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泠風一直以為,昌黎大帝設宴,不過是因為自己避世幾萬年,甚是想念一衆仙友,所以想以這種方式同大家聚聚。可真到開宴之時,她才明白過來,原來自己只猜對了一半。

大帝攜帝後共同舉起酒杯,他高立前方,威嚴氣勢自不必提。

“今日衆位仙友齊聚,昌黎在此謝過。”他在前方沉聲說道,略一停頓,唇角漸漸揚起一絲笑。

泠風只覺這笑,不似善意,倒像嘲諷。

“幾日前曾聽聞,在本帝不在期間,有仙友對小女風兒照顧非常,昌黎,”目光向下一掃,并沒有在哪裏停留。但是泠風卻覺得,坐在對面的淩霄輕輕一顫。

“昌黎此次歸來,定會重謝照拂風兒之人。”

泠風暗想,這禮想必不會輕。因為大帝在說“重謝”時,聲音還真是重重的。

“啪嗒”一聲,似有什麽東西摔在了地上,摔得粉碎。因着四周寂靜非常,所以這聲音顯得異常突兀。

泠風循聲望去,正對上淩霄慌亂的目光。她一張臉慘白,忙亂起身,有些歉然道:“淩霄回房換身衣服,告退。”

說罷,腳步匆匆的走了回去。

其實,自泠風在廳內扶起她時,就覺得她有些不大對勁。那時的她臉色就有些蒼白,渾身發軟,

狀似大病初愈。既然身體不舒服,何必硬要前來。想必差個人對大帝說一聲,大帝肯定不會怪罪的。

她有些擔心,拉了拉身旁不動聲色的恒清:“淩霄帝女她……無事罷?”

恒清嗤笑一聲,轉過身來塞給她一粒葡萄:“泠兒多吃些,少管閑事。”

她白了他一眼,不情不願的将葡萄吃了下去。她哪裏是多管閑事,她這是關心仙友好不好?

目光游移,感覺有人在看自己。她循着感覺,正對上辛瑤的視線。

泠風一怔。今日這是怎麽了?這桌上除了她,其餘都是俊俏美男子,辛瑤不看他們,反倒神色複雜的盯着她看,這姑娘莫不是眼光有問題罷?

突然香氣方才辛瑤拿手帕給她擦手時的話:“扶這樣的女人,也不怕髒了手。”

她一直以為辛瑤亦同離洛一般高傲清冷,整日板着一張不食人間煙火的臉,着實讓人親近不起來。不過就因為方才她那孩子氣的舉動,氣呼呼的樣子,才讓她發現:其實辛瑤也不過是個毫不會掩飾內心的女孩子罷了。

辛瑤厭惡淩霄,她知道,只是……當時辛瑤的話音剛落,她曾尴尬的擡頭看過一眼淩霄,許是淩霄沒有想過她會看過來,所以在淩霄看向辛瑤時,那眼中毫不掩飾的惡毒,便分毫不漏的落在了她的眼裏。

泠風不喜歡那樣的眼神。所以即便她出于仙友道義關心一下她,但那也不代表,她會喜歡淩霄。

或許在內心裏,她甚至同辛瑤一樣,讨厭着她。

辛瑤終于發現泠風的回視,慌亂的拿起酒杯,順便掩飾着移開目光。

泠風笑笑,不甚在意。

酒過三巡,恒清似乎根本沒有吃什麽。面前的杯始終滿着,但他卻動也不動。一直在為泠風夾菜。

泠風吃的再也吃不下了,忍不住哀怨的看着他:“能不能不吃了?”

恒清挑了挑眉,還沒說話便有一個仙娥走了過來,順手将一盤糕點放到泠風面前,淺笑道:“這是帝後親手做的,帝後娘娘特請冥王賞臉嘗嘗。”

泠風悲憤,抽了抽嘴角,幹笑:“好、好啊!謝過帝後。”

她本想着,應是要應的,謝也是要謝的,但是吃……倒不一定現在吃。半晌過後她回過頭,看着站在自己身邊一動不動的仙娥,問:“仙友可還有事?”

