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琮玉半夜到北京,沒回家,住了一晚上酒店。

第二天回去,家裏密碼換了,她切換微信,給沈經賦打電話,沒人接,給家裏阿姨打。

阿姨聽到她的聲音,很驚喜:“丫頭回來了?”

琮玉淺淺應了聲:“家門密碼換了?”

阿姨告訴她:“哦,是婧一換的,沈老板住院了,她就把幾所房子密碼都換了,說是以前的密碼不吉利,所以沈老師的血糖才下不去。”

“是嗎?”

阿姨說:“不說這個了,你在竹園那套房嗎?現在沈老板和婧一住孔安苑這邊。”

琮玉知道了:“我師父現在在哪兒?”

“在窦莊醫院住院樓,好像是內分泌科那層,房間號有個17。”

“好。”

挂斷電話,她翻開微信,重新看了一遍張婧一發給她的微信。

原來張婧一打得是這個主意。

她從竹園出來,在咖啡館坐了一天,打了半天電話,還見了一個人,天快黑時才打車去窦莊醫院。

半路路過水果超市,買了無糖果籃。

住院樓是前幾年醫院擴建,新蓋的,琮玉沒來過,問了幾人才找到內分泌科樓層,找到817房間。

開門的是張婧一,看到琮玉時臉上的表情很豐富。

琮玉沒空看她,越過她,看了眼滿地的禮盒,把圓桌上的進口羊奶拿到地上,把她買的便宜果籃放了上去。

她戴着棒球帽,遮住大部分臉,主要為了遮住臉上的傷,随後坐在桌旁。

沈經賦聽見動靜,費勁地挪動身子起來,胳膊肘撐着床,看到琮玉,揉了下眼,老小孩一樣,喜悅藏不住,但也就維持了十來秒,馬上刻薄地哼哼:“還知道回來!”

他确實老了,但半年時間就這麽明顯的老态,還是讓琮玉很意外。

是因為她沒守在身邊嗎?

她看了眼床頭桌上的果盤,問沈經賦:“知道吃的是什麽東西嗎?”

沈經賦扭頭,眯着眼用力看:“不是水果嗎?”

琮玉說:“是。”

“別說這些個了,你事兒辦完了嗎?每天練功沒有啊?過了年有個演出,很重要!”沈經賦看見琮玉就忍不住說戲。

他還用那句老話刺激她:“你還想不想當小李勝素了?”

琮玉一直沒反駁過,但她也心情不好,不想聽這種話:“這世上只有一個李勝素,她已經站在那兒了,後來的人把身份證改成人家的名字,那也不是,不是就做她自己!”

沈經賦愣住了,突然啞口無言,看起來癡癡呆呆。

這是他以前常說的話,站在他的角度就是激勵作用,他也不想讓琮玉成為誰,他只是想她了,他以為這話是稀罕人的話,他以為……

原來這丫頭一直不愛聽。

琮玉擡頭看沈經賦沉默的樣子,沒來由有些懊惱,她在發什麽脾氣呢?誰也沒對不起她不是嗎?

她不再說話,站起身,把沈經賦床頭那盤水果倒進垃圾桶,還有那杯鮮榨的果汁。

張婧一倒是有眼力見,不摻和琮玉和沈經賦說話,她知道她開口讨不了好兒。

琮玉轉身把她拽出了病房,一直扯到中央電梯的圓形走廊。

張婧一一直想抽回手來,但琮玉從小就勁兒大,這一趟出去又長個兒了,被她鉗得死死的,根本動彈不了。

琮玉把她甩到欄杆:“誰讓你給他吃高糖水果了?”

張婧一也不是好惹的:“他只是老了,不是傻了,他不知道他糖尿病不能吃高糖的水果嗎?我給他他就吃?那只是我吃的!”

