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亂

車裏開了暖氣, 玻璃窗上生了層白霧,被雨刷一下下掃淨又重新凝結。

兩人這一沉默,收音機的聲音一下就又大了起來:

“天是王大, 我是王二。伸手五支令,全手就要命……”

“沒誰。”繼準将目光瞥向一邊, 笑笑道,“我就随口問問。”

這之後,他明顯看到黑子繃緊的身子放松了下,那雙要吃人的眸子也收斂起嚴厲, 換上了無奈責備的神情。

“臭小子, 不許拿這事兒瞎開玩笑。”黑子胡亂揉了把繼準的頭發,沒好氣道,“別吓你哥。”

“嗯。”繼準牽牽唇角,“抱歉啊,哥。”

“晚上想吃什麽?……火鍋?川菜。”黑子邊開車邊問。

“不吃了,得先回家報個道去。”繼準開了些車窗, 微微皺眉道, “你這破車的窗戶該修了,卡。”

“哎, 本來你蘭姐打算去修來着。”提到楚舒蘭, 黑子不免又嘆了口氣,而後自暴自棄地哼笑了聲, “算了吧, 不就一破窗戶,又不影響開。”

黑子帶着繼準一路朝着西城走, 路上還順帶拐道去了家賣拌涼菜的店裏給嬌姐捎了些她最愛吃的拌菜。

車子停在繼準家門口,黑子把涼菜遞給他:“我就不進去了, 跟嬌姐和你後爸說,我改天再來看他們。”

“成。”繼準拉開車門,“那我先撤了啊。”

黑子揮揮手,待繼準轉身進了院子裏後才又發動車子,朝鷺鸶巷駛去。

繼準打開家門,嬌姐和陳建業正坐在沙發上看一檔明星綜藝。

嬌姐這人平生最大的樂趣之一就是看綜藝,然後拿裏面的小鮮肉跟繼準比較,完了還總要咂咂嘴感慨一句,我兒子不去當明星真可惜了。

陳建業坐在一旁給她剝夏威夷果,明顯覺得撬果殼的差事要比看電視有意思多了。見繼準進屋,他樂呵呵地沖繼準喊:“鬧兒回來啦!咋樣,跟同學玩兒的開心不?”

嬌姐從陳建業手裏摸過一枚夏威夷果放進嘴裏,白了繼準一眼:“一天到晚不務正業,我看是指望不了他考上好大學了。”

“那剛好送去娛樂圈發展啊?”陳建業接話道,“就上次來咱家的那呂老弟,呂總,就認識好幾個大制片呢!到時候咱鬧兒直接帶資進組,然後……”

“快閉嘴吧你!”嬌姐将陳建業的兩片嘴唇捏成了鴨子,“你當現在娛樂圈好混啊?就電視裏這個看到沒,人家北影的!還有那個,中戲的!而且我跟你說,這些小孩兒一個個都跟人精似的,八哥嘴、兔子腿,就你家繼準這天王老子第一、他第二的操性,放在娛樂圈裏不得罪人才怪呢。”

“哎,我還就喜歡鬧兒這性格!凡事咱不惹事,但真出事了咱也不怕事。”陳建業說完又扭頭看着繼準道,“是不是,鬧兒?”

“我後爸懂我。”繼準換完拖鞋走到沙發前,把涼菜往嬌姐面前一遞,“黑子哥專門給你買的,求您歇歇嘴少說兩句吧。”

嬌姐作勢要揍,繼準笑嘻嘻地躲了下。

嬌姐:“你又見着黑子了?沒事兒叫他帶着舒蘭常來家坐坐。”說到這兒,嬌姐又忍不住跟繼準打聽道,“欸,他有沒有跟你說啥時候跟舒蘭把事兒辦了?”

“什麽事兒啊?”繼準挑挑眉。

“當然是結婚的大事兒啊!”嬌姐臉上露出八卦的笑,“要我說,黑子那小子是真有福氣,娶了這麽漂亮一媳婦兒!哦對了,他倆現在已經和好了吧?”

“不知道,沒關心。”繼準不太想回答,從零食袋裏摸出枚夏威夷果直接拿虎牙去嗑。

“欸欸,別給你那牙再崩斷了!”嬌姐大叫,“臭小子,一天到晚不讓人省心!”

