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熊本之旅(九)

斷劍失去妖力維持,化作流光散去,露出裏面藏着的宿傩手指。

碎月再沒有力量撿起手指,夏目則是進入了對方的回憶,完全沒有注意到。

恍若缥缈畫卷,碎月的過去被鋪陳開來,完全展示在夏目眼前。

十幾年的房屋林立着,熟悉得和現在幾乎毫無不同。即使是農忙時節,秋季的稻田鄉野還是一如既往地人煙稀少,大部分人選擇去城裏上班,只有零星幾人在金黃麥田忙碌耕作着。

一切是靜谧的,溫暖的。

碎月過去的記憶有些久遠,久遠得蒙上一層薄霧,仿佛蜜糖蒙上一層灰,甜蜜只是表面的,根本享受不到內在的幸福。

在清澈河流中,碎月看着水中自己的面容,內心一片漠然。

過分白皙的臉,瘦弱病态,沒有犄角尾巴翅膀,沒有一點妖怪的特征,外形和人類幾乎一樣,一點也不像妖怪。

真醜啊,難怪會被其他妖怪欺負。這是一位捉妖人對它說的。

捉妖人只是随緣晃蕩捉妖,碰巧看見一群小妖捉弄碎月,想連帶着一起捉住充當業績。

收服完小妖時,發現碎月弱得妖力接近于無,毫無捕捉的價值。丢下一句話,便離開了。

妖怪不接納碎月,人類也一樣。

其實也沒什麽,生命與歲月之間大抵如此,只是隔着些許清寂的孤獨。

他開始卻對人情世故愈發排斥,對妖怪們的惡意與猜測越發無動于衷,麻木而冷漠。【注一】

在孤寂的歲月中,那個少年毫無預兆的出現,是流光一線,是珍貴的意外。

那天,碎月一如既往地在河裏發呆,卻意外打撈起一個人。準确的說,是個少年。

少年全無孩童的純質或者青年人的青春,他滿身倦氣,心如死灰。

身上的襯衫西褲全濕,水從頭頂滴落,他擡起灰色的眼眸,成功與碎月對上。

碎月絲毫不意外,特殊情況下,将死的人可以有一瞬間看見妖怪。

少年不說話,它也緘默,一人一妖相對無言。

少年走了。

碎月看着他離去的背影,心底如萬丈深潭,無波無瀾。

第二天黃昏,那個少年又來了。一人一妖還是像昨天一樣,沒有任何話可說。不過碎月發現之前的誤判,不是因為少年将死,而是他身上擁有強大的妖力,可以看見所有妖怪。

第三天,少年來了。

他們開始對視。

第四天,少年來了。

他們開始相互問候。

第五天,碎月開始好奇,少年發生了什麽。

第六天,碎月差點被大妖怪吃掉,少年救了它。

第七天,少年主動講述了他的過往。

少年說,我的父親很強勢,母親很怯懦,兩人老是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情吵架。

第八天,少年神色平淡說,我母親出軌了。

第九天,少年開始聊些日常。

第十天,碎月也絞盡腦汁和對方分享一些有趣的東西。

……

第一百一十三天,少年來到河畔,面無表情說母親的情人計劃殺掉他,因為他當面撞破了兩人的醜事。

……

第不知道多少天,少年交給碎月一只手指,囑托說一定要保護好。

之後,少年再沒有來過。

彼時,滿街道飄着母親殺子案的新聞報紙。聽說情人想掐死兒子時,兒子拼命反抗着,情人叫母親來幫忙,兒子頓時不掙紮了。

碎月毫不知情,只是在河裏等待着,日複一日。

等待着那個已經不會再出現的少年,再次來到它身邊。

它在妖怪人類的惡意與嘲諷中安然無恙,最終卻敗給了無盡的等待,在等待少年魂歸故裏時,最終扭曲了靈魂。【注二】

回憶結束,碎月妖力完全潰散,身體變得透明,最終化作一團白光,回歸于自然中。

随夜風與回憶四散的,是它那句無人聽見的淺吟低語。

終于,又可以再見到你了嗎。

夏目收起友人帳,面露哀傷。

“妖力強大的人類,最終卻死于同類之手,真是可悲。”偷聽完牆角的五太兩人走出來。

夏目耷拉着頭,像一顆焉了的水白菜。

“夏目很傷感吧,”太宰治問道,手裏握着《完全自殺手冊》,“為美好的事物逝去而傷感,是人之常情。”

