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

程宗遖的回答倒是讓虞粒出乎意料了,她下意識問:“那我們去哪兒?”

此刻,風越吹越大,刮在臉上,刺刺的疼。小姑娘的鼻尖更紅,連眼睫都在顫,像極了風雪中賣火柴的小女孩,惹人憐。

“先上車。”程宗遖并未回答,朝她微擡擡下巴。

虞粒很聽話,彎腰鑽進後座,主動拉過安全帶扣上,一系列動作一氣呵成。

程宗遖緊跟其後,慢條斯理的上車,将臂彎上的大衣外套随手擱置在座椅上,剛好橫在了他們之間。

司機關上車門後,車子緩慢行駛。

她倒是聽話乖巧,上了車之後就不再繼續追問他們要去哪裏,就像是非常放心他這個人,沒有絲毫提防之心。

思及此,程宗遖不由輕笑了聲。

虞粒不明所以的扭頭看向他:“你笑什麽?”

車上暖氣足,她的身體漸漸回暖,可臉頰和鼻尖還是很紅,她不自覺的吸吸鼻子,那雙圓潤的眼睛似乎蒙上了一層氤氲而純潔的霧氣。

說不出的天真與無辜。

“讓你上車就上車。”程宗遖說,“你怎麽這麽聽話?”

虞粒不以為然:“怕什麽?還能把我賣了不成?”

程宗遖慵懶的往椅背上一靠,煞有介事的挑了挑眉,吊兒郎當的逗她:“這可沒準兒。”

虞粒靈光一閃,絲毫不害臊的接了話茬兒:“如果是賣給你的話,也不是不可以咯。”

剛才還充滿無辜的雙眼,此刻只剩下狡黠的精光,仿佛一只沾沾自喜的小狐貍,沒心沒肺極了。

程宗遖扶了下額。無奈的笑。

又來了。

之前好歹還是試探和暗示,這下倒是坦蕩蕩,小心思藏都不樂意藏了。

若有所思的看她幾秒,他沉默的朝她伸出手,手掌心攤開。

虞粒看着伸到面前的一只手,他的手指細長,手掌心紋路清晰。

她一時不解,他要什麽?

猶豫片刻,随後試探性的将自己的手伸過去,虛虛的放在他的手掌心上。

誰知下一秒,他順勢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寬大,溫暖,也幹燥。輕而易舉就能将她整個小小的手包住。

虞粒身體猛然一僵。

程宗遖倒異常雲淡風輕,握住她的手,放在他的腿上,一本正經的說:“怎麽還這麽涼?”

他吩咐司機:“空調再大點。”

“好的,程總。”

他捂熱了她這只手後松開,又去要她另只手:“給我。”

虞粒腦子都空了,什麽都想不到,只能僵硬的聽從安排,乖乖的送上另只手。

程宗遖還是像剛才那樣替她暖手。

她坐在冷風中打了那麽久的游戲,白白嫩嫩的小手凍得發紅。

程宗遖淡淡道:“下次出門多穿點衣服,別為了愛美凍壞身體。”

他神色太過磊落和坦蕩,并沒有一絲在占小姑娘便宜的覺悟,反而那語氣認真得像是大人在教育不懂事的小朋友。

剛才還沾沾自喜自己的小伎倆,誰知遇到了真正的高手,跟他比起來,她實在太過菜鳥。

輕而易舉就能攪亂她這一池春水。

正當心慌意亂間,她又聽見他說:“女孩子,還是得有點防備心。”

虞粒反應慢半拍,随後才意識到他是在說她随随便便就上車的事兒。

其實話到這裏,她回答一句“嗯”和“好”就行了,可不知道為什麽,內心動蕩不安,心猿意馬極了。

她故意問:“也包括對你嗎?”

她的手指開始不安分,似有若無的剮蹭了一下他的手心。

她忍住羞赧和緊張,目不轉睛的對上他的視線。

四目相對。

他的眼睛深邃而暗,如望不見底的黑洞,神秘危險,一不小心就被吸噬進去。

此刻,他又恢複了往常的散漫和玩味:“當然。”

虞粒:“啊?”

程宗遖笑得頗有幾分不正經,半真半假的忠告:“男人都是一丘之貉。”

說着,他松開她已經被暖熱的手。

“……”

她的臉頰忽然一燙,尴尬的扭頭看向窗外。

手無意識的蜷縮,似乎想要留住他殘留的溫度。

程宗遖看着小姑娘的後腦勺,無聲的笑了好一陣兒,胸腔震動。

也不逗她了。

擡起胳膊看了眼腕表,随即對她說:“餓嗎?帶你去吃宵夜。”

不問還好,這一問,虞粒的肚子還真的咕嚕叫了兩聲。她晚飯都沒吃,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好!”虞粒答應。

程宗遖問:“想吃什麽?”

