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兇手
太陽徹底沉沒了, 在西邊的天際留下條血色的光帶。
呂修霖的神色在短暫的意外後迅速恢複如常。挺拔的身型避開黑子和繼準,緩步走到蘇皓的墓前,彎腰将那束鳶尾花小心翼翼地放下。
他凝視着墓碑的眼眸中除了化不開的溫柔, 還有股抹不掉的刻入骨髓的執着。就像是深深思戀愛慕着的人,此刻就站在他面前。
有那麽一瞬間, 繼準竟覺得這眼神看起來十分眼熟。當他意識到如此目光同樣出現在譚璟揚看向自己的眼底時,他的心頓時漏跳了半拍。
突然又想起王達那句話,眼睛是撒不了謊的。
“還是讓你給找到了。”黑子冷笑了下,“看墓園那老張頭說的吧?枉我白送了他兩瓶好酒。”
呂修霖沒說話, 只擡手一縷縷溫柔地摩挲着冰冷的石碑。他目光拉長, 像是在凝望,又像是陷入了某種回憶。
“怎麽樣啊呂總?蘇皓看起來還和以前一樣麽?”黑子粗礫般的嗓音卷在風裏,笑中帶恨,仿佛生了刀子。
呂修霖難以自控地蹙了下眉,撫摸墓碑的手驀地頓住,下一秒又突然狠狠抓緊石碑邊緣, 像是要強行抓住什麽。
“他在我心裏, 永遠都和以前一樣。”呂修霖閉眼深吸口氣,待到呼吸平靜, 才又睜開了眼睛。
他目視着蘇皓的照片淡淡道:“我知道你有話要跟我說, 但今天我是來看小皓的。”
黑子嗤笑了聲,咬牙點頭道:“你是該好好看看他, 看看曾經一大活人, 是怎麽一步步被你作踐到這兒來的。”他把後槽牙咬得咯咯響,眼底的怒火噴之欲出, “要不是你,沒準蘇皓現在已經成家立業了, 是你把他生生霍霍成了同性戀!”
話及此處,黑子雙目猩紅地将手向墓碑狠狠一指:“而這,就是結局!姓呂的,你現在滿意了?!”
繼準的臉“唰”地白了,他有些僵硬地回頭又看了墓碑上的蘇皓一眼,只覺得有盆冷水“嘩”地一下把他從頭到腳都澆了個遍,讓他先前剛有些發熱的腦子徹底又清醒了過來。
昨夜裏譚璟揚溫柔克制的發問,藥酒混和着白蘭洗衣粉的香氣,尾椎上力度恰好的撫摸,以及清早那個令人臉紅心跳的夢境,都在此時此刻迅速交織成為一張黑白色的相片,冰冷地審視着繼準的靈魂。
如果……
那麽,這就是結局?
“呵。”
夜幕中忽然傳出呂修霖的一聲低笑。
他扶着墓碑緩緩站起來,轉身睥睨着黑子,布滿血絲的眼中滿是戾氣。
“你真覺得他的死就跟你沒關系麽?”呂修霖唇邊揚起一絲戲谑的弧度,“在你們這些人眼裏,同性戀就是有病,是變态,會不得善終,你們一口一個為了他好,可字裏行間又全都是對他的偏見惡意……”
話說到後來,呂修霖的嗓音已經嘶啞。
他紅着眼在寂靜無人的墓園裏搖頭嘆笑着:“我們每個人都在蘇皓的身上插過一把刀,用我們自以為是的正确……”
“放你媽的屁!”黑子一把揪過呂修霖的襯衣領子,将他拎了起來,“就是因為你!就是你把他害了!你還把他抛下,讓他獨自面對一切!面對……”
“面對什麽?說下去。”被拎着領子的呂修霖冷冷地盯着黑子,“面對你們這些人的惡意麽?你心裏難道就真不清楚?還是根本不敢面對,最後将所有過錯全部推到我身上,好求個心安?”
“你!”
“是……我承認他胸口上的那刀是我插的,可你又敢承認麽?嗯?!你們、還有他們!你們他媽的又敢承認麽?!!!”
