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琮玉蹲在馬路邊,頭疼、嗓子疼,黏稠的鼻涕堵滿鼻子,對面就是寶郡,她以為她可以走很遠的,兜了一圈還是回到這裏。
陳既不在這裏,門口沒有他的車。
她托着下巴,看着寶郡的牌匾。
還記得第一次來,她輸了二十萬,那天認識了一個賭友,他告訴了琮玉一些技巧,還說只要她肯鑽研,一定可以打回來一些。
她問他這玩意兒可以發家嗎?他不說話了。
被關在小黑屋之前,他告訴她,他在廣州有産業,□□只是興趣,這上邊輸一點,股票都能賺回來。
她問他輸了多少,他說不多,玩兒了兩年,也就兩千萬。
後來她被關進小黑屋,見到了用撞牆威脅老婆打錢的男人,跟外邊那位廣州來的,對比出離明顯。
賭場是人生,人生卻不止是賭桌上的籌碼。
琮玉對賭博沒那麽咬牙切齒,但這塊招牌下的熱鬧太多、太好看了,她總能沉浸式觀看別人家破人亡。
有時候她也會好奇,為什麽這玩意劣跡斑斑還能合法,後來偏見地以為,也許是因為稅多吧,就像煙。也或許是因為有些地方的經濟需要賭博帶動。
她對好壞的定義一直很模糊,認為不是做了社會統一定義的壞事就是壞人,反之也是,但她必須得承認,她一直找陳既的馬腳就是想找到他還是個好人的證據。
大概也是從她對他在做什麽事開始在意後,他悄悄在她心裏落了戶。
畢竟只有不在意,才不在乎。
她吸吸鼻子,吸不動,雙手又往袖口裏縮了縮。
西北的風有多野呢?她戴着棉服上的帽子,雙臂擋住雙腿,也還是被吹透了,頭好像被誰照着腦門來了一蒙棍,鼻子完全不通氣了,眼睛被凍得像是壞掉的水龍頭,眼淚一直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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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想離家出走,只是失戀而已,失戀了就想想陸岱川,這樣還是可以堅持一下的。但她又無法解釋她為什麽生着病跑出來。
無非想讓陳既着急,想讓他來找。
無論口頭說了多少次要放棄,心裏還是想他來找她,罵她,把她抱回去。
她甚至想,如果他來了,就摟住他的脖子,摟得特別緊,說自己神志不清了,要死了。
她等了很久,沒等到陳既,等到了對陳既不懷好意的常蔓。
常蔓開車來接朋友,白色的大衣,靴子一直到膝蓋,頭上戴着鑽石,手上也是,包也反出了寶郡LED燈的光,渾身是與這趟街格格不入的打扮。
她看到了琮玉,就讓別人開車送朋友了,穿過了馬路,站到了琮玉跟前,說了句:“你好。”
琮玉腿很酸,腰也是,頭真的疼,不用裝也要神志不清了,就沒起身,很不拿她當回事地回:“你好。”
常蔓問她:“你還好嗎?”
“很好。”
“我們是不是見過?”
在霓月門口,她一個急剎把車停在了陳既的車前,然後眼神從她身上掠過,極富情感地看了陳既一眼。
琮玉還記得,但沒回答。
常蔓提議:“前邊有個咖啡館,要不要去坐一會兒?”
“可以。”
常蔓彎着腰,想看清她的表情:“要不要我扶你?”
“不用。”
常蔓一個人往前走,琮玉艱難地站起來,若無其事地跟上。
飯點的咖啡館沒有人了,吧臺和沙發各有一男一女,一個在看書,一個在看手機。
常蔓和琮玉面對面坐着,琮玉面前是一杯熱巧克力,常蔓的是一杯美式。
琮玉跟她說:“我不喜歡喝這個。”
常蔓笑着跟她換了,說:“小孩是這樣,不喜歡什麽就會說出來。”
“你願意在不喜歡的東西面前沉默是你的性格,不是說你很成熟。”琮玉把美式也推給她:“兩杯我都不喜歡。”
常蔓笑了笑:“我們也不認識,你為什麽會讨厭我?”
