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陳青番外(三)
白素仍是每日到益生堂房梁上去看許仙,我也仍是每日與邱靈在臨安城內逛街看人間景色。臨安雖大,但可逛的地方無非是西湖、禦街、市井商鋪等,逛得多了我便漸覺無趣。
這一日,我仍與邱靈到西湖賞景。我二人在蘇堤上站定,望着湖中的游船,忽然邱靈扯了扯我衣袖,說道:“二哥,那凡人女子在看你。”
我轉頭向他示意的方向掃視一眼,正對上那女子的目光。那女子見我看她,忽然紅了臉,低頭以絹帕捂住面頰,偷偷看我一眼,羞澀一笑,轉身走開兩步,再回首望了望,繼而快步走開了。
如此行狀的凡人女子我倒是見過許多,只是今日無聊,我不由盯着她的背影多看了一會。
“凡人女子走路的樣子真是有趣,扭來扭去的。”邱靈道。
我仍看着那女子遠去的背影。
“就是不知這樣走路累不累。”他自顧自地說完,便轉頭去看那湖上游船,“咱們繞着湖也逛了好幾日了,不知坐那游船賞景又是個什麽滋味。”繼而看向我笑道:“若能在湖上泛舟便好了。”
我一樂,“這個提議好。我正覺無趣,明日便換個花樣,拖着你大哥一起在湖上乘船賞景。”
我這女身一定是哪裏扮得不像,否則那許仙進了船艙,為何只顧盯着白素,我與他講話他也心不在焉?
凡人女子平日舉止如何我從未注意過,只記得那戲臺子上的女子皆是翹着蘭花指,拿捏着腔調講話,我有樣學樣地照着做了,那許仙還是不曾多我一眼。
到底哪裏不對?
——是了,那些女子走起路來都是搖搖擺擺扭來扭去,或許是我做得不到。
從西湖回來。晚間,我仍黏住白素進了書房。他執起前一日尚未看完的書籍繼續閱讀,我一旋身化為女形,在書房裏學女子走路。
“我這樣可像凡人女子?”我在房中走了幾圈,忍不住扭到他身前問道。
他擡頭看我一眼,微微一笑,“模樣很像。”
“行路呢?”我學着那日在西湖邊偷眼看我的女子的模樣走了兩步,回首向他一笑,執起絲絹捂着臉又走出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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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為何繃不住一笑,再看向我時眼神溫暖,“陳弟如此行走,怕是要街上男子誤會了。”
“誤會?誤會什麽?”我扭得累了,招過木椅坐到他身側。
他看了我一會,忽然輕聲一嘆,搖頭道:“女子若非對男子有情,便不會如此回首顧盼行走。”他頓了頓,又道:“女子行路,與男子并無太大差異。陳弟……如此扭捏搖擺,恐會引路人側目。”
我不信。
第二日,我仍化作女身,戴了帽帷,搖曳着與邱靈出門逛街。行至巷口,正遇上同住巷內的鄰人。他看見我的模樣,先是呆了一呆,繼而定定看住我不放。
我向他瞟去一眼,以絲絹捂住臉頰快步走出幾步,再回首望他時,只見他正皺眉盯着我,臉上似有呆愣、疑惑,以及……探究?
……難道真如白素所說——這般會引人側目?
我出了巷口,沒走幾步便覺扭得太累。返身回小院,那鄰人還在巷口小鋪內與夥計閑談,他見我歸來,盯住我上下打量了幾番。我懶怠再理,匆忙進了院中,仍換了男身出來,與邱靈逛街去了。
晚間,我坐在白素身側,将手中話本變作一尺高的女子模樣,驅使它走到白素眼前,那小人将手中絲絹甩了兩甩,撐手支腮偎在他手臂上,仰頭看向他。
他看着那小人一笑,仍轉過頭去看書。
我指揮那小人起身扭開兩步,看他一眼,又扭開幾步。
他自顧自地翻書閱讀,并不理會。
我又将那小人變作許仙的摸樣,學着那日在游船裏的樣子,呆呆地偷眼瞄他。
他唇邊帶笑,偏頭看向我道,“陳弟可是想要聊天?”
我本以為許仙只是有些呆氣,誰知他竟然還那般自以為是。自作主張地替白素應下詞會之邀不說,還要硬要跟我們同去。
“那安什麽绶也太過分。還有那許仙!白兄為何攔着我,不讓我給他們點顏色瞧瞧?!”一回到小院,我便忍不住氣道。
“是安茗绶。”他淡然道。
我跟着他走進書房,“管他叫什麽。他竟敢出言諷刺白兄!還有那許仙,他又算什麽?竟然替白兄攬事。”
他揮手在桌上鋪開紙張,備好筆墨,道,“安公子不過是自視過高罷了,那許仙則是……”他搖了搖頭,執起筆看着我溫和一笑,“事已至此,去一趟也并無不可。今日那許仙說有事要問,待詞會過後,倒正好聽聽他要問些什麽。”
我看着他寫了幾個字,忍不住問道,“白兄可會作詞?”
“不會。”他答。
将邱靈打發去睡了,我拾起桌上話本看了一會。四下寂靜無聲,只有白素手中書頁翻動的聲響,我忽覺無趣,揮手将手中話本變作與他一模一樣的一尺小人,驅使它走到白素面前,執起橫笛吹起他今日在詞會上所奏的笛曲。
白素聞聲轉頭,看着那小人一笑,道:“陳弟以物化形的功夫日益精進了。”
那小人放下橫笛,向他一揖,道:“獻醜了。”
他又一笑,“只這聲音還是沒變。”他說完一揮手,那小人便換成了他的嗓音,道:“詞曲本一家。既是‘詞會’總應有曲相伴,在下自幼學得一手吹笛的技藝,願給衆位增些雅興。”
“白兄從何處學會吹笛的?”我問。
他一怔,随即一笑,淡淡道:“自先生處。”見我仍看他,繼續道:“那先生吹笛的技藝十分精湛,在下聽過一回便再難忘,故而跟在他身邊學了一段時日。”他話畢一揮手,将那小人變回話本,拿起來翻了翻,道:“陳弟不喜歡這本書?”
