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鄙人終于等到了您”(一更)
那人體型幹瘦,穿着黑色的皮襖,被綁在審訊室的一張椅子上。
看到從門口走進來的衆人時,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十分平靜地等待即将到來的審問。
“近侍大人,就是他。”卡索命人将他從凳子上轉移到十字架上,“他才是肖恩真正的親信,班約迩只是個幌子。”
那人十分平淡地接受了接近羞辱般的姿勢,對這樣的安排并不感到意外。
“朱察,說出你們的罪行。”卡索厲聲說。
“我們何罪之有?”朱察說話時的語氣,似乎真的不認為他們做了一件不可饒恕的事。
“你們抓走正常人,讓他們喝下帶有黴菌源的液體。”随着夜刃的聲音,一把刀從門口飛到朱察的脖子旁邊,插在他身後的木板上。
“錯了,黴源并不是珍妮。”朱察說,“早在我們先祖還活着的時候,雪獄的人就已經因為黴斑症無法離開。”
“但是,珍妮是第一個沒有出過雪獄,卻擁有傳染性黴菌的人。”夜刃說,“在珍妮之前,黴斑症是不會傳染的。”
“所以她是一個奇跡。”朱察說。
“你真讓我惡心。”夜刃皺着眉,“卡索大人,我能殺了他嗎?”
“夜刃,不要沖動。”卡索轉頭看向餘赦,“近侍大人,你有什麽問題想問他?”
“你們這樣做,究竟是為了什麽?”餘赦問。
朱察的目光,順着頭頂的鐵窗,落在雪獄外遠處聚積了皚皚白雪的山峰上。
“我們是為了整個雪獄的未來。”朱察面容麻木地說。
“将來?”夜刃說,“你們是在毀掉整個雪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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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妮患有黴斑症後,曾經被領主帶着離開過一次雪獄。”朱察忽視了夜刃的嘲諷繼續說道。
“什麽?”
房間裏除了餘赦以外,其他兩人都發出了驚詫的聲音。
“珍妮當時已經活不成了,領主想要帶着她外出求醫,結果在雪獄外遇到了一個旅人。”朱察說,“他主動對絕望的領主說,願意帶珍妮去別的城市進行治療。”
“雪獄旁最大的城市就是寒冰城,以肖恩的速度,應該能在抵達後盡快回城。”卡索說,“但是想要替珍妮治病,他們一去一回的時間一定會超過十天。”
“這個人難道擁有比肖恩更快的速度嗎?”卡索問。
“不,以珍妮當時的情況,即便是領主帶着她回來,她也會因為黴斑症死去。”朱察說,“所以領主死馬當作活馬醫,将珍妮交給了那個人。”朱察說。
“這件事我們竟然不知道。”夜刃說。
“除了當事人,以及我和尤夏以外,沒有人知道這件事。”朱察說,“這一次的嘗試竟然讓珍妮多活了一年。”
“她離開了雪獄的三個月後,活着被帶回來了。”朱察狂熱地說,“五百年的詛咒被珍妮小姐打破了,她成了我們的希望女神。”
“我和領主意識到,她身上已有的黴菌是她能夠離開雪獄的關鍵。”朱察說,“所以,我們希望能夠通過她,培育出能夠讓所有雪獄人獲得自由的黴菌。”
“但是珍妮還是在第二年因為黴斑症死了,所以我們的計劃中斷了。”朱察說,“我原本已經放棄了,但是領主卻拿出了一瓶液體。”
“他成了第一個實驗品。”朱察一字一句地說,“但是他出現了嚴重的排異現象,好多次都沒有辦法遮掩下去了。”
“所以那段時間,他一直躲在塔樓,不願意見人。”卡索說,“我以為他是因為珍妮死去過度憂傷的緣故。”
“他在那段時間,繼續進行實驗,但是實驗品是不夠的。”朱察說,“他原本不願意拿其他雪獄居民來進行實驗,所以選擇了馬齊魯。”
“馬齊魯唯一做錯的事就是成了他的兒子。”夜刃怒道。
“領主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雪獄。”朱察說,“他犧牲了自己,犧牲了家人,難道不值得敬重嗎。”
“你們——”夜刃走到他面前,擡手給了他一耳光,“你們不過是在自我感動。雪獄的人就算世世代代困在這裏,也好過變成那種不人不鬼的樣子。”
朱察被打歪了頭,嘴角滲出一絲血跡。
“況且,肖恩如果只是犧牲了自己的家人,那麽這幾年雪獄中爆發增長的黴斑症是怎麽回事。你不會要告訴我,他們是自己倒黴,被空氣傳染的吧。”夜刃再次擡手。
“夜刃住手,這種已知的問題已經不需要去追究。”卡索打斷了夜刃,對朱察說,“肖恩原本已經變成黴斑症患者的模樣了,但是後來他是怎麽隐藏起來的,并且還瞞過了我。”
“因為那個旅人來了,他很好奇雪獄的情況,所以重新來到這裏。”朱察說,“他沒有進入城市中,但是送了一樣寶物給領主。”
“那顆珠子?”餘赦問。
朱察點點頭:“領主可以利用那顆珠子,将所有黴斑症的副作用和力量封印起來,并且那顆珠子原本就是無價之寶,因為那上面,有淡淡的神力。”
“一個陌生人,将這樣寶貴的東西送給你們。”餘赦說,“從天而降的餡餅,你們就放心地接受了?”
