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夜訪

說來,大部分的高中生活都是由大考串着小考組成的。

晚自習,繼準一如既往地做完了卷子上會做的部分,而後将袖子挽過手腕,懶散地半擡着眼皮,一邊轉筆一邊百無聊賴地看向窗外。

似乎有段時間沒去黑子開的游戲廳了,聽嬌姐說他女朋友楚舒蘭的爸媽前陣子又去店裏鬧。還當着一衆街坊數落黑子沒本事,不思進取。弄得黑子挺下不來臺的,之後還跟舒蘭大吵一架,倆人差點分手。

繼準雖不曾親眼見到,但聽聞後心裏仍覺得不忿。

在他還是個十以內加減法全靠掰指頭算的小孩時,就成天跟在黑哥屁股後頭跑。那時的黑哥在他眼裏絕對是大款,回回都會買汽水和雪糕給他吃。

上小學時他被人欺負了,也是黑哥出面幫他教訓了那幾個小鬼。在所有人只會告訴繼準“要好好學習才會有出息”的時候,也只有黑哥會告訴他,其實人品比成績更重要。

在繼準心裏,黑哥一直是他的榜樣,是個熱血仗義的硬漢。

桌子被人敲了下,繼準一擡頭就看到了監考老師責備的眼神。

“你怎麽又這麽多題沒做?”她擡腕看看表說,“時間還早,再好好審審題吧,雖然是小考也別太不當回事了。”

繼準當然是不會再去審題的。他數學本就是弱項,說不會那就是不會。筆在他手裏轉了個圈,開始在演草紙上自己跟自己下起了五子棋。

一道目光從旁側投了過來,繼準停下畫棋子的手,順勢看去。只見譚璟揚正頭也不擡地盯着試卷,一手撐着額角,一手握着筆,食指依舊在筆杆上輕叩着。

正當繼準打算收回目光繼續下棋時,突然發現譚璟揚叩筆的頻率似乎有着某種規律。

兩下、兩下、三下、一下、四下……

繼準樂了,心說這是在給誰發射信號呢?他左看右看,卻發現好像除了自己之外,并沒有人注意到譚璟揚的小動作。

這時譚璟揚又偏頭過來看了繼準一眼,見他不動,抿唇皺了下眉。意思像是在說,還不搞快了抄?!

繼準倒也承情,沖譚璟揚眨眨眼。而後跟随着他手上叩筆的頻率,将選擇題全部做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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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課鈴打響,譚璟揚第一個擱下筆将卷子交到了講臺上。而後在跟監考老師說了些什麽後,便返身背上書包離開了教室。

“繼準,吃宵夜去麽?”一雙手撐在了繼準的桌上。

這人叫孫沛,除了譚璟揚,他算是繼準在班上正式認識的第二個人。

當然此前還有個劉峥,不過自那次考試之後,對方倒是都不怎麽主動跟繼準來往了。不過實話說,比起跟劉峥做朋友,繼準也更喜歡大大咧咧、性格直率的孫沛多些。

總覺得他某些方面還挺像路虎的,不過沒路虎的嘴那麽損。

“今天不了,我得去我哥那兒一趟。”繼準說。

孫沛點點頭:“成,那就改天呗。”他返身從座位下面夠出籃球,拍了兩下,抱在懷裏,“你還不走?”

“走了。”繼準挎上書包,跟着孫沛一起朝校門口走去。

期間,孫沛一直在用手指轉着籃球。他球其實打得相當好,也不止一次受到過校籃球隊的邀請,可他屬于跟大家一塊玩玩還可以,加入球隊就算了。

“我看校籃的教練大課間又來找你。”繼準邊嚼口香糖邊随口問,“體育生高考分數線更低,怎麽不去呢?”

孫沛聳聳肩:“籃球隊的劉帥知道不,大家都管他叫B哥。”

繼準挑了下眉,他記起來了。就是自己轉學來第一天,在廁所裏找他茬的髒東西。

孫沛接着道:“那是我初中同學,我倆那時候就不對付,還打過一架。”

繼準心說,不對付是對的,那就是一大傻逼。相較而言,孫沛比他可愛多了。不,根本沒法比較!