“太宰先生,”夏目突然擡頭,擰眉糾結道,“真的會有母親會殺掉自己的親生兒子。”

太宰治合上手中的完全自殺手冊,面無表情,只目光空凝着一處:“後輩敬畏前輩,學生尊敬老師,兒子孝順父母,這是整天教導我們的東西,但是前輩對後輩呢?老師對父母呢?父母對孩子呢?一句也沒有教給我們。”【注三】

“夏目,想開一點,”五條悟安慰道,“畢竟這世界上不是誰都有資格做父母的。”

夏目沉默了。

他不是不知道這世上有壞人,只是沒想過,人居然可以壞到這種程度。

只因為偷情這麽卑劣的原因,就扼殺一條鮮活的生命,而且這條生命還是他們親手創造出來的。

“夏目,要知道當老師還得考資格證,當父母卻不需要。”太宰治笑眯眯道。

“治,你笑着開這種地獄笑話真的很可怕。”五條悟吐槽道。

太宰治挑眉,掏出一張手帕,撿起地上的宿傩手指抛給對方,“拿好,我可不想保管這東西。”

五條悟說「好」,接過手指,嘴上嘟囔着要是悠仁在這裏就好了,可以直接讓他吞下去。

遠在咒高的虎杖悠仁打了個噴嚏:誰在念叨我?

“話說五條君,你不覺得可疑嗎,”太宰治漫不經心道,仿佛只是随口一問,“宿傩手指這麽重要的東西,居然會出現在一個少年手裏。”

五條悟輕笑,沒有正面回應,“宿傩手指可以出現在任何地方。”

太宰治笑笑,不置可否。

「諸位是想拿了東西就走嗎?」的場等人跟着走進來,中年女人面露不善道。

「正所謂見者有份,不如再争個高下。」的場靜司語氣平淡,手上卻掏出平時使用的弓箭,慢慢地搭弦拉弓。

“喂喂,的場家主不會是想要這玩意兒吧,”五條悟嫌棄地亮了亮手指,“這東西對人類可沒有好處,碎月妖力增強也不是因為這個。”

夏目點頭道,“的場先生,碎月妖力增強,應該是因為它的靈魂發生了扭曲。”

“俗話說黑化強三分嘛,”太宰治哼笑道,“不過變強最主要的原因不是這個。”

“應該是妖力贈與吧。”五條悟摩挲着下巴。

夏目悄悄問已經變回貓形,縮在包裏的斑:“老師,妖力贈與是什麽。”

“笨蛋,這個都不知道,”斑擡頭,鄙夷道,“雖然妖力不可搶奪,但如果是妖力主人完全自願,可以通過特殊的陣法贈與給他人。”

所以,那個少年完全預料到了自己的死亡,臨死前将全部妖力贈與給了毫不知情的碎月。

初衷可能是希望對方變得強大,不再受其他妖怪欺負。

的場靜司聽了若有所思,卻沒有放下手中蓄勢待發的弓箭。

五條悟扶了扶眼鏡:“所以你不放手,是準備和我們打一場?”

「不,沒有這個意思,」的場靜司放下弓箭,語氣多了幾分謹慎,“我其實是有委托兩位先生,幫我完成一件事。”

作者有話說:

引用:

注一、注二:都改編自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原句分別是“歲月流逝,她卻永遠停留在天真爛漫的童年,對各種人情世故越發排斥,對一切惡意與猜疑越發無動于衷。”,以及“他身經百戰安然無恙,卻敗給了無盡的等待。”

注三:出自太宰治的《如是我聞》。

「母親殺子案」之前社會新聞看到的,感觸很多,最大的感觸,就是有些人不只是不配為父母,而且不配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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