“我讨厭你應該不會答應跟你來咖啡館。”
常蔓抱着雙手放在嘴前面:“我在網上見過你,北京的戲曲演員,怎麽會來這裏?”
琮玉眼睛很沉,幾乎就要合上了:“這地方跳舞的可以來,唱戲的不能來?”
常蔓又笑了笑:“你還知道我是跳舞的?”
“我還知道你跟邱文博是一起的。”
“還有呢?”
“你沒有基本功,你的舞蹈水平很低,唬外行可以,唬不了內行。”琮玉努力睜開眼。
常蔓停頓了下,跳過話題:“我是常蔓,你叫什麽?”
“琮玉。”
“什麽意思?”
這個問題琮玉上午迷迷糊糊的時候就聽過一次了:“琮是種玉器,玉琮是祭祀的禮器,我命不好,我師父把玉琮倒過來當我名字,是想要我置之死地而後生。”
“這麽厲害?”
“還有一種意思。”
“什麽?”
琮玉腦袋很疼,但不影響瞎掰:“倒過來也是那倆字,也是祭祀的命,但因為被獻祭了,所以也被補償了一種天賦。”
常蔓并不信,但還是配合地問了:“什麽天賦?”
“看透人心的天賦。”琮玉胡扯一通,沒指望能騙到她,但願她能讀到自己的話外音,放棄說一些廢話和一些沒用的行為。
“你想提醒我別耍花樣?”
琮玉沒說話,給她默認的訊號,但她還是問了:“你跟陳既什麽關系?”
“就是你想的那種關系。”
常蔓胳膊和腰也很細,胸卻比琮玉大得多,但她不風塵,她是一半性感一半純,可以嬌俏扮少女,可以長發一披做男人的朱砂痣、掌心紋。
琮玉在她面前毫無勝算,可琮玉根本不想比,暖和了一會兒,突然困了,想跟她告別,不經意發現,她手上也有一個小月牙疤,忽然天旋地轉,病入膏肓的狀況一下子瞞不住了。
常蔓立刻站起來攙住她:“低血糖了嗎?”說着把包裏的檸檬糖遞給她。
琮玉看着她手裏兩顆檸檬糖,恍惚又聞到了那天陳既嘴裏的檸檬糖香味,時間暫停數秒,推開她的手:“我說,讓你少跟我玩兒這種把戲,你聽不懂?糊弄不了陳既就來我這兒搞小動作?”
琮玉摁住她手腕上的小月牙,使勁一抹,把顏色抹掉了:“我是病了,不是降智了,勸你別惹我,不然等我弄清楚你為什麽裝成跳舞的靠近邱文博,讓你辛苦白費!”
常蔓微愣了下,明顯驚訝于琮玉的聰明程度,但沒持續太久,笑起來有些風情:“別有被害妄想症,我只見過你一面,不知道你說什麽。”
琮玉甩開她的手,不跟她廢話了,轉身要走。
“但你好像很在意我手上這個小裝飾,也很在意檸檬糖。”
琮玉沒回頭。
常蔓說得沒錯,琮玉很在意,因為太巧合,覺得有蹊跷,所以大着膽子抹了她的手腕。時間暫停的數秒,琮玉下定決心拆穿她,但也想了,若真擦不掉,自己一定很難堪。
她的猜測不總是準确,就像陳既說的,猜測是基于邏輯的判斷,但人性往往不講邏輯。
還好,天秤是傾向她的,但她卻沒有勝利者的喜悅。
常蔓是小醜,她跟常蔓又有什麽區別?
