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重慶火鍋店。
琮玉把所有肉要了一遍,還要變态辣的鍋底,調了三份小料,油碟,麻醬碟,還有幹料碟,對樂淵說:“長安街有一家火鍋鍋底做得很棒,等你跟我回去的時候,我帶你去。”
樂淵沒接她的廢話,看了眼桌面擺滿的盤子,說:“吃不完兜着走。”
琮玉自認為火鍋前的她是鐵胃:“不可能吃不完。”
樂淵不說了,去外邊點了根煙。
琮玉不管他,專心涮肉。
這時,走過來三個女孩,有些溫柔和羞赧,用帶着上海口音的普通話禮貌地問:“剛在你對面那個男的是誰啊?能給我們他的微信嗎?”
琮玉擡頭看了她們一眼,繼續夾了一筷子毛肚,說:“三十二,離異,帶個女兒,也就是我。”
三個女孩也不尴尬,其中一個打扮有些成熟的,又問:“那你爸有女朋友嗎?”
琮玉連着吃了兩口最辣的魚肉,鼻尖紅透,眼淚在眼眶裏含着,嗓子也被嗆到了,緩了好一會兒才答:“有,腳踩五條船,而且不行,硬不起來。”
三個女孩互相對視一番,走了。
樂淵抽完煙回來,琮玉已經飽了,一桌子肉也就吃了兩盤,他皺眉,罵她:“誰教你的浪費東西!”
琮玉聽不見似的,叫來服務員,全打包了。
從火鍋店出來,琮玉就一直在鬧氣,拎着食盒一個人走在前邊,悶着不說話,也不知道又抽什麽風,樂淵也沒問她,只告訴她:“前邊路口右轉。”
琮玉沒應,但到路口還是向右轉了。
再往前走,馬路兩側各有一間4S店,品牌是和泉與奔馳。琮玉沒問樂淵,堅定不移地走進了奔馳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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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淵跟上去,看到琮玉站在一輛黑色的G級越野前,告訴她:“買對門和泉。”
琮玉搖頭:“不買對門的。”
“不是給你買的。”
“給不給我買都不買對門的,和泉!”
兩名銷售先跟樂淵打招呼:“樂哥。”
樂淵繼續跟琮玉說:“那你在這兒待着吧。”
琮玉沒應。
樂淵往外走,出走幾步往回看,琮玉還站在車前。
琮玉問銷售:“這個最高配多少錢?”
銷售看了樂淵一眼,沒得到可以回答的訊息,笑了笑,沒說話。
琮玉又問:“你們店賣出去過嗎?這一輛。”
樂淵的聲音從門口傳過來:“琮玉!”
琮玉聽不見,滿腦子大G。
樂淵在門口待了會兒,讓琮玉看了個夠,本以為能等到她主動走回來,卻忘了琮玉的毅力有多頑強,硬看了半個小時,眼恨不能長上面。
他不跟她耗了,走向櫃臺。
兩名銷售立刻跟過去,把早就準備好的合同、單據一張一張疊好,雙手遞給樂淵:“那樂哥,我們走下交車流程?”
“不用。”
“好的,您今天就能開走。”
琮玉終于注意到櫃臺前的樂淵,走過來,探着脖子看向他手裏的合同,瞥見交易日期是十一月,有些疑惑,上月就付款了?
樂淵見她喜歡看,直接給她:“拿着。”
琮玉接過來,合同封皮上的G63讓她猛地望向樂淵,大G!
樂淵轉過身,問她:“不走磨蹭什麽?”
琮玉被食盒的塑料袋勒得手疼,拎着改為抱着,把合同和單據收好,放進棉衣口袋裏,腳下追上樂淵,與他并排着往外走。
二十多公分的身高差,琮玉在樂淵身邊仿佛一個吉祥物挂件,尤其她雙腿拼命倒騰只為不掉隊的樣子,更像。
剛招待完客戶的女銷售走過來,看着遠處兩副背影,問留下的銷售:“樂哥和誰?”
“不知道。”
“女朋友?”
“不知道。”
“你知道什麽?”
“樂哥原先那輛和泉開了五年,這個小女孩出現後,他換了輛大G,高配。”
女銷售深呼吸:“沒有那個命。”
“都沒有。”
店內到提車點這一小段距離,琮玉擡頭看了樂淵七八次,兩點的太陽正大,光很足,風也不小,吹得他頭發亂舞,下颌骨被隐于風中,沒有被遮擋的鼻梁骨與光圈的碰撞,就像肉眼下的地平線。
一直覺得他是西北的漢子,有時候又隐約發現他身上有跟她一樣的都市氣息,和其他土生土長在甘西的人不一樣,他對北京和上海沒任何好感,她偏見地以為,只有在這兩個城市待過的人才會有這種情況。
直到前些天,她翻看陸岱川以前寫的信,裏邊提到,陳既生在澳門,母親是北京人,十六歲那年父母離異,他跟了母親,投親遷入北京,同年考入工程大,大二休學入伍,成為一名執行反恐□□等特殊勤務的武警……她終于知道,樂淵确實不是西北人。
陸岱川在信裏寫,希望十六歲的琮玉也可以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并堅定地選擇。
那天,琮玉格外想家,就沒去遛狗,坐在沙發反複地觀看動物世界。樂淵回來的比往常都早,坐在餐桌前,陪她看了半宿。
這種時候多了,琮玉漸漸忘記了原先跟樂淵相處的自己,對自己的認識也慢慢沒那麽清晰了。
每每覺得自己奇怪,她都會問自己,為什麽這麽信任樂淵,為什麽他在身邊她就能感受到巨大的安全感?明明從沒有一刻把他當成長輩,當成爸爸的同事……
是因為軍人的身份嗎?
