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只見窦凝之母拿帕子半捂着嘴, 笑意盈盈道:“蘇老爺且慢,我母女二人初至京城,今日聽說蘇老爺父子莅臨, 特意為兩位各備了一份薄禮,還望兩位笑納。”

說罷,她回望了自己女兒一眼。

窦凝略顯拘謹地半垂着首,懷中不知捧着什麽東西, 輕挪蓮步上前, 将禮物獻了上來。

給蘇高章的還算正常, 一方紫檀木盒收着幾塊十分稀罕墨錠,倒是中規中矩, 然而蘇長音這裏收到的卻是一枚盤金繡福祿萬代香囊, 窦凝含羞帶怯遞到眼前時, 他沒有伸手去接, 然而鼻端隐隐聞到一股奇特的辛香。

蘇長音微微蹙眉……這是, 花椒?!

若是常人恐怕不會特別注意到這股香味,但蘇長音內裏卻是個實打實的現代人, 很快就辨認出其中一味香料。

在古時候, 香囊、花椒都被賦予了另一種特殊的含義……他心中一凜, 心道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此時再見眼前的少女雙眸隐含期待地看着自己,嬌美的面龐染着幾分薄紅, 雖然不忍心,但蘇長音到底是微斂了笑容,溫聲拒絕道:“多謝姑娘與夫人好意,但香囊此物我家中尚有許多, 無需再送了。”

這話就是明晃晃的拒絕了, 無論是明面上的送禮, 還是包裹其中的心意。

窦凝臉色一白,雙唇嗫嚅好一會兒,抖着手收了回去,輕輕應道:“是。”

窦凝之母神情驟變,似乎還想再說些什麽,但到底還是忍住了。

蘇長音目不斜視,只當看不見,父子二人上了馬車離開宋府。

原本以為此事已經結了過去,不想窦凝母女遠比他想象中的更加锲而不舍。

第二日下值,蘇長音剛回府中,就見庭院裏堆滿了大大小小的厚禮,自家老爹立在臺階上,正撚着長須怔怔出着神,不知在想着什麽。

蘇長音暗自納罕,猛地一拍他的肩膀:“爹,您在想什麽呢!”

“你回來了?”蘇高章猛然回神,吓得差點把自己的長須都揪斷幾根,瞪了自家兒子一眼,“咋咋呼呼的!規矩都學到哪裏去了!”

蘇長音随手拿起一方玉佩問道,啧啧有聲:“這是誰送的,這麽大手筆?”

“方才你表嬸來過了,這是謝過宋曉賢侄入國子監的謝禮。”他猶豫一陣,擡起頭看着蘇長音,吞吞吐吐地問道,“昨日在宋府中見到的窦凝母女你可還記得?”

蘇長音微微一愣,點了點頭說道:“記得。”

“你表嬸方才為你做媒,有意将窦凝許配給你……為父看着倒也門當戶對,不知你意下如何?”

???

蘇長音手一抖,玉佩差點摔在地上。

他一臉震驚地瞪着眼睛,“爹,她才十幾歲呀!”

“這有什麽,你娘嫁給我時候也不過及笄之年。”

蘇長音:“……”

不,那不一樣!

雖然他年紀也不大,但對‘吃嫩草’真的一點興趣都沒有好嘛!

“爹,我對窦凝并無情愛之意。”

“你連人家姑娘都沒見過幾面,怎麽就知無情愛之意?”蘇高章擰着眉,“不妨先處處看,再做打算。”

“愛與不愛,只需見一面就就夠了,更何況女子重清譽,豈是随便說處處便處處、親近便親近的?”

“……”蘇高章忍無可忍,重重一拍桌子,“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這世上哪有一見鐘情之事,你想當情聖嗎?!”

“怎麽就不能當情聖了,爹您自己不就是嗎?”蘇長音籠着袖子,雙眸坦然地看着他,“您不是一直在吹噓,當年七夕在護城河畔如何如何對我娘一見鐘情,我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更別提娘走後這些年您連個妾室都不擡,兒子這可都是遺傳您的!”