冷風讓她的腦袋更疼了,但也讓她清醒了一些,清醒地走向馬路對面的紋身店。
常蔓站在咖啡店門口,微笑看着琮玉走進文身店,随手打給陳既,第一個電話陳既沒接,第二個接了,她直奔主題:“琮玉在心咖啡對面紋身店。”
陳既聽完挂了。
常蔓面無表情地用紙巾把手腕上花了的月牙擦掉,撕了一顆糖放進嘴裏。
她知道陳既今天要到寶郡等一個姓錢的來還賬,月牙的疤和檸檬糖本來是為他準備的。
他上次跟寶郡的經理要檸檬糖時她聽見了,大概率要戒煙,之前摸他的手也發現他手腕上有一個小月牙的疤痕。
她以為,她擁有這兩樣東西,那今天足夠讓他印象深刻了,不料撲了空。
但也沒關系,她在馬路邊上撞見了他身邊那個小女孩,兩樣東西甭管起到了什麽作用,至少沒白準備。
讓她意外的是這女孩竟然喜歡他。
她觀察過霓月和寶郡的人,他們都以為陳既身邊的女孩跟他是男女關系,她不這麽認為。
陳既的原則都寫在臉上,他怎麽會對十幾歲的孩子有非分之想?
只是這孩子竟然喜歡他……
雖然這種男人确實比較招人喜歡,滿足青春期女孩的一切幻想,但就因為她處于青春期,陳既根本不可能對她産生她期待的感情。
她要真像她剛才表現出來的那麽聰明,就該快刀斬亂麻。
不死心的話大概率有吃不完的苦。
但這不是她要操心的事,她得好好想想,去礦區這一路,怎麽跟陳既的關系更進一步。
她沒等着看陳既來接人,提上包,開車走了。
不大的文身店裏,琮玉拿筆在手腕上畫了一個小月牙:“我要紋這個。”
“以前紋過嗎?”紋身師幫她重新畫了一筆,又問道。
“沒有。”
“怕疼嗎?”
“不怕。”
“你是不感冒了?”紋身師擡頭看了她一眼。
“嗯。”
“要不改天?”
“不用。”
“好。”紋身師說:“兩百。”
琮玉付了錢,紋身師開始幹活了。
圖案很小,一個實心兒的小月牙,就在腕骨的位置,不複雜,耗時也沒多久,前後不到半小時就完成了。
琮玉看着手腕上青色的文身,小小的月牙,被紅腫包圍。
“不要摳,也盡量不要沾水,給你這個消炎膏,二十九。”紋身師遞給琮玉一管藥膏。
琮玉付錢的時候,門被推開,陳既掀開簾子走進來。
紋身師認識他,當下站起來:“樂哥。”
陳既沒跟他說話,看向琮玉:“紋什麽了?”
琮玉渾身疼,脖子支撐着腦袋已經很累了,不想仰頭看他,就沒理,付了錢,走出門。
陳既追出來,拉住她:“問你呢!”
琮玉看他已經出現重影了,兩張陳既的俊臉出現在視線,這是在考驗她對他在意的程度嗎?她想說“管的着嗎?”但嗓子太疼了,使用餘額不允許她說廢話了。
陳既想撸開她的袖子找文身,但不及她動作快,筆直地摔進他懷裏。
他伸手摸了下她的脖子,比白天更燙了,他根本不知道他在幹什麽,先把她丢在商場門口,又把神志不清的她丢在家裏……
“琮玉。”他叫她。
琮玉很不舒服,哪哪都疼,可能要死了,如果死在陳既懷裏,那他會一輩子記住她嗎?
陳既扶着琮玉肩膀,讓她靠了一會兒,一下子把她抱起來,往車的方向走。
琮玉摟住他的脖子,埋在他頸間,熱乎的洗衣粉和沐浴露的味道鑽進鼻子,她故意用嘴唇、鼻尖貼着他的皮膚,輕蹭着他的血管。
他躲了躲,她幹脆死死貼上去,嘴裏呢喃:“媽……”
陳既不再躲了。
琮玉吻着他的血管和喉結,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