是吧。
就像對陸岱川,不管他之于崗位、人民付出了什麽,他永遠對不起她和她媽媽,但她還是不遠萬裏來找他潑灑的那掬熱血。
她知道,取舍是生存不能避免的問題,如果陸岱川沒有選擇保護更多人,那未來他的妻女遇難,也不會有人選擇保護她們。
但有時候她又會疑惑,她對樂淵的無條件信任真的只是因為軍人的身份?
好像有點牽強。
終于走到提車點,樂淵先給琮玉打開副駕駛的車門。
琮玉回了神,利落地上了車,對後上車的樂淵說:“去哪兒?去兜風嗎?”
“去車管所上牌。”
“哦。”
車牌由4S店代辦,早預約過了,樂淵只需要把車開到車管所,當下就能安裝好。
這個過程花費了半個小時,車牌上好,樂淵帶琮玉去了商場。
琮玉透過車窗往外看:“你買東西啊?”
“下車。”
琮玉不知道他要幹什麽,跟着他上了三樓,見他不再往上走,她猜到了,有些陰陽怪氣地說:“不是要給我買衣服吧?”
樂淵沒說話,走進一間女裝店,指着進門模特身上的羽絨服:“拿一個她的號。”
雖然琮玉已經猜到了,但當導購把那件白色的羽絨服遞給她,她還是停頓了一下才接過來,走進更衣間。
她有點燥,沒立刻換上,看到價簽上的兩千六,似乎更燥了。
過了會兒,她掀開簾子出來,店裏兩名導購正圍着樂淵介紹其他的款式。
樂淵認真地查看縫在衣服內側的材質配比,他什麽都沒問,似乎也沒在聽導購說話。琮玉看着他,覺得自己像是喝了兩杯咖啡,心裏空空的,也慌慌的。
她走到樂淵身後,還沒說話,樂淵轉過身來,把手裏的一件短款羽絨服遞給她:“試這個。”
琮玉就地換了,導購在旁邊一直誇,琮玉難見的沒吭聲,她很熱,商場暖氣太足了。
樂淵看她穿着合适,都拿給導購:“這兩件。”
“您來這邊。”
樂淵交完錢,提回兩個大紙袋,琮玉以為要回家了,樂淵又帶她去買了兩雙鞋。
出商場的時候,樂淵手裏七八個袋子,琮玉手裏只有一杯熱奶茶。
上了車,琮玉又問樂淵:“去兜風嗎?”商場太熱了,她感覺此刻的自己體溫已經突破了三十八度。
“回家。”
“我不想回家。”
“那下車,我出去辦事。”
“好,回家。”
樂淵把琮玉送到樓底下就走了,留下琮玉和七八個大紙袋子排排擺在臺階上。
琮玉沒着急回去,在樓下吹了會兒冷風,直到小區裏的老頭老太太路過,沖她投來略顯輕蔑的眼神,她思索一番,為了防止“9棟有個挺帥的青年包了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天天給她花錢。”這種閑話傳出來,沒再待下去,分兩波把東西拎上了樓。
進了家門,她背朝地,躺在了玄關地毯上,後知後覺地摸摸心口,慌慌的,還在跳,接連喝三杯咖啡都沒有這個效果。
爆破搖着尾巴走過去,蹭她褲腿。
琮玉現在沒心情跟它玩兒,敷衍地摸摸它的腦袋,起身去洗了澡。洗完,奪吉給她發來微信,問她想不想去晚上的燈會逛逛。
她拿上毛巾走向沙發,邊走邊回:“不去。”
“為什麽?”
“說很多遍了,不想談戀愛,不想談戀愛。”
“可是我沒說談戀愛啊……”
琮玉看着奪吉回過來的消息,擦頭發的手停頓了一下。
奪吉又發過來:“我知道你現在不想談戀愛,但是你每次都要強調一遍,我覺得你不是在跟我說,是在跟你自己說,而且很像是在警告自己……”
這時,微信又來了一條消息,琮玉立刻點開,看到一張照片,照片上是兩個男人面對面坐在一桌的畫面,像在談事。
她立刻回過去:“還在嗎?”
