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面館裏人不多,熱乎氣不少,落地窗戶上很快生了一層白霧,街上的景都看不清了。
琮玉的問題問出許久,女孩始終沒答,一直靜靜吃着面,等她吃完,擦了嘴,問老板娘要了一瓶水,咕嘟咕嘟喝了一半,這才說:“我打了一次胎。”
琮玉很平靜。
女孩又說:“這對所有人來說很平常的一件事,但對我父母來說不是,我親姐就是在黑診所打胎死的,我父母知道我也打了胎會被氣死的。”
“但你還活着不是嗎?再氣能氣幾天?至于讓你為了保守這個秘密,放他們二老孤孤單單、勞而無功地回去?”
“孩子是我舅的,就是我媽的親弟弟。”
琮玉不說話了。
“我們那個山溝子裏的村兒,有些運氣不好的女孩就跟村妓一樣,都比不上在霓月賣,霓月還有錢,村裏有什麽?你被欺負了,那些男人的媳婦兒還要罵你是個騷貨,狐貍精。”
琮玉的眉心一直不自覺地收攏,很多話彙聚在舌尖,卻找不到一個适合的機緣吐出來。
女孩從口袋裏摸出盒煙,點了一根,說:“邱文博不會讓我回去的,我也不想回去,所以只有我父母回去的結果挺好的。”
“他們同意你留下來?”
“邱文博給我們這些人辦了假的工作證,我給我父母看了,他們就信了,就這麽好騙。”
琮玉獲取到一個很重要的信息:“你沒有跟你父母聯系,他們是怎麽知道你在這裏的?既然那麽好騙,怎麽會找到這裏?”
女孩停住抽煙的動作,扭頭看向琮玉,猶豫地說:“難道不是我父母在遂陽縣報警,然後縣裏上報給封沂市,市裏公安開始調查,查到了這裏?”
“你離家時跟你父母說了嗎?”
“沒有。”
Advertisement
“坐的火車?”
“開的車,從高速上過來的。”
“收費站遇到查身份證的了嗎?”
“沒有。”
“來了之後有消費嗎?”
“有。”
“刷卡嗎?還是微信。”
“都是現金,邱文博很喜歡用現金,給我們的也是。”
琮玉知道了,就是說,這個女孩在跟父母沒有聯系、沒有用身份證、銀行卡的情況下被檢察院和警方鎖定了位置。
顯然這對山村裏的老人是沒有那麽大能耐滲透到邱文博的生意當中的,那麽,檢察院和公安局是怎麽知道邱文博的飯局的?
還是有內線吧?然後把內線提供的消息說成是老人提供的,散播出來,來為這個潛藏在邱文博、邱良生身邊的內線打掩護?
房間的溫度低了,窗戶上的霧散了,琮玉再看向路邊,已沒有了江北和邱路雪的身影。
內線是這個在樂淵車前鬼鬼祟祟的江北?
還是誰?樂淵?
樂淵到底是不是白的?
琮玉想不通了。
女孩的煙抽完了,把煙屁股撚滅在煙灰缸裏,牛欄山二鍋頭的酒勁兒姍姍來遲,她的眼神像是潑了一碗五顏六色的顏料那樣渾濁,說的話有點酒後吐真言的味道:“好心勸你,既然從霓月出去了,就離這個漩渦遠一點。”
琮玉回過神來:“如果有機會離開,你會離開嗎?”
女孩笑了下,扭頭看她:“去哪兒?”
琮玉沒再說話。
良久,女孩又說:“霓月的小姐陪做一次一兩百、兩三百,條件好一點,五六百,像是我們新來的這些,不陪唱、不溜房,只做上門陪玩,可以達到一兩千,條件更好一點的四五千,而無論拿多少,霓月都要一半抽成。”
琮玉靜靜聽着。
“像這次被邱文博帶走陪那些所謂的大人物,我們一毛錢都沒有,邱文博只用告訴我們陪的男人身價多高,財産多雄厚,大部分人就接受沒有報酬這件事了。似乎陪一個有三千萬家産的人睡了,這三千萬就變成她的了。”
琮玉突然岔開話題,問了句:“你讀過書嗎?”
