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小巷
茶肆中,白素素放下手中賬冊,向許仙道:“這幾個月的賬目均是不錯。”繼而一笑,溫言道:“許公子既要在榮安堂執事,又要照顧保榮堂事務,着實辛苦了。”
自上次中元節之後,時間已過去五個月,此時已是嘉定六年的正月十四日了。那榮安堂安店主自去年入秋之後病情便急速加劇,終是沒能熬到冬天。安店主故去後,那安茗绶雖悲痛了一段時日,過後卻仍是不理藥堂事務。而那之後,許仙便順理成章的做了榮安堂的執事掌櫃,為安茗疇所倚重。
許仙笑道:“并不十分勞累。榮安堂的各分店掌櫃均是做熟了的,咱們保榮堂的田掌櫃為人也十分忠厚可靠,我只是抓個總罷了。”
白素素淡淡一笑,問道:“許公子泰水的身體可好些了?”
“已經痊愈。”許仙面上似有幾分尴尬,“內子也早已從娘家事疾回來。”
白素素微微點了點頭。安店主故去後,安夫人因悲傷過度,一度病倒,安菲桃因此而回娘家照顧了一段時日,恰好許仙又為店中事務奔忙,很是忙亂了幾天。
白素素舉起茶盞啄飲一口,微微偏頭向坐在窗邊正望着街市上的各色花燈的陳青、邱靈二人看去一眼。
明日便是正月十五。早在幾日之前,邱靈便惦記上元節這幾日到街上觀燈,但那許仙卻恰好在這幾日內約了白素素報賬。許仙自接過榮安堂的醫藥之事後,便一直忙得不可開交,唯正月藥堂休息這幾天才騰出空來。而那保榮堂雖說早晚都是要交與許仙的,但白素素仍是名義上的東家,因而也只得以藥堂事務為先。這幾日,她看了保榮堂近幾月的賬目一一看了,又将那登了保榮堂這幾個月來的各項細務的簿記過了目。直至今日,白素素估摸着事情将畢,便與許仙約在距河坊街較近一家茶肆中碰面,想看完賬目簿記便與陳、邱二人直接去街上逛燈市。
此刻外面天已黑透,各家商鋪均已早早點起花燈,邱靈看得入神,正指着對面低聲與陳青說着什麽。陳青微微着低頭,嘴角噙笑,似是聽得趣味盎然。街上的燈光映在二人臉上,顯出一層淡淡的暖黃色。
白素素一笑,轉向許仙道:“今日事情已畢,明日又是上元節,許公子也早些回去與家人團圓吧。”
許仙向白素素連報了幾日的賬,此刻神色也已顯疲憊,聞言未曾推拒客氣,便應了下來。
幾人走到茶肆門口,那許仙忽然擡頭看着街面上的花燈出了片刻的神,直至白素素開口向他作別才回過神來,道:“河坊街距此處不遠,在下順路與各位過去看看。”
白素素不便拒絕,便帶着幾人向河坊街行去。
四人剛剛走出幾步,陳青便尋了個理由插到許仙與白素素中間,指着商鋪雨檐下的花燈與她說起剛與邱靈閑談時提到的瑣事。邱靈走在白素素另一側,也不時插言說上幾句。
白素素含笑看了陳青一眼,又聽這二人說了半晌,便向許仙看去一眼,只見那許仙神情恍然,正一邊行路,一邊無意識地在人群中尋索。白素素只看了一眼,便側過臉去聽邱靈将些瑣碎的小事。
四人在緩步慢行。臨近河坊街時,街上的行人漸漸多了起來。白素素示意陳青照顧許仙。正值此時,那許仙卻像是看見了什麽,忽然喊道:“住手!”話畢便沖進街邊一條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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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素素微微皺了皺眉。
河坊街雖不比禦街繁華熱鬧,但常日裏也頗為喧鬧,街面兩側又有許多巷道通往他處。那些稍昏暗冷僻的小巷內,便常有些人做些見不得人的買賣。白日裏尚好,一旦入夜,那小巷內的暗娼匪類便格外猖狂。
白素素怕許仙被惡人使計勾住,忙帶着陳青、邱靈二人疾步跟上。到得巷中,只見許仙正拉住一名男子的粗布衣衫大聲斥責,“臨安城乃天子腳下!你怎能當街劫擄婦女!你……你眼中還有沒有王法了!?”
那男子對許仙怒目相向,罵罵咧咧地吼道:“她是老子親妹,老子便是要押她去賣,你能怎地!?”
那許仙一噎,繼而反駁道:“你既說她是你同胞妹妹,她為何卻要哭得這般厲害?定是你不知從何處強擄來的!”
那男子氣極反手抓住許仙衣領,大聲道:“我手上有保甲所立見證文書,她是我親妹還能有假!?真是多管閑事!”話畢用力一搡那許仙便連退幾步,撞在白素素身上。白素素忙伸手将他扶住。
許仙轉頭見是白素素,忙急切道:“他當街擄人,白公子幫幫我!”