琮玉從包裏拿出幾張紙,全是記錄張婧一和清光律所一名律師見面的時間和地點。她找張婧一的瑜伽老師朋友要的。

開始那老師還裝傻,琮玉把張婧一出軌的證據給她看,她意識到幫張婧一沒好處,才告訴琮玉張婧一最近準備哄着沈經賦立遺囑。

琮玉把這幾張紙扔張婧一臉上:“我說你怎麽有膽威脅我了,原來是找律師琢磨我師父財産了。我告訴你,你光屁股的照片我有的是,你要是老實呆着,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你要是不老實。”

她沒說完,留給張婧一自己琢磨後果。

張婧一不是省油的燈,過去沒少給琮玉使絆子,沈經賦行動還利落的時候,經常因為她的撺掇抽琮玉鞭子,琮玉都給她記着呢,現在有了她的把柄,琮玉不往死裏折騰她,那都是仁義了。

也是那時候琮玉裝愚扮拙,讓張婧一以為她偶爾發火是色厲內荏,從不把她放眼裏。

反正她回來一身的火氣,最好誰也別惹她,不然吃了她的嗆話也自己個兒受着!

其實她可以讓張婧一滾蛋,但沈經賦是一個需要陪伴的人,這麽大歲數了,找個護工或者阿姨,估計也受不了他的古怪脾氣,到時候起了歹心,還不如這個不安分但有把柄在她手裏的小師娘。

張婧一沒想到琮玉出去一趟脾氣更大了,恰逢心虛,被她捏了喉頭,就沒說話,幹咽了這口惡心。

琮玉說完,回到病房,把所有新牌子的飲品、食品都裝進黑色大垃圾袋,不讓吃了。

沈經賦拍着床罵她:“你在抽什麽瘋啊!”

琮玉不搭理他,拖着垃圾袋,交給醫院的保潔阿姨,讓她們去分了,回頭把無糖的果籃拎到沈經賦床頭:“以後吃這個。”

沈經賦氣得眼紅,又咳又喘,張婧一這會兒裝上了,過去拍拍他的背部:“看你,動不動就激動。”

沈經賦很刻薄,結了那麽多次婚就是因為對枕邊人動辄罵,張婧一越勸,他越翻臉,甩開她:“有你什麽事兒!滾出去!”

張婧一什麽也沒說,拿上羽絨服和包就走了。

病房裏只剩下沈經賦和琮玉。

一陣阒靜之後,琮玉說:“我給柯霄哥打電話了,讓他幫我辦一下複學。年後的演出我會好好準備。”

沈經賦的激動情緒漸漸平複下來:“之前不是在家裏學的?又想去學校了?”

“總得去學校。”

又是一陣無聲。

沈經賦已經不喘了,本來也沒呼吸道的毛病,就是太激動了,這會兒音量降下來了,語氣也柔和了:“出去這趟,是不是被欺負了?”

琮玉眼一熱,鼻子也酸了,否認:“沒。”

“找到了嗎?你好奇的答案。”

“找到了。”

“還走嗎?”

“不走了。”

沈經賦很高興,但嘴硬,還哼哼:“你可別想着賴上我啊,丫頭片子成天氣我,還想在我眼前晃悠?”

琮玉說:“那你也受着點吧,我要考你家門口的大學,不住校,天天回家。”

“臭丫頭。”沈經賦還是沒忍住,還是笑了。

琮玉回來了,回到自己的房間,還是她離開時的樣子。

阿姨給她端來一杯牛奶,笑着說:“沈老板不讓我進你房間,但我不進來,那這桌子這琴這床不都落灰了?”

琮玉雙手拄在了桌面,很幹淨,想來阿姨沒有聽沈經賦的話。

他們以前是住在竹園的,過年才會來孔安苑,孔安苑是花園別墅,地方大,環境好,估計是張婧一哄沈經賦挪了窩。

沈經賦很刻薄,但又實在心軟,他或許對張婧一沒感情,但會記得是他把她從鄉下地方帶到了玉淵潭,會給她漂亮的衣服和好吃的蛋糕。

但張婧一不會記得他好,因為他嘴壞,特壞。

“柯霄下午來過了,他讓你給他打電話。他說給你打,手機沒通。”阿姨打斷了琮玉沒始沒終的亂緒。

“好。”

“那我去做飯了,做你愛吃的,不管那老頭。”阿姨要琮玉把奶喝完:“快喝了。”

琮玉喝完,正要抹嘴,阿姨伸手給她擦了擦嘴角,笑眼末端是一條長又深的皺紋:“丫頭是不是長個兒了?”