蘇長音一臉理直氣壯。

“……”蘇高章被噎得無話可說。

偏生蘇長音還不知收斂,在作死邊緣反複橫跳,“倘若真要我與那窦凝結秦晉之好也行,只要爹您再娶一門妻子,您不當這情聖,兒子也不當了……當然您若是真的敢娶,兒子冒着大不敬之罪,都要替我娘的打你一頓!”

蘇高章:“……”

這小子,簡直反了天了!

蘇高章氣得吹胡子瞪眼,揚起手作勢要打,破口大罵道:“如此出言不遜、大逆不道,我先替你娘教訓一頓!”

但蘇長音這些年鍛煉下來,早就對蘇高章的行為秉性了如指掌,一見蘇高章轉身,連忙一溜煙風兒似的蹿了出去,邊跑還邊大聲道:“爹啊!這門親事您就死心罷!”

長吉正在自家公子院內守着蘇長音,一見他大喊着跑過來,大感驚訝,伸着脖子問道:“怎麽,老爺成親啦?”

蘇長音賊兮兮地‘嘿’了一聲,随手将方才捏着沒放的玉佩塞進他懷裏,“賞你的,給你當老婆本。”

長吉頓時一臉喜色:“謝少爺賞賜!”

…………

…………

因着第二日不用上值,蘇長音便起了個大早,赴曹時榮下請柬的詩宴。

提起詩宴,蘇長音必不可免地想到了葉莊,忍不住嘆了口氣。

距離上次在大理寺不歡而散過去已經幾日了,葉莊盛怒的模樣猶在眼前,之後就像是人間蒸發一樣彼此沒有再見過面,當時他身上還帶着病,也不知現在痊愈了沒有。

思及此,蘇長音轉念又想到葉莊身邊這麽多人伺候着,哪裏輪得到自己操心,又忍不住自嘲一笑。

他搖了搖頭,将雜念從腦海中趕了出去,告訴自己不再去想。

詩宴的地點在城郊一處山莊,名喚翠微落霞,坐落在山頂一處天然的平地,雲霞為襯掩映在翠竹松柏之間,遠遠望去頗俱幾分詩意。

蘇長音抵達時已至辰時,和他一起到的還有緊粘着他不放的小豹子——因着這陣子悉心照料,小豹子早就認了蘇長音為主,恨不得一天到晚都粘着他,蘇長音無法只得将它也一起帶來。

長吉向門房遞過請柬之後,很快就聽裏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曹時榮一臉驚喜地跑出來,身後還跟着一串狗腿子。

雖然今日大家都換上了一身便服,但蘇長音還是認出來那些狗腿子俱是上次在蘇府見到的那一批。

曹時榮彎起唇角,定定望着他,語調十分輕快喜悅:“原本還道師兄多半騰不出空,不想竟真的來了,時榮真是喜出望外!”

“師弟盛情,恰巧今日無需上值,便過來看看。”蘇長音笑道。

正說話間,身後山道上又傳來馬蹄踢踏之聲,蘇長音下意識轉頭,就見一輛華蓋馬車停在自己車屁股後面,幾個十六七歲的少年相繼跳下馬車。

這一行約莫四五人,個個相貌俊朗,衣冠楚楚,蘇長音一眼望過去,敏銳地發現其中有一人容貌氣度尤為出挑。

但見那少年穿着一襲丹紫色滾邊裘衣,身形高挑體态風流,長相格外好看,目若流泉眉攜遠山,只見他目光淡淡瞥了過來,猶如一只高傲的孔雀,矜貴遠勝其他少年。

曹時榮身後,上次在蘇府對蘇長音出言不遜的少年見狀,臉色一變,酸溜溜道:“喲!不是說不屑于和我們為伍,這上趕着倒是挺快。”

“此言差矣,今日本少爺纡尊降貴,專門給你們賞臉來的。”那少年勾唇一笑,豎起一根白玉般的手指,在唇上輕輕一點,嗓音溫柔,“如何,小遲歌。”

不知為何,這個動作他做起來非但半點不顯女氣,反而有幾分攝魂奪魄之意。

“……你!!!”

