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放手
第68章 放手
一個身影匆匆推開急診大門, 神色慌張地攔住一名值班醫生,說話的聲音都在顫抖。
“大夫,請問這裏之前有沒有送來一個後背受刀傷的人, 叫繼準!”
醫生顯然已經見慣了這種場面,看着眼前這個臉色蒼白, 情緒慌亂的年輕人放緩了語氣道:“你先別急,那病人我有印象,傷口已經處理過了沒有生命危險,人不久前剛轉去住院部, 他父母都陪着呢。”
譚璟揚這才敢稍稍喘了口氣, 他額角挂着汗,胸口急促起伏着沖醫生微微颔了下首:“謝謝您了大夫。”
說完,調頭疾步出了急診大樓。
守在門口的程罪見譚璟揚出來,趕忙上前詢問情況,可譚璟揚此時滿腦子想得都是繼準,也顧不上仔細回答地短促道:“在住院部。”
兩人剛沖進住院部大樓, 就被門口值班的保安給攔了下來。
“這會兒不允許探視, 你們明早再來吧。”
譚璟揚閉眼深吸口氣,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和緩些, 對保安耐心解釋:“我朋友今晚受傷了, 現在在樓上住院。麻煩您讓我上去看看他,我保證不會耽誤太久, 也不會影響到其他病人。”
“那也不成啊。”保安态度堅決, “這是醫院的規定,我說了也不算。再說, 陪護家屬都要有陪護證的,你們又沒證件我怎麽放你們進去?”
譚璟揚抿緊唇, 仍執拗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保安見拿他沒辦法,只能看向他身後的程罪道:“要我說也不耽誤這一會兒對吧,你看天不都快亮了嘛?你們等白天再來。”
程罪默默看了譚璟揚一眼,嘴唇動了動沒敢開口。他太了解譚璟揚的脾氣,平日裏好說話慣了,可真到這種時候就連天王老子也勸他不動。
就在雙方陷入僵持之際,身後的門突然被人推開,灌入了一陣冷風。
“小班長?…你怎麽來了?”
嬌姐拎着飯盒和換洗衣物站在門口,有些意外地看向譚璟揚。
譚璟揚一回頭見是嬌姐,暗沉的眼神瞬間跳動了下,慌忙道:
“阿姨,我來看繼準。”
嬌姐對這位班長一直挺有好感,知道他勤工儉學,獨自擔起家庭的重擔,帶着弟弟生活。繼準跟他在一塊玩兒後,學習成績似乎也提高了些。還有他那弟弟譚樂,聰明乖巧招人疼,一看家教就很好。
“怎麽現在來了啊?”嬌姐上前兩步,遞出陪護證對保安說,“這是我兒子他們班班長和…同學,過來看看他。”
“這個點兒別說班長,就是校長也不行啊!”保安一臉為難道,“我都跟他說了半天了,現在沒到探視時間,您別為難我成麽?”
嬌姐想想也是,人家保安也是秉着負責任的态度照規矩辦事。便回頭對譚璟揚說:“放心啊,鬧、啊不,繼準他沒啥大事兒,就是血流多了這會兒還有點虛。你讓他今晚先好好休息,明早再來吧。”
一聽繼準流了很多血,譚璟揚的心不免又是一疼,眉頭蹙得更緊。
嬌姐拍拍他的後背:“聽阿姨的,先回去吧啊,家裏不是還有弟弟呢。”
“對不起阿姨。”邊上的程罪垂下眼,咬着嘴唇說,“繼準是為了救我才……”
“我知道。”
嬌姐看了程罪一眼,實話說她心裏難免對這孩子有些成見,畢竟自己的寶貝疙瘩是為了救他才挨了一刀,而且聽陳建業說這人似乎還有案底在身,跟行兇者之前就有牽連。
可理智告訴她在不了解真相以前不能這樣,更不能帶着有色眼鏡去看待人家。說到底,這孩子本身也是受害者。
“你叔叔都跟我說了。”嬌姐沖程罪點點頭,“沒事就好,快先回去吧。”她頓了頓忍不住又多問了句,“警察那邊都已經說清楚了麽?”
