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争執
榮安堂在臨安城內共開了三間藥堂,其中年頭最久的一家位于臨安城東定安巷。這間藥堂因其臨近禦街,四周又多是民宅商鋪,所以至今是榮安堂三家店鋪中最為熱鬧的一家。
此時上午已經過半,安家大公子正在藥堂前廳打理店內事務,而安店主本人則正在後堂偏廳內向許仙、安茗绶二人傳授制藥技藝。
“酒炙、醋炙、鹽炙、蜜炙的方法均有兩種,這第一種都是先加輔料拌勻悶潤,而後在鍋內炒至所需程度,現下各家藥鋪均以此法制藥。但,實際上并非所有藥物均适用此種方法。咳咳……”安店主悶咳兩聲,一旁的許仙立刻送上茶水。那安店主接過來略飲了幾口,點點頭,繼續道,“這第二種便是榮安堂秘法了,”他說道此處略頓了頓,轉眼看了看安茗绶,見他确是在聽,才繼續道,“就酒炙而言,某些藥材應先炒藥而後加酒。但此法僅可用于質地疏松且酒後易發粘的藥物,例如五靈脂;而就醋炙而言,便是先炒藥後加醋,此法用于……”
那許仙聽得入神,而其身旁的安茗绶聽是在聽,卻有幾分心不在焉。
“許仙若是在人情世故上能有藥學上的三分靈性便好了。”陳青低聲道。
此刻,白素素與陳青正隐身于梁上。
“他若能通這一竅,榮安堂店主怕也不會看中他了。”白素素道。
許仙在臨安城內無甚根基,保榮堂得以順利開業,也不過是靠其師父——益生堂李店主在藥商行會中的幾分薄面罷了。那許仙為人單純又不大通世故,除開業時曾到藥商行會挂了個號外,便再未去過。開業後的人情往來等等,全憑白素素與陳青二人以許仙的至交好友之名在行會內代為打點。
白素素原本想着,便是許仙不擅長人情往來,她也可等到保榮堂在臨安城內有了幾分根基,再将已理好的人脈交與許仙,如此這般藥堂也能開得安穩。而許仙有了産業,也方便他尋得心儀女子成家。待到那時,白素素便可将藥堂全部轉到許仙名下,安心離開此地,只每年或每隔幾年回到此處暗自看顧一下即可。
保榮堂開業後,許仙忙于店內瑣事,白素素便未曾與他提過人情往來之事。待她要提時,卻出了痞子鬧事一案。當時保榮堂剛剛開業兩個多月,在臨安城內尚無根基,若非考慮到新張的藥堂若出了人命便再無法經營下去,白素素也不會以起死回生之法助藥堂渡過難關。
若只這一次也還好說,誰知其後又爆出了安勝堂在藥會上作弊一事。
保榮堂開業之初便因這兩件事身負盛名,表面上看似是好事。但福兮禍之所依,新店開張時短,突然成名,又恰逢那明面上的店主是個單立戶出來的藥堂學徒,上頭無遮無掩。這一下搶了臨安城內其他老藥堂的風頭,便自然會成為衆矢之的。
幸而當時榮安堂店主向許仙提親,不然恐怕又要引出許多麻煩。
陳青搖搖頭,“凡人肚子裏那些彎彎繞,真是難懂。”
白素素一笑。
安店主看中許仙,無非是因他性子綿軟老實,又通藥理,且已從益生堂中脫離出來單開藥堂。安店主将女兒嫁給他,既可以籠絡他為榮安堂賣力,又不必擔心榮安堂被其他藥堂操控兼并。加之許仙上無父母高堂,幼女嫁與他便可直接主持中饋,不必看公婆臉色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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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人便有幾分私心,就是許仙自己,答應結親時也未嘗沒有貪圖安店主炮制藥材的秘法之意。
“許仙不通人情世故,離開榮安堂便難獨自撐門立戶。那藥商行會的幾位掌事只知許仙是恐自己行事不周會得罪行會掌事,才托咱們二人代為出面打理。安店主大概也是信了這托詞。”白素素緩慢道,“且安家藥堂說到底也有安茗疇執掌經營,不論如何也落不到許仙手上。而那許仙只理醫藥便可,不必在人際上費心,倒也正合了他性情。”
白素素不阻攔許仙與榮安堂的親事,也是考慮到榮安堂在臨安頗有根基。許仙是娶妻也好,是入贅也罷,其他的藥堂也少不了要看在安店主的面子上給保榮堂留幾分餘地。且,即便許仙入贅,那保榮堂說到底也還是許仙的産業,只要經營得法,輕易也不會讓榮安堂并過去。
何況,白素素既無意,也沒有立場阻攔許仙的婚事。
梁下,安店主還在向許仙、安茗绶二人傳授制藥技藝。
“……待姜汁被吸盡後,再行陰幹。”安店主講完,舉起茶盞潤了潤喉。擡頭向安茗绶看去一眼,“茗绶,蜜炙法當用于何種藥物?給為父說來聽聽。”
那安茗绶看似用心,實則似聽非聽。他聞言先是一愣,繼而沉吟片刻,才緩慢答道:“蜜炙法可用于百合。”
安店主微微點了點頭,又道:“為何可用于百合?”
