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常蔓剛跟琮玉從洗腳城出來,琮玉有點困,想回去睡覺,常蔓也同意,就打了車,等在路邊。

常蔓摸着指甲:“明天去做個指甲吧?”

琮玉很困,靠在電線杆子上:“你就不能老實在旅館待一天?”

“不能。”

“為什麽我能?”

常蔓扭頭看她:“因為你在旅館待着能等到你想見的人,而我等不到。”

琮玉沒說話。

常蔓也不是憂郁的類型,很快翻篇,又聊到剛剛的女技師,說她手藝不錯。

突然,一輛破面包車橫到她們面前,打滑的車輪和地面擦出刺耳聲音。

琮玉和常蔓的反應很快,第一時間往後退,這樣确實可以躲避意外危險,但躲不了沖她們而來的人。

車停的同時,後車門被拉開,下來幾個小混混既視感的青年,默契的一人抓胳膊,一人抓腿,一人摟腰,把常蔓擄走,扔進車裏,疾馳而去。

琮玉兩只手都用上了,仍沒把她抓住,還被幾人推搡開,差點沒站住,摔進雪裏。

光天化日搶人,琮玉的瞌睡蟲一瞬間跑了,趕緊給這輛沒上牌照的破面包車拍照,但它跑得太快,拍了一堆都是糊的,它還急轉彎,拐進了琮玉看不到的一條街。

她沒耽誤,飛快跑到紅綠燈旁,鑽進輛電動三輪:“派出所!”

說完,她又立刻打給陳既,但可能是項目部辦公處沒信號,打了好幾回都不通,發微信也不回,她沒辦法,就給所有認識的,什麽唐總,老秦,老何,都打了一遍,總算是有接通的了。

老秦好像剛睡醒:“喂?”

“常蔓在青江洗腳城外被人擄走了,一輛銀色、但也可能是灰色的長安面包,沒貼年檢标,沒牌,車窗都被黑色的玻璃紙糊上了。我現在正往派出所走,我在那兒等你,剩下的見面說。”

老秦懵了一會兒,聽懂後打着磕巴說:“好好好!這就過去!”

跟老秦的電話挂斷,琮玉又給陳既打了一回,還是沒人接,她切換到微信聊天界面,給陳既發了一個派出所的定位,說:“常蔓被當街擄走了,對方目的明确,我猜測,他們是知道常蔓跟邱文博的關系。”

她想了想,又說:“看到打給我。”

陳既把手機放桌上,屏幕是計算器,他打出了兩百萬。

姓畢的嘴唇動了動,明顯在數,數完眼亮了一下,見識短淺的樣子暴露無遺,搓熱了手掌,抹了抹嘴和鼻子:“這是什麽意思?”

陳既很像一個說客:“我先跟你們道個歉。”

“怎麽說?”姓畢的皺起眉。

“最開始,我們的人過來跟你們溝通,态度不太好,邱總回去也嚴厲批評了。”

姓畢的沒想到陳既這麽上道,再加上看到兩百萬,以為十拿九穩了,飄起來了:“你們也知道!”

陳既繼續說:“你們拍的照片也傳到網上了,但沒什麽水花對嗎?”

姓畢的跟同行人交換了眼神。

“因為沒有邱總的授意,這都是辦事人的個人行為,你們揪着不放,邱總為了還你們一個公道,肯定支持把他送到派出所。到時候就按相關法律法規處理,拘留還是罰款,肯定能有結果。”

“你這是什麽意思?”姓畢的感覺不對勁。

“我的意思是,溝通問題産生的摩擦,不算恐吓,畢竟他也沒如願,你們也沒損失。你們要想讓我們害怕,還是要把目光聚焦在我們采礦違規的相關事上。”陳既說:“但這個問題我也表态了,我們手續齊全,一直以來嚴格按照有關部門的條例進行開采。”

姓畢的臉色忽而難看,說不過陳既迅速向楊女士投去求助眼神。

楊女士問:“那你打出這兩百萬是什麽意思?”

“這個錢本來是我在初步了解你們兩家情況後,準備跟邱總報備的,但由于你們在網上發布了一些歪曲事實的內容,對我們公司信譽造成了一定影響……”

“那,那,之前不是也有人給賣報紙的,那叫什麽,哦對,報社!不也給報社寫過信了嗎?不也發新聞了嗎?”姓畢的急了,這一會兒臉色更難看了。

“但人家第二天澄清了。”

“我們也可以澄清!”

