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買賣
且坐茶樓的名號為百年前一位姓趙的敷文閣學士所起,意為“紅塵碌碌,且坐稍歇”。茶樓位于與禦街相鄰的一條街道之上,與禦街相比這裏顯得清幽而雅靜。
白素素與陳青比約定的時間稍早片刻到了茶樓,二人在茶保的引領下進入雅間之時,安茗疇早已等候在那裏。
“白公子,陳公子。”安茗疇見二人進門起身施禮道,“在下聽聞二位與妹婿是為至交,早已有意拜會,只惜一直忙于俗務未曾得空。二位請坐。”
白素素對他一笑,與他客氣兩句,三人在桌邊落座。
那安茗疇待茶保奉過茶後退下,對白素素笑道:“在下聽妹婿說,白公子家中也是懸壺濟世的醫藥之家?”
白素素一笑,“懸壺濟世不敢當,祖上不過開了一間不大不小的藥堂,而今也是家兄在打理。”
“白公子謙虛,”安茗疇笑道,“白公子家中既然祖上行醫,如今在臨安就不曾想過開間分號?”
白素素淡然一笑。她昨日接到請帖後總覺蹊跷,于是便趁夜色到安家府上走了一遭,大致弄清了安茗疇此次約她二人會面的目的。而眼下,安茗疇說得含混,她便也懶怠挑明,“在下賦閑已久,現下不過是靠替人打理些事務分些微薄紅利罷了。”
安茗疇點頭道,“白公子清俊儒雅,竟以此為生,實在是……”
“我聽人說安店主一向爽快利落,今日怎麽竟如此羅嗦。”“陳青昨夜随白素素去過安家,早已知道安茗疇心中計量,此時聽他說起話來彎彎繞繞不明不白,不由皺眉截道,“安店主到底為何将我二人請到此處,直接說來就是,不要講那麽多有的沒的。”
安茗疇微微一怔,略一思忖,坦率道:“既然陳公子話到此處,我也不藏着掖着了。在下早在家父過世之前便聽聞保榮堂與二位有莫大的關系。後得知在下妹婿名義上是為店主,實則不過是一名手持合夥契約的執事掌櫃。”安茗疇頓了頓,含蓄道:“實不相瞞,早在家父過世之前便一直想要擴充本家家業,但一直未得機緣。如今,在下想完成家父這一遺願,還望白公子成全。”
白素素淡淡笑道:“安店主玩笑了。榮安堂已有百年基業,便是擴充家業又豈會看得上在下這間窄小寒酸的小藥堂。況,在下在臨安無以立足,全憑許公子在百忙中撥冗代為打理的此間産業換些日常使費。在下無意出售,還請安店主另尋他人吧。”
白素素是想要賣掉藥堂換成現銀留給許仙。以許仙的性子雖不适合做藥堂店主,但以現銀置地買房,做個收租的安穩地主總是不會有太大差池。按理,只要能換得銀錢,藥堂是賣給榮安堂也好,賣給旁人也罷,只要價錢合适便可。但這安茗疇的算盤打得太精,他要出資購買保榮堂是真,但他要買的卻的并非是整間藥堂。
“白公子不要急着拒絕。”安茗疇笑道,“在下聽旁人提起過白公子家中景況,甚為同情。而今我也無意欺你年少——你手中那六成分利,在下願按保榮堂如今的市價折算收購。”安茗疇頓了頓,又誠懇道:“白公子清俊儒雅,如今卻頂着商人名號,若讓人知道了恐是不好看。白公子年紀尚輕,不如以銀錢換幾畝良田做個耕讀之家,将來若有了子嗣也方便謀個好出身。”
白素素不由一笑。安茗疇為讓她同意出售分成,連今後出路都已替她盤算好了,但她卻并非需要在此間謀前程的凡人。
“安店主好意在下心領了。”話到此處,已經再無談下去的必要,白素素婉拒道,“在下自有打算,不勞安店主費心。今日多謝安店主費心款待,告辭。”說着便要與陳青起身離開。
安茗疇見狀皺眉攔道:“白公子且慢。”見白素素挑眉看向他,複又笑道:“在下聽聞月前白公子曾會見家鄉友人,白公子如此不謹慎,就不怕在臨安開藥堂一事傳回家鄉?若真有那麽一日,只怕屆時對保榮堂,對白公子均無好處。”
白素素皺了皺眉,繼而失笑——她皺眉是因安茗疇語帶威脅,失笑則是因未曾想到安茗疇竟會連尚未核實的消息也拿來作為籌碼——白素素瞬間收起笑容,正色道:“多謝安店主費心,在下自有考量。”
安茗疇聞言一頓,繼而起身笑道:“既然白公子堅持,在下便不多勸了。若他日白公子改變想法,可到紋岸巷——在下府中尋我。”
白素素淡笑着應了,又與他客氣幾句,便和陳青二人在安茗疇的親送下出了且坐茶樓。
二人穿過街道步上禦街,陳青對白素素笑道:“安茗疇做起生意來真是利析秋毫。”
白素素含笑對他點了點頭。
許仙手中的四成分利雖是無本金的分成,但保榮堂今非昔比,更何況藥堂店鋪還是以整間售出更為劃算。以安茗疇的盤算,他一旦從白素素手中取得那六成分利,便可順理成章的從許仙手中接管保榮堂事務,屆時那保榮堂自然而然便成了安家的囊中之物。