曹時榮忙拉住沖上去想要拼命的少年……或許該叫遲歌,皺着眉低聲訓道:“冷靜一點。”

他眸色微冷,“我們既然送得出請柬,那麽無論來的什麽魍魉鬼魅,自也有能力收服得住!”

那少年落在唇上的手指微微一頓,笑容微微一斂,冷冷地朝曹時榮對視。

蘇長音見雙方你來我往,用膝蓋想也知道這兩撥人關系不怎麽樣,正疑惑間,曹時榮收回了視線,低聲對他說道,“說話的這位,是杜家的幺子杜添月。”

原來是他!

蘇長音恍然大悟!

對于杜家的幺子他早有耳聞,據傳科考‘蟬聯雙元’,是名冠京城神童。

早在之前就聽自家老爹說過,曹杜二人在國子監中勢如水火、形同瑜亮,果然不假。

唯一令蘇長音感到意外的是,便是杜添月竟然是這般出衆的品行相貌。

就在曹時榮說話的同時,一直盯着他的杜添月不可避免的看到了蘇長音,他先是神色不變,旋即像是發現了什麽一般,神情露出幾分驚愕,忍不住仔細打量蘇長音,雙眸随後漸漸睜大,震驚之意不言而喻。

蘇長音若有所感,擡頭看去,恰好和杜添月的實現撞了個正着。

出于禮貌,蘇長音朝他微微一笑

不料杜添月臉色一變,雪白的臉頰染上薄紅,猛然扭過了頭,不看他了。

蘇長音:“……?”

……

……

杜添月這個态度委實過于失禮。

蘇長音只當他是因着曹時榮對自己态度親近才如此冷漠,并沒有放在心上。

這群少年好歹多是大家出身,還做不出站在大門口罵戰的事兒,曹時榮将衆人請進去,一路上兩撥人都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詩宴的地點在山莊深處,一路行來只見假山流水、亭臺樓閣掩映在翠竹中,與其說建立在山頂,倒不如說是山莊将整個山頂圈禁起來,借天然之勢精心雕琢,完美将山景與人工融合在一起。

遠遠望去猶如飄渺山岚裹着一塊青綠翡翠,端的是渾然天成、氣勢不凡。

蘇長音不禁嘆為觀止。

曹時榮見他沉浸其中,心中略有些志得意滿,“這山莊乃是當今聖上的行宮,若非懿旨允許不得外人進入,這次還是央了我姐姐,才得緣領略其中風景。”

曹時榮口中的姐姐,只能是當朝皇帝的寵妃曹貴妃。

因着葉琅的緣故,蘇長音對曹貴妃的印象并不是特別好,聞言雙眉一蹙,興致淡了幾分。

“三表哥,你與他說這麽多話做什麽!”曹時榮的表弟遲歌抱怨道,“今日分明是你做東辦的詩宴,怎麽光顧着他,反倒把我們抛諸腦後了。”

遲歌一邊說,一邊瞪了蘇長音一眼。

自家表哥從小到大就是天之驕子,何曾對別人這般殷勤以待過?

要不是蘇長音是個男的,他都要暗罵一聲狐媚禍水了。

“不可胡鬧。”曹時榮皺了皺眉,回頭低斥一聲,接着忙沖歉然一笑,“小弟無禮,還望師兄莫怪。”

“無妨。”

蘇長音瞥了遲歌一眼,淡淡道。

眼前的少年臉頰尚且盈着嬰兒肥,透着一股天真和倔強,威懾力連他懷中的小豹子都不如,他自然不屑于和一個孩子計較。

遲歌:“……”

挑釁被漠視,就很氣!

作者有話說:

爹可兒亦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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