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傷害

藥鋪的郎中很快便來了,楊氏有恃無恐,雖然見着是個眼生的,但一點也不着急,還有心情主動去問霍文萱:“大姑奶奶,讓郎中畫吧。”

霍文萱如是解釋了一番,誰料那郎中雖跪在地上,卻目光如炬的盯着坐在上首的二人,眼裏滿是不忿,高聲回道:“恕小人多嘴,娘子想讓小人畫的可是那兩只五十年的老山參?”

“當然。”霍文萱點頭。

郎中砰砰磕了兩個頭,屋裏人頓時一愣。

“夫人有所不知,兩天前米鋪的大管事來藥鋪,已經要走了那兩只山參了。”

這戲劇化的轉折,讓楊氏忍俊不禁,虛點了點霍文萱:“原來是大姑奶奶記錯了。大姑奶奶本意是要送那兩只五十年的老山參,卻不記得那兩只參已經被自己府裏的人取了走啊。”

霍文萱微擡了下眼皮:“真是好大的膽子,是哪家的米鋪又是哪個大管事,你們竟都不來回我!”

郎中望向楊氏:“正是吉祥米鋪的大管事。”

楊氏的笑容僵在了臉上,目光立刻直。孫嬷嬷沖到當中:“放肆,你是什麽東西,敢在侯府大放厥詞!”

郎中絲毫不怵,繼續道:“此山參乃藥鋪的鎮店之寶,但兩日前吉祥米鋪的大管事來藥鋪,說是奉了侯府夫人的令,前來取走。”

“侯府夫人,”霍文萱低頭吹了吹茶碗,“呵呵,我怎麽不知我爹爹又娶了一位名門閨秀?”

“小人本要将此事告訴娘子,奈何一直無法得見娘子真顏。想去府中給娘子請安,又被府裏的嬷嬷給攔了下來。藥鋪裏的老山參本來就不多,小人一時無法,只得暫時外購一些山參回藥鋪。娘子今日一早前去藥鋪取參,因來去匆忙,錯将小人裝普通參的盒子拿去,而原本的五十年老山參已經被吉祥米鋪的掌櫃拿走。”

楊氏臉上刺得發燙,吉祥米鋪是霍文萱嫁妝裏,但大管事卻是她的心腹。

“簡直是胡言亂語。”楊氏別過頭,“分明是你們這些夥計私吞了姑奶奶的山參,卻彼此推脫!”又對霍文萱道,“大姑奶奶一向清貴,難免被小人給蒙騙。也不必多費心思,拉下去打二十板子,看他們還敢不敢不說真話!”

劉嬷嬷道:“姨娘大約不懂審案子的規矩,如侯府這樣的人家哪怕只是審問一個小厮丫鬟,也要先審再罰,豈有不審不問,便拖出去打板子的道理。”又對霍文萱道,“不如将吉祥米鋪大管事也宣來,以及将當日參與拿山參的衆人一一問一遍。将事情的來龍去脈弄清楚,也免得冤枉了誰。”

楊氏被劉嬷嬷當衆奚落,又不好自降身份與她争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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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鬧!”孫嬷嬷替主出頭,“如今侯爺本就在靜養,還弄這麽一大群人來府裏,像什麽樣子。”

劉嬷嬷立刻說:“孫嬷嬷怎麽知道是一大群人?難道孫嬷嬷知道當日參與拿參的人有多少個?”

“你——”孫嬷嬷臉上漲的通紅,“強詞奪理!”

“夠了!”楊氏放下茶碗,力道之大震得茶水蕩了出來,順着桌沿緩緩流下。她若是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就白在侯府後院混了這麽多年。

老侯爺被芳蓮那賤人用鈍器擊中後腦後一直昏迷,氣若游絲,伍郎中本着死馬當作活馬醫的念頭,建議侯府拿好參提氣續命。第二天孫嬷嬷就送上了兩根老參,說是她那在米鋪當大掌事兄弟以前尋來的。為此她還特地給二人記了一功。

奴大欺主的東西!!

既然是搶得別人的,竟然也不去善後,兩個廢物!但現在她絕對不能将罪名背下來,還要廢些心思護着那兩個沒腦子的。

“此事牽涉甚廣,又是藥鋪,又是米鋪的。”楊氏語氣輕柔,對霍文萱商量道,“侯爺的身子最為重要,姑奶奶一向都是以大局為重,左右都是您嫁妝鋪子裏的人,什麽時候審不是審呢,還怕人跑了不成,還是慢慢來為好。”

霍文萱看了一眼屋內衆人,表情并不嚴厲,最後将目光落在王家丞身上,“阿姨識字不多,不知道朝廷律法也是情有可原。若只是在普通大戶裏,阿姨這樣慢慢處置倒也不錯。只是我乃侯府女兒,嫁的也是朝廷氏族志上所著的世家,家仆偷竊主人家財,放在我們這樣的人家裏,便是國事。”

朝廷所封的諸侯與列侯們的府邸沒有所謂的大管家,而是由擁有官職的家丞,洗馬,門大夫等人來管理,他們都是列侯的輔佐官。

楊氏乃妾室之流,知道的無非都是些向男人邀寵的手段,哪裏又會在意這些。

“侯爺養病。”霍文萱緩緩道,“可此乃國事,自然是要交給官府處置,阿姨不必費心,也不用擔心被人擾了侯府清淨。”

“王家丞,命你帶上侍衛将一衆人等帶去衙門候審!”

