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決裂

夜涼如水。

邱靈剛剛随桐君離開。白素素與陳青站在院中，目視着邱靈消失的方向。邱靈不舍的淚眼仍浮現在她眼前,揮之不去。她轉眼看了看陳青。

平日裏,邱靈最愛纏着陳青玩鬧,陳青雖然總是借着修為略高,常常“欺負”邱靈,實際上對他卻非常關照愛護。

“我們很快就會接他回來。”白素素拍了拍陳青的手臂,輕聲安慰。

陳青看向她,微笑點頭,“屆時我們便能夠相攜游歷天下,永不分開。”

白素素心中一梗,她默然片刻，低聲道：“明日我們先去保榮堂。”她擡眼看他，“邱靈突然離去，不能不與田掌櫃打聲招呼……就說他父母急病，家鄉來人連夜将他接了回去。”

“好。”陳青答道，話畢看了看白素素神色，撫上她肩膀，勸慰道，“你也不必擔心，桐君身邊的藥童也是兔精成仙，他必定不會欺負邱靈。邱靈又很會照顧自己，照他那憨吃酣睡的性子，說不得此去吃了仙界美食還要再添些分量。”

白素素不由一笑。邱靈因貪杯而顯出的毛絨圓潤的原身模樣仿若又浮現于眼前。笑過之後心中卻是澀然，她微微側頭，道：“夜深了，明日還要早起，早些歇息吧。”

回到卧房，掩上房門，白素素透過敞開的紙窗看向對面的窗棂。

陳青房內的燈火亮了一時，靜靜熄滅。白素素輕聲一嘆，将頭靠在窗邊。

“游歷天下，永不分開。”白素素撫過窗邊低語道。曾幾何時，她以為眼前的一切永遠也不會失去，也以為她尚有許多時間。她甚至以為只要替那白蟒還過許仙的恩情，便可以安心地離開此地，與陳青、邱靈永遠相依相伴。

細密的雨絲從空中靜靜飄落，便是暖春，也因此而多添了幾分寒意。

雨下了半夜，到清晨時才漸漸停住，天氣仍然陰霾。

白素素推開門扉，毫不意外地看到陳青站在門前。

“早。”白素素含笑道。

陳青專注而溫柔地看了她半晌，微笑道：“早。”

“今天去過保榮堂，再去紋岸巷找安茗疇。”白素素一笑，一邊化作男身一邊說道：“先将藥堂的事情辦妥，再與許仙打過招呼，我們即可離開臨安。”也許昨夜那祛除許仙身上蛛絲的法術是法海所為，也或許不是，但不論是與不是，她都要在桐君尋到白蟒魂魄之前盡早離開此地。如果離去是她躲不開的命運，那麽她便要在離開這裏之前，給陳青、邱靈盡量多留下些美好的回憶。

“再過幾日，我們便可以接回邱靈，雲游四海。”白素素在陳青伸來的手上輕輕一握，淡淡笑道。

陳青将她的雙手合在掌中，定定地看着她，“不論發生什麽事，我都會在你身邊。”

白素素與陳青二人趕到保榮堂時，早已過了藥堂開業的時辰。那保榮堂正門卻尚未開啓，堂內卻似乎有人走動交談的聲音。白素素與陳青繞到後門，推門而入，正遇上那許仙與夥計急慌慌地說着話由前廳步入後堂。

“白公子。”許仙見他二人踏入後院，幾步迎了上來，“你來得正好，我正要讓人去找你。”話畢又向身邊的小夥計又吩咐了幾句，便急忙将他二人引到偏廳。

那許仙掩上大門，返身對白素素道：“這幾日有人趁我不在偷去了藥堂內的賬冊簿記并幾樣貴重藥材。白公子近幾日有沒有來過藥堂！？可曾見過那幾本賬冊簿記？”

白素素微微皺眉，“我近日未曾來過藥堂……”

許仙不等她說完，便快速截道：“白公子，有些話我如今不得不說。你才是保榮堂店主，我這一年來日漸忙碌，你就不能多到藥堂看顧一下？如今……”

“許仙！你說什麽！？”陳青見許仙竟出言責難，逼近他身前低吼道。

那許仙見狀一驚，連忙向後退了幾步。

“許仙。”白素素攔住陳青，斂眉凝視許仙雙眼緩緩道：“我為何不能出面照顧藥堂，早在開業之初便與你交代過。況且，藥堂內已有田掌櫃照顧大小事務，你我二人雖是合夥，但外界只知我二人是為友人，我若以此身份常在藥堂久待，既名不正言不順，又無益于藥堂經管。如今此事已出，再說這些也無益處。”白素素微一停頓，想了想，繼續道：“此事事出突然……你可曾就此事盤問過田掌櫃？”