“你們沒權威媒體的背書,怎麽讓群衆信服?”

姓畢的吞了幾口口水,看着陳既手機屏幕上打出來的兩百萬,覺得離它越來越遠了。

楊女士思路還是很清晰的:“在确定一號礦沒有違規之前,我不會聽你們說一句話,所以這位領導還是別費心了。”

陳既把手機拿回來,當衆人面關了計算器:“你們要是堅持,我肯定沒意見,但問題是你們一家兒子欠了幾百萬,一家丈夫得了腎病要緊急換腎,你們等不等得起。”

姓畢的身子一歪,摁住了扶手。

楊女士眼裏也有異光。

“而且就你們這些情況,一旦公開,很難不讓人聯想你們不依不饒就是為了訛我們。”

“你!你們!真他媽肮髒!”姓畢那一家中的年輕人罵道。

陳既不痛不癢:“你罵我有什麽用?本來是兩百萬給到你們,但因為你們某些行為,侵害了我們的權益,現在只能對半砍。畢竟我們得用其中一部分錢去消除影響。”

姓畢的急了:“還砍?”

“你們要是再耗下去,又不占理,一家五十萬都沒了。”

姓畢一家和楊女士的神情都有些不自在了。

場面陷入沉寂。

霍國炜沒想到陳既準備工作做得那麽足,連楊師傅家姑爺腎病的事都知道了。他打破阒靜:“這樣,咱們先去礦上,等你們徹底消除顧慮後再考慮。”

楊女士也認可:“還是先去看看事故現場,這是我們家屬基本的權利。”

姓畢的沒主意,認為跟着高學歷的總沒錯,接着她的話說:“對!先去現場!”

陳既卻不動彈:“不用了。”

所有人看向他。

這時,從門口進來一個小夥子,拿着手機。

陳既說:“霍總說的沒錯,停了半年的一號礦通道不知道還能不能走,這麽多人突然下礦,出現問題我們承擔不起。免責書實在有點不負責任,所以我就讓我們項目部小劉,走了一遍一號礦,從頭拍到尾。”

霍國炜額頭開始冒汗。

楊女士和姓畢的齊齊看向小劉手裏的手機。

小劉在陳既的示意下,把手機遞給了他們。

陳既又說:“你們不也是想把事故現場記錄下來嗎?我們幫忙,還保證比你們拍得更全面,更細致。”說完站起來,整理了下袖口:“你們慢慢看,有看不懂的問小劉,他會給他們解答。我去一趟衛生間。”

辦公室到衛生間要走一條十來米的走廊,陳既剛走到衛生間,霍國炜也走到了,氣勢洶洶地把他摁在牆上:“你什麽意思!”

陳既很平靜,眼皮下垂,俯視他:“這問題該我問你。”

霍國炜瞪圓了眼,看起來很火大。

“現在礦上根本不能待人,你讓他們簽免責書,下礦,除了想把他們埋在裏邊,我想不出你還有別的打算。”陳既淡淡地說。

霍國炜氣瘋了,渾身都在抖:“我一家上下指着我一個,我這歲數沒別的出路了,公司完了我就完了,只要我給老邱解決了問題,只要是我解決的……”

“你以為把他們弄死了事情就壓住了?蠢。”陳既扯開他的手。

“之前不都是這麽做的嗎?誰反對弄死誰?”

“那是多少年前了?現在為什麽一個簡單的上訪問題都要不斷叫人過來解決?就因為人命不好糊弄了,你還要往上添,不是找死?”

陳既說着話,打開水龍頭,洗起手來:“這件事解決完了,我可以跟邱總說,是你打聽到了楊苑清女婿腎病的消息,所以事情才這麽順利。”

霍國炜往前走了兩步:“可我不知道……而且,當地沒人知道楊師傅女兒結婚了,楊師傅嘴很嚴,家裏事都不提,我不是沒打聽他們家的破綻,都問遍了……”

“所以才能體現這個消息的價值。”陳既甩了甩手,扭頭面對霍國炜:“邱總會好好記你一筆功勞。”

“你想讓我給你幹什麽?”霍國炜可不蠢。

陳既老狐貍瞎話說得溜:“常蔓這趟跟着我過來,有點監視的意思,你也知道我跟我戰友女兒……”

霍國炜眼色稍變幻了一下。

陳既沒說明白,但點到為止霍國炜也能懂:“我不想讓邱哥知道我的私事,所以得堵常蔓的嘴,常蔓想進礦産公司,但她不懂,也沒經驗。”

霍國炜皺眉:“什麽意思?”