虞粒想也沒想:“火鍋。”

好久都沒吃了,還真嘴饞了。

現在時間不早了,大多數火鍋店打烊了

程宗遖讓司機開去了一個商圈,海底撈24小時營業。

這個點兒了,店裏人還不少。

定了一間包廂坐下。

程宗遖将ipad遞給虞粒,“要吃什麽自己點。”

虞粒一點也不客氣,一餓起來,看啥都想吃,刷刷刷點了一大堆。

把自己愛吃的點完了之後才想起對面的程宗遖,“你要吃什麽啊?”

包廂裏暖氣足,程宗遖慢條斯理脫下身上的西裝外套放一旁,随手松了松領帶,“我不餓,點你自己的就行。”

“哦。”

虞粒重新掃了一眼菜單列表,又點了可樂,本想要冰的,可忽而想起來程宗遖說女孩子喝冰不好,這才換成了常溫。

點完餐之後,沒過幾分鐘,服務員就推着餐車上菜,幫忙下鍋。

湯鍋開始煮沸,寥寥煙霧彌漫,很倒黴的是,偏往虞粒這邊飄,虞粒往旁邊躲了下。

程宗遖站起身,走過來,輕拍她肩膀,“坐我那邊。”

虞粒從來都不是個嬌生慣養的人,相較于她,程宗遖才稱得上是那個最金貴的主兒,讓他被煙熏,她還真有過意不去。

就在想說不用時,程宗遖也不跟她廢話了,直接抓着她的胳膊将她拉出來,自顧自坐在了她的位置。

“聽話,過去。”他拍拍她的背。

虞粒走過去坐下,心裏暖洋洋的,抿着唇掩飾上揚的嘴角。

他這般禮貌紳士,溫柔體貼。怕是沒有人能扛得住吧。

他的西裝外套還搭在旁邊的座椅上,虞粒心念微動,也脫下了自己的外套搭上去,兩人的衣服重疊。

她裏面只穿了一件藍色的高領毛衣,挽袖子的功夫。程宗遖已經捏着筷子在燙肥牛了。

“你不是不吃嗎?”虞粒疑惑。

燙了幾秒鐘,他就夾起來,路過湯鍋,肥牛順順當當的擱進她碗裏,好笑道:“這就開始護食了?”

虞粒被調侃得面紅耳赤,局促的咳了聲:“随口問問,你要吃我也不攔你啊,反正是你掏錢。”

程宗遖繼續燙毛肚,“都是你的,不跟你搶。”

虞粒夾起程宗遖燙的肥牛,喂進嘴裏,不知是食物的美味,還是因為點其他的,這會兒她心裏美滋滋,幸福感蹭蹭蹭往上漲。

她一邊吃一邊打量着程宗遖。

在她印象裏,程宗遖一直都是非常精致的一個人,不論是物質條件還是生活質量來說,皆是在金字塔最頂端的存在。

他身上穿着一件白襯衫,除了被略微松開的領帶和被他半挽起的袖口,其餘地方沒有絲毫褶皺。

矜貴,優雅。

誰知道,就是這麽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人,跟她坐在狹小又煙霧缭繞的包間,吃最平凡而樸實的火鍋。

太不真實了。

就好像,他這個人,并不是那麽遙不可及。

思維開始跳躍。

她在想,油濺上他昂貴的白襯衫,熏得一身火鍋味,他是不是也會覺得反感和不适?或者後悔陪她來這種地方。

“你吃過火鍋嗎?”虞粒忽然沒頭沒腦的問了這麽一句。

程宗遖将燙好的毛肚也一并放入她的碗中,撩起眼皮看她一眼,玩世不恭的樣兒:“在你看來我這麽可憐嗎?火鍋都沒吃過?”

“不是!”虞粒連忙解釋,“我就是覺得…你不可能會吃火鍋這種東西。”

能自由出入赫威那種高端俱樂部,還有一家無數人向往的會所,他除了是個凡人之外,其他所有的一切都不平凡。

程宗遖手支着下巴,燙金的腕表時不時反光,漫不經心說:“年輕那會兒,有段時間連路邊攤都吃過。”

虞粒驚訝:“啊?你喜歡吃路邊攤嗎?”

“不是喜不喜歡的問題。”程宗遖說,“是沒得選。”

虞粒:“為什麽啊?”

其他菜也熟了,程宗遖重新拿了一個碗,給她裝了滿滿一碗涼着,言簡意赅:“因為窮。”

這輕描淡寫的三個字,簡直震驚了虞粒的整個人生觀。

程宗遖還有窮的時候?