許仙一頓，道：“我已問過他。昨日打烊時，他将那賬冊簿籍連同貴重藥材的庫房鑰匙照往常一般鎖在偏廳的小櫃之中。今晨他想要核對昨日進的幾宗藥材，開了小櫃才發現……”又是一頓，看着白素素道：“這櫃上的鑰匙除我與田掌櫃手上的兩把之外，便只有白公子你……”

許仙語氣中的猜忌之意讓白素素一愣，她正要開口做答，便聽陳青怒道：“許仙，藥堂丢了東西你不說清點物品，盤問掌櫃夥計，反倒頻頻責問合夥人，你究竟是何用意！？”

“我是何用意？”許仙大聲道：“那失竊的矮櫃上并無撬動痕跡，鑰匙又在我與掌櫃手上，剩下那一把唯有你二人持有，如今藥堂丢失物品我問一下有何不可？”

“我剛剛已經說過，我近日未曾來過藥堂。”白素素看着許仙雙眼，緩緩道：“自上次一別，我便忙于在臨安城內尋找有意出資購買藥堂的買家。那鑰匙我雖是持有，但卻從未用過。”說着自錦囊中取出一串銅鑰匙拍在桌上，“這鑰匙上有無使用過的痕跡，你尋個鎖匠一問便知。”

許仙一呆，看了看那鑰匙，又看了看白素素，默然無語。他呆立片刻，困惑而不解地擡眼看向白素素，艱澀地開口道：“這些且都按下不說。有件事在我心裏存了許久……你……我為保榮堂每日裏辛苦勞碌，平日裏對你也是信任非常，你為什麽卻要背着我做見不得人的事？”

陳青已是憋了一肚子火，聞言幾步上前，揪住許仙衣領喝問道：“許仙！你今日不把話說清楚，我就将扔到西湖裏去喂魚！白素出資助你開藥堂，分與你四成分成，到頭來你竟敢這樣說她！？你說！我們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你今日不給我說清楚，休想活着踏出此門！”

許仙被陳青一吓，先是一陣畏縮，繼而轉眼看了看目光冷然的白素素，鼓起勇氣道：“你們來菱花巷尋我那天，白素趁我不在書房竟出言調戲我的侍妾。白玉她……她都已告訴我了。”

白素素與陳青均是一怔。

許仙見她不語，緩慢而艱難地繼續道：“那白玉好歹算是你我二人共同救下，我将她安頓好便請你來看她，為的是讓你知道她跳出火坑後的際遇，你卻……便是不說這個，自保榮堂開業以來，我哪一日不是為藥堂經營盡心竭力？我從未因你躲在幕後不管藥堂事務便私下貪渎，我待你至誠如此，你卻背地裏觊觎白玉。若非那日白玉摔碎茶盞将你吓走……你……”

陳青氣極，卻又不知該如何反駁，不由怒道：“許仙！我就知道你這混蛋早晚有一日要……”他話未說完，便聽偏廳門扉被人敲響。

陳青氣恨地瞪了許仙幾眼，将他一把推開，轉身開了房門。

門外田掌櫃本想與許仙回報事務，一擡頭卻見陳青兇神惡煞地瞪着自己，不由吓得一呆。直至白素素讓他進門，才戰戰兢兢地順着門邊邁步進屋，對許仙道：“許店主，遺失物品已清點完畢，那……”他看了看白素素，又以詢問的眼神看了看許仙，見許仙示意他講下去，繼續道：“除剛剛清點出的那幾樣貴重藥材及賬冊簿記外，另有放在前面櫃中的散碎銅錢并幾劄往年藥方也不見了。除此之外再無其他損失。”

白素素皺了皺眉，插言道：“昨日值夜的夥計是誰？”

田掌櫃看向白素素，答道：“是劉六。”

“他現在何處？”

“在後堂清點藥品，我已叫人看住他。”

白素素點頭，“帶他過來，我有話問他。”

不一時，那劉六緊張而惶惑地跟在田掌櫃身後進了偏廳，他向室內環視一番，恭敬道：“許店主，白公子，陳公子，你們找我？”

