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露天電影演到高潮,程蝶衣成了角兒,常蔓和奪吉看起來聚精會神地注視屏幕,屏幕返回來的光在他們臉上起伏。

直到電影結束,人潮散去,他們都沒問琮玉去了哪兒,還回不回來,也沒找她。

路上,常蔓說有事,跟奪吉分開走了,其實沒事,她只是繞了個遠,讓這條回去的路變得更長。

她在清醒的時候,會為別人考慮,在不清醒的時候,只會想到自己。

如果昨晚上是她坐了那輛壞車,也許被陳既救出來的就是她了吧?但如果是她,陳既還會去嗎?

會吧,素未謀面的羌族女孩他都會救,她好歹對他的事業有點幫助。

她把手抄進兜裏,想着,如果十二點再回去,那應該就撞不見陳既和琮玉了吧?

琮玉離開他們,放下一句“別跟着她”就是覺得不對勁了,要不是去找了陳既,她跟奪吉旁邊的馬紮也不會從開始空到結束。

狡猾的小女孩。

陳既上了車,琮玉也上了,硬上的,就坐在熟悉的副駕駛。

只有陳既的車,她才會坐副駕駛。

陳既沒說去哪兒,琮玉也沒問,兩個人剛才在清醒的狀态下親了,這會兒稍微有那麽點不自然。

當然,陳既這個習慣沉默的德行,這點不自然也顯不出來。

琮玉以前覺得男人開車,女人坐在旁邊很無聊,現在覺得,看他開車,怎麽會無聊呢?

他手腕露着,性感的腕骨、月牙的小疤恰恰長在她的心頭好,她真想咬一口,再借口說自己酩酊大醉、神志不清。

陳既感覺到她的目光,把袖子抻長了,蓋住手腕。

琮玉看不到了,擡頭看他的臉,有本事把臉也蓋住啊,裝。

陳既就把帽子戴上了。

琮玉笑了,扭向窗外,不看了。

垃圾男人,她才不看。

她還年輕,年輕要揚帆起航,環游各大洋,閱盡雲深深處和極光,探索古國的奧秘和興盛衰亡,路過牡丹如錦的洛陽,翻過悠悠海西錢塘江。

只是想着想着,偏了軌道,開始想,要是跟他一起,多好。

她托住下巴,扭頭偷偷看陳既,哦,帽子又摘了。

垃圾男人,就知道裝。

她抿了下嘴,笑容從嘴角洩露。

縣城路很寬,很空曠,人不多,路燈也舊,還不亮,但就是好美。

陳既帶着琮玉在青木縣轉了幾圈,好像在找什麽,沒找到,最後回到旅館,在門口的商店買了把剪刀。

琮玉跑到對面藥房,買了一包繃帶。

陳既沒等琮玉。

琮玉腿比他短,為了跟上他,步子倒得快,臺階都是兩級一起邁。

陳既停在房門口,拿房卡,琮玉就在旁邊靜靜等。

門一打開,琮玉就沖了進去,陳既早料到了,沒什麽反應。

琮玉把兜裏的繃帶掏出來,放在桌上,沖陳既伸手:“剪刀給我。”

她要給陳既清創。

陳既沒理她,打開空調,把外套脫了,一只手把椅子拉到燈下:“過來。”

琮玉看不懂:“幹什麽?”

“過來。”他還點了下頭,單手扶着椅背,手背的青筋被他不經意撐地鼓出了皮膚。

裝什麽酷?琮玉說:“你不說幹什麽,我會害怕。”

“還能有你怕的?”

琮玉彎唇,很淺:“我就當你是誇我。”

“別廢話。”

好吧。

琮玉走過去,坐下來。

陳既拿了浴巾,圍在琮玉脖子,發現太小,就又把短袖脫了,兩只袖子系在她脖子。

琮玉以為可以看到腹肌了,一扭頭,他已經進了衛生間,再出來時,身上換了一件。

動快真快。

她也沒想到她下意識會想看腹肌,要知道以前看親嘴的電視劇都要換臺的。

本能吧。

原始沖動,不分男女。

她還在東想西想,陳既已經捏起了她一绺頭發。

她才知道,他買剪刀是給她剪頭發。

她仰頭看他:“你會剪嗎?”

“別動。”

“剪壞了拿什麽賠我?”

陳既拿了只口罩把她嘴罩住了,煩。

接下來的房間很安靜,只有空調輸送暖風和剪刀剪斷頭發的聲音。

他的手時不時碰到她的額頭、鼻梁、脖子,那感覺真怪。

他剪她劉海的時候,靠近她的臉,他們的呼吸交纏,感覺更怪了。

他轉到了她身後。

他轉回來了。

他又靠近了。

她的心跳突然特別快。

這種折磨持續了半個小時,他終于剪完了,她躁動的心終于停了。

他不給琮玉看,只是試圖用毛巾擦掉她脖子上的碎頭發。

旅館的毛巾,沒有絨毛,很粗糙,像搓澡巾,琮玉被刮得脖子疼,還沒喊疼,陳既就放棄了那塊幹毛巾。

他把短袖從她脖子上解下來:“回去洗。”

琮玉跑到衛生間看了眼,只是劉海短了,不紮眼了,但現在她消瘦的下巴已經完全撐不起這個齊劉海了。

她還年輕,但不年少了。

她穿高跟鞋可能不像她,但比其他穿高跟鞋的人還适合。

她有一雙細長筆直的腿,還有一雙腳踝很性感的腳。

她在最好的年紀,花開正好。

齊劉海,陳既的喜好嗎?還是在用這件事讓她知道,她在他眼裏,只是孩子?