“沒有。”
“哦。”
“好奇我為什麽跟她們說的話不一樣?”女孩說:“你也跟她們不一樣啊。”她有點醉了,摟着琮玉的脖子:“妹妹,等你經的事多了,你就知道,閱歷能讓你跟別人不一樣,但不一樣沒有用。我很多時候都知道我想幹什麽,但還是要跟那個賣牛皮制品的禿瓢睡覺。”
後來,不知道她是哭了還是笑了,聲音變了:“他擅投資,喜歡賭博,很有錢,但他有老婆孩子,還玩過人妖,有很多變态癖好……”
女孩說着,花了的妝和眼淚蹭到琮玉的臉上。
琮玉沒躲,任她抱着,直到她醉倒暈了過去。
九點多了,過了下班高潮,此時的街道,只有吃飯聚會的人們和專業的夜貓子了。面館已經不再上人,老板娘正在前臺看電視。
爆破知道琮玉求老板娘放它進來費了不少口水,所以一直很乖地趴在桌子底下。
琮玉讓女孩靠了很久,她一直沒有醒來的跡象,琮玉也拖不動她,最後請老板娘給九姐打了電話,讓九姐來接人。
琮玉在馬路對面的小商店等了很久,看到九姐帶着兩個小痞子把女孩背回去了,才牽着爆破回家。
路上,她問爆破:“為什麽每次遛彎,你都會走到這趟街上來?”
爆破叫了一聲,琮玉也沒聽懂。
“樂淵是卧底嗎?”
爆破又叫了一聲。
“到底是不是啊?”
爆破繼續叫,她問一句,它叫一聲,半聲都不多叫。
琮玉笑笑:“焰城有肯德基嗎?”
這個問題不用爆破回答,焰城沒有肯德基,不然樂淵也不會買“川香炸雞”了。
琮玉把狗鏈子在手腕上繞了一周,擡頭看向電線杆子上的風馬旗,縮了下脖子。冬天來了,她最喜歡冬天了。
冬天一來,襯得那些冷冰冰的人都溫暖了。
甘西南路派出所。
老金請派出所所長瓊紅炜吃了頓飯,送了條煙,往煙裏塞了兩萬塊錢,呂波就這麽被放出來了。
從派出所出來,兩人去了甘西一家新開的火鍋店。
呂波操着細長的筷子,伸進鮮紅滾燙的牛油鍋裏,夾出裹滿了紅油的牛肉,料也不蘸,直接填進嘴裏,辣得雙眼通紅,鼻涕直流,仍然不停,臉上的傷也顧不上了。
老金坐在他對面,吃着花生豆,喝着白酒,冷不防說了一句:“這小丫頭不簡單。”
提到琮玉,呂波牙差點沒咬斷,扔了筷子:“我他媽就不信這個邪!混了那麽多年被一個丫頭片子給耍了?說出去不讓人笑話?”
“那結果不就是這樣?你不信邪也被她耍了,樂淵這一頓打就是告訴你他要保她。”
呂波下眼皮一直在抽搐,真咽不下這口氣。
“知道我跟瓊紅炜吃飯聽到了什麽消息嗎?”
呂波擡起頭來。
老金放下筷子,往前湊了湊,說:“那個假少将用焰城那塊地的開發權騙CG投資的案子大概率不會有什麽反轉了。”
“什麽意思?”呂波皺起眉,樂淵一頓打把他腦子也打蒙了。
“意思就是他從頭到尾他一人的罪,是他僞造了這些文件,聯系了CG的相關負責人。其他參與的人都蒸發了。”老金拿着筷子敲敲桌面:“還不明白嗎?邱良生和邱文博不僅能讓那冒牌貨自願當了替罪羊,公檢法內部還有人,幫他們把所有罪證痕跡抹去了,以至于檢察院和公安局兩個部門查不到東西,只能放人。”
呂波靜默了數秒,點了根煙,猛抽了一口。
“他們在各個官方媒體也有關系,你看看發的那一篇篇歪曲事實的報道,青木礦區的事估計會不了了之。”
“意思就是邱家哥倆這兩年的勢力又蔓延了,比我們想象中還深遠,甚至覆蓋到了……程度?”呂波沒說破。
“反正公檢法應該是有他們的人。”
呂波那點火在老金這幾句話後熄了,在邱良生和邱文博統治的時代裏,一點不利于他們的聲音出現,就會被抹滅、絞殺,他還想跟樂淵鬥?想出惡氣?難于上青天。
老金比他還頭疼,不來甘西這一趟,他都不知道他何止不配跟邱文博比,他在唐華那趟街所謂的地位,都是邱文博的無視、不予理睬使他臆想出來的。
“先忍忍吧,惹不起。”
呂波已經不用他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