“嗯。”程罪輕聲道。
“那就好。”嬌姐微擡起下巴又看了程罪幾眼,那神态和繼準還有幾分像。
最後她再次把目光調向譚璟揚,沖他笑了下道:“放心,我跟你叔叔都在呢,一會兒要是小準還沒睡,我就跟他說你們來過了。”
譚璟揚喉頭滾動了幾下,終是輕嘆了口氣點點頭道:“我知道了…抱歉阿姨,給您添麻煩了。”
“傻孩子說什麽呢,我家小準平時才總給你添麻煩了。”嬌姐眼底綻起細紋,随手替譚璟揚整了整皺了的衣領,“看你臉色像是也不太好,平時得多注意休息。改天帶着弟弟來家裏玩兒。”
“嗯,謝謝阿姨。”
“好孩子,都快回去吧!”
嬌姐說完,又将包往肩上挎了挎,進入了住院區。
程罪擡頭,輕聲問譚璟揚:“那我們……?”
譚璟揚一聲不發,轉身走出了住院部大門。
……
……
冬夜總是顯得那麽漫長。
後半夜下了薄薄一層霧,路燈在霧氣中暈散出橙黃色的微光。
空氣的濕度很大,譚璟揚的衣服都有些微微泛潮。他倚在醫院門口的燈杆下點燃了支煙,回頭看向零星亮着幾盞燈的住院部大樓,目光停留在其中一間的位置時便不再動了。
程罪坐在臨近的一處花壇旁,整個身子仍在止不住地發抖。
他的眼底是遏制不住的後怕,擡頭用微乎其微地聲音喊了聲譚璟揚,說:“能…幫我也點支煙麽?我怕弄掉了。”
譚璟揚收回視線,從外套兜裏翻出煙盒,摸了根煙出來點燃,擱進了程罪嘴裏。
程罪咬着煙,趕忙深深吸了一口,用手去夾煙的時候果然險些碰掉。
“是……瓢蟲。”程罪眸色恍動,像是觸及到了極為恐怖的記憶。
“不是,瓢蟲已經死了。”譚璟揚沉聲開口。
“死了……對,大武子他們打了瓢蟲,他突然就倒在地上渾身抽搐,還撒了泡尿,棉褲都濕了……”程罪将身子蜷縮成一團,目光空洞地抱着頭。
“瓢蟲有先天性心髒病。”
“大武子說他是為了替我出頭才打得人……”
“放屁,他們兩夥人早就不對付,拉上你也只是想當個幌子。”
“揚哥……”程罪眼底通紅,嗓音明顯帶了哭腔,“幸好那天你不在……”
譚璟揚閉了閉眼,那天他跟袁成文剛吵了架,連夜獨自跑去眉城。再回來的時候,整條街都在傳言瓢蟲和大武子兩夥人鬥毆,瓢蟲讓大武子打死了,程罪也參與其中。
要知道大武子和瓢蟲原本就都不是什麽好貨色,譚璟揚絕不相信大武子真是為了替程罪打抱不平。
“我要是在,說什麽也不會讓你去的。”譚璟揚埋頭狠抽了兩口煙,悶聲道。
“那人長得跟瓢蟲一樣。”程罪呢喃着說,“不是瓢蟲,那是他哥。大武子還在裏面,他覺得是我害死了瓢蟲,來找我報仇……”
“這些你都跟警察說了麽?”
“嗯。”程罪攥緊自己的褲子,咬唇點點頭。
譚璟揚深吸口氣,攬過程罪的肩膀收緊,低聲道:“都過去了。”
“過去了……”程罪的唇邊染上一抹自嘲的笑意,轉頭看向譚璟揚說,“揚哥,你知道在我進少管所的那天,我的姑姑、姑父做了什麽嗎?”
