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碎夢

淩晨兩點是酒吧街的分界點,玩上半場的陸續離去,玩下半場的剛剛到來。

譚璟揚上的一直都是上半夜的班,他領完工資後跨上自行車,在路過24小時營業的超市時,又進去給譚樂買了些他愛吃的零食,挂在了自行車把上。

離開酒吧街後,街道漸漸變得安靜下來。空氣潮濕悶熱,黏在身上很不舒服。譚璟揚将車騎得飛快,能激起些微乎其微的風也總比一點沒有強。

車子進入了南城,路燈便明顯地稀疏起來。昏暗的光線下,幾乎每隔十幾米就能看到溜街小便的醉漢或是翻着垃圾桶的拾荒者。

譚璟揚單手扶把,另只手摸進褲兜裏找煙。

大概是剛剛在超市耽擱了一會兒,耳機裏每次從酒吧街到家這段距離剛好能放完的英語聽力居然提前結束了。短暫的靜默後,傳來了吉他流暢舒緩的前奏。

“Hello darkness, my old friend

I'vee to talk with you again

Because a vision softly creeping

Left its seeds while I was sleeping

And the vision that was planted in my brain

Still remains

Within the sound of silence.”

譚璟揚叼着煙,随着音樂的節奏一下下用食指叩着自行車把。記憶中那間充斥着洗衣粉味道的小屋裏,有臺老式的黑色錄音機。上面罩着用紅色天鵝絨制成的布,總會在每天的午後被人打開。

放得就是這首《the sound of silence》。

譚璟揚就在小區的破車棚裏将歌又循環播放了好幾遍,接連悶了三四根煙,這才将車鎖好,朝着那座散發着尿騷味的門洞裏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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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生鏽的防盜門,他便聽到屋裏傳來了清晰的麻将聲。一絲厭倦迅速從譚璟揚的眼中閃過,他拿出鑰匙“咔吧”打開了門鎖,濃烈的煙味兒混着油煙氣就瞬間撲面而來,十分令人作嘔。

“喲,外甥回來啦。”牌桌上的男人頭也不擡地跟譚璟揚打了個招呼,而後從牌堆裏緊張兮兮地摸出一張來,擱在眼前用拇指一點點挪開,随即敗興地将其扔了出去,“二條!”

譚璟揚沒應聲,随手将扔在茶幾上的外賣盒裝進塑料袋裏系緊,丢入了垃圾桶。又抽了幾張紙把漏出來的紅油擦了幹淨,才用盡量客氣地語氣對男人淡淡說:“小樂睡了,你們要不明天白天再玩兒?”

牌桌上的人聽了譚璟揚的話,目光不由得都朝譚璟揚他小舅看去。小舅不耐煩地按亮手機看了眼時間,悻悻地說:“最後一把了,打完這把各回各家!”

譚璟揚不再多作言語,默默打開窗戶通風,而後進了衛生間。

這間老房子的水壓總是不穩,水溫時冷時熱,洗個澡的功夫就能擁有在冰火兩極反複橫跳的感受。譚璟揚火速沖了個澡,站在鏡子前擦着頭發。

最近他白天要上課,晚上還要兼職打工,一直沒顧得上收拾房間。此時衛生間裏的鏡子上爬了層黃黃的水垢。

譚璟揚用刷子沾了洗衣粉,将鏡子上的水垢刷幹淨。又順帶着用淋雨噴頭将地也給沖了沖。在垃圾桶邊上,他發現了一只用過的避|孕|套,應該是扔的時候沒扔準,又懶得再彎腰撿了。

譚璟揚厭惡地皺皺眉,用紙墊在手裏捏起那枚避|孕|套直接扔進了馬桶沖走。而後他把剛換好的衣服重新脫下,打開水再次洗了個回頭澡。

等他再從衛生間裏出來的時候,牌局已經散了。小舅像是還在不爽他剛才在牌友面前挫了自己面子,将桌子板凳挪得哐哐響。

譚璟揚直接從他小舅手裏接過板凳,将其摞在一起擺到門後,又扛起桌子立起來挨着牆邊。小舅一見也沒啥可幹的了,嘴裏也不知嘀咕了句什麽,從冰箱裏拿出兩罐啤酒便回了房間。不一會兒,裏面就傳出了他此起彼伏的呼嚕聲。

譚璟揚關上客廳的燈,輕手輕腳地推開了他和譚樂屋的房門。橘黃色的臺燈下,穿着小背心的譚樂正抱着枕頭安靜地睡着。大概是覺得屋裏太吵了,他的耳朵裏還一邊塞着一坨衛生紙。

電扇搖頭晃腦地擺動着,将蚊香的味道吹得滿屋都是,倒也恰好覆蓋掉了那股從客廳散發出的難聞的油煙味。

後半夜,外面總算是降溫了。老房子的後頭有一棵上了年頭的梧桐樹,每年這個時候就會開滿梧桐花。淡淡的香氣随着風吹進屋子,安撫了譚璟揚煩躁了一夜的情緒。天快亮的時候,他才漸漸睡了過去。

那之後,他做了個很混亂的夢。夢裏的自己追逐着一只蝙蝠回到了那間充滿着洗衣粉味道的房間。老式收音機裏發出“咔噠、咔噠”的聲響,而後便開始循環播放着那首《the sound of silence》。

就在此時屋外傳來了敲門聲,他透過窗看到陽光下站着兩個人。一個身材高大,手裏拎着個公文包。一個窈窕纖細,穿件淡藍色的連衣裙。雖然他們逆光站着,看不清五官。但譚璟揚依然認出了他們正是自己的父母。

