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頌雅芝也沒躲起來,就在以前的旅館,陳既輕松找到了她。
旅館旁邊的毛血旺飯店裏,頌雅芝在一盆熱辣的菜湯前,流了第三遍眼淚,手裏攥着衛生紙,低着頭,一會兒展開,一會兒揉成團。
陳既等她哭完。
頌雅芝哭完了,把一部舊手機推給陳既:“我回去收拾東西時發現的,梁有節的把柄。琮玉說你認識一位專門打離婚官司的律師。”
陳既沒看手機裏的內容:“我不認識。”
頌雅芝突然雙手捂住臉,無聲大哭:“琮玉為什麽騙我?”
“她不這麽說,你可能等不到見我就把這件唯一對你有利的東西還給你前夫了。”陳既說:“但我也沒別的路指給你。
頌雅芝脖子壓得更低,眼淚都掉在舊毛衣上。
她回去那天跟梁有節見面了,他心情好像特別好,對她說了兩句好話,她以為他醒悟了,願意改了。
畢竟那麽多年夫妻,她還是希望能有一個合家歡樂的結局,就留下過夜了。
但第二天早上,他竟在她手上印印泥,強迫她摁在那份放棄撫養權的文件。
簡言之就是梁有節的父親不放棄孫子,梁有節沒本事,一直以來都跟他父親拿錢,對兒子沒感情,對頌雅芝也早不如當年,為了有錢耍,就會對他父親唯命是從。
頌雅芝這一次哭了很久才停,擦掉眼淚:“他前兩天打給我,說話很難聽,我情緒太激動了,就跟他說拿了他手機,還有一些威脅的話。”
陳既知道,不然他也不會接到邱文博電話,讓他來跟她談判,拿回手機。
頌雅芝說:“相冊裏都是他跟別的女人那種照片,能證明他婚內出軌,但只要我不還給他,或者把照片公布出去,他就會給我編排一些罪名,找媒體,發布出來。”
陳既也知道。
頌雅芝雙手攥住桌沿,身子前傾:“他家真的做得出來,我想過利用網絡來施壓,但我親眼見過他們是怎麽颠倒黑白的,他身邊有太多願意給他當替罪羊的人了。”
她不是怕,是在對方勢頭正盛、權柄滔天的時候,她的勢單力薄會更明顯。
陳既說:“所以我勸你放棄。”
頌雅芝咬着下唇,眼淚啪嗒啪嗒地掉:“只能放棄?沒有別的辦法?”
“你不比我清楚?”
頌雅芝突然像是被抽走靈魂,靠在椅子上:“是啊,比你清楚。”
她明知道他們一家不是好東西,就因為虛榮,為了讓人羨慕她嫁進有錢有勢的人家,硬是逼自己忽略所有隐患。
這會兒哭什麽呢?
陳既教給她:“把手機還回去之前,備份一份裏邊的內容,也許以後用得上。”
頌雅芝本來沒想到,他一提醒,她也覺得。
既然還是要妥協,那就為自己争取更大權益,保存梁有節的把柄後,再利用手機跟他談條件,要錢,要偶爾跟兒子見面。
等有人扳倒梁家,她再拿出這些把柄,給梁家那時候的窮途末路“錦上添花”。
當然,也許不會有那一天,這些把柄根本會爛在自己手裏。
也沒關系了。
反正已經在谷底了。
“他們讓你來找我要手機?”她問陳既。
“你自己還。”
“那也給你一份備份?我總是對他狠不下心,我怕他哪天騙我,我鬼使神差地把備份也交了。”
“別給我。”
“琮玉說你可以相信,我以為這是說,在這件事上,你是站在我這邊的。”
琮玉。
陳既把她送走了。
他眼睫微動,恻隐之心發作了,但很短暫,輕易被理智戰勝,随後劃開手機屏幕,看了眼時間,又把手機放回到桌子正中,顯得從容又鎮定:“她想多了,我畢竟跟着邱總,不可能跟你們站在一頭。”
頌雅芝沉默。
“我不會要。”
其實頌雅芝有二心,她是想,等梁家倒臺,她出面揭露他們的惡行,陳既手裏也有這份對梁家不利的證據,或許會為了明哲保身而拿出來。
梁家下地獄就是邱家下地獄,陳既跟着邱家做了不少孽,肯定是不能獨善其身的。
等他把這些東西拿出來,就是變相為她證明她所言為真。
現在看來這算盤打不響。
陳既又看了眼手機,已經不早了:“琮玉都跟你說了什麽?”