她讪笑,走出來,靠在門框:“還有這手藝?”

陳既沒說話,靠在桌沿,有點冷暴力的趨勢,很不尊重人。但他就這德行,琮玉也習慣了,就沒鬧氣離開,而是坐下,拿出手機:“我想吃米線,來一份嗎?”

“不來。”

琮玉就點了一份。她點完,扭頭看陳既:“能讓我看看你的傷嗎?”

陳既沒說話,不讓的意思。

“就一眼,我也不動,換藥你自己來。”

“你說話沒準兒。”

“你長那麽高還怕我?我動又怎麽樣?你不一只手就把我摁住了?”琮玉說完,突然笑了,托住下巴,歪頭看他。

齊劉海雖然不适合她,卻依然襯得她靈動、嬌俏,因為漂亮的臉蛋總是包容的。

她笑着說:“哦,我知道了,你怕我。”

陳既看了她一眼,眼神輕蔑:“你有什麽可怕的?”

“那你讓我看啊。”

“你看有什麽用?”

“沒用,就想看。”不看我怎麽心疼?

陳既跟琮玉都是較勁的愛好者,他倆過去淨較勁了,誰都不退讓,但到最後,往往是陳既舉白旗。

很多事,他都很慣着琮玉,琮玉一身的臭毛病,都因為他的縱容得以變本加厲。

琮玉照常等陳既妥協。

但這次陳既沒有。

她等煩了,不想等了,正好米線到了,就下樓拿了一趟。

她本來想着拿上米線回自己房間,但陳既沒關門。

那就是讓她在他房間吃的意思吧?

管他呢?她拎着米線又進了陳既房間。

陳既在打電話,面對窗外,對方可能是邱文博,他一直對着電話說:“是,好,嗯。”

她打開米線,靜靜吃着,房間一會兒就飄滿了藤椒味兒。

藤椒放多了,又麻又辣,琮玉想吃又不能吃辣,把他房間随房贈送的水都喝完了,打開抽屜,看看還有沒有瓶裝的,不料看到一個牛皮紙袋,紙袋的圖案是一只蝴蝶結。

她皺起眉,扭頭看陳既,正好他打完電話,看着她手裏的東西,什麽也沒說。

琮玉還是問了:“這什麽?”

陳既不主動說,但被問也不逃避:“給你買的。”

琮玉挑眉:“定情信物嗎?”

陳既沒答,把燈下椅子放回原位。

琮玉打開,竟是一只毛線帽子,紅色的,還有一雙配套的紅色手套。

紅色。

男人在審美方面真是默契。

她愣了一下,随即又笑了一下,持續很短,再擡起頭時,眼尾有光,語氣還是那樣,滿不在乎似的:“還以為你忘了。”

陳既重新靠在桌沿,夜視燈讓他的五官很模糊,只有下颌線還那麽清晰。

房間很暖和了,琮玉穿着羽絨服已經有點熱了:“但你不覺得太顯小嗎?”

陳既說:“我問了,十七歲都買什麽樣的。”

“我像十七的?”

“像不像都是。”

琮玉摸着這頂帽子,她其實沒想着他會買的,什麽眼光,真是難看。但這一定是她截至目前收到的最喜歡的禮物。

她突然不想吃米線了,也不想在他房間待了,拿起袋子,走了出去,快出門的時候丢下一句:“晚安陳既。”

她回了自己房,關上門,撲到床上,趴着,被子把她的心跳更清晰地傳到耳朵裏。

這麽久以來,陳既一點可乘之機都不給她。

無論是哪方面,他都有自己不可攻破的防線,堅不可摧。

即便她清楚他親了她,也沒法問他對她什麽感覺、兩人能不能更進一步。

陳既百分之百會拒絕,想都不用想。

哪怕他在廣場時縱容她親吻,仍然不允許她撕破那道欲望的豁口,口風依然嚴謹,一句令人心存幻想的話都不說。

要不是碰上琮玉聰明,但凡換一個,早寒了心了。

如果用看待一個普通男人的視角去看待他,很渣,但她隐約知道他在做什麽,他肩膀背負着什麽,所以在抱他時清醒地說,知道他不會承認。

承認了親吻,也不會承認感情,她逼急了他大概會臉一抹,說,對,是,就随便親親,就是玩兒,誰讓你當真了?

要不就說自己沒意識了,鬼使神差,反正不是因為喜歡。

“使命”和“她”這道選擇題,之前陸岱川就選過了,即便換一個人,但不換那副胸懷,結果都不會有所不同。

太較勁的結果無非是她傷心,哭,回北京,徹底斷絕關系,把“受委屈的女人”這一角色扮演到底,然後就是風長路遠、天各一邊,餘生不再相見。

趴在床上的半分多鐘,琮玉的大腦粗糙地行駛了一生,醒來很後怕,眉頭都短促皺起。

這不是她想要的結果。

但也不想就這樣裝作沒發生過。

她拿來手機,想跟他說點什麽。

好像說什麽都不合适。

她又放下了手機。

陳既的消息在這時發了過來:“明天早起,有事。”

她皺着眉回過去:“什麽事?”

“見人。”

“誰。”

“晚安琮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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