他大叫着“爸、媽!”慌忙打開了門。可就在一瞬間《the sound of silence》消失了,爸媽也消失了。

随之而來的是一陣嘈雜的麻将聲,只見屋子瞬間變成了小舅家的客廳。他們一面打着牌,一面毫不避諱地聊講着葷段子。而角落裏獨自站着的譚樂,正無助地嚎啕大哭着。

他的脖子上還拴着一條狗繩,另一端綁在小舅坐得板凳腿上。

譚璟揚猛地睜開眼睛,額上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他看着天花板平複了下情緒,摸過手機瞄了眼時間。早上五點半。

譚璟揚索性也不再睡了,起床穿衣洗漱,而後到附近的早點攤買了些豆漿和油條。

在路過一座小區時,他看到門口的布告欄上貼了張房屋出租信息的單子。譚璟揚抿了下唇,随即用手機記下了屋主的聯系電話。

另一邊,繼準這晚其實也沒睡好。一閉眼,耳朵裏就不斷傳來迪吧裏的動次打次聲。以至于當他踩着上課鈴把自己摔在座位上時,譚璟揚看着他的臉微微一愣。

繼準懶得搭理他,眯眼看了下課表,而後找出當堂的書往面前一擋,睡起了回籠覺。等再睜開眼時,發現自己半個身子都偏到了譚璟揚那邊。

譚璟揚被他擠得幾乎側貼在牆上,看到繼準睜開眼後,眉梢一跳。

“你還挺準時的。”譚璟揚轉了下筆,“還有五分鐘下課。”

繼準沒回話,将身子默默挪回來,擰開桌上擺得礦泉水喝了口。

冰涼的水從口腔一路沁到胸口,他這才徹底清醒過來。

“小樂把事情都告訴我了。”譚璟揚頓了頓,低聲道,“謝了啊。”

繼準從鼻間發出聲輕哼,瞥了譚璟揚一眼:“迪蹦得開心麽?”

“不是你想的那樣。”譚璟揚皺了下眉。

下課鈴響了,繼準壓根沒打算聽譚璟揚解釋。他将書往櫃鬥裏一放,起身就朝教室外走。

譚璟揚本想叫住他,跟他把話說清楚,告訴繼準自己要是不賺錢,他跟譚樂就得喝西北風。可話到嘴邊轉了轉,終是又給咽了回去。

何必呢?解釋完又能怎樣?

他跟繼準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

學校食堂中午的飯菜清一色全踩中了繼準的雷點。

蒜薹炒肉他不吃蒜薹,香菇炖雞他不吃香菇,芹菜炒香幹他不吃芹菜,蒸南瓜就更別提了,簡直就是繼準的惡夢。他強行咽下了反酸的清口水,轉身離開了食堂。

結果在校外随便對付了一碗牛肉面的他,下午上課直接胃疼到想死。

“怎麽了?”看着嘴唇泛白的繼準,譚璟揚吓了一跳。

繼準的額上滲出一層虛汗,眉頭擰在了一起,用手使勁按壓着自己的胃。

“胃疼?”

繼準趴在桌上點了下頭。

譚璟揚直接舉手打斷了正在上課的老師:“老師,繼準胃疼得厲害,我帶他去一趟醫務室。”

任課老師一看繼準的臉色也有些慌,趕忙道:“快去快去,班長你照顧着點,實在不行就請假吧。”

譚璟揚扶着繼準朝教學樓對面的醫務室走去。

路上繼準的胃裏又是一陣翻攪,一把推開譚璟揚踉跄地沖進最近的廁所,吐得天昏地暗。

一雙手撫在了繼準的後背上,略作遲疑後,開始幫他一下下輕輕拍着。

繼準吐得眼眶都紅了,眼眶裏蒙了層薄薄的水霧。

“你別拍了,越拍越想吐。”他這會兒鼻子不透氣,說話聲音聽起來悶悶的,和平日那副‘下巴一擡,誰都不懼’的模樣形成了鮮明對比。

“給你家司機打個電話吧,讓他來接你一趟。”譚璟揚道。

繼準擰開水管漱了下口,而後從兜裏摸出顆薄荷糖含在嘴裏,說:“王叔跟我爸去外地出差了,我一會兒自己打車回去就成。”

這會兒吐完之後,他覺得胃裏好受了不少。

醫務室的老師給繼準開了幾粒消炎藥,就給他批了假條讓他回家休息。胃裏本就不舒服的繼準坐在出租車上,原先的那股惡心感再次湧了上來。

冒着虛汗的手心突然被身旁的譚璟揚拉住,掰開。而後在他食指和中指間向下的穴位施力按壓着。

手心傳來酸沉的觸感,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繼準居然真得覺得舒服了一些。

“小樂胃不好,每次不舒服的時候我也是給他按這裏。”譚璟揚說。

繼準微微垂眸看向在自己掌心施力的手指,随着譚璟揚的每一次用力,他手上的骨節便會更加分明,血管也會跟着突起。繼準不由得想,對方過一會兒會不會也在自己的手心做出輕叩指尖的小動作。

“好些沒?”譚璟揚低低的嗓音再次在邊上響起。

繼準若無其事地收回視線,嘴角好強地向上牽了牽,說:“想逃課你就說,還跟班主任說什麽是不放心我。”

“看來是好些了。”譚璟揚随即收回了手,将目光調向窗外。

繼準看着自己手上那處被掐得發紅的指印,只覺得那裏熱熱的還有些癢。

他将手揣進口袋,有一下沒一下地摳着兜裏薄荷糖的糖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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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次聽到《the sound of silence》是在電影《畢業生》裏^-^好電影,好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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