頌雅芝見他有商量餘地:“她說你有是非觀,知道對錯。”
陳既捏眉心,松了口:“手機給我。”
頌雅芝立刻把手機推到他面前,他打開,連接藍牙,把照片和視頻傳到自己手機。
傳完,頌雅芝苦笑:“白跑一趟。”
陳既沒說話。
她收起手機,問陳既:“我聽同事說,你把琮玉送回北京了。”
陳既不想聊這些:“還有事嗎?”
“沒了。”
陳既便走了。
琮玉回北京第三天,複學的事确定好了,留一級,從高二開始上。
三個月考大學不是補不補習的事,脫一層皮都辦不到。
就算她天賦異禀,超常發揮,現在也已經錯過藝考報名時間了,考非藝術類學院首先不說能不能考上,就說放棄戲曲這一點,沈經賦就不會同意。
從學校教務處出來,琮玉看着結伴去教學樓的同齡人們,好像這才是一個十七歲女孩正常的人生。
她那種跑到高原作死的經歷好像只會出現在電視劇裏。
可是誰規定的正常?
她骨子裏還是不願妥協,還是認為自己正确,卻沒意識到,既然覺得自己是對的,為什麽還是要上學。
她坐在柯霄車裏,車前鏡照出柯霄的半張臉,精英身份一望而知。
大概因為,處于這個沒什麽事是百分之百能确定的社會裏,讀書能讓自己脫離現狀是唯一能确定的事。
為自由劍走偏鋒,或許可以有另外精彩的人生,好像也确實有這樣的例子,但不會有人公布,其實前邊有九十九個失敗例子。
對于一直運氣不怎麽好的琮玉來說,幸存者偏差這個觀點裏,她是未幸存者,西北的狂風飛雪和俊俏野性的男人确實很吸引人,但就像喝一杯酒,酒醒之後,她還是要過好她的人生,像大多數人那樣,成長,生活。
生而枷鎖,沒有人有真正的自由。
拐過一個路口,她恍然想起陳既教過她一個道理,類似于,以一人之力對抗世界,失敗了被說傻逼,成功了也不會有人感激。
也許這就是那些喊得最歡的,最後還是淹沒在人群的原因。
她這才明白,為什麽陳既本事很大卻善于沉默。
想是比起獲得的成功,經歷的失敗更多,認識到一個人的力量有多薄弱,所以什麽都看得很開,不會盲目自信、大聲吆喝、自以為是地認為能保護誰……
想到這裏,琮玉眉心一緊,又叫眼淚洗了遍臉。
到底怎麽才能忘記他?
哪怕一刻呢。
可是。
總是想着他的好處,這怎麽能忘?
別想他好了,想想他是怎麽丢下你的不行嗎?管他什麽顧慮,他都丢下你了不是嗎?
她托着下巴的手緩緩捂住嘴,眼淚頃刻鑽滿了指縫。
陳既一整天都在瞎忙,回到旅館,先洗了手,擡頭看向鏡中自己,胡子幾天沒刮了,頭發好像也長了。
他一點也不想打理。
就這樣吧,回到以前,有些人沒來之前。
他坐到寫字臺前,翻開頌雅芝那得來的照片,視頻,幾張拍下來的合同夾雜在□□的照片中,他的疲憊慵懶一掃而光。
這是梁有節的父親梁廣強和良生礦産公司簽的暗股合同,沒寫甲乙雙方權利和義務,只寫了利益分配。
青木幾個礦的盈餘,梁廣強分走了不少。
估計是梁之勢暗地裏給良生礦産公司便利,配置資源,梁廣強在前臺收受賄賂。
通過合同上嚴謹的用詞,不難看出這套模式早屢試不爽了。
他又往前翻了翻,沒別的了,看來是梁有節告訴邱文博,手機裏有他們的暗股合同,所以邱文博才這麽着急。
這是權錢交易的直觀證據,只要給到周惜罇,他向上反映,就能立即啓動調查程序。
但他要考慮這件事對邱、梁兩家的實際傷害有多少,牽連的人比如頌雅芝,要怎麽保護下來。
他有法脫身,邱、梁兩家找不到這個往監察局遞消息的人,就會追究照片的洩露源,頌雅芝。
頌雅芝要是承受不住壓力,和盤托出,說她回到青木是琮玉出了主意……
得先為頌雅芝擺脫懷疑,等調查令下來,只要明面上跟頌雅芝無關,就跟琮玉無關。
他放下手機,雙手扶住額頭,面朝着桌面,閉上了眼。
西北的火不能燒到北京去,北京的人也不能被牽扯進來。
她應該像大多行駛在正常軌道中的女孩那樣。
而不是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