不由腦洞大開,她大膽猜測,該不會是像那些狗血電視劇裏演的劇情一樣,程宗遖是從生下來就被抱錯或者被有心人用貍貓換下來的太子?直到前幾年才認祖歸宗,從玩搖滾樂隊的窮小子搖身一變成了高高在上的富家子弟,順利繼承皇位…

程宗遖看虞粒那精彩紛呈的表情就知道她肯定腦補了一出大戲。

“別瞎猜。”他笑了笑,語焉不詳的說:“我很小就去了美國,大概是沒人管學得叛逆了點,做了些家裏人不喜歡的事情。”

“所以停了你的生活費?”

程宗遖将筷子放下,往後靠了靠:“可以這麽理解吧。”

虞粒好奇得不得了:“那你做了什麽啊?”

程宗遖一直認為,人要學會控制自己的好奇心,問題問到一種程度上就要懂得适可而止,那這個人便将最基本的人情世故給琢磨透了。

他面上還是沒什麽起伏,倦懶的耷着眼皮,語氣淡淡卻也不容置喙:“以前的事兒沒什麽好說的,聊點別的吧。”

他不想說,虞粒自然不會非要去打破沙鍋問到底。

但程宗遖轉移了話題,讓她聊別的,她這一時半會兒也不知道聊什麽啊。

只能悶頭吃東西。

夾了一塊山藥,火候恰到好處,脆脆的。很好吃。

吃完山藥後,她忽而靈光一閃,想到了她感興趣的話題,擡起頭,一雙幹幹淨淨的眼睛朝他眨了眨,問:“你談過多少個女朋友啊?”

突如其來問這麽一句,倒是把程宗遖問得怔了怔。

見他不吭聲,虞粒不由忐忑,怕冒犯到他:“這個也…不可以問嗎?”

程宗遖啞然失笑,聲音都有些含混不清:“沒,可以問。”

頓了頓,他又一副苦惱狀:“這個我還真沒數過。”

虞粒瞳孔放大:“你前女友多到都數不過來了?”

程宗遖終于忍不住,偏過頭肆無忌憚的大笑起來。他發現逗她是真的太好玩兒了。

小丫頭那樣子恨不得跳起來打他,腮幫子鼓鼓的,像一只花栗鼠。

“不至于。”他聲音裏還裹着明顯笑意,順勢問:“那你呢,談過戀愛了?”

話鋒指向自己,虞粒也成功被帶偏。她下意識将鬓角的頭發勾到耳後,“我還沒談過戀愛。”

“那看來是學校裏那些毛頭小子不招你喜歡。”程宗遖一副明了的口吻。

虞粒低下頭,筷子戳着碗中的食物,不知道想到了什麽,耳尖兒逐漸染上一片緋紅。

她輕聲說:“我只想跟一個人談戀愛,不是誰都可以,談一次戀愛,到結婚…一輩子只有他一個人。”

她是個太軸的人,只要認定了一個人,無論多久都可以等,無論多遠都會追随。

可這一次,說完之後,程宗遖沒有接話,一時沉默。安靜得仿若對面沒有他這個人。

她小心翼翼的擡起頭看向他,只見他已經斂去了笑意,神色諱莫如深的看着她,猜不透他此刻心思。

虞粒被他這眼神震懾到。

別看程宗遖平時都是溫溫和和的樣子,可他的氣場卻強大足以到讓人不寒而栗。

虞粒惴惴不安。

難道她說錯話了?或許,他誤會她心裏有其他人?

正當她想要再解釋一番時,程宗遖忽然站起了身,語氣還是如往常那般漫不經心:“我去抽根煙。”

“哦。”

虞粒又在想,難道是自己想多了嗎?

程宗遖邁步離開包間,一邊走一邊說:“快吃,吃完送你回家。”

他走到吸煙區,摸出煙盒打火機,抖出一根煙,銜在唇邊。

翻開打火機,偏頭點燃。

吸了一口,白霧從口鼻中漫出來,他眯了眯眼。

心裏頭那股子煩躁愈演愈烈。

不太想再回那逼仄的包間。

程宗遖自我認知一向清晰,他從來都不是什麽正人君子。随心所欲,更別提有什麽道德責任感。

感興趣了就談,沒興趣了就散。這就是一種默認的游戲規則。

只是現在,倒不是沒興趣了,就是沒什麽心情了。

他不該去招惹一個涉世未深,對愛情抱有無盡幻想和憧憬,動不動就許終身的天真小姑娘。

很顯然她并不懂得,游戲規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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