“再加上我膝蓋上有舊傷,受不了高強度的訓練。”孫沛又抛了下球接住,“像現在這樣不帶任何負擔地玩玩就挺好。”

兩人走出校園,在門口分了頭。

繼準将耳機戴在了耳朵上,打了輛車朝黑子的游戲廳駛去。

……

鷺鸶街最近在修,出租車沒法往裏進,只能停在街口。

繼準付了錢,打開車門朝着深巷中走去。

當他伸手打算撩開游戲廳的門簾子時突然頓住了。因為裏面正傳來黑子憤怒地暴喝聲。

“我就是放火把這兒燒了,也絕不會賣給你!”

繼準起初還以為是黑子跟楚舒蘭又在吵架,正猶豫着要不要先行離開。可接下來,屋裏卻傳出了一個低沉的男聲。

“你覺得你把這裏改成超市,他又會開心麽?”那聲音說,“把游戲廳賣給我,多少錢都可以……你結婚也需要錢吧?女朋友家也不允許你像現在這麽過。”頓了頓,又輕聲道,“黑子,求你把這裏留給我……也就只剩下這裏,還有些小皓的氣息了。”

那聲音說到後面,已經有些沙啞變調。

伴着玻璃制品猛然摔碎的尖銳聲響,黑子比先前更激動的嗓音打斷了那人的話。

“你他媽別跟我提蘇皓——!!!”黑子顫抖道,“當初他病的時候你在哪兒?他大把大把往嘴裏塞安眠藥的時候你在哪兒?他被家人關起來,被強行送去電擊,被整條街的鄰居指指點點的時候你又在哪兒兒?!……姓呂的我告訴你,要不是因為你,蘇皓根本不會死!你現在居然還有臉站在我面前,說你要買下這裏?”

黑子一口氣說了一大段話,繼準站在門外,覺得自己應該先走,卻又忍不住想要留下聽到更多。

黑子口中這個叫蘇皓的人繼準認識,他曾是黑哥最鐵的哥們兒。這家游戲廳,最初就是黑子和蘇皓一起開的。

記憶中的蘇皓,總愛穿件雪白的襯衫,抱把吉他。不太愛說話,但眉眼彎彎的時常帶着笑意,說話也輕聲細語,和黑子站在一起時就像包黑炭跟公孫策。

繼準來游戲廳玩時總能看到蘇皓坐在門口的石階上,手裏夾着根煙,懶洋洋地在太陽底下掃着琴弦。看到繼準後,就會沖他笑笑,說上句:“來了?”

蘇皓曾經在這條巷子裏很有名。因為成績好,因為熱心腸,因為長得俊,因為……死的蹊跷。

他是在一天黃昏被人發現在房間裏割腕自殺的。臉上帶着解脫似的笑意,身子蓋在一張棗紅色的毛毯下面,以至于血将毛毯都浸透了才被他媽發現。

這畫面繼準沒能親眼看見,還是他親爸告訴他的。繼準當時很不理解,為什麽親爸在說起蘇皓的死時,臉上的表情顯得那麽別扭和古怪。但繼準明白,受蘇皓之死打擊最大的應該就是黑子。

那段時間黑子的脾氣變得十分暴躁,成日酗酒。但凡聽到街坊鄰居們議論起任何關于蘇皓的話題,便會拎着大鐵鍁去砸人家的房門。因為這事兒,他還被警察帶去過派出所拘留。

後來日子久了,蘇皓的事也就漸漸被其他的一些雞毛蒜皮、鄰裏八卦給覆蓋了。可黑子仍是倒貼錢堅持開着這家游戲廳,繼準知道,他是放不下蘇皓。

每年清明節和蘇皓的忌日,黑子都會拎着他生前最愛吃的棗泥山藥酥前往嶺山墓園,一待就是一整天。

游戲廳裏安靜了,隐隐只能聽到一個男人暗啞壓抑的哭聲。

許久之後,黑子才開口悶聲道:“你走吧。”

“黑子,你告訴我……小皓到底葬在哪兒?”那聲音這會兒已是徹底啞到只剩下氣聲。

“呵。”黑子冷笑了聲,“呂總不是本事大麽?問我做什麽?”