陳既說:“這事結束後,讓她過來項目部實習,學習下。”

“她能幹什麽?她一個暖床的貨。”霍國炜情急之下說了實話。

主要到這時候了,跟陳既也沒什麽可避諱的了。

“你就給她安排一個辦公室的閑差,沒準用不了幾天她就膩了,想回去了。”

霍國炜微微低頭,在考慮。

陳既給他考慮的時間:“慢慢想。”

他留下霍國炜,先回了辦公室,看不久前還趾高氣揚、頗有理的幾人,那點讓人反感的氣焰滅了,知道他們認了。

他看了眼小劉,小劉會意,把賠償說明和息訴罷訪書遞給幾人。

陳既說:“簽了這兩份材料,兩小時內就能收到轉賬。”

姓畢的一家和楊女士各自拿着兩份材料,臉上神情難以形容。

薄薄的幾張紙而已,怎麽那麽沉?

都要握不住了。

如果今天是楊苑清楊師傅前來,其實陳既不能保證順利解決,因為這場聲勢浩大的讨公道的活動中,她是牽頭人,也是唯一一個真想要一個公道的人,真在意去世丈夫的人。

那天跟周惜罇見面,周惜罇讓丁柏青遞給陳既的調查,就是楊苑清那個定居成都的女兒目前的情況。

她丈夫得了腎病,急需要她父親遇難的賠償款。

她也不想這麽選,但根本沒得選。窮人是不能生病的。

楊師傅生病住院應該也是跟她聊崩了,氣到了。

陳既也希望他們認,因為耗的時間越長,集團的律師團隊就能提供越多對付他們的方案。

耗到最後,邱良生哥倆不僅一分錢都不會掏,還能在法律允許的範圍內要了這幾個普通人的命。

不管這些普通人無辜還是不無辜。

他們當然也會慌神,只是慌的時候多了,就訓練了慌神中依然穩健解決問題的能力。

最終,這場談判因為陳既精準地抓到對方弱點,沒有硝煙的結束了。

散場時,兩個幸存下來的礦工想再跟陳既說聲謝謝,無奈他身邊一直有人,也就沒如願。

其實他們何嘗不知道,陳既之前讓會計給他們打錢也是在堵他們嘴,讓他們在這樣對峙的時候,不要說一點對公司不好的話。

但站在遇難者家屬那頭,他們除了一個形式感很強的“公道”,什麽也得不到。

陳既好歹會給錢,也确實給了錢,還不用漫長等待。

半截入土了,如果喊口號的代價太大,他們不用提醒,也會閉上嘴。

沒別的,耗不起。

陳既離開項目部辦公室後,手機有信號了,彈出好多未接電話,微信消息。

他一邊點開,一邊開車門,全是琮玉發來的,他一半都沒看完就一腳油門,以最快速度消失在了停車場。

中控臺還在念着琮玉的消息,陳既越聽,周身氣場越陰沉冗雜。

“派出所說二十四小時後立案,真等到那時候,我不知道常蔓還有沒有命。”

“我現在有思路,也有一點線索,綁走常蔓的是當地一群小混混,我去過廢品場了,那輛面包車被一個叫畢迎光的人開走了。”

“當地人說畢迎光賭博,跟他混跡在一起的都是龍門監獄常客,還有戒毒所出來的。”

“我還打聽到畢迎光的哥哥在之前礦區事故中遇難了,他家現在正跟礦産公司推拉。”

“我猜測,他們是想通過常蔓跟邱文博要錢,但他們吸毒啊,撕票的可能性太大了。”

“不能等明天了。”

“只有我見過那輛車,找常蔓我必須得去,但我不會自己去,我叫上了老秦、老何,還有小妃姐姐。”

“我會一路給你發定位,半個小時發一次。”

“我也跟甘西的公安廳聯系了,但我不知道他們要多久能來。”

“前邊是無人區了,那個最大的鹽湖,現在信號已經不太好了,我不知道你還能不能收到我的消息。”

“對不起陳既,我可能要讓你擔心了。”

“你不要生氣,我會保護好自己。如果你很擔心的話。”

“等我把常蔓帶回去,你給我親一下耳朵吧,那一只小缺口。”

“再牽一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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