快到牧民的居所時,她看到樂淵在跟牧民交流,就站在馬廄旁。
他好高,看起來好瘦,風吹鼓他的白襯衫,掖不住的下擺向西南方向飛去,薄薄的布料掩不了他強勁如一堵牆的胸腹,也拽不動他仿佛釘在草地的一雙腳。
他站在那兒,自成巍峨。琮玉閑得無聊給他拍了張照片,看着原相機裏的身影,忍不住慨嘆,九姐還是有眼光的。
她不自覺地放大了這張照片,瞎看着,無意之中,她發現樂淵的耳輪上半部分有一個倒三角的缺口。
為确保不是眼花,她看了好幾遍,最後得出結論,他左耳耳輪缺了一角,看上去很像戴耳飾被人生薅了下去,把耳輪薅出了一個豁口。
她早起那一厘愉快因這個發現蕩然無存了。
她開始多想,他留長發,是為了擋住耳朵上這個缺口嗎?藍牙耳機呢?也是嗎?
她瞎想着,那頭樂淵叫了她一聲:“過來!”
琮玉擡頭看過去,把這些亂七八糟的心思掩蓋住,回他:“誰過去?”
“你!”
“過去幹嗎?”
樂淵手裏有個塑料袋,琮玉好奇,還是走了過去。她踩着草地,身子不穩,迎着風,呼吸不穩,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氣喘籲籲地立到樂淵跟前。
樂淵把塑料袋遞給她:“我去山後一趟,你在車裏等着。”
琮玉接過來,打開看到一條一條又薄又細的風幹肉片,還撒了調料,她聞了下,覺得味道不太對,好像生肉,就背着牧民,只張嘴不出聲:“生的?”
“嗯。”藏人不吃生肉,只有這種薄的風幹肉片是生着風幹,樂淵專門給琮玉要的。
“我沒吃過生的。”
“試試。”
“只有生的?”
“嗯。”
“不可能!”琮玉扭頭問牧民,一邊比劃一邊說:“您有熟食嗎?我可以付錢。”
牧民呆呆地看着她,聽不懂她說什麽。
琮玉扭頭求助樂淵,眉毛和眼睛幾乎皺成一團了。
風吹動了樂淵的唇角,他不逗琮玉了:“車上扶手箱有面包和奶。”
琮玉瞪過去,狗野人!
樂淵轉了身,躲開了她帶刺的眼神,到馬廄牽了一匹馬出來,踩着馬镫子,長腿一邁跨坐上馬背,拉住缰繩。
琮玉挑眉:“你要騎馬去?”
“那輛車上不去,上去也會破壞草場。”
琮玉跑到旁邊,仰頭看他:“我也去!”
“夢裏去吧。”
“你放心把我一個人放在這兒?”
“我跟牧民說了,你要是打擾人家,直接打110。”
“我說我的安全。”
“有你在的地方,不安全的是別人。”
“行,你可以,滾吧。”琮玉踢了下石子,氣得牙疼。
樂淵這時問:“會騎馬嗎?”
琮玉變臉也挺快的,瞬間消氣:“會!”
樂淵從馬上下來,把自己那匹馬給她,回身用藏語跟牧民溝通了一下,又給了些錢,扭頭看到琮玉十分費勁地上了馬,上馬之後抓着樁頭,确定了她不會騎馬:“你這叫會?”
琮玉說:“會啊,只是不會騎着走。”
樂淵走過去拉住缰繩:“下來!”
琮玉不下,樂淵單手摟住她腰,把她抱了下來。
樂淵重新上馬,不準備跟她浪費時間了,正要走,扭頭看到她拿着手機給牧民聽,她找了個翻譯器,讓人家騎馬帶她去……
他見識過琮玉的毅力,她打定主意的事一定會做到,最後還是妥協,騎馬到她跟前,彎下腰,把手遞給她:“上來。”
“中隊長,咱能不仰卧起坐嗎?一會兒下去一會兒上來的,您接着堅持您自個兒呗?”琮玉狗裏狗氣的。
樂淵沒搭理她的陰陽怪氣,同樣的單手,同樣的動作,抄起她腰,把她撈上了馬,甩了把缰繩,策馬奔入山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