“好啦太後老佛爺,您就少操些閑心,多顧好自己行嘛?”繼準嗑開果仁,讨好地塞進嬌姐嘴裏,“來,您且張嘴,奴才喂您。”

嬌姐被繼準逗笑了,佯作嗔怒着說:“得,我不管你!日後讓你媳婦兒管你吧!”

繼準剝堅果的手一頓,低頭小聲嘀咕了句:“我哪兒來的媳婦兒。”

“總會有的!”提到這個話題,嬌姐不由又興奮了起來,“男人将來總要成家立業的嘛,到時也不知道又是哪家的好白菜讓你這小山豬給啃了。”

她說着,拎着涼菜去廚房裝盤去了。

陳建業笑呵呵地看着嬌姐進入廚房,而後回頭拍了拍繼準的肩膀:“你媽一提這話題就上頭,其實她心裏就是又盼着你長大,又舍不得你長大。”

“也不是都要成家的吧。”繼準後語搭前前言地回了句。

陳建業先是一愣,随後連忙點頭附和道:“當然了,好男兒志在四方,也可以先立業後成家嘛!你看人家小呂,年輕有為,喜歡他的人海了去了,現在還不是一門心思全撲在事業上?”

“呂修霖?”繼準眼睛一眯。

“對,就是送你球鞋的呂小叔。”陳建業趁嬌姐在廚房,偷偷換了個電視頻道,“你可別小瞧他,那可是個大枭雄。”

“枭雄?”

陳建業點點頭:“在我剛創業那會兒,他們家還是咱們這兒最大的商貿集團。容鑫百貨記得吧?那就是他們家産業。”

“容鑫百貨不是去年就倒閉了麽?”

“哼。”陳建業煞有其事地壓低聲音,“就是你呂小叔幹的。”

看着繼準一臉不解,陳建業接着道:“呂修霖是老呂總的大兒子,和前妻生的。他二兒子是衆所周知的扶不起,于是老呂總就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大兒子身上。”陳建業喝了口茶,“可後來也不知怎麽的,小呂的媽媽去世後不久,他就跟老呂總徹底翻臉了。一氣之下不帶分文地離開了呂家,孤身一人從底層開始打拼,又一點點摸爬滾打了起來,逐漸成了今天的氣候……啧,當真是個沉得住氣的狠角色啊!”陳建業連聲感慨,“他得勢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吞并收購了老呂總的集團,而第一槍就是搞垮了他弟弟接盤的容鑫百貨。中間具體的手段,你小孩子我也就不跟你多說了。”

“呂修霖他……為什麽要這麽做?”繼準怔怔道。

陳建業搖了下頭:“這我可就不知道了,但多半是有什麽解不開的事兒吧,不然也不至于跟整個家族都翻臉不是。”

“你們在聊啥電視劇呢?豪門恩怨?”嬌姐端着涼菜擺在茶幾上,“聽着還怪好看!”

陳建業一見嬌姐,瞬間就又變成了副老婆奴的樣子,巴巴地讨好道:“怎麽着媳婦兒,這是要我陪你喝兩杯啊?”

“去。”嬌姐輕輕一踹陳建業,“把你那好酒給我拿來。”

“得嘞!”陳建業麻溜地站起身,對繼準道,“鬧鬧也一起來點兒?”

“不了,我上樓洗個澡,明兒還上課呢。”

“就是,你可別帶着他混了!”嬌姐接話道。

繼準拎着包回到房間,火速将身上的髒衣服脫了扔到衣簍裏,把兜裏的手機放在床頭。

看着手機,他的動作突然頓了下。而後有些猶豫地坐在了懶人沙發上,打開微信聯系欄翻查着,最後停在了呂修霖的頭像上。

他的朋友圈只有今天更新的一條,就是那束藍色的鳶尾花。

就一張圖,其他什麽都沒寫。

陳建業方才的話還循環在繼準腦海裏,他總覺得有一塊拼圖正在逐漸被拼湊完全。

不知為何,繼準的心裏總有種莫名的不甘。不甘心事情的真相就是呂修霖負了蘇皓。縱然結局已定,可他還是希望能從這段過往中尋到一顆真心。

繼準打開聊天框,反複斟酌了許久後終是下定決心,發出了個“我想跟你聊聊。”