“走了。”
“有更清楚的照片嗎?”
“沒有,拍這一張的時候都差點被發現呢。”
這段密集的聊天正好讓琮玉暫時忘記奪吉那番話。
照片上其中一個男人是跟樂淵見面的記者,另外一個琮玉不認識,但看着眼熟。發照片的人是文化廣場書店的老板娘。
琮玉上個月在各大新聞網站查找這位記者時,發現他是明月日報的記者,也就是說,中心新聞那幾篇明顯收了良生集團錢的文章不是他寫的,那樂淵為什麽要跟他見面呢?
琮玉帶着這個疑問,打到了明月日報的總編室,以身負冤案想找媒體曝光為由,申請面談,對方讓她直接到明月日報辦事處去,她回複說她在龍門甘西一個叫焰城的小城。
那頭立刻說:“我們有同事在那邊跑新聞,給你他的電話吧。”
琮玉拿到電話,也不确定這個同事是不是跟樂淵見面的記者,打過去編了一場案情,跟他約定好在咖啡館見面。
她沒赴約,但有在角落看着,确定他就是跟樂淵見面的記者。
這個記者沒等到她赴約,就回去了,她跟着他去了一座短租公寓,知道了他的住處。
那以後,琮玉有事沒事就去公寓外蹲着,發現這位記者很喜歡看書,經常去文化廣場書店,一坐就是半天。
除此之外,再無有用的信息。
琮玉也不可能天天盯着他,耽誤事不說,還容易被發現,她也不是專業的,就給了書店老板娘兩千塊錢,讓她幫忙盯着。
一個月了,終于發現了異常。
只是這個跟他見面的男人是誰呢?琮玉看着照片,不斷放大,越看越眼熟,就是想不起來。
門鈴在這時候響了,她意外地看向門口。樂淵有鑰匙不會敲門,他家也沒別人來過,能是誰?她順手拿起桌上的瓷盤,邊走向門口,邊問:“誰啊?”
“盛寵寵物店!”
寵物店?琮玉沒開門:“幹嗎?”
“樂先生要出遠門,說好把狗狗寄養在我們店裏。”門口的人說:“我跟樂先生聯系過了,他說家裏有人,讓我直接過來。”
出遠門?寄養?
琮玉打開了門,看到來人衣服上“盛寵寵物”的Logo,頓時有些呼吸不暢。這一次她仿佛被人硬灌了五杯咖啡,心跳的頻率逐漸不正常了。
難怪樂淵要買新車。
難怪他一改往常對她那麽好,還買了那麽多東西。
他要幹什麽?把她送回北京嗎?
她沒請工作人員進門,把門關上了,站在門後十分鐘,她打給樂淵,沒人接,又站了十分鐘,風一樣換了衣服,跑出了門。
她出門打車到寶郡,沒找到樂淵,經理說可能在霓月,因為邱文博在霓月,她又翻回霓月,進門就找樂淵,前臺還沒說話,她就等不及地上了樓。
樂淵正好下樓,被風風火火的琮玉撲了滿懷,熟悉的香味令他蹙眉,攥住她的小細胳膊把她拉開,逼她站好,看她火急火燎的樣子,正準備開罵,她擡頭看過來,滿頭的汗,鼻尖和嘴唇比平常紅不少,但眼神鋒利并無弱态。他還沒見過她這麽着急的時候,要罵什麽頓時忘記了。
琮玉直接問:“你是不是要把我送回去?”
樂淵要拉着她出門:“出去說。”
琮玉甩開他的手:“就在這兒說!寵物店的人說你要出遠門,早給爆破安排了去處,接下來是不是就要把我送走!你給我買那些東西是不是在為送我走做鋪墊?”
樓上有腳步聲傳來,樂淵只能先抄起琮玉的腰,把她帶到一間包廂。
等外頭人走了,琮玉又問了一遍:“你就說,你是不是要把我送走!”
樂淵被她喊得頭疼:“我過兩天要去礦區……”
他還沒說話,琮玉把耳朵堵住:“我聽不見!我聽不見!我聾了!我瞎了!你別想拿幾千塊錢就把我打發了!我沒那麽便宜!”
樂淵把她的手拿下來,告訴她:“帶着你。”
轟的一聲,琮玉心頭由憤怒、焦灼凝聚而成的關雲長變成一縷煙散到了四處,不見了。她不說話了,也不動彈了,許久,兩行清淚奪眶而出,像尺比過一樣在臉頰留下了兩道光線。
又是許久,她的雙手穿過樂淵的腰,抱住他,眼淚在他胸腹的衣服上洇了一大片,然後,越洇越多。
她不是感動,不是哭這虛驚一場,是她意識到一個致命的問題,她從偶爾提起到反複提起不想談戀愛這一點,就是她的身體已經先于她的思想發現了她的異常,在警示她。
警示那些她不希望出現在自己身上的感情已經有跡可循。
她好像喜歡上陳既了。
男歡女愛那一種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