仙娥甜甜一笑,對上泠風的目光後,臉竟然紅了紅:“娘娘她、她要奴婢親眼看着您吃下去。”

泠風硬扯出來的笑終于僵在了臉上,她還沒說話,一旁的恒清已經低低笑起,心情大好的捏了一塊,送到她唇邊:“帝後一番好意,泠兒莫要推辭了。”

推辭?她是想,只是她能好意思麽?皮笑肉不笑的看了一眼恒清,然後猛地一口咬下去,不只将那糕點含在了口中,還順便狠狠的咬上了他的手指。

恒清連眉都沒有皺,只是抽出手,摸了摸她發頂,眼中滿是對她的調皮無可奈何。

泠風有些後悔,口中嚼着糕點,手上反而不忍心的抓過他的手,輕輕吹着:“疼不疼?”

他搖頭。

怎麽會不疼呢?她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氣,而且齒痕還留在上面。

心驀地疼了,曾經明明無數次的告訴過自己不可以再任性,不可以再無理取鬧。可為何每次在他身邊,她就是忍不住呢?難道就是因為在心底深處,她知道,恒清會一直疼着她,寵着她麽?

“恒清,我以後再也……”

沒等她說完,恒清将指豎到她唇上:“泠兒的一切,我都愛着。”所以,不需要改變,更不需要收斂。

她的小脾氣,她的任性,她的調皮,她的一切一切早已深深的刻在了心裏,成了習慣。想忘不能,想不愛,更不能。

“恒清……”

不知何時,離洛已離了座,一個人走出去站在山頂,望着下面茫茫雲海靜默不語。

身後傳來一串腳步聲,他眸光一閃。這個腳步聲太熟悉了,熟悉到即便隔了千裏萬裏,他也能知道是她。

“洛洛?”泠風走到他身側站定,“你……”她偏頭看他,不知怎麽開口。

“想知道我為何放着北澤大帝不做,反而甘心留在冥界?”

泠風心中暗嘆,洛洛總是這樣聰明,每次都是她還沒說話,他便已猜出來她心中所想。

既然他已經自己說出,她也不再否認,輕點下頭。

離洛一笑,半晌後将目光移回她臉上,然後泠風聽到他的聲音,清冷中染了絲疲倦的沙啞:“留

在冥界不是為了別的,只為……”

他沒有繼續說,只是直直的看着她。目光中漸漸的起了變化,這變化,讓泠風害怕的想逃。

她太清楚這目光的含義。因為恒清在看着她時,始終都是這個神情,是憐愛,是寵溺。

身子驟然僵在原地,她只能滿腦空白的愣愣回望他。

離洛忽然自嘲一笑,轉過身子背對着她:“泠風,你可還記得,你為何叫這個名字?”

泠風松了口氣,用心的回憶往事,以至于沒有發現,向來只是陌生的叫着她冥王的人,此時竟叫了她一聲:泠風。

其實,泠風的記憶是從四萬年前開始的。冥王這一職位很是奇特,有時忙的厲害,有時卻又閑的緊。一閑下來,她就覺得無聊,一無聊,就喜歡胡思亂想。

一亂想,首當其沖的便是——她還沒有名字!想她堂堂冥王,沒有名字,怎麽可以?

于是她索性什麽都不做,絞盡腦汁想着給自己取個名字。只可惜,想了三日,愣是沒想出一個稱心的。無奈之下她唯有拖着自己跑到離洛面前。那時,離洛正埋頭桌案後,不知在幹什麽。

“洛洛?”她虛弱的喚了聲。

離洛一怔,擡頭正看到她眼底那兩個濃重的黑影:“你是幾日沒睡了?”

“也就那麽三日三夜。”她随意一答,一臉讨好的坐在他身邊,哀求:“洛洛,你給本尊取個名字罷。”

離洛幾乎是想也沒想的脫口而出:“紫雲。”

紫雲?泠風喃喃的念了幾遍,一口否決:“不要!”這個名字她怎麽喚着喚着就覺得難過呢?

