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我喝完了。”葉莊端着空碗, 靜靜看着他。

蘇長音恍然,連忙殷勤地從他手中接過空碗,态度就像伺候自家祖宗一樣。

然而他這次顯然理解錯了葉莊的意思。

只見葉莊微微蹙眉, 又補充道:“很苦。”

“這……既然是藥,那便是苦的。”蘇長音摸不着頭腦。

葉莊:“……”

他顯然被蘇長音這樣理直氣壯的态度噎了一下。

回想起暗衛禀報過,蘇長音進宮給小皇子看病時多麽溫情款款,據說又是哄人又是喂藥, 到了自己這裏原來是這麽敷衍。

很好, 看來他竟然連一個十歲的小孩都不如。

葉莊心中有些不快, 然而他自來孤高清冷慣了,當然也不屑于讓人知道他竟和一個幼童計較起來。

遂冷着臉坐回書案前, 随手抽出一本文書看了起來。

蘇長音敏銳察覺到葉莊身周驟然降低的溫度, 心中有些納悶, 不知道自己哪裏又觸到了葉莊的逆鱗。

不過葉莊性情喜怒不定, 他很快就沒有放在心上, 眼下他更關心的是另一件事……

蘇長音抿了抿唇,上前兩步輕輕按下葉莊手中的文書, 輕聲道:“王爺既然身子不适, 不如好好休息, 公事暫且放到一邊,身體要緊。”

葉莊冷睨了他一眼, 沒有說話,捧着文書調轉了身子,繼續看了起來。

“……”蘇長音不死心,挪動兩步又湊到葉莊跟前, 這次更是蹲下身子, 由下而上仰望葉莊, 溫和勸道,“……還請王爺以身體為重。”

文書白紙黑字終究是死物,枯燥單調無比。

書卷上方露出的半張俊秀的臉龐,卻是活色生香、溫言軟語。

葉莊面無表情地盯着文書好一會兒,到底是忍不住,視線不動聲色地挪動了上去,頓時對上蘇長音凝望自己的雙眸。

蘇長音面對葉莊時,向來是恭敬有餘、親近不足,倘若遇到有關醉花閣那夜之事,甚至還會嚴加警惕,猶如一只被踩到尾巴的兔子,恨不得躲得他遠遠的。

然而此時蘇長音看他的眼神有別與以往的隐隐戒備,墨色眼眸裏頭清晰地映出他的倒影,滿是擔憂。

他眸光微動,忽然像是察覺到什麽一般,自言自語道:“你說擔心我……原來真不是假的?”

“什麽?”蘇長音聽不清楚,下意識問了一句。

葉莊搖了搖頭,盤恒在心中那股不滿忽然間就消弭無蹤了。

當下一揚手,“啪嗒”一聲扔掉手中的文書,拽着蘇長音的手腕一把将他帶了起來。

蘇長音一個不察,瞬間天旋地轉,整個人跌入葉莊懷中。

“……你、你幹什麽?!”

他驚慌失措地掙紮着想爬起來,然而也葉莊的動作更快,有力的雙臂鉗制住他的腰身,随後岔開雙腿絞住他腿部,瞬間就把蘇長音制得動彈不得,只能以背靠葉莊胸膛的姿勢坐在椅子上。

蘇長音僵着身子,只覺得一股炙熱的氣息将他渾身包裹着,還沒反應過來,脖頸邊忽然一陣溫熱的觸感,葉莊從後将臉埋在他的頸窩裏,甕聲甕氣地說道:“別鬧,我歇一會兒。”

聲音帶着揮之不去的疲憊。

連着審問了幾夜的嫌疑人,又因為薛貴之事奔波了一夜,白白淋了一場雨後發熱,葉莊早已疲倦到極點。

此時一口氣卸下來,就再也支撐不住了。

蘇長音僵着身子一動不動,硬着頭皮心驚膽顫地說道:“王爺請放手,于與禮不符,若是叫人看到恐會遭來非議,對王爺聲名有損。”

他簡直頭皮發麻,大理寺是前朝機要之地,外頭更有一衆大理寺屬直的官吏,而葉莊作為萬衆矚目的朝中重臣,一言一行都有無數人看在眼裏。

若是此時兩人的姿勢被人看到,不小心傳出去,多半會引起沒必要的流言蜚語。

要是換算到現代,妥妥的上818的,标題他都想好了——

#驚!當朝大理寺CEO辦公室密會神秘人物#

#某太醫陷入兇案風波後疑似色.賄大理寺少卿#

#深夜密報,如歌王陷入緋聞風波,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人心的扭曲#

蘇長音:“……”想想就很恐怖好嗎!

葉莊不知道蘇長音心中所想,聽完他的話後只哂笑一聲——是怕對自己聲名有損,還是怕被外人知道與自己有所牽連?

“與禮不符?”葉莊悶笑幾聲,也不戳破,反問道,“蘇太醫與本王做了何事于禮不符,倒不妨說一說?”

因為臉龐埋在蘇長音脖子的緣故,葉莊說話時灼熱的呼吸随之吹拂在雪白細直的脖頸上,引起對方陣陣戰栗。

蘇長音渾身一機靈,差點原地跳了起來,惱羞成怒地罵道:“王爺請自重!”

葉莊慢悠悠道:“本王性情素來随心所欲,人命從來沒看在眼中,多得是人對本王心懷畏懼……蘇太醫還是唯一一個能挺直腰板與本王大聲說話的,”說到這裏,他微微一頓,“連本王都不怕了,蘇太醫又何須懼怕別人的流言蜚語呢?”

