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買婢
許仙将白素素請到一邊,低聲吞吐道:“白公子……那女子身世堪憐,她兄長又那般鄙陋無恥,我想……想救她出火坑……但……我今日出門匆忙,未曾帶許多銀錢,白公子……可否幫我一把。”
白素素想了想,道:“那女子所言恐怕并非全是真話,她……”
“她兄長要将她賣入妓館!”那許仙見白素素不欲幫忙,不知哪裏來的火氣,搶道:“這條小巷後面便是那臨安有名的下等花街。白公子!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我……我不能見死不救!”
白素素轉頭看了看小巷深處,巷口那邊,紅色的燈籠若隐若現。
此時的妓院分為三六九等。上等的妓館養得都是些美姿容、通六藝的女子,那些女子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樣樣都會得,專侍奉富戶權貴們,身價高的姑娘們身旁還會有婢人服侍。而那下等妓院,養得女子不論美醜,都只與那販夫走卒們做些皮肉生意,且動辄便會遭到老鸨龜奴打罵。
河坊街繁華熱鬧,街上小巷又四通八達,便有許多妓館開在臨近河坊街的街面上。聚得多了,便成了一條以下等妓館居多的花街柳巷。因這些下等妓館的門前皆挂以紅色燈籠,那街上每到晚間便紅燈招展,遠遠望去,如血如淚。
白素素收回目光,又看了看那帶着胞妹等在一旁的男子。此人身上并無幾分市井習氣,又兼膚色黧黑,确是一副常年在田間勞作的樣子。倒是那女子生得頗有幾分細致柔弱,似是嬌養大的。
白素素轉向許仙說道:“我并未說不救,只是這女子……”
白素素一句話尚未說完,便聽那男子大聲催促道:“你們倒是商量好沒有?再不出錢,我可要帶她走了。”
許仙聞言急道:“你急什麽!我說買她便定會買她!”話畢轉向白素素,懇切道:“白公子,我聽人說那下等妓館……”許仙頓了片刻,似是不知該如何形容那下等妓館中的光景,最終長嘆一聲,道:“我今日帶了只十兩的會子①,白公子可否幫我湊上一湊?”
白素素緊抿雙唇。
許仙自安店主過世之後,言談間偶會帶出對安菲桃的不滿之意,其夫妻關系似是也日益冷淡。前次安菲桃回家事母疾,藥商行會中便有人傳言說是許仙與安菲桃發生口角,把他娘子氣回了娘家。
若非事關保榮堂,白素素也懶怠管許仙夫妻關系如何。
那安店主的大公子雖自小就不太通藥理,但在用人與經營之上确有幾分手腕。保榮堂如今尚能安然挂在許仙名下,既是安店主生前給許仙留的幾分臉面,也是安茗疇不欲将事情做絕。此時榮安堂雖對許仙有所倚重,但若他行事過火,也難保那安茗疇生起氣來不插手保榮堂的經管,斷了他後路。
白素素雖為保榮堂的幕後店主,但即便她走到臺前,那榮安堂要以一間百年老店的基業擠垮一家開業不過一年半的小藥堂,也實在是太容易不過。白素素雖有道行,在大興佛教的臨安城內卻不得不處處收斂。且那保榮堂終究是要轉到許仙名下,而她早晚會離開臨安,屆時許仙若行事仍如此單純沖動,不計後果,那麽她也無力保他一輩子平安。
白素素微微側過頭,看了看那尚跪在地上的輕輕啜泣的女子。這女子明眸皓齒,杏臉桃腮,即便是哭泣也不減半分美麗。許仙若将這女子帶回府邸,以他那不分輕重的性子,恐怕又會生出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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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向那邊巷口望了一眼,那巷外的紅燈正随着冬日的寒風微微飄搖,在小巷外若隐若現。不論何種朝代,被賣入妓館的女子命運大多凄苦悲涼。