話音擲地,屋內竟是一片寂靜,空氣裏緊張的氣氛,仿佛一觸即發。就在這樣的安靜中,楊氏猛地站起了身:“我看誰敢!”

“阿姨想要公然違抗朝廷法令嗎?”

“大姑奶奶真會說笑。連事情都沒弄清呢,就将朝廷給搬出來了。難道大姑奶奶就絲毫不顧及侯爺的身體,非要鬧的阖府上下不得安寧。聽我的話,都散了,不過是兩只老參,又值什麽呢,大姑奶奶這麽看重,我便去開了庫房,另拿兩只出來送去姑奶奶的鋪子便是,更何況侯爺也不喜歡為了一些小事就喊打喊殺的。”

話裏話外都離不開老侯爺,無非就是拿侯爺來壓霍文萱一頭。

“原來這就是阿姨的管家之道,出了事稀裏糊塗的過去便是了。”霍文萱冷笑,“依着阿姨這樣的做法,看來這侯府還非得徹查一番才行了,一些小人就是看着爹爹和阿姨心太善了,所以奴大欺主。那個米鋪的管事我記得還是阿姨送來的人,當初說是經年的老人了,沒想到如今也能做出這樣的事。今天被我發現是偷參,明天豈不是要殺人!左右是要查,我也不避嫌,便求着衙門把我那嫁妝全部都查一遍好了。”

簡直就是殺人不見血啊!

楊氏心中絞痛,霍文萱的嫁妝有多少漏洞她最清楚。只是她怎麽也不明白,以前那個魯莽又愚笨的霍文萱怎麽突然變得如此強勢?也許她永遠也不會知道,一旦當人不在有所顧忌的時候,将會變得比魔鬼更加可怕。

“這個時辰,爹爹也該醒了吧。”霍文萱朝身邊的丫鬟使了個眼色,“我去向爹爹請安。”說罷擡腿便走。

楊氏驚什麽也不顧了:“快攔住她!”

幾個仆從想要上前,也不知那個丫鬟桂兒使了什麽招式,竟然将霍文萱護的滴水不漏,主仆三人筆直朝着老侯爺的屋子而去。

門外的小厮都驚呆了,雖聽到楊氏的喊聲,但霍文萱的氣勢實在太足,更何況她是侯爺的親生閨女,誰也不敢真的上前去拉扯。

還是幾個楊氏的心腹湧了過來,不等靠近,霍文萱身邊的丫鬟一擡腿,一個個頓時被踢飛!

“一群廢物!”楊氏跑的氣喘籲籲,“還不去傳侍衛來!”

“一個妾室也敢調侯府的侍衛?”霍文萱回頭瞪了一眼,“朝廷派你們來護衛侯府,是來聽一個婢子之流的命令嗎?”

說穿了,楊氏雖有老侯爺的寵愛,但在身份上依舊是奴婢。楊氏一身富貴全系在老侯爺身上,可如今老侯爺的身體狀況并不樂觀,一旦西去,霍文鐘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如今侯府的局勢有些微妙,誰也不敢當出頭鳥,竟都畏縮不前。

巳時末刻(早9點45分)

“好吵啊……”聶冬捂着腦袋,剛眯了一會兒,連30鐘都沒有,有些分不清那些喧鬧是幻覺還是真的,一擡頭,見到一個充滿了青春感的美少女沖到了他面前,吓得他頓時捂住了胸口。

“原來爹爹已經醒了。”霍文萱微微平複着自己的心跳,“女兒是來向您您請安的。”

一聲爹頓時将聶冬從無數的幻想中拉了回來。唉呀媽呀,大妹子,哦不,大閨女啊,見到你,爹真高興……qaq。

“恩,你有心了,真是我的好閨女。”剛過人生第二個本命年的聶冬努力做出慈父的表情。

面對年芳二十的霍文萱正要向自己福禮,聶冬脫口便道:“不必……額,免了免了。”

霍文萱一愣,而這一幕正好被趕來的楊氏看在眼裏,老侯爺竟然對那個賤丫頭有了好臉色!

“侯爺您頭還暈麽?”楊氏趕緊走向床沿,對霍文萱溫柔道:“大姑奶奶既然已經問了安,咱們也不好再打擾侯爺休息了,都散了吧。”

“女兒好不容易回來一趟,爹爹這麽快就要趕我走麽?”