蘇長音微微一愣。

葉莊這句話沒有由來,他卻聽懂了。

蘇長音這才驚覺,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對葉莊抱有的态度不再是畏懼害怕,如果說一開始是從別人謠傳的事跡對葉莊心存恐懼,那麽如今顯然要放肆很多。

這其中固然有因為自己是現代人的關系,人人平等的思想根深蒂固,更多的卻是葉莊給了他冒犯的餘地——相識到現在兩次救他,在衛府時為自己挺身而出,雖然常有他看不懂的操作,但總體而言,他對葉莊的畏懼心已經越來越低……

……不,不對!

現在不是怎麽回事,差點被帶偏了!

“王爺,這是兩回事……”

蘇長音猛地回過神來,然而話語戛然而止。

葉莊不知何時已經抱着他酣然沉睡,呼吸平穩吹拂在他的耳畔,蘇長音轉頭看去,就見葉莊沉睡中的側臉在眼前無限放大,冷峻的面龐顯出幾分柔和,眉宇疲倦,眼底下更是一片青黑。

蘇長音:“……”

他心中一軟,到底沒有狠心把也葉莊叫醒。

算了!抱就抱吧!

反正崩人設的不是我!

蘇長音開始自暴自棄。

衛嚴的案子塵埃落定,卻猶如一石激起千層浪,原本以為找到兇手便塵埃落定,結果沒想到兇手反咬一口,不止把衛春明、更甚至把整個朝堂都拖了進去。

衛春明兄弟的事情大家都心照不宣,這些年相安無事,大家都以為皇帝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沒想忽然來了這一出,全都被打得措手不及。

原本宦官口中所傳的病重的皇帝忽然又活了,精神奕奕地在早朝上下令抄查衛春明一家,又令葉莊開始徹查和衛春明兄弟有過勾結、或者行過賄賂的黨羽,一時間朝中風聲鶴唳,人人草木皆兵。

那些和衛家兄弟走得近的紛紛撇除關系,然而有不少官員早就上了黑名單,不出十日,朝中就已經接連下獄了許多朝臣。

好在這些年皇帝早就養着自己的一批嫡系官員,一有人摘了烏紗帽就馬上頂替上去,倒不至于整個運作系統陷入癱瘓。

但,這些都和蘇長音沒有任何關系。

距離上次在大理寺離開已經四天過去了。

那日盯着巨大壓力、僵着身子給葉莊當了許久的人形保證,事後睡了個爽的葉莊面對滿桌處理不完的公文,終于大發慈悲放他離開。

蘇長音被弄得渾身酸軟,來不及休息,第二日一早作為摘除了嫌疑的清白官員,依照旨意官複原職,又重新開始了之前的社畜生活。

常生院近日頗有些愁雲慘霧,雖然大家明面上不說,但對薛貴一事多少還是有些介意的。

蘇長音作為被牽扯進去的當事人,不好多說什麽,反正薛貴性命無憂,其餘的就留着時間慢慢淡化。

一日午後,日光溫而不炙,秋風飒爽。

蘇長音正立在院中處理一批新到的藥材,他的身後還跟着一群藥童跑上跑下地幫忙——他官複原職,若要說最高興的當屬這些藥童了。

“蘇太醫蘇太醫,這個果子要怎麽弄呀。”一個藥童捧着一籃子羅漢果風風火火跑了過來。

小藥童還不到十歲,标準的三頭身,手中提着的那一籃藥材都快趕上他半個身子大了,好不容易邁着小短腿沖到蘇長音面前站定,仰着小腦袋雙眼亮晶晶地看着他,別提有多乖巧。

蘇長音此時正忙着将腌制好的陳皮塞到匣子裏,見狀彎唇一笑,“這是羅漢果……你提着去找年紀大點的師兄幫忙,研磨成粉後安放起來便好了。”

說罷,順便撚了一片腌好的陳皮塞到小藥童的嘴巴裏。

小藥童被塞了一嘴甜,眼睛一亮,重重地點了點頭,又提着籃子風風火火地走了。

不遠處,另有幾個藥童在等他,一見他過來忙圍了上去,聽着小藥童說完要怎麽處理後,頓時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還是蘇太醫最好了,問什麽問題都會耐心回答。”

“就是就是,上次曬桔皮,阿洛去問了一下白太醫,馬上就挨了一頓訓。”

“唉,我也想要被蘇太醫塞吃的。”

……

……

蘇長音拾掇好藥材走進屋中,就聽陸院判搖頭嘆道:“你也太慣着他們了,一個個這麽跳脫吵鬧,何時才能成大器。”

“左右不過是一群孩子。”蘇長音連忙笑道。

古代人帶徒弟講究勤學苦練、苦心志勞筋骨,但在蘇長音看來不過都是一群孩子,天真未泯,成年人未必都能做好的事情,強行要求一群孩子去做,太過嚴苛,于是總忍不住寬容以待。

陸院判聽罷,搖了搖頭,倒也沒有再說什麽。

今日常生院當差的除了蘇長音,還有陸院判、宋清、白子道四人。

蘇長音倒了一杯水飲下,随後走到櫃臺後開始抓藥配藥,之後背上藥箱,提上一個布袋,便向院判知會一聲,準備出院給葉琅看診。

多虧蘇長音這些年調理得好,偶爾一次落水也沒給葉琅留下太大的病根,接連喝了幾天藥,如今也将近痊愈了,今日這次便是最後一貼。

一旁的宋清只見他提着一個靛青色的布袋子,樣式不曾見過,不禁大為好奇:“蘇賢弟,你手中拿的這個是何物?”

“這個啊。”蘇長音微微一笑,“這個叫書包。”

上次葉琅說過書袋子并四書五經都被撕碎,蘇長音一直放在心上,回到家中後不止買齊了四書五經,特意找繡坊制作了一個雙肩背包,正準備給葉琅一個驚喜。

作者有話說:

來了,不好意思搞大綱去了……對手手。

晚安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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