回想到這裏,泠風輕輕一笑,對着離洛的背影道:“那時你想讓我叫紫雲的,可是我卻不喜歡。”

不喜歡到了心中煩悶的程度,只想去冥界外面透透氣。在她一閃身出了冥界之時,正巧一道清風拂過,柔柔的暖暖的。

她腦中靈光一閃,其實自己可以叫“風”的。

想着想着她又回去尋離洛,要離洛幫她想,在“風”字前面加個什麽字好。離洛還真的想了想,最後吐出個“泠”字。

自此,她便叫了泠風。

“其實我的名字,也算是洛洛和我一起取得。”

只是她不明白,洛洛為何突然提起這件事。

“泠風,答應我一件事,可好?”離洛轉過身,面對着她。

“好!”她慷慨應到。四萬年的照顧,四萬年的陪伴,他為她做的事豈止千件萬件,“別說是一件,只要我能做到,多少件都沒問題!”

離洛終于輕松的笑了起來:“就不怕我讓你去做壞事?”

她不答反問:“你會麽?”

于她無益的事,他從來不會讓她去做。

果然,他搖頭。

“答應我,無論将來發生什麽,一定饒淩霄一命。”

泠風不解的挑眉,淩霄她一方帝女,怎會有性命之憂。不過……

她心中低嘆,自從知道離洛是北澤大帝,似乎他的一切對于她來說都變得很是陌生。他、辛瑤、淩霄,他們三人之間的糾葛她也弄不明白。

但是,這些都沒有關系,絲毫不妨礙她同意這個請求。豪爽的一點頭:“好!”

離洛深深額看了她一眼,退後兩步,竟然向着她抱拳一拜。

她一驚:“洛洛你做什麽?”說着連忙上前去扶。

離洛厲聲喝止:“站在那不要動!”

以往他雖然對她總是冷漠淡然,但卻從沒這樣嚴厲過。泠風心上一跳,頓住腳步不敢再向前。

親眼看着他又對着自己深深一拜。他說:“多謝!”

眼眶驀地濕了,眼淚一顆顆不停的往下落,洛洛他究竟怎麽了?

“洛洛……”

離洛本打算離開,但看着她那滿臉淚痕,終是沒有忍住,伸手拂去她的淚,心疼道:“無論是四萬年前還是四萬年後,我都不願意看到你哭。”略一停頓,他收回手,“以後……莫要再哭了。”

以後,永生永世有恒清陪在她身邊,他便也放心了。

“洛洛,你……我們會再見面的,是麽?”她對着他離去的背影,顫聲問。

第一次,或許也是最後一次,離洛連應都沒應,腳步不停的消失在她的視線之中。

泠風失魂落魄的在山上站了許久,直到一陣冷風吹過,她才回過神來。

自己離開時,本對恒清說會馬上回去的,而今已經過了許久,可是……

猛地察覺出不對!以她對恒清的了解,自己這麽久沒有回去,他定會出來尋找,可為何自己在這裏站了這麽久,都不曾看到他的影子?

泠風越想越覺得害怕,一閃身回了昌黎大帝的居處,酒宴還在繼續。

她朝着自己方才做的地方看了一眼,辛瑤、離洛都不在,可恒清……恒清他竟然也沒在!

不知為何,一股恐懼突然湧上心頭。她按照泠月帶她走的路去了□□。□□鈴蘭花開随風飄蕩,花香密布,但連絲風聲都沒有,死寂一片。

“恒、恒清……”她忍不住低喚。

根本沒有人回答!

她轉身,朝着四周不停地張望,什麽都沒有,一個人都沒有。

突然,頭痛不止,腦中似有火燒一般,灼熱疼痛瞬間充斥。

她痛呼一聲,腦中又是一片混亂。有一個低沉威嚴的聲音在喚:“風兒,來。”

而後,又是泠月的聲音,帶着擔憂:“阿姐!”

最後是離洛和恒清的聲音,他們一左一右的站着,同時張口說了句什麽。可她卻沒有聽清。

頭痛欲裂,她眼前驀地一黑,倒在了地上。直到這時她才聽清,他們在喚的是……紫兒。

紫兒是誰?她不知道。

在痛暈過去之前,朦胧間似看到一個寶藍色的身影,飛奔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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