他頓了頓,輕笑了下:“他們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別提多如釋重負了。或許這就像我的名字,生來帶‘罪’,哪個不想離得遠遠的?如此,也自然就不會落得別人閑話了吧,問起來,就說是程罪自己不是東西。”
提及程罪的姑姑、姑父,譚璟揚下意識摸上了自己手腕上的那道疤。
程罪明顯也注意到了譚璟揚的小動作,看着對方的手腕,眼底隐隐蕩起了溫柔。
“那天要不是你,我的手指頭怕是真就被我姑父給砍下來了吧……”
随着程罪的話,記憶像是又回到了許多年前那個夏日的午後。
程罪的姑父總在喝酒,甚至很少有時間能看到他是清醒着的。
那天下午,譚璟揚隔着平房的門便聽到程罪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原來是他姑父發現自己丢了兩百塊錢,而程罪恰巧又剛買了一套百科全書。
譚璟揚自是知道那套書是程罪拿他撿瓶子一點點攢出的錢買的,可他姑父卻堅持程罪偷了自家的錢,從廚房裏拿了把水果刀出來,将程罪的手死死摁在桌上,厲聲威脅再不承認就剁了他手指頭。
跟一個喝得爛醉的人自是沒有任何講道理的餘地,眼見紅着臉的男人舉起了水果刀,譚璟揚趕忙上前将程罪護在了自己身後。
推搡間,那把刀在譚璟揚的手腕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傷口,也正是在這一刻,這個叫譚璟揚的人也同樣被藏進了程罪的心裏,讓他知道,原來這世界上起碼還有一個人是會站在自己這邊的。
漸漸地,不知這樣感恩依賴的心思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發生變化,進而朝着另一個更為隐秘的位置越陷越深。
可是發現這一切的程罪不敢奢望,因為在他眼裏,譚璟揚本該擁有更好的家庭與人生。而不是跟自己在一起,也更不可能愛上一個男人。
于是,程罪将他的感情藏在了心底最深處的角落,即便當一輩子的朋友他也是知足的,他甚至有想過要是揚哥未來的老婆嫌棄自己,那他就躲他們遠遠的!
直到……繼準的出現。
他做夢也沒有想到,譚璟揚居然也可以喜歡上男人?
他不允許任何人破壞譚璟揚的大好人生,因為他也曾為此将那份深愛的心情埋葬。如果自己能行,那為什麽繼準就不可以?
但他同時,也選擇了自我麻痹地無視掉了這層邏輯下更為真實的原因。
他其實瘋狂地嫉妒繼準,明明譚璟揚可以接受男人,為什麽那個人就不能是自己?!
這個問題從他出來見到繼準的那一天起就開始不斷困擾着他。直到此時此刻,他似乎才真正明白了原因。
如果今晚之事換成是他看到有人要傷害繼準,應該絕不會像對方那樣拼死保護,甚至還為他擋刀吧。
甚至,他還可能會像當年自己的姑姑、姑父那樣,發出聲長長的如釋重負的嘆息。而後轉頭告訴譚璟揚,一切都是繼準的問題。
“揚哥……”
程罪輕聲開口,擡眼深深地注視着譚璟揚,“能跟我講講,你們的事麽?”
這一次,再沒有藏匿任何私心。
如果可以,就讓那束光照進他的世界吧。
正如譚璟揚所願,把那些腐朽的紙錢,化為漫天蝴蝶。
……
……
啓明星在東方的天際,一閃一閃。
霧漸漸散了,醫院外的街燈下轉眼只剩下譚璟揚一人。
半小時前,程罪夾着煙,默默聽完了譚璟揚跟他講得那些關于繼準的事。最後又抽了一口煙,撚滅了煙頭。
他的嗓音此時已變得幹澀不堪,擡眼問譚璟揚要不要一起回家?
譚璟揚沉默片刻,沖他搖了搖頭。程罪看着譚璟揚走到馬路邊,替他攔下了一輛出租車,而後溫聲再三叮囑司機務必将人送到樓下。
程罪低頭牽了下唇角,也不再多說什麽。他将自己脖子上的圍巾解下來替譚璟揚戴上,而後打開車門鑽了進去。
“譚璟揚。”
程罪搖下車窗,再次沉靜地凝望了對方許久,看着昔日的少年如今已褪去了當年狠厲嚣張的模樣,變得隐忍成熟。
最後,他淡淡笑了下,而後認真地對他說:
“你們,好好的。”
天色越來越淡,街道上已經有清潔工人拿着掃帚清掃着路邊的殘枝枯葉。看到譚璟揚後不禁皺了皺眉,只當是哪個貪玩的學生剛剛散了場。
譚璟揚将空了的煙盒丢進垃圾桶,而後轉頭看向醫院大門,邁步走了進去。他在花園裏的一張長椅上坐下,打算就這麽挨到天亮,等探視時間一到就去見繼準。
手機發出了聲電量不足的警告,譚璟揚摸出手機打算趁現在給老班發一條消息請個早自習的假。突然就發現幾個小時以前,他收到了條來自繼準的短信。
譚璟揚用被凍得有些僵了的手指劃開手機,在看到短信內容的瞬間,瞳孔驟收。
——揚哥,我有答案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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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