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

天高雲遠,青山更在煙雲後。

勞山重巒疊嶂,秀峰疊起,半在人世間,半在雲霄外。

一行三人停步在勞山腳下。這一行人中兩個是道士,一個在大夏天裏穿着破破爛爛的棉襖,另一個穿着月白單衣,正是仲離和季冬二人。

一身白衣的白楚才跟在季冬身邊,神情乖巧地牽着季冬的衣袖。

那日淄河翻船之後,白楚楚最後還是耐不住弟弟的請求放走了姬無畏。之後她威逼利誘仲離和季冬送白楚才到勞山,并且要二人發誓,不會讓勞山上的道士欺負了自家弟弟。

季、仲師兄弟兩人無可無不可,恰好時日已接近八月十五,他們本也打算回山一趟探望故友,便順勢答應了白楚楚的要求。

山腳下,花木扶疏之間掩映着一條曲折山道。季冬指着山道對白楚才說:“小弟你看,沿着這條山路便可入山。我和仲離只能送你到這裏,你若是誠心想拜師學藝,上山的路可得靠你自己走了。”

白楚才依依不舍,季冬溫言相勸。仲離繞過來,忽地伸爪一捏白楚才的臉頰,嘲笑他道:“我看啊,你是知道自己才疏學淺,所以才不敢自己獨自上山。師兄,咱們別理他,這種沒用的家夥,還是趁早回你姐姐身邊去吧!”

白楚才搖搖頭:“胡說,我才不是害怕呢。”

他眼巴巴地望着季冬,季冬知道這只狐貍粘他,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也理解對方傳達過來的不舍之意。

輕輕拍拍狐貍腦袋,季冬道:“無妨,等你入了勞山拜入師門,屆時我自來尋你。”

白楚才得了保證,這才慢慢放開季冬的衣袖。臨別之時,季冬從道旁摘下一片桑葉,折了兩折,拿紅線栓了,交給白楚才,囑咐道:“若遇到危險,解開這葉上紅線便是。”

白狐貍開心地就差沒搖尾巴,珍而重之地将葉片收好,一轉眼,季冬和仲離已翩然而去。

***

沿着山道入山,不知走了多久,山林中漸漸湧起白霧。

霧越來越濃,很快遮蔽了周圍的景物。白楚才只能看清近處的樹木草叢,很快,他便只能看清身周五步以內的情景了。

Advertisement

他記得季冬的吩咐,始終沿着山道走。突然,他腳下一絆險些跌倒,打了個踉跄再站穩,走來的山道忽然就這樣不見了。

他被霧氣包圍,上不見天,下不見地,茫茫然分不清方向。

白楚才從這霧氣中嗅出了一股奇怪的味道。這味道說不上來是什麽,卻有些像早晨樹葉上沾染的露水,或者是剛被掐下來的嫩葉的味道。

腳下沒了路,白楚才沒有辦法,試着施展了一次縮地術。

這一移動總有二三裏距離,白楚才從地下鑽出來,卻發現周圍還是一片濃濃的霧氣。

這霧氣不同尋常,白楚才知道,他是被困住了。

想着既然走地下不行,那麽從天上走不知道可不可以。

白楚才不會縱雲術,但是這裏是山林,大樹多而且密,從樹上走總是可以的。

他這樣想着,便動身爬上樹梢。誰知道居高臨下,周圍的白霧翻滾,洶湧如浪濤一般,淹沒了周圍的景色。白楚才所立的樹如同海中孤島。

這樣一來,不要說找路,連附近的樹位置在哪裏都找不到了。

他只得從樹上溜下來,繼續想辦法。

***

一片白茫茫的霧氣中,白楚才不知被困了多久。

霧氣始終凝而不散,連日夜更替似乎都被吞噬了,時間化為一片混沌。

維持人形太不方便,白楚才幹脆變回了狐貍模樣,餓了就上樹掏鳥窩,渴了就喝葉片上的露水,咀嚼嫩枝嫩葉。

反正分不清東南西北,他索性就不再去辨別方位,而是随意往前走,累了就停下來歇息,休息夠了再繼續往前走。

隔一段時間,他就把季冬送的桑葉拿出來看看。

他并不打算找季冬幫忙,畢竟姐姐和季冬說的都沒錯,自己的路要靠自己走,他們能幫他一次兩次,幫不了他一輩子。

只不過,這麽久沒見到季冬,真的有點想他了。

倦意湧上來,白狐貍枕着大尾巴,抱着桑葉子沉沉地睡過去。

他是在叩……叩……的落子聲中醒過來的。

白狐貍揉了揉眼睛,周圍的霧氣并沒有散,但是前方不遠處,一片淡淡的白霧裏凸顯出一團黑影。

白狐貍收起桑葉,小心翼翼地收斂起氣息,借着矮樹叢的掩護,蹑手蹑腳地朝黑影那邊匍匐過去。

距離逐漸拉近,黑影的輪廓慢慢變得清晰。

那是一方青石臺,石臺左右兩端各坐一人。左首一人面貌看似二十餘歲,卻是一頭白發曳地,以一片芭蕉葉為席,箕踞而坐。右首那人看上去年歲稍長,一頭烏發以金冠束起,穿得是一身金鱗青紋的铠甲,只是他好像目标能視,雙眼以一方青綢覆住。