“當然我也懷疑過那個人的目的,但是希望就在眼前,哪怕是陷阱,我們也願意跳進去。”朱察說。
“......”夜刃已經說不出話,她沒想到他們的這種想法,就是導致這場悲劇的原因。
餘赦已經了解了整個經過。
如果按照末世前的思維,可以理解為這裏的人離開雪獄,就會患上一種疾病。
然而在城裏生活的珍妮成了第一個帶有抗體的人,但是這個抗體并不是完全完美的,所以她最終還是死了。
而後她的父親想研究出疫苗,将整個雪獄的人都變得和她一樣,自身便已經攜帶黴菌,再離開雪獄,就不會因為黴斑症而死。
但是能夠和黴菌完美共生,而不會被殺死的實驗品少之又少。
唯一一件最完美的實驗品,就是他的兒子馬齊魯。
也許他們的實驗做到最後,雪獄的人的确可以依靠這種方式離開這座牢籠。
但是他們一直去執意決絕的并不是這個問題的根源。
肖恩死後,雪獄中的黴斑症患者竟然不治而愈。
但這不能說明,最開始的黴斑症是肖恩導致的。
因為他就算再厲害,也只有幾十年的壽命,在他之前的四百多年中,黴斑症一直存在于這個城市。
那麽出現黴斑症的根源,并不是肖恩,而是伴随着肖恩,一起在那場戰鬥中毀滅的某樣東西。
并且那樣東西,已經在這裏存在了五百年之久。
“當初的那個旅人,有說過自己來自哪裏嗎?”餘赦問。
“他來自于極炎之域。”朱察說,“我只是聽說,畢竟我這輩子都沒出過極寒之域。”
“那顆珠子的來源,是極炎之域。”餘赦暗忖,“所以殺死極寒之神的其實是炎神?”
“近侍大人,您想要看看我們從高塔廢墟中找出來的遺留物嗎?”卡索問道。
他也看出來黴斑症的根源和肖恩沒有直接的關系,反而從雪獄存在之日就修建在那裏的高塔似乎更有嫌疑。
畢竟高塔一倒下,他們就能離開雪獄了。
餘赦點點頭,和卡索一起離開了審訊室。
剛關上門,裏面便傳出了朱察的慘叫聲,也不知道夜刃究竟對他做了什麽。
高塔前,已經被卡索家族圍起來,有不少居民正在一旁圍觀。
十幾天前的這場變故,并沒有給他們的生活帶來太大的影響。
相反每個人都因為能夠離開雪獄,去其他城市這件事而興奮。
能夠四處行走以後,他們将會獲得更多的知識,會進行更多的貿易,生活也将變得越來越好。
“整個雪獄的賜予物只剩下了一份,并且沒有攻擊和防禦的作用。”卡索笑容有些煩惱,“好在這些年來,我們家族在抵抗魔怪入侵這一事上,并沒有使用過幾次賜予物,一直都在強化自己的能力。”
“等一切塵埃落定以後,我們決定送一部分孩子去極寒城,學習更高深的元素法術。”卡索眼底閃爍着希望,“比起賜予物,這才是神真正賜予我們的東西。”
餘赦有些尴尬,他再清楚不過,邪神并沒有想要磨砺卡索等人的想法。
并且要不是因為邪神太小氣,不但要收回自己送出的禮物,還什麽補償都不給,卡索他們也不至于如此艱難。
“你們能這樣想,非常好。”餘赦将成功學大師的理論搬出來,“真正的強大不是擁有多少,而是敢于直面一無所有。”
卡索說:“不愧是近侍大人,您的這句話我要牢牢記在心中。”
餘赦:“......嗯。”
高塔倒塌以後形成的廢墟差不多堆了兩層高。
卡索已經安排人清理過一次。在物資匮乏的情況下,他們不願浪費任何一點有用的物品。
“肖恩的族人只剩下馬齊魯一人。”卡索說,“這些存留的東西都将是馬齊魯的。”
餘赦腦海中浮現出那個孩子的模樣:“他現在還好嗎?”