長了一點吧,沒量過。

阿姨拿來皮尺,給琮玉量了量,驚住了:“這多半年,長了這麽多嗎?”

阿姨沒等琮玉說話,又自作主張地量了量琮玉的胸圍,眉毛挑得很高:“丫頭是真的長大了,已經是個大姑娘了。”

琮玉沒說話。

阿姨收起皮尺:“再過兩年就要談戀愛、結婚了,這日子還真是快呢。”說完話,端着茶盤子下樓去了。

琮玉靠在桌沿,看着正對着她的一幅丙烯畫。

談戀愛,結婚,這應該是跟她無關的詞。

世上不會有第二個李勝素,她永遠是琮玉,世上也不會有第二個陳既,她談什麽戀愛?

沒有陳既,那就幹事業吧。

也許過兩年,也許她會把他忘記,到時候是做賺錢的機器,還是找個男人談一談,看那時候的心态吧。

她佯裝雲淡風輕地規劃自己,其實每想到陳既,猛烈心跳的餘震總是自心口延伸出去。

也就半年,她已經要用一生去療愈了嗎?

她又有些眼酸,趕緊逼自己打住,慌裏慌張地拿出手機,充電,給柯霄回了電話。

柯霄是沈經賦的外甥,職業是一名律師,沈經賦膝下無子,很多事都是他在幫忙打理,琮玉複學需要家長辦理手續,沈經賦歲數大了,這個任務自然落到了柯霄肩膀。

“我給你問了,你打算什麽時候去學校?”

“越快越好。”

“要求還挺高,你以為你們家廚房,想走就走,想去就去。”

“你要是辦不了,我找別人了。”

“少激将我。”柯霄看了琮玉七年,早知道她是個一肚子壞水、滿腦子主意的鬼人精,說:“你得留級一年,從高二開始上,不然也不要你了,除非你去混,混個高中畢業證。”

“我補習不行?”

“你有那毅力?”

琮玉沒什麽不能有的,練功多年,褪了何止一層皮,只要結果是她盼望的,她不在乎過程付出多少。

她沒說話,柯霄卻知道了她的答案,問了跟沈經賦一樣的問題:“受欺負了?”

“沒有。”

琮玉沒嘴硬,是她不覺得有些傷害是在受欺負。

如果這世上所有事都能貼上對錯的标簽,那又是基于誰的對,誰的錯?

沒有道德問題的一段關系裏,受不受傷,受多少傷,都是自己默許的。

分開就分開,反正這個世上有那麽多愛而不得。

柯霄在電話那頭有些無力:“如果你同學還是孤立你,怎麽辦?”

“随他們便。”

柯霄沉默了一會兒,不說別的了,也挂了電話。

琮玉放下手機,坐了下來。

琮玉休學就是因為校園暴力,她性格不合群,不合群自然要被孤立,要被編造謠言。

她無所謂,沈經賦勃然大怒,非讓她回家,還找人到家裏來教她知識。

只是半吊子的老師不懷好意,看向琮玉的眼神裏,都是髒東西。

沈經賦那段時間身體不好,怕這怕那,怕自己一身本事沒有傳承,怕衣缽爛在身上,無疾而終,于是惶惶不可終日,變本加厲地逼琮玉突破自己。

琮玉倔強到願意用生命去證明一個道理,所以在所有事都不如意時,偏執地認為這世上的一切都在針對她,背上包,前往了甘西。

她确實想知道陸岱川是怎麽死的,但也确實感覺到被這個世界抛棄了。

後來。

陳既給了她栖息之所,然後又親自奪回去了。

再後來,沒有了。

她回到她的軌道,變成一個“正常人”,以後她還是會去弄清楚陸岱川犧牲的真相,只不過下一次的計劃裏,沒有陳既的出場了。

野人而已,要不到就不要了。

倏忽,琮玉感覺臉上一股涼意,伸手一抹,手心在燈光下,像夜晚公園的湖面,鋪滿了碎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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