這二人正在下棋。烏發人執子遲遲不落,半晌,長嘆一聲:“你贏了。”語罷,拂袖而去。

白發人起身欠伸,廣袖一拂,則石臺棋枰皆化為烏有。

他将所坐蕉葉插入土中,蕉葉入土變化,生成廣廈屋宇。周圍郁郁蔥蔥的樹木忽地都消失不見,白楚才忽然發現腳下一空,噗通一聲,已經掉進了水裏。

濃霧已經完全散去。原來方才郁郁蔥蔥的樹林不過是片障眼法,此處原是一片湖泊,那白發人的居所便建在這萬頃碧波之上。

可憐不識水性的白狐貍措不及防,在水中拼命掙紮,沉沉浮浮之間灌了一肚子湖水。

慌亂之中他偶然抱住了荷葉梗,趕忙順着往上爬,爬到了荷葉上才大大地喘了口氣,慶幸撿回了一條命。

一條紅綢裹住了他,白楚才一驚,連忙要逃,只聽一個輕柔的女子口音說道:“別怕,我沒有惡意。”

白楚才回頭一看,只見一個紅衣紅裙的垂髫少女淩波立于水面。

這少女神色柔靜,一身荷香,仙氣缭繞,顯然是這湖中所生紅蓮精魂所化。

白楚才打量了她一陣,見少女确實沒有惡意,而且修為也在自己之上,便打消了逃跑的念頭。

少女抿嘴一笑,拿着紅綢,替落湯狐貍擦起毛來。

忽然聽見一聲“三娘”,那紅衣少女應了一聲。白楚才擡起頭,卻見是那白發人來了。

白發人似笑非笑地看着白楚才,伸手想要捏他的耳朵,被他往後一縮躲了過去。

白發人若無其事地收回手,對三娘笑道:“這小家夥誤闖進我設下的結界,我因為和無目對弈暫時沒理會他,這半個月倒是委屈他了。”

“是嘛?”三娘露出好奇的神情,“外面的妖怪倒是很少會有到勞山來的,小家夥,你叫什麽名字,來這裏做什麽?”

白楚才一一回答,三娘臉上不禁流露出詫異的表情。

那白發人更是毫不客氣地笑道:“小家夥,難道沒有人告訴過你,勞山這些道士可不會收一個妖怪當弟子。何況人類所追尋和道法,和妖怪的修行方式可謂完全不同。”

白楚才有聽沒有懂,問道:“什麽意思?”

“也就是說。”白發人簡單明了地解釋道,“妖怪不可能當道士,就算你強行修習人類的道法,終久也将是一事無成。”

白楚才睜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白發人。

白發人戳戳他的腦門,嘆了口氣:“小家夥,你再瞪我也沒有用。不可能就是不可能。你還是早些下山,打哪來的回哪去。好好修煉,不要再起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以後自有成就。”

白楚才愣愣地發了一會兒呆,聽見白發人叫他哪兒來的回哪去的話,突然清醒過來。

他晃了晃腦袋:“不行,我不走。”

“嗯?”白發人挑眉看着他,“你不相信我說的話?”

“不信!”白楚才大聲說,“為什麽妖怪不可以當道士,以前又沒有妖怪當過道士,怎麽就知道不行?”

白發人有些惱了,微微冷笑:“辦不到就是辦不到,我就是知道。”

白楚才堅持反駁:“都還沒有試過,怎麽知道可不可以!我不回去,我一定會找到師父,向他學習道法,當一個真正的道士!”

話不投機半句多,白楚才不願再跟白發人多說。他像三娘道過謝,踩着水面連綿舒展的荷葉往岸邊奔去。

白發人突然在後面喝道:“站住!”

白楚才頭也不回。

白發人揚聲道:“你想學道法,我可以教你。”

白楚才遲疑着,腳步慢了下來。

他扭過頭,看見白發人将袖一展,一點綠芒從他袖中流出,朝他這邊飛來。

綠瑩瑩的光在他面前停住,化成了一粒玲珑可愛的蓮子。

白發人道:“三個月後,若是勞山之中仍無人願意收你為徒,而你志向未改,只需将這枚蓮子投入水中,呼三聲荷花三娘子,三娘便會帶你來見我。好自為之。”

一陣風起,荷浪翻飛。白楚才被風卷着,身不由主地在半空飄飄蕩蕩,終于落地之時,他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入山時的山道上。

玲珑的蓮子咕嚕嚕地滾在身邊,他歪着腦袋想了一想,用尾巴卷起蓮子,又往山裏跑去。

作者有話要說: 白發人-《胡四相公》

烏發人-《龍無目》

三娘-《荷花三娘子》

換了專欄圖,依舊是緣來如是大人出品~于是依舊打滾賣萌求包養~看倫家可愛的包子臉嘛~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