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夜幕深沉,北風吹得破舊的窗葉吱嘎作響。

這樣的天氣,總容易讓人催生出一股鑽被窩的欲望。

尤其這被窩已經被人睡得熱烘烘的,正散發着誘人的暖意。

樊長玉攏了攏手臂,靠着床柱閉目小憩,耳朵卻一直聽着樓下的動靜。

等趙大娘和趙木匠睡下了,她也趕緊回家拿了地契就扛着棉被過來打地鋪。

自昨日樊大出事後,她幾乎就沒怎麽合過眼,身體其實已經很累了,只是精神一直緊繃着,不敢松懈片刻。

身側的人呼吸一直很淺,不知是不是他吃了陳皮糖的緣故,樊長玉隐約能聞到他身上一股淡淡的陳皮清香。

她下意識又想起了在松林時,他抓着自己的手教她出招在她耳邊說話時落下的吐息。

耳朵莫名變得有些燙,不過還好在夜色裏什麽都瞧不出來。

樊長玉想揉揉耳朵,手還沒擡起來,身側的人忽而無聲地坐起,不待她反應,一根修長只帶了點淡淡溫度的手指已抵在了她唇間,對方長發垂落下來,拂過她手背,帶起一陣輕微的酥癢和涼意。

他靠她極近,身上那股陳皮的香味愈發濃烈。

樊長玉先是一驚,聽到瓦片上傳來的貓兒一樣輕盈的腳步聲後,瞬間豎起了耳朵。

謝征見狀,未出一言,只收回了抵在她唇間的食指。

指側觸到的那一抹紅,溫潤,柔軟,嬌嫩得像是清晨帶着露珠的花瓣。

他微微擰眉,用力摩挲了一下指尖那一片發燙發麻的肌膚,壓下心頭所有異樣。

屋頂傳來的腳步聲輕盈而淩亂,似乎不止一人,片刻後一些腳步聲在不遠處停了,聽距離,是樊家的屋頂。

一些則繼續往前,在趙家屋頂停了下來,随即響起瓦片被撥動的輕微細響,一根極細的竹管從瓦縫裏伸了進來,飄出一股青煙。

二人用衣領掩住口鼻在黑暗中借着窗戶透進來的淺暗昏光對視了一眼。

破舊的窗戶傳來一陣響動,一道黑影無聲地潛了進來。

樊長玉和謝征分站在床帳兩側,原本還無聲地比劃着怎麽在那黑影靠近床榻後神不知鬼不覺地了結了對方,在接二連三從窗戶那裏潛進七八個人後,二人沒有任何計劃了。

房間狹小,對方很快就能發現他們。

樊長玉唇抿得緊緊的,不動聲色摸出了自己貼身藏着的一把剔骨刀。

一名黑衣人持刀狠厲向着床榻砍去,刀砍進被褥鈍感讓他瞬間變了臉色:“有詐!”

緊跟着腰腹一涼,一道人影快速從床帳側面竄過,一個猛頭紮向了窗戶,發出“砰”一聲大響。

外邊一個順着綁在屋頂的繩索滑下來還沒進屋的黑衣人,直接被屋內竄出去的那道人影一并撞飛,當作肉墊砸在院子裏,地上的青磚都裂開了好幾塊。

那人很快爬起來,竟是名女子。

她趁地上的黑衣人摔懵了,趕緊一個大巴掌掄過去,黑衣人當場被扇暈了,那女子則撿起黑衣人的佩刀拔腿就往院外跑。

這一切不過發生在瞬息之間,屋內的一衆黑衣人都看懵了,反應過來後連忙大喝:“追!”

一群人下餃子一樣跳窗追了出去。

躲在床帳另一側的謝征未料到樊長玉竟只身去犯險,随即也明白她是為了保護自己和樓下的老夫妻同她胞妹,才故意去引開這些黑衣人的,心頭一時有些發沉。

在屋內最後幾個黑衣人準備跳窗時,他指尖彈出一顆晶瑩剔透的陳皮糖。

剛跳出窗外的黑衣人被打穿膝窩,整個人在空中失衡直接摔了下去。

其餘幾人聽到身後的動靜,這才驚覺房間裏竟然還有一人,他們已是死士中的佼佼者,進屋後這麽久都沒發現他的存在,對方閉氣的本領那得是何等登峰造極?

一時間也不敢掉以輕心,轉身劈刀就向他砍來。

又是幾顆陳皮糖從謝征指間彈出,打在那些人手肘、膝彎、腰腹的穴位上,讓他們動作慢了一拍,只慢這一息,就足夠讓他奪刀取命。

解決了兩個黑衣人,手中奪來的刀已架在了受傷的那名黑衣人脖頸上。

那名黑衣人正捂着自己腰側,滿手都是血。

方才劃過他腰腹的利器,尖而細長,不像是匕首,不知是什麽兵器,此刻被血刃抵住了脖頸,一時間也不敢妄動。

謝征正欲打暈了這人,暫且留個活口出去幫樊長玉。

卻見巷子外的大街上忽而火光灼灼,馬蹄聲踏破整個夜幕裏的沉寂,步兵跑動時甲胄碰撞聲和腳步聲交織成一張羅網,“嗖嗖”的箭镞聲聽得人心頭發寒。

追着樊長玉的那些黑衣人直接被亂箭射成了個篩子。

謝征微微皺起眉,心中疑慮重重。

清平縣并無駐地營,這些官兵是如何這般快出現在清平縣下一個小鎮的?