“凡人話本,看來看去都是那些故事,看多了也怪無趣。”我滑到他身側,看着他問道,“白兄要如何助那許仙開藥堂?”
“先尋機與他接觸一段時日,再請他來做合夥便是。”他将那話本送回身後書架,又取出一本雜記,“這本或可一看。”
我順手接過書放在一旁,“那許仙既羅嗦又麻煩,一句話分成許多份說,若要讓他同意合開藥堂,還不知道要與他纏磨多久。”
他點頭,“要取得他信任,時日自不會短。”
時光荏苒。轉眼藥堂開業已有半年,我對許仙越發不喜。他不光羅嗦磨叽綿軟,還甚為多事。
每次他到小院中報完賬,講完藥堂事務,便總會再說些有的沒的。從書房窗下下種的是何種花卉,到書架上擺放的是何種書籍;從何種季節當烹煮何樣茶飲,到何家的藥鋪有何樣的靈驗方劑。自那痞子一事之後,他更是常常與白素說些幼時體虛當如何進補之類。
若不是他千年前曾救過白素一命,我早就下手取走他的聲音,讓他下半輩子做個說不出話的啞巴了。
白素知我不喜許仙,曾提出讓我在他來時出去逛上一時,眼不見為淨。但那許仙行事不甚靠譜,白素雖對他客氣淡然,但礙于合夥人之誼,有些話也不方便說出口,我便不願走開,定要盯着他,以防他再給人找事添亂。
果然不出我所料。端午當日,許仙又提了雄黃酒來訪。
我與白素均為蛇妖,端午本就是我二人最為虛弱之時,那許仙卻一意孤行,硬要将那雄黃酒塗抹在白素身上。早晨白素剛為我度元氣,此刻正虛,若沾到雄黃定會撐不住化出原型。我一把握住許仙手腕,迫他扔下雄黃酒,誰知他又頑固執拗地要為白素診脈……我真想将他捏死。
将白素送回卧房,再将許仙推出小院落下門闩,我回到自己的房間。雖說有白素為我度元,但我頭腦仍有幾分昏脹不适,想是度元過後未曾運息化元之故。
在榻上坐下,捏了個法咒催動自己的元力帶動白素為我所渡的元力在周身運轉。白素的元力溫厚舒緩,綿長柔和,兩股元力在我體內毫無阻礙地運行了幾番,漸漸纏繞化為一體。
我睜開雙眼,滿心困惑。
白素的元力雖然和緩,但卻十分陰柔……她是女妖?
從許仙府上回來,我神思恍惚地跟着白素進了書房。
拿起一本書亂翻了幾下,我忍不住擡頭看向白素。
她與我二人同住再一屋檐下已一年有餘,幾乎日日同進同出……妖族化人,雖可随意變換男女,但多數仍會以本身面目示人,不為其他,只因為每日化形太過麻煩且耗費法力。所以除非有意遮掩,或是……
白素正提筆寫字,忽然擡頭看我一眼,一笑,“陳弟,你又發呆了。”
我一怔,繼而舉起手中書籍笑道:“這本雜記怪無趣的……看得人悶得慌。”
她看了看我手中的書,又接過去翻了翻,“這是邱靈的《唐本草》。”
我又一怔,遮掩道:“我說怎麽看不懂,原來是拿錯了書……”
有些事,白素從不主動與我們說。但她既然通曉人情世故,想來說與不說,都自有她的考量。
她放下書籍,微微挑眉,“你有心事。”
……我說不出話來。
她伸手招來茶水,倒出一盞放在我面前,問道:“你這兩日總是心神不寧,在想什麽?”
我舉起茶盞呆了呆,又擡頭向她望了兩眼,猶豫了一會,道:“白兄為何不與我們說?”
她一愣,“說什麽?”
“白兄……原身是雌蛇……前幾日端午,白兄為我渡元之後我便知道了。”我不知為何變得像那許仙一般吞吞吐吐。
她怔了怔,與我對視一會兒,垂下眼去,緩緩道:“為……我原身确是女妖,只為在人間行走方便才隐去真身。與陳弟、邱弟相遇之時,我本以為只是萍水相逢,他日定會各奔東西,所以便未曾透露。而……之後再想要說,便尋不到合适時機了……”她神色歉疚,看向我道:“此事确是我考慮欠妥,未曾坦言,陳弟……勿怪。”
我不知為何忽然覺得松了一口氣,繼而心情轉好,忍不住笑道:“我便說白兄不會有意隐瞞,定是有什麽緣由。白兄……不,白……”
她溫和一笑,“我本名白素素。”話畢旋身變回女形。
“白……素素。”我看着她笑道。繼而想起我今日在街上問過她的話,“你既是女身,又知道那許仙愛慕……為何卻……”
那許仙每次見到她女身形貌,都一副癡癡呆呆的樣子。雖然他成婚後去西湖的次數漸少,但似乎仍是……
她轉過眼去,淡然答道,“我對他并無那般情意,也無與他共結連理之心。”轉向我一笑,“瞞了陳弟、邱弟許久,還望見諒。今日待邱弟回來,我會再向他坦言。”
作者有話要說:我本女嬌娥,不是男兒郎。
白素終于坦白了。
這章碼得好辛苦,不知道為啥..攤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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