卡索回答:“和您一樣,昏睡了幾天。不過他早在五天前就醒過來了,現在和他的朋友一起,依然住在城邊的山洞裏。”
“他似乎已經習慣了在那裏的生活。”卡索說,“我只能盡可能地讓他們的居所好上一些,但是那個地方終究不适合人長期居住。”
“實際上我們想将領主的位置交給馬齊魯。”卡索為難地說,“但是他似乎對這件事十分抗拒。”
“他是因為肖恩的原因,所以才抗拒的吧。”餘赦說。
“是的。”卡索說,“他總覺得坐上這個位置後,就會和他的父親一樣,變得冷血殘暴,毫無人性,最終成為一個瘋子。”
“既然他不願意,卡索你為什麽不自己擔任領主。”餘赦問,“你在整個雪獄的聲望極高,成為領主肯定不會有人反對。”
“我們家族曾經立下過血誓,我們效忠于雪獄,但不能貪戀權力。”卡索說,“所以,我們家族的任何一個人都不能坐上那個位置。”
“近侍大人,馬齊魯十分信任您,如果是您,說不定他願意成為領主。”卡索說,“我們願意推舉他并不是因為他流着肖恩的血,而是他已經具有成為一個領主所需要的擔當。”
“明天就是慶典了,在慶典上,我們将票選出新的領主。”卡索說,“如果他不參與,就将永遠錯失這個機會。”
“我試試看。”餘赦點點頭。
談話之間,他們已經走進廢墟。
在旁邊的一塊清掃出來的空地中,分門別類地放置着許多物品。
餘赦的目光在這些東西上掃過,突然落到廢墟的其中一個角落。
那裏有幾塊亮晶晶的鏡面,碎成了一朵冰花。
餘赦頓時回想起,當時在高塔裏,肖恩捏碎玻璃珠時,從塔頂傳來了玻璃破碎的聲音。
他走到破碎的鏡面前,低頭在其中翻找。
很快他找到這塊鏡子的一個邊角,鏡框是用奇怪的材料做成的。
摸起來軟綿綿,又有一些韌勁。
“卡索你知道這是什麽嗎?”餘赦問。
卡索走過來,伸手在鏡子邊緣摸了一下,臉色變了。
“人皮。”他說,“染過色,但是摸起來沒有區別。”
“他為什麽會用人皮包着一塊鏡子。”餘赦奇怪地說。
這塊人皮的皮面看上去歷史悠久,起碼有上百年的歷史。
“也許朱察知道這是怎麽回事。”卡索說,“等我們審問出,就告訴您。”
餘赦暫時在這片廢墟中找不出其他的線索,至于某些文獻,因為大火的緣故,燒得一幹二淨。
幸免的一些,則需要經過細致的修複,才能夠重新閱讀。
餘赦見狀,于是便先向卡索告辭。
他跟着記憶來到馬齊魯在城邊的家中。
那塊木板已經替換成了金屬,岩洞外的不遠處有幾個守衛在暗中保護馬齊魯。
餘赦在洞口敲了敲金屬門板,裏面傳來了豆生的聲音。
“是誰呀?”
“我來找馬齊魯。”
緊接着,裏面傳來啪嗒啪嗒的腳步聲,餘赦面前的金屬門板被移開,馬齊魯激動到脹紅的小臉出現在門後。
“叔叔!”他沖到餘赦懷裏,将頭埋在他的肚皮上。
“馬齊魯你們的身體還好嗎?”餘赦問。
“嗯!”馬齊魯用力點點頭,“我和豆生都恢複了!”