白素素幾不可聞地輕嘆一聲,緩緩道,“我這裏尚有二十兩的會子,你拿去用吧。”話畢從腰間錦囊摸出幾張銀票遞到他手中。
許仙頓時松了口氣,笑道:“多謝白公子相助,明日我定着人送還。”話畢轉身,幾步走到那男子身前,大聲道:“三十兩,你可把人交與我了。”
“許公子。”白素素淡淡插言道,“立身契。”
許仙一愣,忙收回會子,笑道:“白公子不說我倒要忘了……”又對那男子道,“你随我們到旁邊茶肆去借筆墨。”話畢俯身扶起那女子,憐惜道:“地上涼,快起來吧。”
那女子跪得久了,起身時略搖晃了幾下,便順勢靠在了許仙身上,許仙忙扶她站穩,又領着二人率先出了巷口。
因适逢佳節,此條街市又與河坊街相連,幾人尋了半晌才找了間尚有空位的茶肆。六人找了個安靜的角落坐了,許仙向那茶保要了筆墨紙硯,寫好身契,念給那兄妹二人聽了,又請茶肆掌櫃給做了見證,各自落了手印。
一應手續齊全,許仙将三十兩會子塞到那男子手中,道:“從今以後,你妹子與你便再無關系,你也不要再來找她。”
那男子接過會子仔細看了看,又摸了摸,咧嘴一笑,“真是意外之財。”又向那女子道,“這下可如了你的願了。以後生死有命,你好自為之,也莫要再怪我與你嫂子了。”話畢便揣起會子離了茶肆。
白素素微斂雙眉看着那男子離開,便也起身告辭。許仙急着要回去安置那女子,也連忙随白素素一同起身。
幾人會了賬,走到茶肆門口。那許仙自以為做了件好事,心情舒暢,向白素素笑道:“今日多虧白公子解囊相助,明日我便叫家中小厮将二十兩會子送到府上。”
白素素淡淡一笑,“天色已晚,許公子請回吧。”
許仙又寒暄幾句,便帶着那剛剛買下的女子轉身。那女子臨行前卻向白素素與陳青二人望了幾眼,最終将目光定在白素素身上,默默地看了她一會,随後才一步三回頭地跟着許仙去了。
白素素看着許仙二人走遠,轉向邱靈微笑道:“若是趕得及,一會逛完河坊街還有時間再到禦街去看上一看。我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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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拿出來了。”白素素含笑道。
夜已深沉,三人從河坊街回來後邱靈就去睡了,而白素素則與陳青進了書房。此刻二人正隔着書桌相對而坐。
陳青從腰間摸出兩根長發,放在她面前,微微笑道:“我便知道瞞不過你的眼睛。”
白素素含笑看他一眼。
那小巷中的一男一女雖着裝簡樸,言語間卻透露出幾分蹊跷。而那男子臨行前對他妹子說的一番話,聽上去又似乎另有隐情,且兼那女子舉止有幾分輕佻……白素素雖不欲多管,但多少也有些上心。許仙帶那男女二人自巷口走出之事,她便想在那女子身上布下蛛絲,但卻被陳青搶了先,她便未再出手。
白素素在心中輕輕一嘆——她最初曾想阻攔,但阻攔恐怕也沒有多大用處。那許仙已經認定要買,她便是不幫他湊夠銀錢,許仙也會将那對男女帶到菱花巷去取會子,屆時只能讓許仙與安菲桃鬧得更僵。
白素素取出一根長發,放在桌面中央,在那發絲上用了個“所思咒”,桌上便顯出了影像。
開闊的農田。眼前的女子面色黑紅,一個男子的聲音帶着幾分惱意對她說道:“阿全他娘,你明天跟秋娘去說,她再這樣眼高手低的可不行。将她賣了換身價幫補家裏,是她自己點頭同意了的,那劉老先生肯等她回話是擡舉她,誰家買妾不是扔下銀錢擡了人就走,哪還有讓她挑剔的份!?”
