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琮玉腳擋在車門,不想上車,陳既提醒她:“腳!”她就只會喊“媽”。
陳既摸了摸她的手背,很涼:“不上車凍死拉倒!”
琮玉摟緊他的脖子,手伸進他領口。
陳既皺眉,想把她手拿出來,她又喊“媽”,他只能作罷。
兩個人在車門前僵持了一會兒,她還是不想上車,陳既看了眼這條路,也沒多長,抱着回去也不是不行,但她這個毛病不能慣。
他耐下性子:“我買了黏糕。”
琮玉的腳還是不挪,陳既見她話都聽不到了,相信她真的神志不清了,換了個姿勢,先把她腳放車裏。
總算上車,陳既打開車窗,想抽煙。
他伸向窗外、搭在窗框的手低垂着,腕骨那個凸起琮玉從後視鏡裏看得一清二楚,她沒想看的,但睜眼就看到了,它太好看了。
她很想親。
她生病了,小時候生病是有特權的,她可以買喜歡的玩具,吃喜歡的東西,長大不應該被剝奪這個特權。
陳既不知道想到什麽,又關上窗,煙也扔了。
回到家,陳既把琮玉放上床,給她脫鞋、脫棉服,捏住她手掌的時候,他有想過看看她在胳膊上紋了什麽,但少女的手太小,手腕太細,他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琮玉沒他那麽有道德感,邊界線也很模糊,在他離開時攥住他的兩根手指。
“媽……”
她每喊一聲,陳既都會想到她手機屏保那張聊天記錄,父母相繼離開,她要被迫在一年裏成長,變堅強,學聰明,強大到可以保護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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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抽回手,坐在了旁邊。
叛逆的少女想媽媽,但也想趁着不清醒偷一點和喜歡之人的歡愉,她怕醒了以後她就沒那麽大膽了,他也沒那麽縱容了。
房間還是很冷,仿佛不是熱力公司沒有燒到指定溫度,而是這個冬天太冷了。
陳既換了一邊,就像那天在山裏,車裏,替她擋住車窗縫那樣,也替她擋住九樓窗戶上的縫隙。
邱良生回焰城看長輩,結束後去見了邱文博。
阿姨在做飯,邱良生聞到了,是他喜歡的家鄉菜。這麽多年,即便是父母在世,回家都不一定能吃到喜歡的菜,但在邱文博,他親弟弟家裏,他挑剔的胃總能得到滿足。
他們兄弟,血濃于水,利益上也綁定得牢不可分,活一起活,死,也一起死。
邱文博把收藏的新鮮玩意遞給邱良生:“哥,看看這個。”
邱良生一看就知道是贗品:“別擺一堆這種東西,不長眼的以為你這是真的,搞你一下你跑關系都要跑斷了腿。”
邱文博笑了笑:“就自己在家玩玩兒。”
“內鬼抓得怎麽樣了?”
邱文博不笑了,說起正事:“我看他們都很正常。”
“那個江北呢?”
“甘西回來我就問了,小雪從司機那兒知道了我去甘西辦事,應該是她跟江北說的。我找人調了酒店監控,江北是跟着陳既……哦,我讓樂淵叫回原名了,江北把他以前當兵的事兒捅出來了。他是跟陳既的車去的,陳既那車開太久了,車牌號也沒換過,他們都認識。”
“這麽說,這江北沒問題?”
“他跟小雪在一塊兒之後,我就讓陳既盯着他了,他要是有問題,那早就看出來了。”
“那我們這三千萬的單子和這洗錢的路子是怎麽不翼而飛的?”
邱文博暫時沒想明白。
邱良生摸着手:“中央針對龍門的政策越來越多,這不是一個好兆頭。”
邱文博點頭:“幾個店的手續都補齊了,他們都被我挂靠在了正經單位,現在寶郡和霓月完全可以抗住突擊檢查。舉報和上訪的情況有柴老板盯着,甭管因為什麽被咱們弄過的人要上北京,一定會經過檢查站,書記一接到檢查站的電話,柴老板就會告訴我。”
邱良生沒說話,邱文博看着他的臉色,試探着問:“哥,是不是太謹慎了,咱們以前可不這樣。”
邱文博也是一塊老姜,但從小就不如哥哥眼光長遠,懂得未雨綢缪,所以邱良生在的時候他總是要露出幾分稚嫩,也就形成了這一副反差感。
“牽一發動全身,一封舉報信咱們幾百年前撿的錢都能被挖出來,現有身家說腰斬就腰斬。今時不同往日了,咱們國家。”邱良生說:“這三千萬就是一個訊號,告訴我們,周圍有眼睛。”
“我覺得這眼睛應該不屬于我們親近的人,不然作為心腹,像陳既這種的,知道那麽多事,他要是內鬼,那我活到三百都不夠判。只要不是最親近的,也知道不了什麽,咱們不用怕。”
邱良生把邱文博的文玩贗品放下,皺眉思索着,沒說話。
邱文博又說:“我各個渠道都打點好了,你那邊之前非法開采的手續不也補了?目前就礦難家屬嚷嚷要上訪、舉報這一個麻煩了,我已經跟青木縣的縣委打過招呼了,他們一有行動就會告訴我,暫時只是在當地折騰,我也讓陳既過去處理了。”
邱良生是覺得太平靜了,如果這麽平靜,假軍官詐騙投資的事是怎麽暴露的?