他握手機的手緊了緊,随即起身進到了浴室。

對着鏡子,繼準回頭看到自己的尾椎骨上果然青紫了一大片。

暖色燈光與彌漫了濃重水汽的浴室讓他再次陷入到了清晨那個荒唐的夢境裏。

他将水溫調得很低,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可體溫卻仍是不受控制的越攀越高,一路燒到了腦子,喚醒了身體的變化。

繼準的眼底流露出一絲屈辱,咬牙暗罵了自己一句,手握緊拳撐住了牆面。

花灑還在不斷“嘩嘩”地往他身上澆着冷水,繼準只覺得腦子裏此時有一窩蜜蜂嗡嗡吵個沒完。

“……你也跟着瘋!”

他将背貼在了冰涼的瓷磚上,任由冷水沖擊着他的臉。卻覺得絲毫不起任何作用。

最後,他閉上眼自暴自棄般地洩了口氣,咬牙将頭撇向一邊,惡狠狠地潦草處理。

這晚,繼準做了個極為混亂的夢。

先是譚璟揚從身後抱着他,低沉暧昧地一遍遍問他到底是怎麽想的。接着場景又突然變成在墓地裏,黑子一把拎起他的領子,惡狠狠地逼問他是不是也喜歡上了男人。還指着一塊墓碑說,這就是同性戀的下場!

繼準看向墓碑上的照片,居然是譚璟揚的臉。

最後,他再次聽到了呂修霖絕望而瘋狂的聲音:

“你猜……特瑞最後到底有沒有愛上瑪麗?”

大汗淋漓地從夢中驚醒時,繼準發現自己的枕頭居然是濕的。

他沉默地起身走到窗邊點燃了根煙,目光中全然是迷茫與恐懼。

突然又想起譚璟揚俯身在他耳邊說,自己都快瘋了。

繼準勾唇露出抹苦澀地笑意,現在他才是快瘋了。

淩晨三點,手機屏幕突然亮了下。上面是一個定位,寫着明晚八點見。

來自:呂修霖。

……

此時,天水街深處的破敗老樓裏還亮着一盞孤燈。

程罪半夜起來上廁所時,透過門縫看到譚璟揚的房間裏隐隐有光滲出來。于是輕手輕腳地推開門,邁進房間裏。

此時的譚璟揚正伏在桌前,全身心投入在繪畫中,一時竟沒注意到身後的人。

他叼着根沒顧得上點着的煙,半眯着眼立起畫板,反複端詳着那上面的人。

桌邊擺放着刀片、筆筒和顏料,他的衣服上還被蹭上了一點藍。

程罪眼底暗了暗,從他的角度剛好能看到那畫上的人。他的心就又被狠狠被刺痛了下,垂于身側的手臂,指甲不由陷進掌心。

“揚哥……”開口時,程罪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

譚璟揚周身一凜,下意識要把畫往抽屜裏塞。

看到他的動作,程罪的呼吸又是一亂。

程罪:“還不睡啊?”

譚璟揚轉身看到是程罪,眼中的戾氣漸漸褪卻。他輕輕勾唇笑了下:“睡不着。”

“睡不着,還是不想睡?”程罪朝譚璟揚懷裏的畫板揚揚下巴,“小心,顏色都還沒幹呢,別再弄到衣服上。”

譚璟揚愣了下,而後有些不太好意思地将畫板重新放好。摸過一旁的打火機,偏頭點燃了嘴裏的煙。

“呵,太久沒畫了。”譚璟揚夾着煙吐出口氣,“一不小心忘了時間,吵到你了?”

“沒有。”程罪搖搖頭,目光自始至終仍停留在那張畫上。只覺得雖然刺眼卻怎麽也移不開視線。

他走到譚璟揚身邊,也從煙盒裏拿出根煙,一口口淡淡抽着。

長久的一段沉默後,程罪終是輕嘆了口氣,開口道:

“揚哥,你不是都明白麽。他和你,還有我們……”

“我明白。”譚璟揚打斷了程罪的話,他隔着煙霧看向畫上的人,目光變得柔和:

“程罪,你知道當一個人在黑夜裏走了很長時間,突然看到一縷光時的感覺麽?