呂修霖猛地揮起一拳狠狠砸在了黑子的臉上。
黑子悶哼一聲,捂着臉蹲下身去,鼻血頃刻間順着手指縫隙流了出來。
呂修霖徹底瘋了,像頭受傷的困獸一般在陵園裏放肆地咆哮。
“你、我,我們都是殺人兇手!一刀刀将蘇皓生剝活剮,還他媽說這是愛……我們都該死!該死!”
突然,他撕裂的聲音戛然而止,而後整個人都像脫線木偶似的一下垮了下去。
“哦對了,游戲廳的手續你還是要抓緊時間辦下的。”呂修霖的神情從癫狂瞬間跨越成為不正常的平靜,“楚舒蘭的爸媽最近總逼着她和一個機關單位的子弟相親,她在等你。”
“姓呂的……你他媽就是個瘋子!”黑子粗喘着,恨不得分分鐘沖上來把呂修霖大卸八塊。
呂修霖又回頭看了眼墓碑上的蘇皓,溫柔地放低嗓音:“小皓,過兩天我再來看你。”
說完,他拍了拍西裝上的塵土,頭也不回地沖黑子揮了下手:“等你消息。”
“你他娘的做夢!”
話被黑子從齒間一字一句逼出。
呂修霖的背影頓了下,而後徑直朝着山下走去。
“我有的是辦法,不信就試試看。”
……
回程的車上,繼準和黑子誰都沒心情先開口說話。
繼準瞥了眼黑子鼻子裏堵的紙團,從兜裏又翻出包衛生紙卷了遞給他:“換一張吧,你那都透了。”
黑子将紙團取出來扔到一邊,目視前方地說:“沒事兒,都幹個屁了。”說完他按下打火器,“鬧鬧,給哥點根煙抽。”
繼準點點頭,磕出支煙塞進黑子嘴裏,又取過打火器幫他點着火,這才舔舔嘴唇開口:“你……還好吧?”
黑子握方向盤的手緊了緊,悶聲應了句:“嗯。”
繼準伸手把收音機裏的評書關小聲了些,半垂着眼把玩着手裏的煙盒。
“哥,其實呂修霖他……”繼準瞟了眼黑子的臉色,見他沒有打算打斷自己的意思後才繼續謹慎地說,“應該是很喜歡蘇皓哥的。在皓哥最難熬的時候消失,可能也有別的原因。”他頓了頓道,“這中間很可能有誤會,你們要不要好好坐下來談談?”
“小皓已經不在了,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麽意義呢?”黑子苦笑了下,夾着香煙深深吸了口,緩緩點了兩下頭,“呂修霖說得沒錯,小皓的死我們都有責任。我雖然口口聲聲說他開心就好,但心裏始終都想不通他為什麽要搞同性戀……”
他說着,将車靠向路邊,将頭埋在方向盤上狠狠砸了幾下:
“我還托婚介所找了個女孩子給蘇皓認識,張羅着兩人相親……操!我真他媽該死!”
繼準的眸色暗了下:“蘇皓哥……生氣了吧。”
“沒有。”黑子倚着方向盤閉上了眼,“他全程都是笑着的,笑着告訴那個女孩這次相親是朋友的惡作劇,笑着告訴我不要再白費力氣,他說他就是同性戀,這輩子是沒救了。如果真和那姑娘結婚了才是對人家不負責任、罪大惡極……”
黑子吐出口煙,幽幽說:“他還問我……他是同性戀的事對我造成困擾了麽?如果有,那就盡量少出現在我面前。”黑子咬牙笑了下,“他在說這句話的時候都是副在開玩笑的語氣,以至于我覺得他其實也沒太往心裏去……可蘇皓那樣心思細膩的人,怎麽會沒往心裏去呢?他只是不想我為難。”
“他是個好人。”繼準輕聲說。
黑子掐滅煙頭,抹了把臉重新發動車子。
繼準扭臉看向窗外,那些一閃而過的枯敗枝桠在夜色中就像一個個伫立在路兩旁的高大怪物,張牙舞爪,手舞足蹈。
“所以,你現在還很介意身邊的人……那個麽?”繼準低着頭,悄聲開口。
“哪個?”黑子一時沒明白繼準什麽意思。
繼準咬了下腮幫,說出了最近每講一次,心就會跟着顫一次的詞:
“就是……同性戀。”
車子發出聲急促的剎車聲,兩個人的身子不由得都向前狠狠一栽。
黑子回過頭逼近繼準,一臉深沉地問:“你在說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