白素素颔首，直入正題，“你昨日晚間值夜時，巡視過幾次？”

“我……我……”劉六額上冒汗，他看了看室內幾人，猶豫片刻，小聲答道：“我昨晚上夜時與林元喝了幾盅，之後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我……一覺醒來，天已大亮……我本以為無事……正要下職回家，便聽田掌櫃說丢了物品……”他看向許仙，道：“這件事我本想與田掌櫃說，但我怕……”

“林元？可是年後剛來的夥計？”白素素轉向掌櫃問道。

“是。”田掌櫃答。

“他今日可來店內當值？”白素素繼續追問。

“他今日休沐，此時大概在租住的宿處。”自上次安茗绶砸店一事後，田掌櫃便佩服白素素果斷，因而此時有問必答。

白素素點頭，“你帶幾個人過去，将人帶來。”又轉向劉六道：“此事徹查不清，你也難逃幹系。念在你自保榮堂開業便一直在店內當值，今日便先不捆你，”對田掌櫃示意道，“一會兒找幾個人把他看管起來。”話畢又向劉六繼續道：“你家在何處，家中都有何人，許店主都是知道的。我這樣說，你可明白？”

那劉六慌忙道：“小的明白，明白。”

白素素颔首，讓田掌櫃帶着他去了。

那二人一走，室內頓時安靜下來，白素素轉向許仙，緩緩道：“白玉與你說的那件事我從未做過，我也從未觊觎過她。這種事，我知道我不論怎樣說你都定然不會信我，我也無意多做辯白。我今日來是要告訴你，我已尋到合适的買家，待失竊一事徹查清楚，我便會将藥堂賣掉，你應得的那一份我也不會虧了你，但那之後我便會離開此地，你我從今往後便是路人。”藥堂興辦之前，她便想過合開藥堂的種種弊端，但那時她除了此法便再也想不到快速助許仙得償心願的法子。當時她也曾想過，未來的某一日，許仙或許會因藥堂的經管而與她發生口角，但她未曾料到他竟會是因這種無法解釋也無從解釋的事與她翻臉。

那許仙聞言臉色變了幾變，看向白素素的眼中閃過動搖、懷疑、痛心，他瞪着白素素看了半晌，終是将頭偏向一邊不再言語。

白素素按下要上前教訓許仙的陳青，帶着他走到門邊，推開門扉，看着院內的夥計來往忙碌。

“你說的沒錯，”白素素以只有陳青能夠聽到的音量低聲道：“他确是不值得。”話畢向他一笑。

陳青與她對視片刻，拉住她的手輕輕握了一握，複又放開。

時間仿佛過得很慢。半個時辰後，田掌櫃帶着幾名夥計匆匆趕了回來，他一進院便快步趕至偏廳對白素素三人回報道：“那林元租住的房內空無一人，我已向他鄰居打聽過，那人說他昨日後半夜才回去，今晨又匆匆收拾了個包袱便出城去了。說是……說是家中出了事，要趕回去照看。”

白素素已料到此事十之八九便是那林元所為，因而也不驚訝，點頭道：“知道了。你将昨夜之事再與劉六好生盤問幾番，将他說的話細細錄下，看他所言有無自相矛盾之處。”劉六雖然看似清白，但有些事卻仍然不得不做，“那劉六暫時先押于藥堂，你派人去他家中知會一聲，便說這幾日藥堂事多，需留他幫忙。另外，此事暫時先不要報官，以免……”

“為何不報官？”許仙疑惑道，“藥堂丢了那麽多的貴重藥材，還有賬冊！若不報官如何追緝林元？那丢的可都是……”

“我知道藥堂丢了何物。”白素素道，“若是報官，官府定然會将劉六拖去過堂，不論此事是否有他參與，一旦此事捅出去，他以後便難再做人。”

許仙還要再辯，白素素擡手止住他，繼續道：“我不主張報官，為免冤枉好人是其一，其二……”

此次失竊并非表面上那麽簡單，丢失的貴重藥材與散碎銅錢只是障眼法，那賬冊簿記和莫名丢失的藥方劄記才是此事關鍵。白素素抿了抿唇，此事之後究竟隐藏了什麽，與她已無半分幹系。她并非白蟒原身，替那白蟒報恩至此已算是仁至義盡，以後許仙再有什麽遭遇，那便是他自己的事了。

白素素擡眼看向許仙，緩緩道：“林元今晨剛剛離開，想是跑不太遠。兩天之內，我定然将人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