以折價取得整間藥堂,榮安堂裏外都不吃虧。
“可惜他算來算去卻少算一環。”陳青狡黠一笑。
白素素随之微笑。
陳青對旁人心思态度一向敏感,他之所以并不因安茗疇設計盤算保榮堂便對他厭憎反感,也是因那安茗疇為人确實厚道。那安茗疇雖對許仙心懷芥蒂,但在此樁買賣中卻并沒有因她是許仙友人便故意苛待她——昨夜,她已經通過施法得知他打算給她的價格很是公道。而如若白素素的境況真如她自己編撰那般,那麽按照安茗疇今日所言,賣了藥堂在城外購田置地耕讀上進,也确是條極好的出路。她如今所化的面貌不過十八、九歲,若能苦讀幾年科考總還來得及,而若真能考下功名,家鄉便是真有悭吝刻薄不好相與的兄長,也不敢再來尋她麻煩。
白素素含笑看了陳青片刻,繼而抱歉地在他背上輕撫了一下。陳青在臨安早已待得無趣,他心中期待三人能夠早早離開此地,去外鄉過那自由暢快、無拘無束的日子,但他卻從不因她做事謹慎緩慢便催促她,更不曾因在此地過得束手束腳,處處受限而在她面前表露出焦急不耐的情緒。
陳青轉頭含笑看她,眼神深邃而溫暖。
白素素與他對視少頃,不由向他溫柔一笑。
将保榮堂賣給安茗疇不是不可,可臨安是為南宋首府,便是城外的農田耕地也比別處金貴。六成分利所得價款看似不少,但換成良田便比那整間藥堂出售所得少了一大截。如若可能,她仍是想盡力與許仙多留些家底,這樣她離開時也安心一些。
她思及此不由微微皺了皺眉。
“前方便是蘭味齋,我給邱靈買幾樣點心。”陳青忽然說道。
“好,”白素素一笑,“一起進去吧。”
二人邁步進了蘭味齋,正選購間,一名衣着光鮮的小厮快步走進來對店內的夥計迅速說道:“衛小哥,還照我昨天要的那幾樣點心速速包來,我急着要。”
那姓衛的夥計見來了大主顧,喜眉笑眼的連忙應是,旋即看着那點心架忽然一怔,道:“哎呦!真是不巧,您昨日要的那種糖芝麻棗酥剛剛售完。要不……我現下去後面催着大師傅給您馬上現做,您看成嗎?”
那小厮皺眉道,“我是出來辦急差的,這就要趕着回去。”
衛姓小夥計不願跑了主顧,忙笑道:“要不這麽着,我先把現有的幾種包了。待那芝麻棗酥做得了我再立時讓人送到府上。”
那小厮又皺了皺眉,“別的倒也不急。你就待那棗酥做好了一并送到菱花巷許府就是。”話畢又叮囑幾句,便出了門匆匆往西去了。
姓衛的夥計見人走遠,回過頭與身旁另一名稍年長些的夥計嘀咕道:“許家倒是稀奇,以前很少買這些紅糖點心,這幾日竟是怎麽了。”
他身旁的夥計邊為白素素二人稱約點心邊小聲回道:“他家夫人十幾天前剛落了胎,又不愛吃什麽阿膠之類,許大夫這是變着法的給她食補呢。”
“許大夫真是體貼。”衛姓小夥計語帶納罕地挑眉道。
他身旁的夥計撇撇唇角,仍是小聲道:“什麽體貼?你道為什麽那安家小厮唯有補血的點心着急要?還不是因為其他幾樣除了買來待客的,便都是哄那新納的小妾的。”他說完向店內客人匆忙掃去一眼,繼而壓低聲音與那衛夥計說了幾句:“聽聞……嫡子……長男……後悔……”之類的話。
蘭味齋內雖然人多嘈雜,那二個夥計交談也聲音并不大,但白素素與陳青耳聰,便仍是讓他二人聽到了十之八九。
白素素面上淡然無波,接過夥計包的點心便與陳青出了店門,拐進常走的市井街道。
經過昨夜查探,白素素已然得知安茗疇是如何确定她手中握着保榮堂的六成分成的。早在榮安堂與許仙聯姻之時,老安店主便對白素素二人以許仙友人名義在行會中代為打點人情世故之事頗有疑慮,但當時因情勢所逼,他便未曾深究。他故去前曾将心中的疑惑與猜測講與安茗疇,而那之後安茗疇經多方打聽卻是收獲寥寥,直至幾日前許仙在書房內将保榮堂的內情講與白玉聽時被窗外的安家下人聽去,這才讓他确定了此事。
至于許仙,他對白玉的感情不只是寵愛,而是近乎于愛意。他對白玉的信賴建立在這種愛意之上,他願意在她面前袒露所有秘密。也所以,他才會将保榮堂的內情一五一十地講給她聽。
白素素轉頭看了看陳青,他的臉上沒有表情。
昨夜當陳青得知許仙竟然不顧對白素素的承諾而将藥堂內幕講與白玉時,便已氣極。難為他一個性子坦率的人,竟對許仙其人忍耐至今。
走到禦街中部,人漸漸多了起來,陳青下意識地護住白素素,引得白素素對他一笑。外出時她常常使用男身形貌,但陳青仍是會不由自主地關照她。
“謝謝。”白素素輕聲道,換來陳青一記溫暖的回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