“我查遍了嶺山墓園管理處的所有信息,都沒看到他的名字。”

“那你就幹脆死了那條心吧。”黑子頓了頓,咬牙道,“讓蘇皓在下頭也過得安生些,別再去招惹他了。”

門簾被人掀開了,從屋裏走出個高大的男人。他的身上帶着淡淡男士香水的味道,穿着件一看就價格不菲的西裝。見到繼準後,男人稍稍一愣,繼準借着街燈,看到他的眼中布滿了紅血絲。

繼準側側身,給男人讓出條道。男人低聲道了句謝,而後便朝巷口緩步走去。他的身型原該是相當挺拔的,可此時看來卻又顯得十分頹乏。

像是聽到動靜,黑子也跟着走出電玩廳。繼準發現他的臉色也沒好到哪裏去。

“鬧鬧,你咋來了呢?”黑子的嗓音有些啞,趕忙清了下喉嚨,“來,進吧。”

繼準點頭跟着黑子進了游戲廳,黑子從冰櫃裏拿出一罐冰可樂遞給繼準說:“跟你媽吵架了?”

“沒啊。”繼準拉開拉環,喝了口,“就想着久了沒來了,過來看看。”

黑子笑笑,自己開了瓶啤酒,猛灌幾口:“高二了吧,多把心思花在學習上是對的。”

繼準揚了下眉:“好不容易來一趟,你就跟我說這個?”

“得得,不說!”黑子坐在一臺機器前,沖繼準招招手,“來,陪哥打一盤。”

“好啊。”

見黑子沒打算跟自己說剛才的事,繼準也就很識趣的沒有問。他挽起袖子往黑子邊上一坐,陪他打起了拳皇。

這一玩兒就又挺晚了。

繼準晃了晃發酸的手腕,看着戰績無奈道:“你可真是一點都不讓我。”

黑子随手揉了把繼準的頭發:“整挺好,還贏了我幾局呢。”

“你還不回家?不怕被老婆罵啊?”繼準問。

黑子喝着啤酒讪笑道:“舒蘭回他爸媽那兒了,家裏就我一個。”

繼準抿抿唇:“還是因為電子游戲廳改超市的事?”

黑子點點頭,從煙盒裏摸出根煙來叼在嘴裏,點燃長籲口氣。

繼準看着煙霧中的黑子又在出神,心知他仍沒從剛才的事裏緩過神來。這種時候,勸是沒用的。不明原由地傻勸,更容易出亂子。

“對了,給你這兒安空調的事我跟我後爸說了。”繼準盡量自然的轉了個話題道,“他說沒問題,過兩天就派工人來裝。”

“哈,是麽。”黑子咧嘴笑笑,“替我謝謝他啊!”

黑子說着又抽了口煙,勾的繼準心裏也癢癢的,想讨支來抽。不過他不敢。

“怎麽樣,在新學校過得還愉快?”黑子又問。

“唔…”

繼準眯了下眼,腦海中最先出現的居然是譚璟揚那張人前溫潤斯文,人後頹廢疏懶的臉。他不由得勾唇笑了下。

“還行吧,班上有幾個挺有趣的人。”

“是麽,那下次帶來這兒,哥請他們打游戲。”黑子道。

繼準上下抛着兩枚游戲幣,聽黑子這麽說後也不由得在想,譚璟揚到底會喜歡怎樣的游戲呢?競技類?射擊戰略類?……也說不定是經營養成類。

“鬧鬧,鬧兒?”

黑子的手在繼準面前擺了擺,繼準這才回過神來。

“嗯?”

黑子将煙撚滅進煙灰缸,一臉狐疑地打量着繼準,咂摸道:“你小子……別是戀愛了吧?”

繼準即刻嗤笑了聲:“胡扯。”

黑子不以為然地說:“你都17了,談戀愛很正常吧。”随即又壞笑了下,“不過不該幹的事可不敢急着幹啊。”

繼準揮揮手:“不勞您瞎操心了。”他站起身對黑子道,“哥,我先回了啊,明兒還上課呢。”

黑子回頭看了牆上的時鐘一眼,一拍腦門:“我去!都這麽晚了。走吧,我騎車送你。”

“別了,你喝了酒。”繼準沖桌上的空啤酒瓶揚揚下巴。

“嗐,這才哪兒到哪兒。”

繼準晃了下手裏的打車軟件:“我已經叫車了。”

黑子見的确是已經有車來接繼準,這才點了點頭說:“成吧,那你到家給我來條消息。我今晚也不折騰了,就在店裏睡。”

“好。”繼準沖黑子揮了下手,“走了啊。”

“慢點兒啊。”

看着繼準的身影朝着巷外漸行漸遠,黑子臉上的笑容漸漸褪去。

轉而浮現的,是眸中一種近似哀傷的情緒。

若是讓旁人看了,定又要笑話他,五大三粗,上演什麽鐵漢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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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黑子對蘇皓是純友誼,他奏是一嘎嘎直的大直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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