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梵音

小院內很安靜，一刻鐘前陳青被下職的邱靈拖到街上去買吃食了。

白素素将手中毛筆擱在一旁,執起墨跡未幹的紙張重新檢視一遍,又對着那紙上的字跡微微出了會神,才将其封入信封,裝入腰間錦囊。

桐君離去後,已過去了整整兩日。這兩日中,白素素想了又想,猶豫了再猶豫,終是決定将此身經歷的種種,以及許多未能在陳青面前說出口的話寫在紙上。

白素素看了看桌上那幾團被她丢棄的仍帶着墨跡的紙頁,輕輕嘆息一聲，随手焚化并将紙灰遁入了西湖湖底。

她起身走到門邊。

時節已将近三月，書房窗下的山茶正抽條發芽，吐露新蕊。白素素輕輕撫過那嬌嫩新枝。

這幾株山茶是陳青、邱靈入住小院後不久，由他二人一同播種下的。彼時，邱靈初到臨安，看什麽都覺新鮮，見街邊有人擺弄花草、販售花種，便買了種子硬是拉着陳青親力親為地在花圃中種下這幾枝紅白相間的山茶花。

白素素看着那翠綠的新枝，當日陳、邱二人滿身泥土的模樣仿佛又躍然眼前，她不由一笑。

院門被人以法術開啓，白素素回首，含笑看着陳、邱二人邁步進院。

“白姐姐，我與二哥買了宿蒸餅，快來嘗嘗。”邱靈蹦蹦跳跳地跑到她身邊，順手拉着她進了書房，“我聽人說這個游販的宿蒸餅做得很是地道，可惜前陣子總也遇不着。今日可算在旁邊那條街上看見他了……”邱靈興奮地唧唧喳喳說個不停，白素素淺笑靜聽，目光卻是不由自主地向陳青望去。

外面是難得的晴好天氣，夕陽的餘晖照在院中的青石地面上，又反射進屋裏。陳青就立于門前，站在日光之中與白素素遙相對望。

“……這還是第一次。”邱靈自顧自地說着話，抓起一個宿蒸餅遞到白素素面前，“白姐姐嘗嘗。”

白素素看向邱靈，一笑，“你吃吧。”略一停頓，想了想，又問道：“你剛剛說什麽？”

“許師父昨天該去保榮堂，可是沒有去。這是第一次。”邱靈答道，“他以前從不會如此。”

白素素微微皺眉，“田掌櫃可知道他為何沒去？”

“田掌櫃也不知道。”邱靈見白素素确是不想吃，又轉頭招呼陳青。

用過晚飯，三人閑話一時，天色便黑了下來。白素素将邱靈送到門邊，看着他進了卧房，又返身回到房內召出蛛絲，在指尖輕撚了幾下。

“如何？”陳青問道。

白素素緩緩搖頭，“他在蛛絲探查不到的地方。”這樣的地方并不多——唯有結界、妖精洞窟，以及……寺廟佛堂。

白素素壓下心中煩躁，将蛛絲向空中一抛，“先看看他近幾日去了何處。”說話間，那蛛絲在半空中立起，化作一面微波蕩漾的水鏡。片刻，那水鏡上的漣漪漸漸化開，現出了許氏的身影。

“……既然你明天沒什麽事，便随我去靈隐寺燒香祈福吧。”許氏家的花廳中，許仙的姐姐對許仙說道。

許仙舉着茶盞的手稍稍一頓，為難地看了看她，“可我明日……”他一句話尚未說完，那蛛絲水鏡便突然劇烈地顫抖起來，水鏡內的影像頓時化為一團團意義不明的色塊，鏡內之人的聲音也随之變得嘶啞而模糊。

白素素一怔，尚未來得及反應，那鏡面便如同被吹破的肥皂泡般突然湮滅在半空之中。同時，一股極強的力量順着蛛絲回溯，在它消失的瞬間仿若長鞭般惡狠狠地抽在了她身上。白素素被這突如其來的痛楚抽打得倒噎一口氣，她連退了幾步，倒在了木椅之中。