他說完後又小小地補充了一句:“但是我依然可以控制那些黴菌。”
餘赦看見他介意的模樣,摸摸他的頭:“與衆不同不是壞事,這是屬于你的經歷。”
“可是卡索叔叔他們要我成為領主。”馬齊魯低下頭,“我不想成為父親那樣的人。”
“你不想成為的不是領主,而是你父親。”餘赦說,“成為領主并不代表複刻你父親的一生,因為成為什麽樣的領主,所有的選擇權在于你的手中。”
“當然你也可以擁有其他的選擇,比如離開雪獄,完成你之前的夢想。”餘赦說,“但是,在你還沒有獲得獨自行走的能力之前,留在雪獄才是你最好的選擇。”
“馬齊魯,成為領主吧!”豆生說,“我相信你一定可以讓我們所有人過得更幸福。”
“明天的慶典上将會舉行新領主的票選。”餘赦說,“如果你已經做好準備了,便不要讓自己後悔。但是你如果已經有其他的決定,也不需要勉強。”
見馬齊魯遲疑地答應,餘赦拿出事先準備好的自熱飯。
“豆生,這是馬齊魯給你準備的生日禮物。”餘赦說。
豆生頓時抽了抽鼻子:“馬齊魯……”
見兩個小朋友緊緊抱在一起,餘赦露出一個笑容。
他離開以後并沒有直接回卡索的懸崖居所,而是在附近找了一個隐蔽的地方,回到地下城中。
他昏迷了十三天,庭慕也在地下城中待了十三天。
當時将庭慕送回去的時候,它身上是有重傷的。
雖然系統告訴他,庭慕在地下城中并無大礙,但是餘赦想起它被打倒在地上發出哀鳴的樣子,心髒就像被一只手緊緊抓住一般。
庭慕沒有待在神道,也不在儲藏室。
餘赦在潔淨之庭發現了它。
它的身體蜷縮着,腹部有已經結塊的深紅色血跡,體型變成了每次消耗恐懼之精時的大小,就像是一只躺在地上的受傷奶貓,看上去格外可憐。
餘赦看着它的樣子,頓時心疼起來,過去将它抱起。
庭慕趴在他的臂彎裏,淺淺地呼吸着,身上還有一股血腥味。
如果不是因為觸碰下的皮毛是溫暖的,看上去就像已經死去了般。
“系統有什麽辦法能讓它恢複?”餘赦問。
[它的身體已經在逐漸恢複,但是由于傷勢太重,所以暫時無法蘇醒。]
[但如果主人您悉心照料,就像照顧病患一樣,一定可以加快它傷口愈合的速度。]
餘赦聞言,立馬将庭慕帶回儲藏室的浴室中,用幹淨的毛巾将它腹部的鮮血清理掉。
又拿出消炎消毒的藥品,仔細給庭慕上了藥,最後又用紗布将它肚子上的傷口裹住。
庭慕躺在他膝蓋上,肚皮朝上,四只爪子不自覺地豎起,露出四朵粉紅色的梅花肉墊。
餘赦又将它爪子上的血跡擦幹淨後,整只“貓”看上去終于不再那麽吓人。
餘赦在儲藏室中取了一只柔軟的坐墊,帶着庭慕回到恐懼之源旁邊。
他把軟墊放在白色石頭的旁邊,又将庭慕放上去。
做好這一切,他回到儲藏室殺了一只雞,扔了些補血的草藥,給庭慕熬了一鍋雞湯。
不過餘赦末世前不怎麽動手做飯,上一世末世後也沒有機會做飯,他不敢保證自己的廚藝。
但是儲藏室裏的養殖大棚在恐懼石的附加作用下,似乎有一種奇特的效果。
食材的原始風味已經足夠鮮香,餘赦炖湯時,連自己都忍不住喝了一口。
除了鹽太少,沒有味道以及雞毛沒拔幹淨以外,挑不出任何毛病了。
餘赦沉思了片刻,決定無視自己糟糕的試驗品。
正在這時,他突然聽見地下城那片被恐懼石堵住的長廊處,傳來了乒乒乓乓的聲音。
這一聲吓得他差點将鍋打翻在地。
餘赦連忙把煤氣罐的閥門關上,源石白劍舉在手上,謹慎地朝傳出聲音的那個方向走去。
“那個聲音不是庭慕弄出來的吧?”餘赦問。
[庭慕還在昏迷中,主人。]
[那邊被邪神設置了屏障,我沒有辦法感知,主人您再往那邊走一點。]
餘赦心跳如擂鼓,只覺得現在的氣氛就跟以前看到的一則科幻故事一樣。
當地球上只剩下最後一個人時,那人突然聽見了敲門聲。
地下城絕不可能有外人進入,這個突如其來的聲音,完美地達到了科幻故事中驚悚的效果。
他越接近長廊,那個聲音就越來越大。
似乎有什麽東西,正在不斷地敲擊着地下城的牆面。
突然,一直回響的聲音戛然而止。
只見一道黑影,從長廊的視野死角中慢慢爬出來。
餘赦喉結滾動,緊張地舉起白劍。
一只擦拭得噌亮的皮鞋從牆角露出來。
只見一個花白短發,穿着黑色燕尾服,輪廓生硬,臉上寫滿了嚴肅的中年男人,踩着地上的影子出現在轉角處。
伴随着他的停頓,長廊中那些餘赦廢了九牛二虎之力也不為所動的恐懼石,如同洩洪一般滾了出來。
中年男人看見餘赦以後,恭敬地朝他鞠了一躬。
“鄙人終于等到了您,偉大的城主。”
啊,你誰啊?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