眼見樊長玉已安全,他也歇了追出去的心思,五指在自己制住的黑衣人下颚處一扣,逼他吐出了藏在齒間的毒囊,刀鋒下壓,寒聲問:“魏嚴派你們來尋何物?”

黑衣人見他這般了解魏家死士囊的地方,細辨了一番他的聲音,不太确定道:“侯爺?”

尖刀又往下壓了幾分,火光從被撞毀的窗棂透進來,經刀身折射到謝征臉上,在一片粘稠濕冷的黑暗中切出一道亮弧,那微微下壓的嘴角,冰冷又不耐:“回話。”

冷風卷着雪花吹進來,落在黑衣人頸間,而比飛雪更涼的,是已經割破他頸側一層薄皮的那把利刃。

恐懼和壓迫如潮水般漫來,黑衣人艱難咽了咽口水,祈求道:“侯爺知曉相爺的手段,何苦為難小人……”

下一瞬,那把刀已直接照着他腰腹被劃破的口子再度刺了進去,黑衣人極致痛苦地悶哼一聲,整個人都蜷縮了起來。

謝征垂下眼,蒼白結着暗痂的五指轉動刀把,幾乎是生生在他腹部絞下一團血肉來,他語調散漫又涼薄:“軍中細作的嘴可比你硬,刑部侍郎張素看過一場軍中的審訊,出了大營連膽汁都差點吐出來了,回去後還大病一場,你想試試軍中的刑罰?”

刑部侍郎張素以用刑嚴酷聞名朝野,都說犯在他手上的人,不死也得脫成皮,人人稱之為“活閻王”。

黑衣人抑制不住慘叫出聲,額頭冷汗涔涔,所有的感官幾乎都在腹部被攪碎的那團血肉裏了,濕透衣衫的不知是血還是汗,他不求活命了,只求能死得痛快些,精疲力盡道:“信……相爺讓我們來尋一封信……”

謝征眸色微斂:“什麽信?”

黑衣人只是搖頭,整個人都癱在了地上,哀求道:“小人當真不知了……”

劍鋒劃過脖頸,黑衣人血流一地。

信?

謝征擰眉,那女子家中有什麽信能讓魏嚴忌憚至此?

他朝窗外燃了火把的整條街巷看去,那女子站在路邊,似在和官兵說明情況,老夫妻倆約莫是覺着安全了,又放心不下樊長玉,這才帶着那小孩一并去了院門口外看着。

官兵們正在拖那些黑衣人的屍體,幾個沒死透的,動作極快的咬破了毒囊自絕了。

馬背上的将領大喊着:“找個活口帶回去!”

謝征視線原本只是淡淡瞥過這人,瞧清他面容時,一雙鳳眸眯了起來。

鄭文常?

他乃薊州牧賀敬元的愛将,賀敬元又是魏黨。

今夜這出是大水沖了龍王廟,還是賀敬元也在幫魏嚴找那封信,才特意安排了這麽一出來截胡?

但看那些黑衣人的架勢,分明又沒找到東西,薊州官兵來得這般巧,實在是耐人尋味……

謝征忽覺臨安鎮這不起眼的屠戶一家,背後隐藏的或許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多。

馬背上的将領正指使着部下快些把所有黑衣人的屍體都帶走,忽覺一道幽冷的視線落到了自己身上,像是雪夜在荒原被野狼盯上了一般,整個背脊都不自覺繃直了幾分。

鄭文常四下巡視一周,卻又不見那道讓他脊背發涼的視線了,他注意到趙家閣樓的窗戶空蕩蕩的,問:“閣樓上還有人?”

樊長玉之前為了保護趙大娘夫婦和胞妹,跳窗把黑衣人引出來了大半,本是抱着有去無回的心思,哪料大街上突然出現這麽一隊官兵,說是昨日接到縣令遞上去的清平縣匪患的折子,特撥了一支軍隊過來視察,夜裏斥候發現異動,一隊官兵前來探虛實,這才趕巧救了她。

此刻這軍爺一問,她想到言正身上有傷,裏邊不知有沒有黑衣人發現了他,忙往閣樓上跑:“我夫婿重傷,還在樓上。”

鄭文常沒點底下小卒,反而自己親自下了馬,一手按在腰間的佩劍上,跟着上了閣樓:“本将軍同去看看。”

樊長玉打着火把沖進閣樓時,就見屋子裏橫七豎八倒着好些個死去的黑衣人,謝征也倒在血泊裏,身上的衣物被劃破了好幾道口子,朝上的半張臉亦糊滿了鮮血,幾乎看不出他原本的五官。

樊長玉沒料到屋中竟還剩了這麽多黑衣人,見謝渾身是血,怕他死了,心口都揪了一下,撲過去看他的傷勢:“言正,你怎麽樣?”

驚惶之下又伸手去探他的鼻息,發現人還活着才松了口氣,朝外大喊:“趙叔,您來給言正看看!”

帶着兩個兵卒步入閣樓的鄭文常掃了一眼屋內的死人,視線落到謝征滿是血污的半張臉上,似在努力辨認什麽,皺眉問:“這些人都是你夫婿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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