白素素轉眼看了看那二人,只見那男子氣得面色通紅,正對許仙怒目相向。而那女子則半低着頭,哭得梨花帶雨。
那女子見白素素打量自己,突然“噗通”一聲原地跪下,向白素素等人哭道:“公子救救奴家!”
白素素微微抿唇,尚不待答話,許仙便搶道:“你還說她是至親妹妹!若真是胞妹怎會出言請人救她!這定是你拐來的女子!”
白素素略一思忖,向那女子問道:“他是你何人?”
那女子哽咽道:“是我家兄。”
許仙一呆,怔了片刻,脫口問道:“那他為何賣你?”
女子張了張嘴正要答話,卻被男子一把從地上拽起。那男子抓着女子的手臂,向許仙冷笑道:“聽到沒有?她自己承認了。我是她兄長,為何不能賣她?”
許仙氣結,大聲道:“既是一家人,更應互敬互愛。你……你怎可賣同胞妹妹。”
白素素微抿雙唇,略皺了皺眉頭。
人口買賣由來已久,南宋臨安雖算得上繁榮,但臨安城外散落的農戶人家也并非家家皆不愁吃穿,便是城內也不乏破落商戶賣妻子兒女抵償債務的。至于貧困家庭,賣妻子兒女的則更是數不勝數。
那男子對許仙嗤笑一聲,也不作答,仍是拉了人便要走。那女子含淚望了望許仙,又看了看白素素,拼力掙開兄長鉗制,撲倒在白素素腳下,聲嘶力竭地哭喊道:“幾位公子救救我!我兄長是要将我賣入煙花之地!哪位公子好心救救我,我願一輩子當牛做馬報答!求求你們!”說着連磕了幾個頭。
許仙忙彎□去攙扶,憐惜道:“快不要如此,我救你便是。”又向那男子怒道:“你枉顧人倫,竟将自己胞妹向火坑裏推,你……你太過分了!”
那男子見狀也不再來拉扯,只咧嘴一笑,道:“什麽人倫車輪?老子只知道家裏缺錢,不能養個吃閑飯的!她今年已經十六,卻連粗布都不會紡。半個大子都不會掙還成天要吃要喝,老子的爹還等錢下葬呢!哪來那麽多閑錢養她!?”
那女子聞言哭道:“父死從兄,奴家自然懂得。當初嫂子說要賣掉奴家貼補家用,奴家也本無怨言,可他們卻便将我騙進城來,要将我賣到那見不得人的地方去。奴家不願意,他便打我硬要将我拖去。”說着挽起袖管露出雙臂。那手臂上紫痕斑斑,顯然是被抽打所致。
許仙聽得唏噓,又見她雙臂上布滿傷痕,氣恨道:“哪有這樣的兄長!”又瞪向男子,“真是禽獸不如!”
那人不怒反笑,道:“她不過聽那牙婆講了幾番高門大戶人家的裏奴婢過得如何風光,便生出了想頭,要學那起子奴才攀高枝,要給人家公子少爺做小。我又不是……”他一句話尚未說完,那女子便哭着截道:“你就是貪圖錢財也不該将我買入煙花之地!”說罷又轉向許仙泣道:“公子救救我!”
小巷內并無燈盞,白素素借着巷外花燈的光亮向那女子打量了幾眼。那女子雖滿面淚痕,但仍可看出姿容清麗。一雙美目因哭泣而略顯紅腫,卻愈顯楚楚可憐,又兼一身素白,更顯得弱不禁風,嬴瘦單薄。而那男子則方臉闊目,肩寬臂粗,雖是一身布衣倒也不顯粗鄙。看着确是像農人佃戶,只是因惱怒面容有幾分扭曲。
白素素略一沉吟,正要開口說話,便聽許仙向那男子說道:“你既然要賣胞妹,那賣給誰也是一樣。今日我便花錢将她買下,省得你這禽獸兄長将她往火坑裏推!”
那男子聞言冷笑一聲,道:“如此也好,省的我還要費力拖她。”說着将那許仙上下看了幾眼,道:“我這妹妹好歹也有幾分姿色,又從未許過人家。你拿三十兩白銀來,我就将她賣你!”
許仙一驚,道:“三十兩!?買個伶俐奴婢也不過十五兩。你!你……貪得無厭!!”
那男子也不說話,上前幾步仍要去拉那女子。那女子見狀忙躲開兄長拉扯,向前跪行幾步,拽住許仙衣袖,哀求道:“公子!救我!”
那女子一雙杏眼在燈火的映照下淚光點點,神情哀婉動人。許仙猶疑片刻,轉身向白素素道,“白公子,這女子着實可憐……你看……”
白素素斂眉看向許仙,淡淡道:“在下家中不缺人手。”
許仙忙接道:“不不不,我不是……”說着看了看那女子,又轉向白素素道,“白公子,可否借一步說話?”
陳青已在旁邊看了半晌熱鬧,此刻聽許仙要與白素素到一旁說話,不由向他瞪去一眼。那許仙卻渾然未覺,只等着白素素點頭。
白素素看了看那女子,又看了看許仙。向陳青微微搖了搖頭,便随跟着許仙向巷口略移了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