“好!我回去就跟她說!”面前的女子應道,繼而又勸,“你也別着急,咱妹子生得好,自然心裏有想頭。再說若她真能飛得高些,說出去你這當哥哥的不能也多幾分臉面。”
“呸!”男子恨道,“什麽臉面?就她那副懶樣子還能給家裏掙臉!?都怪爹娘生前太寵她,慣得她連個紡錘都不會拿!”
“你別氣……”女子勸了一句,便轉而罵起牙婆,“都怪那李婆子嘴碎,淨跟咱妹子說什麽高門大戶家的少爺買婢收妾的事。若非是她,咱妹子早點頭了,劉老先生肯出十七兩呢!買個什麽都會做的伶俐奴婢也不過十五、六兩。”
男子舉起水碗灌了一口,“就憑她那副懶性子,還想攀上高枝?做夢!”話畢将水碗向那食籃裏一扔,“你回去再去跟秋娘說一回,若她仍不同意,明日便叫劉家拿轎子來擡。我捆也要給她捆上去!”
那女子應着,收了食籃急匆匆去了。
簡陋的草房。眼前的女子以臂擋頭,邊哭邊躲,男子揮着一枝紅色的老柳條向她身上不停地抽去,口中罵道,“你還逃不逃了!還逃不逃了!?我連劉家的先頭銀子②都收了,你還敢跑!你讓我的臉往哪擱!?”
抽了幾下,那面色黑紅的女子便上來攔道:“他爹,小心氣壞了身子!快別打了!”說着搶過柳條扔到門外,又返身回來将男子推到一邊坐下,勸道,“咱妹子是一時糊塗,不是存心要逃的。她再也不敢了。”轉向那女子,“秋娘,你說是不是?快說呀!”
那牆角的女子擡頭看她一眼,露出一張明眸皓齒桃臉杏腮的小臉,又轉眼看了看她兄長,便複又低下頭去啜泣。
“她敢不敢逃也逃過了,這一下我不光要還人家身價,還要賠人家雙倍定錢。”那男子又氣道,“你個糊塗的!你跑什麽跑,虧着我還沒跟人家簽身契,不然莫說錢財,便是你這條賤命也早就沒了!③”說着瞪着她看了一會,又嘆息道,“若非爹生前看病欠下那許多債務,我又何至于賣你。何況,這條路也是你自己選的,你便樂天知命吧!”
那秋娘倚在牆角,只是默默垂淚。
夜間,仍是草房中。
“他們都睡了?”男子低聲道。
“睡了。”那臉色黑紅的女子邊掩門邊答道。
“你給她敷了柴灰沒?”男子又問。
“敷了。”那臉色黑紅的女子答,說着又瞟他一眼,“咱妹子本就細皮白肉的,爹生前半點粗活都舍不得讓她做,你也真下得去手。”
男子沉默半晌,嘆道,“她這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不給她治過來,早晚要惹禍。”
“咱妹子命不好,憑她這相貌,若是生在富貴人家……”那女子說着一嘆,轉而道,“要不……就再求個牙婆,讓人給她尋個有年輕公子的人家?”
那男子瞪她一眼,“都是主人家挑奴婢,哪有奴婢挑主人的理?況且,除了咱爹躺在床上那幾天,何嘗見過她伺候過什麽人來?讓她去做奴婢,莫說攀高枝,恐怕沒幾天就得讓人打一頓退回來。”
那女子聞言委屈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倒是拿個主意呀!”
男子又沉默片刻,咬牙道,“她這又懶又奸的臭毛病,不下味重藥怕是治不回來。明日你到田裏去送完飯回來,就與她說我下地時遇到了牙婆,給她找了個好人家。過了晌午,我就向東邊老劉家借個牛車将她哄進城裏去,到時候讓她嘗點厲害,不怕她不長記性。”
“哎。”那女子答道,想了想又說道,“你揣上那保甲立的見證文書。城裏貴人多,說不得真遇上個哪個富貴
作者有話要說: 注①會子,宋代銀票。
注②先頭銀子,定金。
注③逃妾可由主人家杖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