安茗绶看了看安店主,又垂眼看着那茶盞尋思了半日,待安店主再次出言催促時,才緩緩道:“因為……百合性微寒平,以蜜炙……可……”
安店主斂眉催問道:“可怎樣?”
“可……潤燥、清熱。”安茗绶答道。
安店主重重哼出一聲,怒道:“剛才為父是這麽講的麽!?你到底聽沒聽!?許仙,你告訴他,剛剛我是怎樣講蜜炙法的!?”
許仙正看那安茗绶出醜,此刻聽安店主問,含笑恭敬道:“是。蜜炙法應先将藥材炒過,之後再加蜜收斂。此種方法用于藥物質地致密者。百合用此法,正是因其質密。”
“你可聽到了!?”安店主向安茗绶怒道,“你剛剛裝出一副用心的樣子,眼神卻呆滞不動,你以為你那點小聰明旁人都看不出來!?你……咳咳咳……”安店主越說越氣,忍不住悶咳起來。許仙見狀連忙起身,幾步趕到安店主身側為其撫背順氣。
那安茗绶瞪了許仙幾眼,起身垂手恭立,默然不語。
安店主順了氣,又接過許仙遞過的茶盞略飲了幾口,便要出言再訓,正值此時恰逢前廳夥計來請,說是幾宗藥材到了,安家大公子請他去過目。那安店主将茶盞在桌上重重一頓,又瞪了安茗绶幾眼,便拂袖而出。
許仙見安店主離開,也不着急落座,立在桌邊摸了摸茶壺,從門外喚過一名夥計,吩咐了幾句話才帶着笑意重又返身坐下。
二人靜坐一時,安茗绶忽然開口道:“許仙,你可又出風頭了。”
許仙一呆,皺眉道:“我何時出過風頭。”
安茗绶扯唇一笑,“你何時出過風頭?你與那乞丐共演一場好戲,不是出風頭?今日在我父親面前搶言,不是出風頭?”
許仙又是一呆,繼而氣道:“安茗绶,我敬你是安菲桃的兄長!你……你怎可也學那些市井小人含血噴人!?”
“我含血噴人?”安茗绶緩緩舉起茶盞,向許仙臉上瞥了一眼,笑道:“你若是親手熬制出那劑方藥,如今怎會半點也想不起來?”
許仙忽然臉色漲紅,急道:“我……當時慌亂,怎可能全都記得!?”說着一頓,看向安茗绶道:“我今日何曾在岳丈面前搶言?明明是你未曾用心聽講才被岳丈問住。”
安茗绶一怔,繼而怒道:“這些不過是末節。倒是你,你以為娶了我妹妹便成了藥堂掌櫃?你成婚後兩日便借故發作菲桃,我尚未與你算賬——如今你竟在我家藥堂支使夥計做事!你好大膽子!”
許仙面色通紅,反駁道:“岳丈已講了半日的話,茶水早已變涼,我剛剛是叫夥計再烹新茶過來,怎是支使……你!你身為安店主之子,只顧自己!竟然連這點都想不到。你……你不孝!”
安茗绶與許仙同相處多月,幾乎次次口角都占上風,未曾想那許仙竟會借此次機會指責他,不由起身怒道:“許仙!你不過一介商戶,你可知你連與我說話的資格都沒有!你竟敢教訓我……”
安茗绶話未說完,忽聽安店主在門外喝道:“安茗绶!”
那安店主手持藥材帶着安家大公子自門外邁步進門,對安茗绶怒目而視道:“你可知為父是什麽出身?”
安茗绶一呆,繼而低頭不語。
“為父便是商戶!你如此狂言,可是在說為父也沒有資格與你說話!?”安店主越說越氣,将手中藥材向安茗绶身上一擲,道:“你個數典忘祖的孽子!為父今日也不講藥理了,便先好好教訓教訓你再說!”說着便從百花落地瓶中抽出雞毛撣子向安茗绶抽去。
安茗疇見狀連忙搶身攔到安店主身前,勸道:“父親息怒,父親息怒!茗绶有口無心,并非真做如是想。”說着又轉頭向安茗绶使眼色。
安茗绶向安茗疇瞪去一眼,微微扯出一個冷笑,仍是偏頭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