程罪不語。

“你知道在一個絕無可能的結果面前,突然得到轉機的心情麽?”譚璟揚笑了下,而後低頭用鋒利的刀片繼續一下下削着鉛筆,“所有理智、思考、還有那些亂七八糟所謂的顧慮,一下子就都全沒了。”

程罪夾煙的手驀地一抖,香煙從他手中滑落。火光在地板上垂死掙紮地明滅着。

“你跟繼準說了。”程罪眼神恍了恍,怔怔地開口問,“他……回應你了麽?”

“算是吧。”

像是思及到了什麽,譚璟揚喉結滾了下,耳垂又染起些許緋色。

“揚哥,你先冷靜一點。”程罪深吸口氣讓自己盡量顯得別那麽激動,“你忘了繼準和我們的差別?你忘了你說不想麻煩他?我們不能連累別人,我們……”

“我在想,如果真能有以後……”譚璟揚抽完最後一口煙,将煙頭撚滅進煙灰缸,眸色幽深,“如果真能有以後,我一定會拼了命對他好的。”

拼命擋下世間所有的冰冷惡意,為他換來滿天蝴蝶。

“揚哥!”程罪狠狠咬了下嘴唇,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又徐徐吐出。

末了,他低聲開口道:“好吧,你早點休息。”

說完轉身離開了譚璟揚的房間,幫他帶上了門。

……

屋裏再度回歸安靜,譚璟揚保持着同一個姿勢又坐了會兒,才拿起筆挑了些顏色調勻。

在看向畫中人的眼睛時,他又一不小心跑神了。

昨天早上,譚璟揚其實是從賓館裏逃出來的。

繼準讓他到床上睡的時候,他雖然知道應該是對方不忍心他一直幹坐着,卻還是按捺不住心裏瘋狂地悸動。

這樣下去還怎麽睡得着?

譚璟揚睜着眼将身子緊緊貼在床邊,在黑夜裏看着繼準的後背直到天蒙蒙亮。

聽着對方的呼吸逐漸變得平穩,譚璟揚這才稍稍敢放松些身子。

等到繼準終于翻了個身平躺着時,他便借着朦胧的天光,一點點在心裏描摹着對方的五官。

從眉毛、眼睛、鼻子再到那兩片薄薄的嘴唇……

就當譚璟揚在心中默默作畫時,繼準突然擰了下眉,發出一聲低吟。

緊接着他的呼吸變得有些急促,身子來回不安地扭動着。

譚璟揚開始還以為是繼準哪裏不舒服,趕忙探身上前查看情況。

結果大腿剛巧不巧就碰到了繼準貼過來的某處,譚璟揚當場就石化了,只覺得腦子裏頃刻間“轟”地一聲。

而令他更加崩潰的事還在後頭,只見繼準泛紅的臉上,嘴唇微微開合着,帶着鼻音急促而綿啞地喊了句:

“唔不……揚哥……”

譚璟揚徹底炸了,像是突然觸碰到高壓線般渾身“嗖”地麻了一下。

他猛地坐起身掀開被子,連外套都來不及穿地從房間裏倉惶逃了出來。再在那裏待下去,他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

連跑了得有三個路口,譚璟揚才漸漸放緩了腳步。他大口喘息着,突然想到繼準喝了那麽些酒,醒了總得吃些東西墊墊。于是就又鬼使神差地跑去早餐店買了些吃的重新回到賓館,悄聲放在了桌子上。

這全程他都沒敢再看繼準一眼,只覺得一顆心忽上忽下地做着回旋蹦極。

真就要了命了。

……

粘了顏料的筆“啪”地落在地上,飛濺出些鮮豔的痕跡。

譚璟揚聞聲回過神來,彎腰用抹布一點點清理着。

朝霞從窗外照了進來,映在譚璟揚的臉上一片火紅。

他在晨曦中将畫筆重新插|回筆筒,而後快步前往洗手間解決生理問題。

花灑下,譚璟揚皺眉撐着牆,抿緊了唇。

心中不免又暗罵了自己一句,個沒出息的東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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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你們說鬧鬧要是知道揚哥聽見他說夢話,會不會當場社死?哈哈哈……

以及收音機裏是單田芳大師的經典語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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