一定有什麽事是他沒想到的,到底是什麽呢?
阿姨已經做好飯了,隔着老遠喊人:“邱老哥,開飯了!”
邱文博站起來:“先吃飯吧。”
邱良生的思緒被打斷,決定先擱置一旁。
琮玉生了幾天病,陳既幾天裏哪也沒去,包括周惜罇說的見面。
琮玉燒了兩天,第三天好轉,就趁陳既不注意,坐到了窗臺上,看着光禿禿的樹枝,聽着留聲機裏的梨花頌。
陳既每次都罵她,她跟麻木了似的,一點反應沒有,只是很平靜地從窗臺回到房間。
随着感冒康複,她對陳既越來越疏遠了,也許不能這麽說,陳既只是發現,她沒那麽多話了,好像終于學會了安靜,但這間房已經習慣了吵鬧。
他告訴她周一去青木縣礦區,她安安靜靜地收拾自己的東西,收拾完了問他:“可以帶爆破嗎?”
“不行。”
她就不再問了。
出發的這天,琮玉早早把行李箱放進後備廂,到車的後座等着,陳既上車也沒問她為什麽不坐前邊,仿佛她不存在似的。
琮玉以為自己這場病是她和陳既關系的轉折點,要麽更近一步,要麽分崩離析,目前看來,她高估了自己對他的重要性。
只要她停止,他們就沒有任何可能了,無論是什麽關系。
她摁着腕骨上的小月亮,打開車窗,看向窗外。沉默不是她的本性,只是陳既的眼睛溫度太低,有多少熱情也無動于衷。
她以為她會持續這種低落、靜止的狀态,直到抵達青木,不料陳既離開焰城之前去接了常蔓一趟。
看到常蔓身着名貴大衣、戴着昂貴墨鏡站在路邊,身側是行李箱,她心頭雪崩于頂、狂風大作。
她不想去了。
陳既沒下車,常蔓彎腰靠近車窗,微笑看着他:“不幫我搬行李?”
陳既沒聽見似的,扭頭對琮玉說:“坐到前邊來。”
忽然,大雨未傾盆,停在了陳既薄唇輕啓時分。
他故意的吧?
琮玉本來不想去了,預備好發脾氣回家,但是陳既讓她坐到前邊……
他憑什麽一句平淡無奇的話就讓她搖擺個不停,晃得生疼,他是風嗎?
她不甘:“憑什麽!”
陳既伸手打開副駕駛車門:“別廢話,前邊來!”
“我不去!”琮玉又不傻,陳既這句讓人心動的話建立在他不想跟常蔓坐一起之上,她就是他拒絕常蔓的工具,她閑得慌才當工具!
常蔓站在外邊笑:“小女孩不想坐副駕駛就不要逼她了吧?我坐前邊也一樣。”
陳既很平靜:“不是給你坐的。”
琮玉摁着小月亮的手指突然失了分寸,自己把自己掐疼了。
陳既……
媽的!
他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常蔓也沒想到陳既會這麽說,他明明看起來對什麽事都不在意,但也沒過于糾結:“一個位置而已,你這樣說,不會讓氣氛很尴尬嗎?”
“你怕尴尬?”
“我是女人,當然怕。”
“我以為你跟邱哥說随我去礦區就是不怕尴尬。”陳既不給面子,說完又扭向琮玉,這次沒那麽兇:“過來。”
琮玉猴精的,這就下了車,換到了副駕駛。
要是這副駕駛只能她坐的話,她可以收起低落和靜止,繼續做一顆太陽照着陳既。
她看着他,男人額頭、鼻梁再到嘴唇、下巴這條流暢線條的吸引力全被她熠熠發光的眼睛洩了密。
“看什麽?”
“誰看你了?”琮玉收回眼。
陳既沒理她,等常蔓一個人把行李放進後備廂,坐到後座,驅車上路了。
常蔓的修複能力很強,沒她說得那麽怕尴尬,剛出收費站就問陳既:“你們旅館訂好了嗎?青木草原這個季節應該還沒禿吧?你們要去嗎?”