懵然間，白素素的耳中仿若有一千只鳴蟬轟然作響，嘈雜無序的尖嘯之後，一陣細若游絲卻又巨若洪鐘的梵音在她耳畔萦繞了片刻，複又散去。

回過神來時，白素素看到自己的手緊緊抓在陳青的雙臂上，耳邊是陳青焦急而憂慮的呼喚。白素素搖搖頭，啞聲道：“我……我沒事。”

“你在發抖。”陳青急道，“你身上如何？剛剛是怎麽回事？是誰竟敢……！？是不是許仙……”

“不是。”白素素撫了撫自己的肩膀，搖頭道：“不是許仙。”她一頓，深吸一口氣，看向陳青，“我聽到梵音……我在許仙身上設下的蛛絲被人發現，有人做法祛除了我的法術。”

“靈隐寺。”陳青咬牙道，繼而握住白素素雙肩，“你現在感覺如何？要不要我為你度元治傷？”說着便要按向白素素陽穴。

白素素握住他的手臂，微微搖了搖頭，“不必。我沒事。”她稍稍運氣調息，身上的痛感正快速消散，那順着蛛絲回溯彈在她身上的法術似乎并不是要奪她性命。

“臨安已經不能再待。”她看着陳青緩緩道，“我明日去紋岸巷找安茗疇，将保榮堂賣與他。如今……已顧不得那麽多了。”當初藥堂開起來後，那廚間竈下的金銀還餘出一壇，白素素原本是想留着它以備急需，或是做三人游歷人間的川資，現下看來卻是不得不将其中一部分留給許仙，讓他買田置地。

“現在先要找到桐君。”白素素起身，“那藥堂要賣也不是一日兩日即可辦成的。邱靈是我三人中最弱的一個。不論那些和尚意欲何為，是否能找到此地，都不能讓邱靈繼續留在此處涉險。”

“我去。”陳青攔在白素素身前說道，“你剛剛被法術所傷，不能……”

“我沒事。剛剛那一下只是懲戒，并沒有傷到我。”白素素看着他的雙眼，溫聲道：“靈隐寺距此處不過一、兩個時辰的路程，我需要你留下來幫我照顧邱靈。”

“可……”陳青猶豫道。

“我馬上回來。”白素素止住他的話，淺淺一笑，以幻影移形之法離開書房，隐去身形躍上了屋脊。

保榮堂距白素素三人所居小院并不很遠，白素素在屋頂上飛躍片刻，便落在了保榮堂後堂房頂上。她向後堂偏廳張望一眼，見那值夜的夥計早已趴在桌上睡着，輕施法術穿過屋頂，在桐君的畫像上點下化雨咒，便又迅速回到房檐之上。

“桐老仙翁。”白素素剛剛在屋脊上站穩，那桐君便出現在她面前。她身施一禮，道：“我遇到了麻煩，想請桐仙翁助我一臂之力。”

白素素将晚間所遇之事簡明扼要地對桐君講述過一遍，道：“我近日将藥堂處理完畢便會動身暫離此處。只是邱靈修為尚淺，心性又單純，我擔心這幾日內若有法師尋上門來，會傷到他。我想煩請桐仙翁代我照顧他幾日，待我與陳青離開此地時便會将他接回。”

那桐君聽完白素素敘述，略一思忖，點了點頭，道：“你倒是個有情義的。也好，恰好老夫近日忙于查找白蟒魂魄，我那藥童正因無人作伴，成日裏與我吵嚷纏磨，鬧得我頭疼。”話畢又是一笑，“若是旁人，此刻定會求老夫保他安全無虞，或是向老夫要件護身法器……你倒是與衆不同。”

白素素淡淡一笑，道：“邱靈與我二人相處日久，我們不能不護他周全。”話畢抿了抿唇，繼續道：“我還有一項請托。”說着從腰間錦囊抽出那封書信，“他日……若那白蟒……這封信，還望桐老仙翁幫我轉交陳青。”

桐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擡手接過，點頭道：“老夫定然帶到。”

白素素微微側頭，垂下雙眼，“那邱靈……他若知道今夜之事定然不願跟随您去，我想……”

“不用擔心，老夫自會說服他。”桐君緩緩道。

白素素擡眼看他，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