大眼妹紙霍文萱可憐兮兮的望着聶冬。

biu~~~聶直男受到一萬點傷害。更何況古代的出嫁女回娘家一趟似乎真的挺難,他也不好攔着妹紙盡孝心不是。

“三娘……回來一趟也不容易。”混亂中,聶冬敏銳的抓到了老侯爺殘留的一些記憶,至少知道了霍文萱的排行,“正好你哥哥這幾天也在家裏,你們兄妹也好久沒見面了。”

“原來爹爹還記得大哥啊。”

這話說得,聶冬啞口無言,這要他怎麽接。

楊氏見勢不妙,立刻道:“侯爺說的是呢,我這就去将大郎喊來,想來大姑奶奶也有好多話要和大郎說呢。”

“阿姨說錯了,我是存了一肚子的話,但都是要對爹爹說的。”

面對這麽溫柔的語氣,聶冬頂着那張四十八歲老大爺的臉努力的凹出最帥的造型。然後他就聽到霍文萱說:“女兒聽聞爹爹病了,特地拿了寫藥材來,卻不知為什麽,女兒鋪子的藥材竟被阿姨的人拿去了。”

“一派胡言!”楊氏連忙道,“侯爺,這件事來得突然,還沒弄清楚呢。”

“呵,是麽?”霍文萱終于打開手中抱着的木盒,裏面拿出了一摞紙,毫不顧忌的直接扔在床榻之上。

這般無禮的舉動,令屋子的人都呆了。唯有聶冬,還傻兮兮的低頭往那紙上好奇的掃倆眼。

“母親去得早,她恐怕到死都沒想到,自己留給女兒的嫁妝會被一個妾室私吞了盡六成。”霍文萱眼裏一片冰涼,直直的盯着聶冬,“爹爹缺錢就直接跟女兒說嘛,幹嘛指示一些婢子來偷竊自己妻子和子女的財産?侯府若是缺錢,給女兒打個欠條便是,都是一家人,難道我還會不借嗎?”

“你……”楊氏抖着手,完全不敢相信霍文萱竟然說出了這樣大逆不道之話。一回頭,老侯爺正拿起那一摞證據與賬目在仔細地看,表情之平淡,仿佛壓根就沒在意霍文萱說的什麽。

“侯爺!”

楊氏想要撲去,聶冬條件反射般的讓開。

——開什麽玩笑,哥是有女盆友的人!對着美女看兩眼流流口水就算了,要是有了身體接觸就等着被女王咔嚓吧。

霍文萱的計劃是趁着老侯爺病重,以嫁妝為引子,将這多年遇到的惡心事全部當着他的面罵出來,從各個方面攻擊摧毀霍侯爺的心裏,加上原本的病情,老侯爺就算不被氣死,也要再次昏迷。

而這些惡心事大部分都是楊氏參與的,等老侯爺死後,對外宣說人是被楊氏氣死,如此一來,楊氏在侯府的全部勢力都可連根拔起。就算楊氏想辯解,可到那時候人們是更願意相信一個身份尊貴的嫡出之女所說的話,還是一個賤婢之流的妾室說的呢?

假如老侯爺沒死成也沒關系,經過此事他肯定會大為動怒,原本腦中就有淤血,再加上氣急攻心,一個虛弱的病人還需要畏懼麽?她同樣可以把所有的事都推到楊氏頭上,從而将霍文鐘的人換在侯爺身邊。

可現在……老侯爺怎麽看卻都不像是生氣的樣子,霍文萱心中頗為困惑。

聶冬看着霍文萱帶來的那些證據,腦中老侯爺的記憶也記起不少。可惜換了個靈魂,那些曾經被老侯爺不屑甚至生氣的過去,卻讓聶冬感動的想哭。

媽蛋,霍妹紙真是太不容易了……qaq

六歲就沒了娘,萌萌噠的小蘿莉奶聲奶氣的勸親爹少喝點酒,就被罰在屋裏跪了半個時辰。霍老人渣,你還是人嗎!!

聶冬那隐藏的父愛之魂爆發了。

“看來爹爹依舊不信啊。”眼見從事業上攻擊不了親爹,霍文萱立刻換了一條路線,“這也難怪,誰讓阿姨一直都是爹爹心裏第一得意人呢,我在爹爹心裏又算得了什麽呢。”

這話聽得真心酸。

聶冬想到自己的岳父大人,那就是二十四孝老爹,對他這頭拱了白菜的豬是橫挑眉毛豎挑眼的。

“難道爹爹一點兒都沒有發現,自從您寵了阿姨後,侯府的孩子就越來越少了嗎?”霍文萱的語氣陰森,“就連爹爹你自己的身體……呵呵呵,自六郎出生後,爹爹可再得了一子半女?”一個意味深長的笑意随着一張紙從頭上一同飄下。

楊氏只匆匆看了一眼,整個人就再也坐不住,直接攤到在了地上,額頭冷汗密布。

“合-歡散……啧啧啧,如今爹爹只能靠着這種東西來寵阿姨了?”霍文萱哈哈大笑,有誰能想到位高權重的老侯爺,竟然早就被掏空了身子,成了一個“太監”!

霍文萱笑的直不起腰,等她好不容易将眼角笑出的淚擦幹淨擡頭一看,她爹竟然還沒被氣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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