“訂了,不去。”
常蔓笑了笑:“要不是叔叔囑咐你照顧好我,你是不是根本不會回答我的問題?”
陳既不說話了。
琮玉打開車窗,胳膊肘拄在窗框上,托着下巴,看向窗外。青木靠近西南,她在出發前看過地圖了,等一個多小時後,路過一個簡易服務區,再開兩小時左右,他們就能看見戈壁灘了,接下來要在戈壁灘中行駛一整天。
她喜歡風吹,想看稀罕動物,計劃遇見藏羚羊群。但不是夏季,應該不能有幸一覽它們遷徙的壯觀,不過能看見兩只也挺好,她還沒見過。
陳既只讓她吹了五分鐘,從中控臺把車窗關上了。
她扭頭看他:“幹嗎?”
“冷。”
“我不冷。”
“我冷。”
“你冷多穿啊!”
陳既沒理她。
常蔓比起琮玉就體貼多了:“等會兒到驿站,我們休息會兒,再上路換我來開。”
琮玉不想跟她比這個,沒意思,但在喜歡的人面前,她不想被比下去,畢竟從小到大都很要強,緊随其後對陳既說:“可以開慢點,不着急,我帶了帳篷,就是給你睡的。”
陳既都沒搭理。
常蔓笑了下:“我看見了,你這帳篷雙人的?”
琮玉耳朵刷得紅透,假裝自然地把臉扭向窗外:“雙人打折,所以買了雙人的。”
“我一直沒問,”常蔓往前坐了坐,手把住駕駛位的座椅靠背,問:“既哥,你們是什麽關系?”
琮玉的心突然提起,她也想知道,陳既會怎麽回答這個問題。
陳既沒答,正好到了服務區,他一腳油門上了山坡,下車抽煙去了。
琮玉看了眼手機,沒信號。
常蔓在後邊說:“他沒答。”
琮玉聽而不聞,也下了車,走到陳既跟前,沒看到他手指頭縫裏的煙,仰頭,任風把她的頭發卷上天,任泛紅的鼻尖和眼睛使她面目全非:“你怎麽不抽煙了?”
“戒了。”
琮玉有點缺氧了,她一缺氧說話就靠喊:“用糖戒?”
陳既把手裏的糖遞給了她。
“我不要,”琮玉說:“我看了我爸寄給我和我媽的未拆封的信!原來我小時候對煙的味道過敏!”
陳既看向山頭披着的經幡。
琮玉又喊:“你聽我爸說過這件事嗎?”
陳既沒答。
“你不會是因為這件事才想要戒煙吧?”
琮玉喜歡仰頭看他,每一次她的心跳都會非常快,她會妄想比上一次更大膽的親熱……
雖然她很生澀,但她想通過不斷嘗試去熟練,等到她不會再害羞,可以大大方方撲進他懷裏,在風馬旗和西北呼嘯的風中聊愛情……
琮玉又缺氧了。
陳既扶住她,皺着眉罵:“閉嘴!”罵完就要帶她回去吸氧。
琮玉握着他的手:“如果窒息了,人工呼吸可以救我的命嗎?”
陳既沒搭茬,把她抱起來,這件事他已經很熟練了,她也是,還會緊緊摟着他脖子。
琮玉一直問:“可以嗎?”
“我不可能讓你窒息。”陳既說。
他就是這樣,他總是這樣,越平淡的話,越叫琮玉想要被他深沉濃郁的喜歡!
陳既把她抱回到車上,從後備廂裏把吸入式氧氣瓶拿過來,套在她的腦袋上,還兇她:“少說話!”
琮玉看着他,她也沒說兩句話,只是風太大了,風裏的氧氣稀薄。
常蔓才知道琮玉不适應高原生活,說:“你要是缺氧,其實待在家裏比較好。”
琮玉吸了氧氣,緩了十分鐘,強烈的心跳終于平緩下來,扭頭對常蔓說:“你開車嗎?”
常蔓突然被問到,沒有思考,下意識說:“可以。”
琮玉又對陳既說:“換她開一會兒吧,兩個人換着開不會累。”
陳既本來不用,但她們倆意見一致,他也無所謂,就跟常蔓換了。
常蔓剛坐到駕駛座,琮玉就也從副駕駛換到了後座,她從車內後視鏡裏看着琮玉挨着陳既坐的畫面,笑了下,但很違心。
這女孩确實很聰明。
現在,常蔓有另外的疑問了。
陳既知道她這麽聰明嗎?她的這些小動作是他默許的嗎?
以後就知道了。
常蔓開了四個多小時車,在急轉彎的山道上,他們看到一輛橫在路邊的油罐車,旁邊是一輛皮卡,車門上噴着白色的漆,寫着“邊防勤務”。
邊防。
琮玉扭頭看向陳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